重月迷城——by祁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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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栎低下头,不知道该不该看这封信。迟疑半晌,她轻轻展开了信纸。
身后的落地窗外暮色渐沉。
房间内的人安静垂眸读着手里的信,许久,她抬起头,神色不明地折起那几页纸,塞回了信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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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黄昏,广场舞的时间。
陈艳芬换好了衣服正拿着扇子准备出门,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一边对着镜子理着绒面领口上的翻花,一边接起来:“干嘛?没钱了?”
电话那头声音无奈:“我什么时候管你要过钱?”
陈艳芬哼了一声,话里有话:“你还不如管我要钱,就也不至于十天半月给我打一个电话。”
“我工作忙。”
虽然这话单拎出来很像骂街,但从陈女士的角度说出来还真就不是:“你妈很闲?”
对方似是叹了口气:“你再这样我挂了。”
陈艳芬从镜子前站直,原本气定神闲的神色缓缓敛了起来,取而代之是一副平静得有些沉郁的面孔。
“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
“今天要加班?”
电话那边停了片刻:“嗯。”
她也有一瞬静默:“快过年了。”
“嗯。”
“还是一个人回来?”
“您说呢?”
“那就别回来了,看你心烦。”
听筒那边低声苦笑了声:“行。我有多远躲您多远。”
陈艳芬又沉默了少顷:“下周回来吃饭吧?”
“嗯。”
“小心点。”她最后嘱咐。
“好。”
挂了电话,陈艳芬拎着扇子走回客厅,默然不语。
一旁老周从报纸上抬起头来,疑惑道:“怎么不去跳舞了?”
陈艳芬坐到沙发上,沉着脸色:“你儿子,今晚又要去执行任务了。”
“哎,你看你……”老周摘下来老花镜,转过来给她揉肩,“这时候舍不得了,平时就少催着点他啊,催得他家都不爱回——”
“那是一码事吗!”陈艳芬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他不回家到底是我催的?还是你当年非要支持他考警校当警察?”
“你怎么又提这事……”
“你以为我爱提!”陈艳芬把扇子甩到他身上,“当初你们爷俩沆瀣一气,现在都来怪我!”
“没人怪你,没人怪你!”老周知道她这会儿一点即燃,当即服软俯身给她捋着后背顺气,毫无底线地瞬间倒戈阵营,“我这不也是着急嘛,他这么老大不小的了,全身心扑在工作上也太不像话了,早知道他这样我当年说什么也不会投他那一票。果然最终时间会证明,在咱们家里,正确的永远只有你一个人,陈女士!”
陈艳芬白了他一眼,独自沉默半晌,脸色逐渐寂然。
“又出任务……三年前要不是那场任务,他也不会到现在还是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每天到家也没人跟他说个话……他不工作还能干嘛啊?也只能工作了。”
身侧的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半晌,低声道:“别说了,都过去了。”
“过去了?”陈艳芬叹了声。
“三年前跟陶染分开的事儿,你看他过去了吗?”
第59章 伍拾玖
年会第一天的晚餐是户外烧烤。
山间的晚风是活动策划不肯承认的失职。平日镜头里光鲜亮丽的艺人们被吹得灰头土脸哆哆嗦嗦, 还有人的羽绒服被碳上溅起来的火星给燎到了,白色绒絮一得了自由纷纷钻出来被吹到了下风向的烤炉上,有人刚摘了隐形眼镜过来烤火, 模模糊糊中还以为是椰蓉——这就是今晚鸡飞狗跳中唯一的笑料了。
舒望吃了几口素菜后寻了个借口提前回去了。她在外面咖啡店买了份沙拉上来,一出电梯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一个头发半湿裹着白色浴袍的女人靠在她的门前看手机, 翘着的纤细脚踝旁立着一瓶红酒, 昏沉光线中光是个看不清脸的侧影就足以让人联翩浮想。
舒望走过去, 瞟一眼地上的红酒。时栎从手机上抬头,眉眼弯弯:“喝一杯啊。”
两人前后进了房间。舒望换衣服的时候时栎找了两个杯子出来,放在桌子上, 各斟了半杯。
她坐在沙发上端起来先自己喝了一小口, 从镜子里看到舒望一边扎起来头发一边手指勾起个外卖盒子走了过来。
她视线从镜子跟到桌上,挑了下眉:“烧烤不香吗?还要回来吃草?”
舒望撇了下嘴,撕开叉子的包装:“风太大。”
时栎放下酒杯, 看着她动作,半天没出声。良久之后, 舒望先淡声道:“你的长假休得怎么样?”
时栎回过神来, 往椅子后面靠,心不在焉的语气:“爽啊, 想一直休下去。”
对方不咸不淡地接了句:“也不是不行。”
时栎一笑:“直接退团就行了是吗?”
大抵是这两个字在这两个人之间还是有些敏感。舒望手上的动作短暂一顿,又送进嘴里, 没有应声。
“问你个问题。”
时栎无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拿了桌上的酒杯, 语调随意, 带着点笑:“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舒望反问:“你说以前还是现在?”
时栎耸肩:“都。”
舒望握着叉子片刻没说话,像是在整理语言。
“以前……温和但是没什么棱角,常常把别人放到自己前面, 有时候有点委曲求全。”对方简短几句概括完,抬头看她一眼,“现在,就不用我说了吧。”
时栎失笑:“现在的我让你无话可说是吗?”
“不至于。”舒望又吃了两口后拿纸巾擦了擦嘴,隔了片刻,忽然说,“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比以前好。”
时栎略感意外地挑了下眉:“我以为你们都应该是觉得现在的我很奇怪。”
“是奇怪。”舒望的语气跟她的脸色一样沉淡,少顷,又加上一句,“匪夷所思。”
时栎晃着杯子笑了下,忽觉好奇:“你们私下里,都是怎么看我的?”
“车祸伤到脑袋了?还是失恋伤到精神了?”她半带调侃地猜测,“有没有讨论过我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桌上的花瓶里旁出一段花枝,看着有些碍眼。舒望抬眸看看她,没答话,思绪缓缓倒退回到她车祸刚结束的那段时间。
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她在镜头前的种种出格举动震惊。最近两年她们各自活动,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她们一时也分辨不出,她一夜之间判若两人是因为经历了感情挫伤后的自我改变,还是暂时性的故意发泄情绪只为了给那个男人看到。
她们当时都倾向于后者,但时间印证了事实并非如此。她是真的变了,不管是在镜头前还是人群后,始终表里如一,仿佛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从前那个奚顾才是伪装。
曾经朝夕相处的人突然性情大变,你能怎么样?
震惊、费解、奇怪、陌生之后,是保持距离默默疏远?还是自我说服试图接受?
她们先是艺人,然后才是自己。她们的关系有一半的时间要在镜头下供大众检视,如何选择,心照不宣。
何况就算不是艺人,就她个人而言,她也同样不会选择前者。
舒望松开了指尖那一小截被她碾着的花枝,平静道:“变了就是变了。否则呢,穿越吗?”
时栎噙着抹笑望着她,口气亦真亦假:“也有可能啊。”
对方端起酒杯缓慢喝着,对于她的话没有反应。
时栎低下脸笑了声,心说也是,要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也至今不会相信这世上竟然真有这种荒唐事。
两人同时静默。时栎漫不经心握着杯子,少顷之后,又起了话题:“假如,当时我跟你提出退团的理由不是因为分手,而是因为我厌倦了做艺人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会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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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遥遥响过风声,更加衬得室内静谧。
落地窗上清晰映着两人相对而坐的缄默侧影。舒望手腕搭在桌上握着杯子,人坐得端正挺直,是星娱形体课的教科书姿势。时栎一只脚踩在座位上,捏着酒杯的那只手环着膝盖,眼神无意掠过桌上的插花、红酒,最后落到了床头柜的粉色信封上。
桌子对面的人在这时缓声开了口:“团队是迟早要解散的。”
“大家十年前聚在一起,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这些年的时间里,每个人都付出了很多,每个人的目标也都在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变化。”
“到今天,我们早就已经结束了团队的事业,到了各自发展的时候。你想去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会支持你,只是我希望你出做的决定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因为别人。”
时栎收回视线,手指轻轻蹭着玻璃杯沿,继续淡声道:“所以当初你只是很反感我把感情中的情绪带入到工作里来,对吧?”
“「很反感」也——”舒望微微皱眉,停顿了瞬,“也谈不上。”
时栎抬起眼皮,慵懒地笑了笑:“「一般反感」?”
舒望静默着思索片刻,最后低声道:“可能归根结底还是我原本就不看好你这段感情。”
“我以前不看好你们,一个是家庭背景悬殊,另一个原因我从来没有说过,是我觉得你们不合适。”
“你们两个性格上的气场相差太多了。虽然说一个优秀强大的男人是很令人心动,但感情真正要长久还是要旗鼓相当。一段关系的稳定,是其中的每个人各自拥有主动权。”
“这个主动权本来应该是源于自己,可弱势的一方从自己身上得不到,只能通过依附对方的情感来获得——我最不想见到的其实是你最后因为这段感情失去自我。”
“那天你来跟我说你要退出团队,我就是这种感觉。”
时栎晃着杯子笑了下,话里的深意无人可解:“为什么这些话之前没有说出来呢?”
如果早一些说出来,也不用她这个第三者来倾听了。
“这只是我的担心,并不是你的人生。”舒望神色平静,“你的人生要怎么过是你的事。你选择跟他继续在一起,我也会祝福,你选择开始新的生活,我更加为你高兴。”
时栎无声看着眼前的人。看着她神色沉淡地说出这些话,作为队长,也作为朋友。
她忽然羡慕起奚顾有这样一个朋友。
人生这么无聊而漫长,身边的人走来又过去,始终有一个人保持客观看待着你。她看到了你所处的问题,但不会指手画脚输出自己的价值观;她尊重你的决定,并真切希望这一切都源自你的内心;她会给你确切的支持,可人生的路同行过一段已经很难得,未来总归要各自前行。
比如奚顾,原来早就准备退出娱乐圈了。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她会在这场年会上正式对外宣布。但与九月那一次突然跟舒望提出来退团的原因不同,那时候她是因为受到了分手的刺激,在写这封信时她还处于对这段感情抱有很大憧憬的状态中,她想退圈是因为想弥补自己年少时过早做了艺人没能去国外读书的遗憾,以及,她偶然间在「他」的手机上看到,一直对她的身份态度不明的长辈主动跟他提起了结婚的事。
也是直到看了这封亲笔信,时栎对于奚顾的印象才突然有了丰富和翻转。她并不是别人口中那样温柔无用的人,她其实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不能简单批判她就是恋爱脑爱情至上,只不过她把感情看的比事业更重要,但这是个人选择,本就无可厚非。
她想要的不是争名逐利光环围绕,她真正期望的就是一种很普通的生活,相夫教子,惬意平淡。她爱那个人,虽然也有痛苦崩溃的时候,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得到的情感更多——两个人之间的付出,旁观者又怎么衡量得出呢。
她在信中回顾了自己从练习生到现在的十几年,最感谢的是几位队友,尤其是舒望。她确信自己的心意会得到队友们的理解,新的一年她最大的心愿是最后团队活动一次,她可以带着祝福离开,然后再因为祝福而相聚——她文艺而细腻地描述出了她幻想中的婚礼场面,连时栎这个最怕矫情的人看了都隐隐动容。
她在上一个新年前夕,对这个世界满是感恩和热忱。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仅仅是半年之后,一切翻天地覆。
时栎缓慢折起来信纸,心情难以言喻。
她自己也是被迫卷进这场变故中的人。命运之下个人之力如此渺小苍白,无从对抗,也自顾不暇。但即使是这样,此刻时栎还是忽然发自心底地感到一种无力的遗憾,替奚顾,也替眼前的人。
舒望是奚顾身边唯一一个说起怀疑她换过灵魂的人。换句话说,她是最熟悉这副身体里原本灵魂的人。
可是这两个人,直到出事那天还处于误会冷战的状态。
十月七号那天,舒望在自己新专辑的新闻下看到奚顾车祸的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果现在让她知道,其实从那一天起,眼前的「奚顾」就已经不是奚顾了,她又会作何感想?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雪。
时栎抱着手臂站在阳台上抽烟。薄荷味的烟雾迅速在空气中缠绕,散开,她缓缓吐着烟,又换进了一大口冷空气,凉意直达鼻息,肺腑,心脏。
她太了解自己。她根本不是个会为别人悲春伤秋的人,她真正遗憾的,其实还是她自己。
假如当初活下来的那副身体是时栎,这世界上会有人发现她曾经换过灵魂吗?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