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by捂脸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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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楚子苓楞了一下:“那以后呢”
在华元扳倒敌手,再次执掌大权后呢她这个棋子,还有利用的价值吗
“以后”田恒笑了,笑容中有些难以言说的味道,“自然是拉拢巫祝,在国人中立威,最好成为宋公,乃至下任宋公信赖之人。让华元不敢动手,也不必动手。”
立足在宫廷,深陷权力和之中,对付那些可能会射来的暗箭,以及需要斩断的毒手。就如每一个深陷宫廷之人。
看着田恒隐在笑容下的嘲讽,楚子苓心中一拧,低声道:“你不喜这些。”
是啊,若是真的喜欢权力争斗,他何不留在齐国,何不投效大国卿士这男人有足够的心智和武力,在这个世界打下一片基业。但是他没有,而是选择了流浪和放逐,选择了自由。现在因为自己,他停下了脚步,折返回来,重新落于这肮脏的泥潭之中。
“你喜欢吗”田恒敛起了笑,用那双锐利的,似可看透人心的眸子,深深凝望着面前女子。他听她说过自己的打算,知道她不喜欢权势,不在乎钱帛,只想当个游巫,行走诸国。如今,她变了吗会不会变得与那些让他憎恶的人一般无二
楚子苓缓缓的摇了摇头,吐出口的却是:“但我要留下。”
她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什么,然而这一切让人厌恶的东西,都无法熄灭她胸中的怒火。那些曾经陪伴过她,拯救过她的鲜活生命,不该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若她就这么走了,放弃了,还有谁会记得他们
看着那张清丽面孔上的执拗和坚持,田恒无声的笑了:“那还想这么多作甚走一步看一步吧。”
“谢谢”楚子苓不知该说些什么,区区两字,怎能抵这些恩情和牺牲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田恒已经站起了身,“要出门采药吗”
在楚国时,他就陪她采过药,如今时光流转,似又回到了当日。然而两人身边,再也没有那明媚欢快的郑音。
楚子苓的眸子微暗,最终还是颔首:“去看看吧,冬日也有些药材可采。”
田恒也不再多说什么,套上骈马,亲自驱车,载着她赶往郊外。
当晚,楚子苓没有在宫外逗留,只选了几样药材,就回到了宫中。
几日后就是朔日,然而这次,楚子苓没能出宫。只因宫廷之中,迎来了迎来了清祀大祭。:
55、第五十五章
原本楚子苓以为, 自己只是个楚巫, 不能参加这等级别的祭祀。然而不知是宋公下令, 还是巫祝帮了她一把, 竟也能列上一席。虽然不是主祭,只是助祭之一, 依旧是极为荣耀的事情。
阿杏兴奋的声音都高了三分:“大巫竟能参加清祀, 必是巫祝首肯。这些日的苦工, 真未白费”
身为贴身婢女, 她怎会不知这楚女跟巫祝关系亲密只是没想到短短一月, 就能参与清祀大祭, 这可不只是高看一眼啊右师听到这消息,怕也会欣喜吧
楚子苓想的却不是这个:“派人出宫, 知会田郎一声。”
阿杏目中露出了然神色, 掩嘴笑道:“这等好事, 执事怎会见怪”
这些人如何猜测他们两人的关系, 楚子苓并不放在心上,然而刚出宫诊治一次, 就被中途打断, 总要告知田恒一声才行。
然而派出宫的信使,只带回了一句答复:“国事为重。”
国之大事, 在祀与戎。楚子苓握了握拳, 参与这个,已经成了她的任务之一。不知宋国的大祭,和楚国又有何不同
很快, 祭日到来。商人重一岁首尾,必要祭祀迎新。如今商灭,延续了殷商血脉的宋国,更是重视清祀之祭,非但宋公要在宗庙里举行仪典,国人也会在家中、乡间唱咒驱邪,占卜燎祭。整个宋国,似乎都成了烟雾和血牲笼罩的神鬼之地。
穿着一身仪式所需的巫袍,脸上绘了凤鸟墨纹,楚子苓捧着一尊青铜礼器,跪在群巫之中。殷人崇信玄鸟,信奉天帝,故而大祭之上,同样的服色,同样的巫纹,模糊了所有人的样貌,只有玄鸟和礼器鲜明,犹若献上的祭牲。
在悠扬古拙的乐声中,一身衮冕的宋公步入殿中。他容貌本就出众,加玄端冕旒,更显的俊美威仪,不可逼视。然而这样一位君主,也仅停在阶下,深深拜倒,向着其上祝史跪伏。在这虔诚的叩拜中,那身穿玄鸟巫袍的老妪,终于起身,舞起了手中铜杖。
那杖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早已不复往昔金黄光泽,生了铜苔,变得黯淡,隐隐有了些后世人们常见的“青铜”色泽。
随着她起身,十二名巫者也站了起来,围绕中央的柴燎,展袖而舞。那舞姿不似郑舞般轻盈,也不似楚舞般灵秀,相反,它是迟缓的,迟而凝沉。长袖慢挥,脚步蹒跚,在肃穆之余,透出了丝古怪,就像一群提线的偶人,在为她们的神祇匍匐行礼。
祭台之下,编钟和铜鼓震耳,音色宏大,又蕴着沉闷的金属回音,与低哑的号角,萦绕的巫唱混在一处,犹如上苍之声。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以头点地,喃喃吟唱,期盼神明降临,先祖归来,赐给他们足够的福运和启示。
楚子苓则和身边人一起,举高了手中的礼器。迈着沉重的禹步,巫祝走到了她们面前,浓重的烟气从她身上传来,那枯痩的手掌,拂过一尊尊礼器,犹若验看器中之物。她脸上的花纹渐渐舒展开来,显出近乎诡异的满足神态。一步,又一步,那老妪掠过众人,来到柴燎正前。手中长杖“咚”的一声,敲在了祭坛正中
殿门敞开了。捧着祭品的礼官,鱼贯而入。
硕大的牛首,洁白的羊头,痴愚的猪脸,吐舌的犬只,还有一个,是人类的首级。极为年轻的男子,也许尚未成年,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砍断的脖颈流淌,注入了青铜俎下面挂着的精美的容器中。
一排又一排礼官鱼贯而入,三牛三羊三猪,还有九犬和两颗人头,被奉上了祭坛,摆在了篝火之前。所有捧着礼器的助祭都站起了身,把盛着谷物、酒水的青铜器,放在了那些祭牲之前。
楚子苓的手颤抖了起来,颤抖的必须更狠,更用力,才能牢牢抓住那沉重的青铜器皿。她的脚步却未乱半分,亦步亦趋随着群巫,跪倒在祭坛之前。那些首级里尚未流净的血迹,正缓缓渗出,滴入下方盆中。那轻微的滴答声,掩在了祭乐之中,白色祭坛依旧洁净,犹若天边的云朵,泛着金光的礼器,稳稳的摆在了所有血牲之前。
楚子苓木然的站起了身,跟着众人退到一边。那两张带着绝望和恐惧的面孔,犹如所有的畜生头颅一般狰狞无二,俯视着台下众人。然而没有人诧异,更无人在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巫祝身上,带着期盼和渴求,虔诚专注。
那老妪重新坐了下来,把一片龟甲放在了火上。青烟腾起,云雾笼罩,彻底盖住了所有的血腥和死亡。不知过了多久,“啪”的一声,龟甲崩裂,巫祝捡起了那片大大的龟甲,高高举起,念出了一段冗长歌咒。
犹如一阵清风吹过,那些人面上浮起了笑容,带出了喜色。这是吉兆,是来年五谷丰登,没有兵祸的预兆珠帘晃动,俊美的君主再次俯下身躯,叩拜上苍。
冷汗凝在了楚子苓背上,并不算长的指尖陷入肉中,握的几乎渗出血来。
楚子苓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到院中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躺在榻上的。然而她陷入了梦中,一个似乎不会醒来的噩梦。
缚住了双手的男孩和女孩被推到了殿前,他们放声大哭,惊慌求饶,却没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白森森的利刃挥起,一捧热血溅在脸上,又黏又滑,带着让人作呕的气息。转动的人头滴溜溜滚在了脚下,楚子苓想要避开,想要闭眼,想要阻止那张惊恐绝望的脸重现面前。
她什么都做不到。
那人头为此听从她的意志,缓缓转了过来。并不稚嫩,也不肮脏,那是张俊美的脸,美到能让不少女人为之倾心。一双蓝眸镶在上面,就似幽深潭水。
那头颅笑着开了口:“巫苓,你可要逃”
楚子苓猛地坐起了身,浑身犹如一张弓,绷到了极致,汗水顺着额角淌落,牙齿咯咯抖个不停。她逃出了吗
“大巫,可是魇着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楚子苓一寸一寸的扭过了头,看向身边那带着探究眼色的女子。那不是平日守着她的人,亦没有弹剑发出的铮铮轻鸣。
有什么东西在眼底滚动,楚子苓吞了口唾液,缓缓摇了摇头:“无事,取盆水来。”
阿杏躬身退了出去。楚子苓却没有动弹,只是双手环膝,静静坐在那里。
第二日。宋公召见。
“怕是斋戒坏了胃口,腹中又有不适,烦劳大巫施术。”还是那和煦温文,十分动人的笑容,宋公对来人说道。
楚子苓缓缓躬身:“请宋公俯卧。”
是了,能坏胃口的,当然唯有斋戒,而非奴隶的性命。在妖异巫纹的遮掩下,楚子苓把面上表情尽数藏了起来,无喜无悲,只用手指捻起金针。亦如往日的行针,亦如往日的背诵,精准的犹如一架机械。
半个时辰后,宋公长舒一口气,在宫人的侍奉下穿上了衣衫:“还是大巫手法灵验。对了,今日鱼氏会送人入宫,说是有急症,也烦劳大巫了。”
巫祝在祭祀中占出了吉兆,宋公的心情极好,对于前来求诊的卿士更是干脆允诺。然而楚子苓的神色依旧木然,只缓缓颔首。
这宫廷之中,所有依靠供奉取悦上天的人,换成哪个不都一样她会治好这些人的,就如治好那目盲者一般。
退出寝宫,阿杏急急凑了上来,低声道:“大巫,来的是鱼氏的庶长啊,定要好生诊治”
鱼氏出自桓公,乃襄公庶兄目夷一脉。当年宋襄公在位时,目夷可是出了名的贤臣,故而鱼氏一脉势大,乃是华元急于拉拢的人选。这次竟然送人入宫治病,实在是难得的机会
楚子苓看了她一眼,并未答话,木然向小院走去。
等回到院中,已经有人候着了,就见一个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躺在榻上,浑身发抖,低低。
这的确是重病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楚子苓飞快上前,跪在了病人身边,一手拿住他的脉搏,问道:“他哪里疼痛,痛了几日”
“是,是腰上。”伺候一旁的年轻男子赶忙道,“起了几处疹子,家父便痛的厉害”
疹子楚子苓立刻解开病人的衣衫,就见那男人腰侧红红一片,已经起了不少水泡。这是“缠腰火丹”,虽然不会致命,但是引起的神经痛极其严重,还容易产生并发症。
“把他抬到屏风后”楚子苓立刻道。
那年轻人急急问道:“大巫可能治”
“能”楚子苓并不废话,起身便去洗手,给针具消毒。这是肝经郁火,湿邪留滞产生的病症,清热解毒利湿就能治愈。现在病人的出疹面积不大,不难治愈。
听到这话,那青年松了口气,赶忙让人搀着老者,在屏风后的矮榻上躺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那满面巫纹的大巫赶了出来。
不多时,房中响起了咒颂之声,饶是听惯了诸国言语,也听不出这语调来自何方。不自觉的,那青年松了口气,乖乖守在了外面。:
56、第五十六章
让病人侧躺榻上, 闭目不可偷看, 楚子苓便开始施针。先用毫针围刺病灶, 引邪外泄, 随后取曲池、血海、太冲等穴,平补平泻, 祛瘀止痛。
下针虽然飞快, 那人却依旧颤抖不休。疱疹的疼痛等级, 岂是好忍的就算是她, 也要行针两三日才能减轻痛感, 治愈则需更长时间。
大半个小时后, 楚子苓收了针具,让病人在榻上休息, 自己则转到前面, 对那青年道:“这是病邪入体, 需要数日才能治愈。这几日莫让病人抓挠患处, 不可饮酒,吃鱼, 禁辛辣。”
这和平日的斋戒可不大一样, 但是大巫所言,哪敢不听那青年连忙叩首:“多谢神巫”
随后楚子苓又开了个外涂消炎的方子, 让他取蜜调和, 涂在患处。
送走了病人,阿杏急急凑上前来:“大巫为何不与鱼大夫多谈几句”
鱼氏这一代兄弟两人,嫡子鱼石掌家业, 这庶长子鱼苕虽然无甚名气,却跟鱼石十分亲近。想要劝鱼氏投靠右师,怕是要从他身上动手
“此病痛彻心扉,是听不进旁人所言的。”楚子苓冷淡道,“况且右师让我在此处拉拢鱼氏了吗”
阿杏一噎,顿时闭上了嘴。右师没有给她这样的指使,还真不好冒然行事,只能问过再说。
见她不答,楚子苓也不多言,自顾回到屋中。如今对她而言,控制自己的情绪,才是首要大事。那人祭的一幕,就如烙铁焊在了脑中。然而巫祝让她参加大祭,是好心提携,怎能在其后翻脸
对他们所有人而言,几个奴仆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