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by捂脸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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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不正是守礼的故事吗田须无一脸困惑:“文公信守承诺,退避三舍,大胜楚军也不追杀,只在楚营用饭三日,还把缴获的车马献给了天子,邀诸侯会盟。正因他守信宽宏,才能成诸侯之长啊。”
所谓“霸主”,不止要强,还有“尊王攘夷”,有风度气度,功勋卓著,才能担任盟主之位,使诸国信服。当年齐桓公如此,晋文公也如此,楚庄王则太过蛮横,至多算半个霸主吧
这话听得田恒嗤笑一声:“楚军靠的就是血勇敢战,晋文公一退再退,不过是避其锋芒。待到城濮交战,还要在车后拖曳树枝,做出溃逃之相,才引得楚军冒进,中了埋伏。若有用兵之法,这便是了。至于争义不争利,君上攻鲁,是为何义”
田须无一下就涨红了脸,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田恒却仍不停,继续道:“不止城濮之战,当年崤之战不也如此。秦穆公欲偷袭郑国,谁料行军太慢,被个郑国牛贩探知,已二十头牛犒军,吓退了秦军。随后又在崤山遇到晋军埋伏,全军覆没。秦公仁乎晋公义乎不过利益之争,用兵得当。若是拘泥军礼,怕是要尸骨无存。”
这是田须无从未听过的道理,不由愣在当场,结结巴巴道:“难道,难道礼将不存”
“百十年后,诸国必尽如匪寇,以夺国为战。”田恒目光微沉,“到时上了战场,怕是你死我活,再也没有退路。”
田须无一张小脸上犹自不信,楚子苓却已经说不出话了。这可不就是战国时代的写照吗诸国乱战,烽火连天,一战坑四十万人的杀神也应运而出,直到始皇帝挥斥方遒,天下一统。这些生于春秋的谦谦君子,又有几个能看到百年之后的乱世
然而那个能看透的人,面上却毫无自得,不论是对即将到来战争,还是对百年后的大乱,都无半点期待或是渴盼,反倒显露出些许厌弃。楚子苓心头不由微黯,是啊,越是清醒,越是对于那个即将到来的乱世无能为力,而夹在“礼乐崩溃”前的缝隙里,抓着“称霸”和“尊王攘夷”的尾巴,又是何等的无谓。
似乎发现了子苓面上忧色,田恒笑了笑:“不用操心这些,既然君上命吾等出兵,好生操练即可。须无,你也跟着我练兵,不求你阵上杀敌,先学会保住自家性命再说”
这还是兄长第一次对他假以辞色呢,田须无立刻用力点头:“阿兄放心,我定用心去学”
“子苓”田恒扭过头,似想说些什么。
楚子苓却已经笑了:“你们只管操练,不必管我。”
练兵是用不到她的,但是田邑这么大的地方,这多人家,她总能找出些事情来做,可比呆在田府时好多了。操练这群农夫,还不知要花上多久,岂能给田恒找麻烦
见她神情自若,田恒也笑了,不再多话,拎着弟弟向那犹自乱成一团的方阵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六韬应当也是战国时成书,乃是稷下学宫的产物,司马法早先出自姜子牙之手,后来由司马穰苴补充完成,同样是武经七书之一。虽然齐国战力不行,但是兵法绝对超一流,而且有个特别有趣的地方,司马法的作者司马穰苴,孙子兵法的作者孙武,都出自田氏一脉的别支w
思索了一下,开始加每章简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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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一百零四章
屋内燃着火盆, 蒸腾暖意驱散了四面透来的寒风, 一道矮屏后, 有个妇人仰躺榻上, 双目紧闭,两手成拳, 显然是怕的厉害, 却一动也不敢动, 任凭一只素手持针, 在她腰腹处刺着。不知过了多久, 酸麻感尽去, 有个声音自耳边传来。
“起来吧。”
那妇人赶忙爬起来,合拢衣衫, 连连叩首, 嘴里嘟哝不停, 净是感谢之词。
楚子苓收了针, 让一旁婢子传述医嘱:“明日还要再来一趟,让她多多休息, 切莫久蹲, 可以多用些紫菜、海带之类海产,补补身子。”
那婢子赶忙用齐语转告那妇人, 对方哽咽一声, 又再次拜了几拜,才起身离去。
楚子苓叹了口气,光这一里八十户中, 就有十来个“阴脱”的患者了。田氏的采邑并不很大,只一乡之地,但能征调的步卒也有两千余,也就是说采邑下至少两千多户。而这么多人家里,各种各样的常见病可不在少数。
就如“阴脱”,也就是子宫脱垂这个毛病,乃是分娩时留下的后遗症,多发于体力劳动过多的妇女和多胎多产者,就如这些邑户女子一般。就算田氏并不苛待邑农,在这个生育年龄过早,且没有避孕措施的时代,生孩子仍旧是一道极难跨过的鬼门关。而缺少产后护理的概念,得上妇科病的更是不在少数。
在经过一番普查后,楚子苓也少不得要以大巫的身份,传授一些“坐月子”的理念。在现代社会,医学发达,物资充裕,陈旧的习俗自然会引人诟病,然而在漫长的古代社会,这些确实是极其先进且正确的理念。不下地就是为了避免过度劳累,出现子宫脱垂;不沐浴,是为了避免坐浴引入病菌,或是天寒头发不干,生了风寒;吃鸡蛋汤水之类,则是为了增加蛋白质摄取,也是尽快让产妇恢复体力的手段。
只是这些理念,在先秦还未正式出现,她也只能通过口耳相传,借大巫的名头,让更多人听知晓这些东西。哪怕无法理解其中的原理,只是当成“禁忌”来执行,也能帮助到一些妇人。
诊完最后一例,楚子苓就打算离开这个临时病房,回家等田恒操练归来。谁料还没走出门,就见个略矮些的身影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小君子伤到了”楚子苓有些惊讶,这些天田须无不是都跟着田恒操练吗怎么还会受伤
田须无面上涨红,吭吭哧哧道:“一时不慎,扭到了腿”
腿上有轻有重,不知是伤了筋还是伤了骨,楚子苓立刻道:“快脱了胫衣我看看。”
田须无脸更红了,一旁婢子倒是乖觉,上前帮他解衣。看对方那副别扭模样,楚子苓不由暗笑,微微侧过了身。所谓胫衣,样式有些类似筒袜,就是两个裤管护住腿部,上面绑上绳子系在腰间,冬日穿上能避风保暖。问题是,这样子露在人前就太羞耻了,就算楚子苓不在乎,也要给小家伙留点面子不是
脱去胫衣,田须无乖乖坐在了榻上,伸脚让大巫查看。方才他跟着兄长练习剑术,没料到顾前不顾后,竟然一脚踏空,狠狠跌了一跤。兄长也不难为他,让他先回来歇息,想着正好大巫也在,他才跑来这边治伤。
仔细检查了片刻,楚子苓松了口气:“只是扭到了,先冷敷一下,等肿消了再贴药膏。”
说着,她打发婢女去取冰来,自己则先倒了些冷水,用巾帕敷着。田须无顿时瑟缩了一下,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强撑着不适,他没话找话开口道:“大巫这几日怎地总在偏院乡邑本就有巫医,何劳大巫诊病”
楚子苓挑了挑眉,乡下巫医又顶什么用不过这些,并不好跟田须无说,只道:“大战在即,需要兵士用命,多治几人,他们也会更为尽心。”
田须无一愣:“就算不治,他们也要尽心啊。都是邑户,难道还能偷奸耍滑”
这些人可都是他们的邑农,生死只凭田氏一言。上了战场,还敢不效力
楚子苓却道:“战场之上,你驾车冲在前面,后面兵士是尽力还是未尽,真能分辨吗怕只有两军交战,分出胜负时才能知晓。”
这话说得田须无一噎,却不太好辩驳。阿兄也说过,国人怯於众斗,怕是不敌晋军。
“那治好几人,能让他们尽心”田须无别的不说,不耻下问这点倒是真的,也不管面对的是大巫,就究根问底起来。
“还不够。要给他们奖励,给他们尊严,让他们知道你待他们好过旁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好谁坏,还能辨不出吗”楚子苓接过婢子递上的冰块,扔在盆中,顺口答道。这可是治军的最简单法子了,什么同甘共苦、推食解衣,都是笼络人心之法。而且这还是春秋时代,是极为看重血勇和恩情的先秦,只要对人好点,还怕没人效命吗
然而这话听在田须无耳中,简直难以想象。这可是邑农,不是士子,也非游侠,笼络这些人,有甚用处
“区区国野,还能嘶”裹着冰的帕子一下按在腿上,田须无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没把那只手甩开
楚子苓岂会容他逃掉,牢牢按着伤处,声音也冰冷了些:“国人又如何野人又如何到了用了人的时候,他们才是中坚。只凭卿士,又有几个”
这话让田须无一个激灵,是啊,车阵里只有三名甲士算得上有些身份,剩下一百步卒,不都是国野组成而兄长教过他,车可以在前陷阵,但是真正拼杀,还要靠后面步卒。
见他若有所思,楚子苓又补了一句:“况且有了人心,干什么不行”
这话可是田须无从未听过的有了人心,干什么不行都能干些什么呢田氏如今只有一乡之地,若有一城、一县,数万可用之人,又该是何局面呢
心头猛地蠢动,田须无看楚子苓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这样的女子,为何是个大巫呢若是能娶进门,绝对是贤内助
然而心念刚起,就听门外有人道:“腿上如何了”
田须无抬头,就见那高大身影大步走了进来,一双利眼望向了他被按着的膝头。顿时,什么念头都烟消云散,他尴尬道:“扭住了,大巫正替我诊治”
田恒的眉头皱的死紧,三两步就走到了跟前,接过楚子苓手上冰帕:“大冷的天,何必你动手”
田须无立刻倒抽了口凉气,这手劲,哪是给自己治伤的
楚子苓笑道:“先冰敷片刻,等肿退了,明日再热敷,贴个膏药就行了。”
田恒却是一笑:“这点小伤,何须膏药揉上一揉就好。”
那笑容轻描淡写,田须无却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赶忙道:“不必麻烦,我歇几天就好。”
“不麻烦,左右也是无事。”田恒瞪了田须无一眼,这点小伤,本就是休息几天便好,他让这小子回来,是让他麻烦子苓来的吗
田须无哪还敢多言,垂头丧气的缩成一团。
冰敷过后,把人扔在屋里,田恒带着楚子苓回正房吃饭。这些日几人住在田间,饭食也颇为简便,除了肉羹就是肉脯,实在没啥花样。因而看到案上那条烤鱼,着实让楚子苓吃了一惊。
“不会是你捕来的吧”楚子苓挑眉问道。
“不是。但是我烤的。”田恒答得干脆,这几天他都在练兵,哪有时间跑去捕鱼不过他最善烤鱼,总要做些让子苓尝尝。
听到是他烤的,楚子苓一下就笑了出来,也不推辞,直接举箸夹了一块。鱼并不很大,但是肥美异常,连皮带肉塞进嘴里,既有焦脆又有软滑,似乎用椒酒和姜蒜腌过,尝不出腥气,别提有多美味。
“无咎真是好手艺。”满足的眯起了眼睛,楚子苓赞道。她对食物没有太多执念,但是吃到美味,总是享受。只是没想到最好吃的,都出自面前这男人手中。
见她就跟只猫儿一样,双眼微眯,唇角带笑,田恒一颗心都舒爽了起来,也不急说话,只是有一筷没一筷的夹菜,陪她用饭。不一会儿,鱼就吃了个精光,楚子苓端起碗,把菌子煮的鲜汤也灌进肚里,才满足的叹了口气,笑着问道:“无咎这两日可以略见成效了”
要是兵没练好,他哪有功夫陪田须无练剑,又跑去做饭呢
田恒看着她,却笑了起来:“若非子苓在几日忙碌,怎么这么快见效”
他在前面练兵,子苓也没闲着,整日在乡里转悠,给人治病。只大半个月时间,就听说治好了不少妇人、小儿,那些兵卒感恩,哪能不尽心操练他也没想到,最难收拢的军心,竟然这么快就凝聚在一起。
楚子苓却笑了笑:“其实我就是闲不住,想在乡间走走。”
在田恒面前,她不用任何敷衍,说什么大道理,其实就是个医生,见不得人生病。而且这里跟曾经的郢都、商丘都不同,那些患病的,受苦的,并非光鲜卿士,或是小有资产的国人,而是真正的泥腿子们。那些有身份的国人还好,若换了野人,怕是连乡间巫医都不会过问,除了她,又有谁会在意这些人命呢
那笑容里,带了些轻愁,也有些满足,田恒哪能不知她的心思:“以后得了封邑,就让你当乡中巫官,为乡人驱邪祛病。”
他说的理所当然,楚子苓却有瞬间迟疑。只是一地,又能救多少人呢这些天在乡间看到的疾苦,让她的心神再次动摇。就像“坐月子”这样的小事,区区几个医嘱,就能让无数女子免于疾苦,甚至能救回不少性命。她还知道无数类似的东西,若是能多传播些地方,又该救下多少人呢
而守在一地,是万万做不到的这些,甚至自上而下也未必能成功。像田须无那样的贵族,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就算如了宫城,侍奉君王又如何最多也只是影响首都一地,那些遥远乡野中的黎庶百姓,又有谁真正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