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by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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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他知道了。
门外的少年捂住了脸,门内病床上的女人也捂住了脸,两个人的指缝之间同时渗出了晶莹的泪水。
***
陆日晞安静地听着无助的女人哭诉自己的罪行。
因为陆朝不在,林曼霜便将这个房间当做了她的告解室,将陆日晞当做自己可以对之倾诉罪孽的圣职者。圣职者只会倾听,不会批判她的丑恶,亦不会将她的罪行泄露,只会代表神宽恕她的罪过。
这样就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可应该沉默的圣职者这次在罪人告解完自己的罪状后开口了——
“是这样啊。”陆日晞垂下了眼眸,似乎在回忆什么,“所以那孩子才不愿意将你的联络方式告诉警察。”
她的话让林曼霜愣住了。
“陆朝在派出所的时候拒绝将你的联络方式告诉警察,我将他接出来后,他也不愿意跟我说。”陆日晞说。
明明她只是在陈述着自己的回忆,毫无谴责的意味,每一句话却像是刀一样剐在林曼霜的心上。
“我当时以为他是怕你担心,怕你责骂他。”陆日晞明白了什么,“原来他真的只是不想回家……”
林曼霜泪如雨下。
陆日晞从林曼霜那里抽回了双手,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我不是你,我没办法站在你的位置去理解你的痛苦,我知道我并没有资格对你的行为进行任何评判。”
陆日晞望着她的眼睛。
“但是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这些话应该留给那孩子,而不是跟我说,跟我说这些话只能让你自己得到解脱,可是陆朝呢?”
“我没办法面对他……”林曼霜刚说完,连自己都发觉这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
她不是没办法面对陆朝,她是没办法面对自己。她终究最在乎的还是自己,明明自己的痛苦已经给无辜的孩子带来了悲伤,她事到如今优先考虑的却依然是自己的心情。
“待会等他进来的时候,再跟他原原本本地重复一遍刚才的话。”陆日晞仿佛没有听见林曼霜那句话,“陆朝是那么温柔的一个孩子,会愿意听你说完的。”
林曼霜像孩子一样地问:“会吗?”
“会的。”陆日晞目光温柔地凝视着茫然无措的林曼霜,“他很爱你,也很爱小征。”
不然不会在她倒下的时候那么焦急,放下一切来找她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林曼霜:“但是……”
他们一个是嫉恨他的小姨,一个是连神志都不能保持清醒的表弟。
即便这样,就算不用陆日晞点明,她自己都清楚着陆朝仍然爱着这两个他在这世上相依为命的血亲,即便这份亲情已经因为时间的推移变质了,在他眼里,自己仍然是当年愿意摸着他的头,在姐姐严厉地训斥他跳得还不够好时,夸他已经进步很大了的小姨。
他从来没有向自己抱怨过,也从来没有嫌弃过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林征,他只是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任何怨言地分担着她的痛苦,照顾着她都视为累赘的儿子。
“一定是很爱你们的。”陆日晞无论是眼神还是声音都相当温柔,“所以才那么努力地想要为你做点什么,只是他还太小了,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做法罢了。”
“所以。”陆日晞顿了顿,然后道明了自己这次真正的来意,“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林曼霜摇头:“我哪有能帮上你的资本呢?”她甚至连躺在这里的钱都是陆日晞出的。
“有啊。”陆日晞淡淡地抛出了一个炸|弹,“我希望你能允许我替你承担所有林征需要的医疗费用,并且希望你能说服陆朝接受我的资助,回去舞院附中上学。”
林曼霜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脸上毫无玩笑之意的女人。
她的的确确是以请求的语气说出那些话的。
***
安抚完林曼霜,陆日晞推门而出,看见了一直站在门口的少年。
“你都听到了呀。”陆日晞毫不意外,只是朝陆朝笑了笑,“进去和你的小姨谈一谈吧?”她说完,侧了侧身,给他让出了通道。
陆朝走上前,没有进门,反而站定在她身前。
“为什么……”他问。
“唔。”陆日晞挠了挠下巴,有些苦恼,“一定要给出理由吗?”
少年抬起头,仰视着她,眼眶有些红。
陆日晞叹了口气:“别为难我了,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不是万事都要有个明确的所以然的。”
她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轻轻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发,然后双手按在他的肩上,把他推进了房内。
在他还想跟他说什么之前,陆日晞朝他笑着关上了门。
……
少年的身影完全隐于门后,陆日晞总算是放松下了一直紧绷的身体。
这一系列弄下来,她总觉得自己酷似准备抢银行的劫匪,而不是什么日行一善的好人。
她疲惫地坐到了外面的椅子上,翻了翻挎包,掏出了一沓文件。
这是她焦头烂额了一个星期的心血,又是跟张志铭联系复学手续,又是四处去调查林征的骨髓配型,虽然后者尚无什么进展,但是前者的复学申请书监护人同意书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差本人和家长签个名了。
她对陆朝的问题的解决方式相当简单粗暴,既然他不想回去上学的本质原因出自于他的家庭,那她就直接把这个问题替他摆平。
好在林曼霜并不像是陆朝那样凡事都要追根刨底,她清楚自己身上没有任何陆日晞可以图谋的东西,也明白自己的儿子已经等不下去了,已经是绝境了,事情不能再差了,这个时候只要有一点希望,她都会紧紧拽住。
陆日晞不难理解别人对她的的警惕心。
所有人都觉得没有任何一个陌生人可以对另一个陌生人将事情做到这个份上。
这是共识。非亲非故,萍水相逢,这个世界上苦难的人多了去了,谁又有空和能力去普度众生呢?
陆日晞总是把“陆朝救了她一命”这个理由挂在嘴上当作所有自己无偿行为的借口,但谁都知道,她就算是报恩,也早就足够了,剩下的已经远远超过报恩的范畴了。
但是陆日晞却诚如她所言,只是想做,所以就做了。
做完这一切的她并没有什么感想,也没有什么自我陶醉和感动。
她像是完成了一个自己给自己定下的任务,单纯地松了口气而已。
陆日晞翻阅着所有的文件,打算等陆朝出来后将它们交给林曼霜过目签字。
手指却在翻到一张表单上停顿了一下。
陆日晞皱眉,食指和中指将它从里面抽出。
她大概是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时太匆忙了,竟然不小心把它也夹在了里面,还好现在提前发现了。
这时候,病房门突然打开了。
陆日晞连忙将那张单子折叠起来,放回了包内,看向了门口。
黄昏时分,斜阳透过走道尽头的玻璃窗,为陆朝的轮廓镀上了柔光。
他的鼻头有些红,不知道是阳光给陆日晞造成的错觉,还是因为刚刚大哭了一顿。
陆日晞站了起来,走向了他。
事后陆日晞对这个场景片段总觉得有些记忆模糊,大概是夕阳太温柔了,或者是少年的表情太无助了,不然她为什么会不自觉地朝他伸出了手?
“要不要来我家住?”陆日晞问。
时间似乎被定格了,无论旁边匆忙快走在走廊里的护士,抑或是每个病房前呼叫器的提醒声,它们全部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样,被她流动的世界排除在外,她甚至觉得在光芒下清晰可见的尘埃都悬停在了空气中。
陆朝看着她,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他的手缓缓抬起,划过了悬停的尘埃,承载着残阳最后的光芒,最后和那份余热一同落在了她的手心中。
“嗯。”陆朝点了点头。
于是世界再次运转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这章的结尾颇有一种全文完的感觉??可恶我才刚入v啊!
应该说是进入了真正的篇章才对!
这两天订阅留言的发红包惹,嘛,算是促进各位消费的大回馈?我原本是想三合一更的但是想了想买文都要30点jj币了我才发20不是坑爹么,就拆成三章更了,这三章都是留言就发,发完破产让我缓缓。
今天一共三更,这是第一更,第二更在早上九点!
第18章
陆日晞,女,今年二十七岁,短暂的二十七年人生里充斥着c++和java这类令常人会崩溃的语言,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母语都要成为c++了,导致本人不太会说人话,难以跟正常人进行普通沟通,以致至今单身,没有任何恋爱经历。
每天的日常生活就是蹲在电脑面前,开发去中心化程序,测试算法,打码运行,被bug整到神经衰弱,然后磕着功能饮料彻夜debug。
这样的一个,仿佛一条咸鱼一般的女人,在三天前,她对一个比自己小了一轮,只有十五岁的美少年,提出了同居要求。
更不妙的是,对方答应了。
她的人生从那一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bug,修复不能,是直接会导致整个程序崩溃的无解bug。
她仿佛听见了警笛响彻在耳边的声音,和蔼可亲的警察正坐在小黑屋里,向她微笑着招手。她被押着进去了,场景瞬间变成了法庭,法官木槌一敲,无期徒刑,她这辈子都要在监狱里替别人debug。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啊……”陆日晞猛地睁开眼,掀开被子从床上直起身,气喘吁吁地捂住了额头。
她四顾望了望,没有小黑屋,没有警察,只有壁钟的秒针在滴答前进着,时针已经指向中午十二点了。
万幸万幸,是在做梦。
陆日晞擦了擦冷汗,准备起床刷牙。
……
不不不不,事情根本不是那样好吗?为什么她要潜意识把自己当做诱拐犯,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根本不是非正常同居关系!准确来说只是暂住而已!仅仅只是暂住而已!
真相是这样的。
时间回到一个星期前,她去和张志铭协商关于陆朝复学手续的时候,对方表示自己会全力支持她,但是这件事情其实还有一个遗留问题。
舞院附中是全寄宿制,宿舍方却拒绝让陆朝入住。
原因是之前陆朝之前和同宿舍的室友斗殴。如果是普通的小打小闹还好,陆朝将对方的牙齿打掉了一颗,下手太重,事情闹得很大,差点没让对方的家长直接报警,这也是校方直接停学掉陆朝的理由。
这样的暴力前科记录,以退学处分来处理都不为过,如果不是张志铭在背后周旋了许久,陆朝当时得到的可就不仅仅只是一张停学通知书了。
虽然他为什么要和别人打架的理由至今未知,那已经不重要了,造成的结果不会改变,没有任何一个寝室愿意接纳他,这就是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的代价。
如果说是寻常的中学,全寄宿制和走读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但舞院就不一样了,这群年轻的学生们每天得比公鸡还起得早,六点半不到就要站在早功室的大门等着开门了。
陆日晞听完张志铭描述完后整个人处于呆滞状态:早上六点钟?那不是她平常的睡觉时间么?太拼了吧……
言归正传,林曼霜家在老城区,那里连走道公交车和地铁站都要花费半小时,更何况老城区离市中那么远,根本不可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走读。校方估计也是清楚陆朝家中的情况,才用这种方式委婉地劝退他不要再回去了。
但是——
陆日晞随手把学校的地址输进了手机地图里,发现那学校竟然离自己的公寓距离不足三公里,就差了两条街。
她两耳不闻窗外事,生活永远只在公司和公寓之间两点一线,除了临近周末的时间偶尔去和朋友去酒吧喝点小酒缓解一下成年人的生活压力,对这个自己生活了接近两年的城市,至今都跟一个外来的游客一样感到陌生。
不过这些暂且不提,现在问题的解决方法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了:
让陆朝住她在她家,直到她想办法把学校那边的关系打通了,这不就好了?
现在她又庆幸当年这公寓只剩这间两居室的套房租给她了,反正客房放着也是放着,能借此解决掉这个问题实在是天助她也。
于是她那日在林曼霜的病房里提完了想要帮助林征和陆朝的请求后,立刻跟她解释了这个问题,林曼霜表示非常感谢和理解,但是说要再问问陆朝的意见。
站在门外的陆朝估计一字不漏地把她们的对话完全听进了耳中,才会在后来那么简单地答应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