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by捂脸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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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生了”身边仆妇叫了一声,慌忙跟了上去。
大荠饭也顾不上了,放下碗就追了上去。家主身高腿长,步履虽稳,却走得急快,一溜烟就进了草棚。大荠跟在后面,跑到草棚的时候,门已经关了,看不见里面的动静,焦急的外面等了半刻中,才见家主走了出来,面色凝沉,眉峰紧蹙,简直让人望而生畏。
然而饶是如此,大荠也未曾避开,只立在一旁,同家主一起望向棚内。然而里面并未传来什么声响,反倒是仆妇们进进出出,送来热水、白布等物事,甚至还端来了热腾腾的鸡汤。
不是要生了吗大荠有些发懵,倒是站在一旁的家主神色还算得上镇定,又干等了一个多时辰,屋里终于断断续续传来了呻吟声。
大荠的牙关“咯咯”响了起来,这声音,让他想起了几个月前阿娘发病时的场面。两人当时正在田里劳作,阿娘突然就捂着肚子叫了起来,声音越喊越大,还吐了一地。他吓坏了,也找不来人帮忙,自己跑回去取了草席,拖着阿娘前去乡巫门前,谁料苦苦跪了一夜,又足足等了半日,乡巫只出来看一眼,就说没救了。实在没法,他才想起了这个初到邑中的大巫,拖着娘亲求上门来。
主母并没有拖延半分,立刻就出来了,也没有索要钱财牲畜,就亲手给娘亲诊治。那时她挺着肚子,跪在冷冰冰的泥土里,用了藏在陶罐中的药丸,又熬了汤药,还不停的用金针施法,自下午一直忙到了夜黑。娘亲并未救回,但是他知道,这是天命所致,非主母之过。若是当初他早些把阿娘送来,兴许能救回人
有股热意在眼中翻腾,大荠不由自主踏前一步,想要进去看看情形。然而一直大手扣在了肩上,压住了他的脚步。
“不能进去”
家主的声音冰冷,双目却似要冒出火来,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连手上都失了分寸,力道重的似乎能捏碎他的肩胛。
大荠闷哼一声,止住了脚步,屋里的声音却更大了些,犹若惨呼。
“家主,主母她”大荠忍不住叫道。
“无碍的,子苓说无碍的。”
那高大男人收回了手,紧紧攥在了一处,死死盯着棚屋。有那么一瞬间,叫声高亢了起来,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家主“砰”的一拳砸在了一旁的大树上,树叶乱颤,落了一地,殷红色的血珠顺着拳缝淌了下来。
似被那红色扎了眼,少年脑中“嗡”的一声炸了开来。那日主母留下了他,给他起了个新名,就叫“大荠”。这是路边生的野菜,主母说,这草可以入药,专治阿娘的病。若是有人如主母一般知晓此事,阿娘会不会活下来
若是有人跟主母一样善使那“医术”,会不会不再畏惧亲近之人撒手离去
主母教过菲的,定然不会有事。
“没错,她不会有事”
一个声音应和,大荠才发现自己把话说出了口。扶着树干,家主死死盯着那草棚,似在喃喃自语:“绝不会有事”
这个声音何其坚定,怕是上了黄泉路的,也能给拖拽回来。大荠用力点了点头,主母仁善,定不会有事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就像钉在了草棚之前,听那里面的惨呼、大叫、低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哭啼骤然打破了寂静,草棚里有人欢呼了起来
生下来了大荠猛地呼出口气,只觉双腿酸软,背后衣衫尽数湿透,连牙关都咬得生痛。下一刻,一阵风从身边卷过,就见那高大身影闪身冲进了草棚中。
里面传来了女人们的惊呼,还有人高声劝阻,可是那身影,再也未曾出来。
大荠愣了半晌,忽的笑了出来。
主母诞下了一个女娃儿,母女均安。所有人都喜笑颜开,除了对赖在草棚里不出来的家主有些抱怨外,一切都顺利的不行。
只在棚中住了半个月,一家三口就搬回了小院,隔着门板,也能听到那女娃儿中气十足的哭声了。
然而大荠却像是心中失了些什么。犹豫了许久,挣扎了许久,他终于再次跪在了门前。
当那扇门敞开,被带进屋中时,大荠的膝盖都在微微颤抖,冲着榻上半坐的女子重重叩了下去:“小人想随主母学医。”
对面,田恒皱起了眉峰,楚子苓却伸出手,轻轻把他拦了下来。
“你为何要学医”平静清朗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大荠喉头一哽,郑重道:“小人想救人,救那些如我父母之人。”
他亲眼看着阿父被恶疾折磨,又目视阿娘死在面前。还有主母在草棚中哭叫的声音,夜夜让他自梦中惊醒,无法安眠。若是他也会些术法呢,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就能让他珍视的人安安稳稳活下来
他不够高大,不够健壮,但是采药时,每每都能先寻到草药。他名叫“大荠”,是一味能治病的药,能治如阿娘那般的重病。他想要试试,哪怕拼上如今安稳得来的一切,被发怒的家主赶出门去。
前方传来了一声轻笑:“要学这个,恐怕要花费一生,而且只能当个医生,绝不能自称为巫。”
大荠猛地抬起了头,对上了那双蕴着笑意的眼眸。泪水刷的涌了上来,他飞快俯下了身,额头重重叩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宝宝有了,徒弟也有了,明天换副本w:
158、番外二
庭中传来了孩童的笑声, 几个身着锦衣的小郎打来闹去,全没有了平日稳重模样。坐在廊下, 赵庄姬双目含笑, 望着儿子活蹦乱跳的模样, 心底满是爱怜。
“主母。”一名婢子快步上前,双手奉上了枚木简。
赵庄姬信手接过,拆开扫了眼, 淡淡道:“让人回话,吾会同君上提起。”
那婢子应声, 赵庄姬却未立刻让她退下, 而是用指尖一下一下敲着面前矮几, 连笑容都敛起。过了不知多久, 一声呼唤突然让她从沉思中醒来。
“阿娘”赵武一路小跑,飞扑入了母亲怀中, 带着汗的小脸粉扑扑的,两眼亮闪。
赵庄姬顿时笑了出来,亲自取过巾帕, 帮他擦起脸来:“吾儿可是胜了”
“胜了”赵武用力点头,“我和阿良、阿微齐齐围住了他们, 这才”
小孩儿喋喋不休的说起了自己的战绩, 赵庄姬看着儿子一脸兴奋的模样, 垂在身边的手缓缓收紧,蔻丹陷入了肉中。
这可是她的独子。为了爱子,旁人又算得了什么
“庄姬应下了”得到答话, 栾书不由松了口气。
去岁征讨赤狄时,赵氏派出刺客,袭杀了为正卿郤克治病的齐巫,这事闹出了不小波澜,可是最后没能寻到那齐巫的尸体,还是让赵氏有了辩解的借口。更重要的是,君上并不愿荀氏坐大,因为正式设立新军时,还是让赵氏和其盟友韩氏拨了头筹。
此事让郤克大为恼怒,不知是气还是当初箭疮没能全好,过了年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这次可没有神巫帮他了,眼看命不久矣,郤克便下定决心,要让栾书继承他的正卿之位。
这可大大不合规矩,就算有军功,栾书如今也只是下军将,距离次卿之位遥不可及。就算郤克拼死举荐,也要君上应允才行,诸卿认同才行。因而除了拉拢其他卿士,栾书少不得也要找个帮手,而那赵庄姬,正是可以合谋之人。
她欲扶儿子上位的心思,怕是没几人知晓,偏偏栾书对此一清二楚。一个跟赵氏有仇的正卿,自然会让她心动。而有了这位女公子的劝谏,他成为正卿之事,才算有了把握。
然而那心腹得到的回答,还不止如此,小心膝行两步,他凑到了栾书面前,低声道:“庄姬还说”
细碎话语飘入耳中,栾书猛然瞪大了双眼:“真有此事这是庄姬所言”
“千真万确。”那人小声答道。
一阵愕然后,栾书抚掌大笑:“如此甚好”
这赵庄姬,还真是舍得下本啊笑声一敛,栾书厉声道:“立刻着手安排,莫废了这良机”
有这消息,何愁他的正卿之位不稳
“咣”一声响,酒樽砸到了赵婴面前,酒水飞溅,顿时污了衣摆。若是放在以往,翩翩君子岂肯受此大辱,然而此刻,赵婴发丝凌乱,衣冠不整,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哪还有闪躲的心力
“汝就这般好色那可是你的侄媳,也敢下手”赵同破口大骂,恨不能上手揍这幼弟一顿。
一旁赵括却凉飕飕道:“三弟怕是早就存了心思,莫说孟姬了,怕是连赵武也要视若己出。”
这话十分诛心,赵婴猛地抬头:“二兄何出此言”
他要是真的背叛的兄长们,又怎会被人揭破丑事当初若不是他让赵庄姬在君上面前美言,怕是袭杀齐巫的事都难以解决,事到如今,倒全都成了他的错
“何出此言”赵括冷冷一笑,“自己做的好事,倒是不敢认了。难怪栾书会此时发难。”
当初袭杀失手,就是因为他这个三弟派去的人里出了奸细。现在栾书违制上位,赵氏正要谏言阻拦,这等烂事却好巧不巧被栾书发觉,抓了个正着如今赵氏颜面扫地,哪还有脸在朝堂上出现,栾书这正卿之位,怕是要坐稳了。
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蹊跷,怎能让人不疑
听二弟这么说,赵同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虽然憎恨栾书,但是更恨赵朔这个大宗的家主之位,可是自赵朔手里抢来的,任何想要扶持赵朔遗孤的人,都是他的死敌
狂怒瞬间烟消云散,赵同看着跪在地上的幼弟,冷冷道:“办出这等事,吾二人也不能保你,即刻收拾行囊,离开晋国吧。”
“大兄”赵婴叫出了身,眼中含泪,膝行两步,“这都是栾书之谋,若真逐了我,怕是兄长们也要有忧患了只是区区小事,何不赦免了我,让我为兄长们分忧”
他的声音何其恳切,连姿态都不顾了,然而面前两人只冷冷看来,目寒如霜。
在那讥诮的凝视里,赵婴闭上了嘴,也咬紧了牙关。他可以不争卿士之位,甘愿沦为小宗,却不能忍受兄长们的猜忌。只为个女子,为了那毫无根据的疑心,就要让他背井离乡,出奔异国这些年来为赵氏操劳,他为的又是什么
还有庄姬当年袭杀齐巫,他派去的人里为何会出现刺客明明可以住在赵府,庄姬为何突然搬回宫中,让两人首尾被栾书查知使这些伎俩的,究竟又是谁
一时间,赵婴只觉心若死灰。又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兄长们,他缓缓俯身,行了个大礼,本就不怎么牢靠的发冠,因这动作跌落在地,赵婴却看也不看,就这么坡头散发,走出了大殿。
“娘亲”赵武小心翼翼的凑了上去,扯住了母亲的衣袖。
赵庄姬回过了神,冲儿子笑道:“可是有事”
赵武沉默片刻,小声道:“吾听人说阿娘坏话,责打了几人”
看着儿子难得严肃的神情,赵庄姬沉默片刻,忽的笑了出来:“武儿长大了,知道疼娘亲了。”
这话有些不痛不痒,甚至都未曾动怒。赵武心头一突,难受了起来。为何娘亲不问是何人闲言,又说了什么他们为何要从赵府搬回宫中难道那些人所言不假,娘亲真的背叛了阿父
见那张小脸越皱越近,赵庄姬展臂把他抱在了怀中:“武儿不必理那些人,汝父生前曾为次卿,汝祖更是执掌赵氏、国朝十数载。娘亲就算拼上一切,也要把这些讨回来”
这话里满满皆是野心,让人毛骨悚然。赵武不安的扭了扭,却被抱得更紧,无法挣脱。于是,他安静了下来,乖乖依偎在了母亲怀中。不管母亲做了什么,总是为他好的。
怀中小小身躯安静了下来,乖巧的偎在身前,顿时让赵庄姬想起了当初十月怀胎的辛苦。她人到中年才有这一子,怎能不视若掌珠
赵氏三位叔父中,唯有赵婴才干过人,心思缜密。如今没了这个挟制的帮手,赵同、赵括只会愈发张扬跋扈,总有一日要惹恼君上。等那一日到来,便是武儿重掌下宫之日了。
为了这宏愿,区区一个赵婴又算得了什么
抱着儿子,赵庄姬无声的笑了起来。
“舜华可睡下了”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田恒凑到了围栏边,探头瞧里面熟睡的婴孩。
“刚吃了奶,能睡几个时辰。”楚子苓看他轻手轻脚去掖女儿的被褥,不由失笑。
自从生了女儿后,这人明显就不对劲了,大男子气概也不要了,只恨不能天天陪在女儿身边。害怕自己胡子太扎,伤了宝贝女儿,还把下巴剃的光溜溜,不知惹了多少女郎春心大动。若是让人瞧见他这副傻样,怕是会掉粉无数。
田恒却毫无所觉,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闺女肥嘟嘟的小手,长叹一声:“真不想让她出嫁”
对着个三月大的婴儿,就能想到出嫁,楚子苓忍不住取笑道:“等车来再愁吧。”
“舜华”这名字,取自郑风中的“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可见在田恒眼中,自家闺女有多漂亮讨喜。问题是田恒姓妫,不论是叫妫舜华,还是叫田舜华,都有些古怪。万幸这时代不会称女子全名,只呼“伯妫”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