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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巫——by捂脸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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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没察觉到她眼底的苦痛,蒹葭那双圆圆的眼睛,睁得大了些,溢出了喜意:“女,女郎奴,奴来接接你了”她边喘边说,喉中似有丝丝气音,“跟,跟田郎一起走快”

像是喘不过气,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那只被染红的小手伸了出来,像要抓住楚子苓的手臂。然而它太轻,太柔,就像一片红色的羽毛,擦过手腕,轻轻飘落在地上。

“蒹葭蒹葭”泪水夺眶而出,楚子苓扔下金针,抓住了那只手,想要拉住她,把人唤醒。然而那双眼,已经无法聚焦,只茫然的睁着,咽喉一阵轻颤,没了起伏。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那刺目的血,似乎也染红了双眼,冲入了脑海。蒹葭有什么错她不该遭受这个的为什么因为屈巫因为楚王因为她这个莫名其妙来此的幽魂

为什么是蒹葭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在蒹葭面上抹过。合上了眼帘,那女孩的神情是安详的,若不是面上血污,就如坠入美梦一般。

“该走了。”田恒道,“她是来带你走的。”

这话犹如一把尖刀,插入了肺腑,搅出钻心痛楚。楚子苓颤巍巍的摸了摸那开始变冷的脸颊:“能带她一起吗”

这楚宫太大、太冷,没有温情,不存人性。蒹葭不该葬在这里,她该随她出去,远远离开,安眠在一个可以见到四时美景的地方。

“好。”田恒没有说什么,起身向外走去。不一会儿工夫,他抱着个藤箱走了回来,放在地上,“带她出去。”

那箱子如此大,定能装下这小小身躯。楚子苓举袖,轻轻擦去了蒹葭脸上的血污。田恒则在屋中翻出了几匹布料,放在箱底,又扯过榻上锦帐,把人裹了起来,小心翼翼安放在箱中。

“还要再盖些东西,遮住血腥。”田恒抬头道。

楚子苓立刻起身,翻箱倒柜,不一会儿就找出了一摞衣裙,还有不知多少熏衣的香料。把这些轻轻盖在了那蜷起的身躯上,就算打开箱盖,也再看不出破绽。而那被掩住的血色,也终于唤回了楚子苓的神志。她不能在这时垮掉,她不能辜负蒹葭和田恒,她要出去,和他们一起离开楚宫

“你也要换身衣裳,奴婢穿的最好。等会儿跟在我身旁。”箱子已经占了,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巫苓扮作婢女,用方才的法子混出去。只是多少有些风险。

然而没等他说完,楚子苓就已起身,转到了屏风后。不大会儿工夫,她换了一身衣裙,还擦去了手上、脸上的血污泪痕,收起了木簪,束起了长发,低眉敛目,亦如宫中行走的奴婢。

田恒舒了口气,他真怕巫苓承受不住,失魂落魄痛哭流涕。若是如此,他再怎样勇猛,也没法带两人出去。好在,巫苓还是那个巫苓

心中突然生出了些怜惜,田恒皱了皱眉,起身想要寻件甲衣遮住身上血迹,谁料刚走出两步,他剑眉一轩,拔剑在手,低喝道:“谁在那里”

敞开的门扉外,显出了一个人影。来者身量很高,脊背笔直,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见到一双幽蓝眸子,直直望来。那眸中看不出情绪,似从幽暗鬼域而来,让田恒背上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几欲暴起。

是巫瞳

“等等”楚子苓冲了上去,拉住了田恒的手臂,“他不是歹人”

站在门口,巫瞳的目光在那两人身上扫过。就算白日看不清多少东西,一路走来,他也看到了淌血的尸身,凌乱的内室,持剑的大汉,还有那女子身上的衣裙

巫瞳突然笑了:“你要出宫了吗”

那笑容中,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温柔。楚子苓的心又痛了起来,无法作答,只点了点头

“王崩,趁此机会,快走。”巫瞳说出了他想告诉巫苓的话,只是没料到,有人比他来得更早。

听到楚王驾崩,楚子苓浑身一震,猛然想到了什么:“那你呢和我们一起走吧”

杀了这么多兵士,会不会给巫瞳带来麻烦这楚宫何其残酷,就算对他这样的大巫,也未必仁慈。不如趁此机会,一同逃走

田恒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巫瞳便道:“吾乃王之瞳师,为何要走”

那笑容消失了,短暂的犹若昙花一现。而微笑褪去后,那张俊美面孔,就如当初祭祀献舞时带着的玉面,精致无暇,也透着冰冷。

楚子苓心头一紧:“可是你这一脉”

你这一脉,本就不应该存在,不应该延续,不应该为了一个人的喜好,遭受无穷的痛苦。

巫瞳却没让她把话说完:“吾身负王命,亦有巫子,不必再言。”

这句话,堵住了楚子苓所有的声音。是啊,宫中还有巫婢,还有巫子,还有那么多瞳师一脉的血骨。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抛下所有人不顾

田恒这才对楚子苓道:“走吧。”

说着,他搬起藤箱,向外走去。

又看了巫瞳一眼,楚子苓终究迈步,与他擦肩而过。

目视两人寻了甲衣,遮住血污,匆匆离去。巫瞳转过身,走进了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屋内还弥漫着血腥,以及淡淡的,属于那女子的药香。

财帛、锦缎洒了满地,还有些印上了血渍,显然没被人看在眼里。而巫瞳的目光,落在了一件随意丢弃在地的锦衣上。

赭色面料,三色云纹,灿灿金线勾勒出了舒展意气,犹如乘风归去的鸟儿,掀起了漫天祥云。这是父亲留给他的乘云锦,他也曾送给巫苓,想让她凭此离开自己。

而现在,那女子振翅而飞,根本无需这身锦衣。

巫瞳笑了,含笑捡起了那衣衫,脱去自己暗色的巫衫,把它披在了身上。蓝瞳,又怎配丹赭然而此刻,他的心却如衣上卷云,乘风而起,直入九霄

迈出了屋门,迈过了庭院,巫瞳穿着那绚烂锦衣,向着来处走去。眼前,烈日如火,灼他双目;耳边,鸟鸣喈喈,有凤盘旋。

他的黄鸟,可飞出了牢笼

狭道中的人,比来时多了不少,个个行色匆匆,一脸惶恐。看来那蓝眼巫者说的不差,楚王怕是殒命了。如此一来,更要抓紧时间派人守在小院外,十有八九是为了看住巫苓,好用她殉葬,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小院中的尸体。届时宫门四闭,再想出去就难了

然而如何忧虑,田恒的步伐也沉稳不乱。抱着藤箱的手,稳稳当当,就如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更难得的,跟在他身后的巫苓,也没有失态,两人就这么一路穿过院墙,回到了牛车旁。眼看就能登车,前面突然有兵士叫住了两人。

“止步,尔等搬的什么”

楚子苓的心一下就绷紧了,明明只有两步,便能抵达牛车,逃出宫去,难道要功亏一篑吗

然而下一刻,一个声音就叫住了那人:“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宫婢作甚速速入宫”

那声音,有些耳熟。楚子苓微微抬头,就见一蓄须的男子带着兵士,快步向内宫走去。那人,她是见过的,正是当初请她给母亲诊病的监马尹

田恒却不停步,低声道:“快走,再被拦下就走不脱了。”

那人是专门候在这里,只为助他们一臂之力吗楚子苓喉头微哽,垂首跟着田恒上了牛车。掀开车厢中的隔板,一个窄小夹层展露面前。田恒迟疑一下才道:“出宫可能要翻看箱笼,蒹葭也要藏起”

“无妨,我守着她。”楚子苓没有分毫犹疑,躺进了夹层,稳稳抱住了那织锦包裹的小小躯体,。隔板合拢,天光遮蔽,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只剩下那冰凉凉的女孩儿与她依偎,就如两人一起葬入棺椁,埋入土中。

她的确死过,却也再次复生,她怀中之人,也会如此吗在一个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折辱,不再需要搏命的地方,开开心心重活一回

车轮滚动,泪水淌下,笨重的牛车缓缓而行,驶向偌大楚宫也无法笼罩的地方:

4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楚王崩, 楚宫将换新主, 数不清的公族奔走, 重臣更迭。一团混沌中, 只极少数人知道,内宫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私逃之事。王后动怒, 降罪瞳师, 并派兵马四处搜寻, 只为一人。

“真是未曾料到”屈巫也有几分感慨。谁曾想, 那巫瞳竟有如此胆量, 趁着大王驾崩, 内宫大乱时,放走了本该成为殉葬祭品的巫苓。王之瞳师也敢如此, 怎能不让王后动怒

他的感慨, 一旁亲随可无法感同身受, 不由急道:“小人要不要也派些人”

“不必。”屈巫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现在出手,反惹人生疑。”

在王后面前刺巫瞳一句, 不过举手之劳。但为此事专门派出人手, 未免可疑。

“那若她猜出了家主与郑姬之事,说些什么”亲随仍惴惴不安。巫苓可是出宫了, 不比从前。若走漏什么风声, 岂不平添麻烦

“能在王宫中杀人出逃,谁还会信她况且区区风闻,能耐我何又有谁人会信”屈巫挑眉反问。

他可是谏过大王, 直斥夏姬不详的人,谁会相信他跟夏姬有染若真传出了些什么,夏姬归郑,怕只会更加容易。

而巫瞳为个小小巫医欺瞒王后,祸乱宫廷,实在大逆不道。王后寻到那巫苓,也不过杀了泄愤,哪会听她胡言倒是助巫苓出宫的,未必只有巫瞳一个,与其追着那巫医不放,还不如提防身后之人。

看来出奔之事,不能再拖了。

“公孙公孙这些人怕是寻错了地方,当向王后禀明啊”

刚刚传来楚王驾崩的消息,就有一大群如虎似狼的楚兵冲入府邸,翻箱倒箧,四处搜寻,说是要拿那出逃的巫苓。

石淳急的头发都白了,巫苓不是早就入宫了而且还是公子侧举荐,又跟他们有甚关系都怪公孙一时心软,中了田恒的诡计之前派人入宫劝说巫苓,没过两日,巫苓便遣走郑府送去的仆妇,趁乱出逃,真让他们百口莫辩

等等,石淳突然一个激灵,莫不是那田恒劫走了巫苓田恒是个猛士,又惦念巫苓的救命之恩,真做出什么,也未尝不可

“公孙,不如去寻许大夫”

石淳的话才说出口,郑黑肱便厉声道:“家老慎言”

石淳一噎,好悬没背过气去:“公孙,此事非同小可,怎能坐视他人陷害”

“陷害”郑黑肱面上肃然,“若吾能,也要助巫苓出逃的。知恩不报,非君子也”

石淳说不出话了,以往温文尔雅的公孙,竟然露出这等表情,倒有几分家主的气势了。若是当初在郑国时,他能如此果决,说不好也不会被派到楚国为质。

长叹一声,石淳终究道:“只是如此,公孙怕难归郑了。”

楚王山陵崩,定要告丧诸国。此刻才是诸质子归国的最佳时机。像那宋大夫华元,已走通门路,即将归宋。而他们却被囚在楚地,不知何时能归。

若是以往,郑黑肱此刻怕已经露出哀伤神色,然而今日,他只是笑笑:“无妨。吾身体康健,多住几年又怕什么”

看着那人淡然神色,石淳终是躬身,拜服在地。

也不管仍在搜寻的兵士,郑黑肱转身回房,一道娇柔身影立刻迎了上来。

“新君可是要为难公孙”密姬两眼含泪,心急如燎。她亦知道楚王驾崩,新王登位,若是欲对公孙不利,可如何是好

郑黑肱安抚的笑道:“无事,只是寻些东西。”

并没有说要寻的是什么,他拉着密姬走到窗边,在能看到窗外景色的矮榻上坐下。被夫君如此牵着,密姬心中惶恐稍退,眸中亦多出几分倾慕。

那温顺眼神,简直能让男子胸中豪气顿生。然而郑黑肱忆起的,却是一双更为清冷,更为透彻的眼眸。只是那双眼的主人,怕是今生再也不能相见。

然而很快,这些都被他抛在脑后,郑黑肱只是略带歉意的对密姬道:“吾等怕要再过些日子,方能归郑了。”

密姬却不怕这个,俯身倚在了夫君身上:“只要有公孙,妾不怕的。”

那较弱女子靠在身上,就像藤蔓依偎着松柏。这也当是他应担起的责任。郑黑肱伸出手,轻轻把人搂在了怀中。

大殿之上,满目哀服,不论诸公子卿士心中如何作想,此刻都要摆出悲戚欲绝的模样,恨不能再跪于棺椁前大哭一场。因而就算心中雀跃,华元面上依旧沉痛,似与殿上楚人感同身受。

看着这即将返宋的质子,樊姬恳切道:“还望右师归国,告知宋公,楚宋之盟如故也。”

她神情疲惫,两眼红肿,但是心底清明一片。在屈巫的推动下,前往齐国报丧的使者,也会带去邦交的国书,约齐侯共同伐鲁。若是此事能成,宋国就是大军借道的必经之地,唯有通过宋境,方能攻打鲁、卫。

因此,放华元这个六卿之首归宋,也就成了一件拉拢宋国的大事。允了王子罢的进言,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华元立刻躬身行礼:“王后重托,下臣必带给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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