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月迷城——by祁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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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觐川吼了一句脏话,抓住身前的人屈膝一顶,震怒之下千钧重的力道压迫在肋骨上发出令人心惶的声响,地上的人表情逐渐狰狞扭曲,周觐川提手一拳砸到他额角,耳后倏地传来迅疾而至的引擎声,他来不及思考,完全是依仗身体本能反应,抱头躬身向路侧一滚,但还是晚了那么零点零一秒,背部受到强大的余力冲击,瞬间飞出去砸上山壁。
灰色越野车疾速而过,山路间的人立时碾成血泥。
林间无月影,黑暗苍茫。
时栎不知道他们又要往哪里去,她看到前方的路越行越狭,身侧是料峭山崖,后视镜中的光点越来越近,她身下的车子却突然诡异放缓了车速。
她第一反应是黄蟾要弃车,扭头果然瞥见他一只手已经附上车门。没有时间给她再考虑,电光石火间,时栎耐住那瞬惊人剧痛猛地从身后的绳索里掰出来一只扭曲得触目惊心的手,一把抓起车前摆着的金色佛像拼尽全力朝身侧的人砸了过去——
掉落在地上的耳机里滋拉几声,接着传来熟悉的焦灼声音:「周队?周队?听到请回话!!」
周觐川躺在树下粗重喘息,整个胸腔里弥漫着铁锈味儿的血腥气,脸侧、颈间、手臂,所有裸露在外的部分全部被尖锐的乱石和树枝划出血痕,昨天刚缝起来的伤口又重新撕裂开,沿着指缝缓缓淌出血来。
远处有脚步声临近,高大身躯踩在枯叶上的声响清脆。他走近站定,拎起来地上人的衣领往树干上「砰」地撞了过去。碎木应声窸窣落下,对方依旧没有反应,他掏出匕首,扬起手来:“周警官,走好——”
山道上的车辆突然左右剧烈滑摆,酒后失控一般,仿佛随时会一头栽下山崖。
封岭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紧抿着唇盯着前面的车,忽闻几声枪响,前面的车子一个右转紧急刹住,轮胎堪堪压住道边,车身惊险悬在山崖上半截。
他心脏倏而悬起,只见前车驾驶位上的人开门下来,脸色晦暗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竟然转身就要离开。
他打了个手势,司机会意,下车追了过去。他揣好枪,也下来,走至那辆车前忐忑拉开副驾车门。
时栎听到车门响动,扭头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转了回去。
这一刻生死之间下意识的反应激得对方瞬间怒血上涌,原本的紧张和担心统统抛至脑后,前一夜那种入了魔般的可怕偏执再次被她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封印直冲头顶:“怎么?看见我很失望吗?”
时栎脸色苍白地靠在座位上,无心与他争执。
“还在等你的周警官?”他冷笑一声,紧紧盯着她的表情,“別等了,他死了。他是被车碾死的,现在就贴在道上,五脏六腑都出来了,亲妈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他同事要是能在明天早上大型车上路前认真捡捡的话勉强还能算个全尸。”
时栎慢慢转过脸来,眼里的茫然比震惊多。
身前的人继续刺激道:“他优秀正直的DNA可能还粘了点在我的车胎上,你要下来看看吗?留一点用福尔马林泡上纪念你们相爱一场?”
时栎难以置信地拧起眉眼,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消息。
封岭掐起来她的下颌,徐徐用力:“刚才他趴在车前,都跟你说什么了?给你留什么遗言了?啊?怎么不说话?”
“说话。”他撕开她嘴上的胶带,猛推了一把她的头,神色阴戾到了极点,“我他妈让你说话!!”
「砰」!「砰」!「砰」!
他愤怒的尾音被震天的枪声压过。他抬头看过去,黄蟾拿着枪,瞳孔深处淌着嗜血的寒光,他面前的人缓缓跪在地上,倒在血泊里抽搐。
黄蟾慢条斯理回过身,额角潺潺流着血,依旧从容不改地吹了下手里的枪,抬起来对准了车前的人。
“别吵了。今天我让你们俩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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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即将刺到脖颈的一瞬,原本有气无力倒在树上的人突然一个侧翻躲过。这一刀猛地插进树干里,霎时木屑飞起,力道之重一时之间竟没有拔|出来,地上的人却趁机跃身而起,当胸一记重踹,对方毫无防备,当即后退了几步踉跄站稳。不等他再扑上来,周觐川迅速拔下树上的匕首,用力掷出。
「嗖」!
刀身在空中飞旋,又狠又准地插进了对方的喉咙,霎时鲜血喷溅。
周觐川靠在树上咳了几声,扭头皱着眉吐出一口血沫来。他还应该再缓一下,可是他不敢再浪费时间,弯身捡起地上的耳机,拖着步子朝路上的黑色车子奔去。
他简明汇报了情况,耳机那边韩局的声音罕见严厉:「不准你再擅自单独行动!现在立即停下!等待支援!!」
他没回话,右脚用力踩到了底。
另一边。黄蟾说完这话,没开枪,也没走过来,封岭心觉有异,但也不感兴趣知道,冷着脸砰地甩上车门,回手拔|出来枪朝着对方打了过去。
“是我让你们死。”
黄蟾迅速闪身躲进旁边一棵枯树后面,借着夜色掩护欲再往山上退,可没退出几步,子弹实在密集,霎时间对方已经来到树跟前,他再无可躲,也无畏惧,眼见对方已经离他不到半米远,他突然扑身夺枪。
「砰」!
枪口瞬间走火,子弹紧擦着他的头皮而过。封岭紧皱住眉,险些脱手,稳住了再次叩向扳机时,他又劈手来夺,「砰」,又一声走火,这一次子弹贴着他的领口掠过,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握住身前人的腕骨狠狠一拧,趁着对方嘶地吸气之际顺势前摔到树上——
枪脱手摔至半空中,封岭下意识抬手撞飞至远处,同时拿腿别住了对方。两人的手肘、膝盖皆互相狠狠卡着,力量相抗不分上下,但远处的车灯已经隐约可见,现在不是给他们比拼耐力的时候。
黄蟾勾起嘴角,笑容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阴暗扭曲:“那个警察对奚小姐可比你温柔多了。怪不得奚小姐要跟你吵架。”
封岭狠咬着牙,沉冷眼底一黯。
“还有藏在我箱子上那枚追踪器。”对方见他这副反应,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幽幽补刀,“奚小姐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啊?”
话音未落,他腿部骤然发力,掀翻了身前一瞬阴沈错愕的人。封岭疾速回过神来,带着无处发泄的恼怒恨意,死死拖拽住了对方,两个身材体格都相当的人一时间难以制衡,翻滚着冲下陡坡,重重撞上一根旁伸出的粗壮树杈,「咔」一声,两人带着满身的尘土碎屑,撞向了路边的越野车。
本来就悬在崖边的车子被他们冲击得摇摇一坠,轮胎下的碎石沿着崖壁窸窣滚下,听起来胆颤心惊。
时栎木然望了眼窗外。两人一个躺在车前,一个伏在车侧,都捂着伤口狼狈喘息。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状况,但以各自的状态来推测,从十米多远满是锐石尖杈的地方滚下来,情况显然都不容太乐观。
远处的引擎声越来越近。黄蟾先爬起身,定了定神,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摇摇晃晃走向车前的人,拽起他的领子狠掼向车上。
「咣」!
封岭下意识护住头部,扒着车前的护杠支撑起身体猛力前蹬,对方反应迅速,双臂架住他的腿,反手狠命一拧。
“她已经死了,你快去陪她吧。”
车前的人冷笑,另一条腿屈膝狠扫向他的手肘,飞身扑了过来。
“我说了,今天是我让你们死!”
那道引擎声突然诡异得近在咫尺,连带着还有骤然刺眼的强烈灯光,漆黑瞬间亮如白昼。
两个人同时本能扭头看过来,入眼间是车内柔弱苍白又莫名阴森的一张脸,被前挡风玻璃上的碎片割得四分五裂。下一秒,车子猛地向两人冲了过来——
黑夜终于重归宁静。
周觐川跳下车门冲向山崖边的车,一把拽开副驾车门。车座上的人瘫着,脸色在暗夜里煞白得可怖,眼睛空洞望着前方,听见声响,她慢慢转过脸来,空洞视线在他脸上缓缓定焦。
两个人无言相看,同时无声松了一口气。
周觐川握住她手臂的手细微地抖着,紧紧盯着她的脸,声音还镇定:“他们呢?”
“掉下去了。”她的声音很轻。
周觐川往外看了眼,下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峭壁,坠下去即使不死也半条命没了。他收回视线,她颈间的淤痕映入眼帘,最重的地方已经青紫。两个车座中间横着个粘满了血迹的佛像。她一条腿无力垂在驾驶位那一边,放在身侧的手姿势扭曲怪异,上面满是黏腻血迹。
他胸腔一窒,不敢再细看,抿住唇沉默解开绳子,再抬起头时,她正在看他,也不说话,只是微笑。那笑容久违,其实跟她从前每一次望着他笑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拿话调戏他的时候,问他要不要在一起的时候,向他演戏撒娇的时候……他却莫名感到飘渺,仿佛她下一秒钟随时就要消失。
他深深恐惧那种感觉,他已经历经过一场这种深入骨髓的折磨,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他想吻她的脸,这个动作看似像是在安抚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安抚自己。
他俯身靠近,嘴唇即将贴上她额头时,忽然停住了动作。
他闻到一股浓重的、刺鼻的血腥味道。不是他身上的。
周觐川愣住,低下头,她黑色外套胸前一片浸湿的深色,胸口正中有一颗小洞,里面白色的棉絮也被染成了深红。他难以置信地抬起脸,她还是望着他无声的笑,狭长眼睛里逐渐盈满了水光。
千言万语都苍白。所有的眷恋、不舍、遗憾、爱意,全都在她这一瞬的笑靥里。
周觐川大脑嗡嗡响着,反应过来迅速把她的手臂搭到自己肩上,一手扶住她的背,一手托起来她的腿,可身体动作再冷静利落,语无伦次的语言功能还是将他出卖彻底。
“……我们去医院,很快……别怕,有我呢……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他抱起来车上的人,身上各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度撕开,但他浑然不觉。他抱着她慌忙快步走向自己车,暴躁憎恨这短短一段路如此漫长,忽听怀里的人出声:“你先放我下来。”
周觐川以为是她身体不适经不起他折腾,一瞬迟疑后,小心翼翼把她放了下来,自己单膝跪着,扶着她的背倚在自己腿上。
她又开口,声音在凛风中飘乎单薄:“你走吧。”
周觐川握着她冰凉的手皱眉,下一瞬她的话让他骤然变了脸色。
“我身上有炸弹。”
作者有话要说: 【周队来之前】
时姐(撩头发吐烟):是我让你们两个死,谢谢。你们最大的失误就是作为反派在我的车前面话多。
【周队来之后】
时姐(柔弱泪流):我是谁,我在哪,我害怕啊,我快不行了,我最后的小小心愿就是一个涌抱,嘤~~~
第90章 玖拾
那一天山间的记忆被寒风撕裂成碎片, 反复出现在周觐川后来的梦境里。
「人质身上绑有□□,请求支援!!!」
「你先走,不要意气用事……快走……」
「你别说话。也别睡。那你还是跟我说话吧。」
「呵, 周队长……你幼稚死了……」
「你才幼稚,擅自做这么危险的事。」
「周觐川!拆弹组即将到达现场, 我现在命令你马上撤离!! 」
「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你别睡, 再坚持一下!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你说,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去做呢,你不是说你要去看樱花吗?你不是还想吃我做的菜吗?你在听吗?你睡着了?醒醒,你别睡, 别睡啊!时栎!!」
「…………嗯?」
「你听着, 我救的人都得好好活着!我救过你两次,你必须得活下来还我!」
「…………好。」
「周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这里危险!你先离开!!」
「付朗!你去把他给我绑下来!!快点!!」
「川哥你冷静点儿!!这边交给他们!!」
突然间一声穿云裂石的巨响, 山石崩裂着滚下,变调的嘶吼、如焚的急切、所有的嘈杂瞬间悉数被强大的气浪湮没。
他回过头, 眼前一切仿佛隔着放慢过的镜头, 黑色车辆在空中燃烧翻滚跌下山崖,冲天火光映亮天际和崖壁, 以及地上那滩鲜红血迹与阖着眼的苍白脸庞。他大脑一片窒息空白,挣开身旁的人拔腿冲向她——
「轰」!!!
周觐川猛然惊醒。
他抬起头来神色茫然地怔了片刻, 才从梦里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看向身前的病床。
病床上的人安静躺着, 呼吸平稳, 每一项体征也都平稳。她颈间的淤痕逐渐浅淡,左手食指上固定着夹板,伤口结痂处隐隐露出浅粉色的新肉。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恢复, 只除了她已经昏迷一周还没有醒。
周觐川望着她的脸,许久,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
那天她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他没能守在外面等待,他也被众人强制按住里里外外做了全套的检查,除了因为冲击造成的肋间动脉破裂被紧急推进胸外科动了个手术之外,还意外收获了他这副年迈身躯经年累月留下来的十三种慢性职业病症。
陈艳芬拿着他的报告单眼前一阵晕眩,缓过来后狠踹了旁边的周建国一脚。周建国沉稳推了推老花镜,手里捏着另一叠病例,神情凝重:「你儿子没大碍,儿媳妇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