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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于眠——by宣蓝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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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从孙尧口中听到的,秦先生身体不好,失眠多梦,离群索居,几个形容词在她脑子里留下个“五六十岁老先生”的印象,刚一见面,就通通被推翻掉了。

居然,是个这样年轻的人。

靛蓝色的家居服,发梢湿漉,像是刚沐浴完,气色是种不太健康的白皙,眼中神色极淡,像家中的装修风格一样,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迫人的冷硬。

她也没错过秦先生在看到她的瞬间拧了下眉,看着就不像好相与的人。

自前年伤了腿之后,何有时对别人细枝末节的情绪愈发敏感,这会儿隔着老远,她都能准确地接收到秦先生对自己这个生人的抵触和厌烦。

她也是头回知道,“人的气场”这个东西,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o=

第5章

秦深下了楼,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去,看向孙尧。

孙尧忙介绍:“这就是您上礼拜看的as|mr直播,那里头的主播,我……”

没等孙尧说完,冷不丁地被堵了一句:“谁让你擅作主张的?”

孙尧声音虚了两分:“您不是听着她的声音能睡好觉么?我和李医生寻思着这或许是个法子,就……”

秦深定定看着他。

孙尧哑然,半晌弱声答:“是小江总……小江总知道这事以后挺高兴的,说让我把人请过来,跟您说说话,省得先生您每天胡思乱想……”

何有时不敢接话。她来之前做过一点点功课,知道躁郁症是一种精神障碍疾病,病情严重的患者甚至会有自杀倾向,必须跟人多交流。

孙尧说完,秦深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眉间的郁色慢慢压下去,只剩个冷硬的眉峰,视线又重新转了回来。

这种感觉,于秦深而言,其实是有点奇妙的。

何有时做直播已经小半年了。在过去的一个礼拜,秦深把她半年里的所有录播版本都听了个遍。as|mr形式繁多,木屑声、水滴声、耳语声、裁纸声、敲打声、摩挲声、虫鸣声……单是敲打声这一种,就有无数种道具可供选择。

秦深白天听,夜里听,在手机上听,在电脑上听,录制成碟在家庭影院上听。

失眠成疾,执念成瘾。

秦深甚至记住了这个主播直播投入时,会闭上眼,头微微倾向左边,露出右边眼尾处的一颗小痣;她平时总戴着深色的口罩,十分注重自己的隐私,只有录耳语时不戴口罩,会细心地把摄像头转开;她直播时,桌上习惯放一杯水,但总是忘记喝……

他的记忆力尤其出色。

而现在,这个人,忽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了。

被人面无表情地审视了一遭,干站着的何有时难堪得厉害。说起来面前这人也算是她的铁粉了,何有时却丁点没感受到被人喜欢的欢欣,反倒跟受审似的手足无措。

她把孙尧先前强调过的话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秦先生是好人,秦先生是好人,秦先生是好人。

立竿见影地有了安全感。

何有时轻轻吸了一口气,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开口:“秦先生……”

她直播时总拿口罩蒙着半张脸,一双眼睛留在外边。秦深对这双眼的印象,还不如对她的声音深刻。

真人的声音,要比用麦克风录入的更好听。

——秦先生。

秦深的心莫名柔软了两分。听她喊这三个字真是一种享受,大脑皮层飞快地传导了一段愉悦的信号。

可惜他的表情太冷淡,何有时笑得十分勉强:“如果,秦先生不满意我,也没关系的。”

没等秦深说什么,孙尧着慌了:“别别别,要不何小姐现场来一段?”

这话说的,像是要人家说相声似的,一听就是俗人。每晚听着as|mr入睡的秦深心头升起微妙的恼意,但什么都没说。

何有时呐呐应了一声。事实上,孙尧找她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她至今也没个谱,“心理特护”需要做什么,她也不明白。

本以为今天只是来见见秦先生,来得匆忙,as|mr录制的设备都没带,这会儿确实有点为难了。

何有时四下看了看,问:“家里有高脚杯么?”

她话刚出口,秦深就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何有时之前半年的所有直播,他听了个遍,杯琴是她很喜欢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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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秦深从吧台上取了几个杯子,一字排开。

何有时走过去。短短几步的距离,她一抬脚,右腿的缺陷就掩饰不住了。

有点跛。

秦深望着她的右腿看了三秒,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起身,搬了个舒服的椅子,放在她身后。

“啊,谢谢秦先生。”何有时几乎受宠若惊,僵着身子坐在吧台前,心里的窘迫却是更深了。

这两年她深居简出,哪怕是迫不得已外出时也会穿平底鞋和宽松的裤子,尽量遮掩走姿的不正常。可今天遇到的孙尧和秦先生,都一眼看出来了。
何有时有点难过,可惜现在不在自己家里,不能想太多。她收回心神,垂首敛目坐在吧台前,拿起一壶温水,小心地往每只高脚杯里注水。

水深一指的,两指的,三指的,玻璃杯中不同的水深能发出不同的声音。

秦深站在旁边,俯视,只能看得到她柔软的发顶,和薄薄的、通红的耳廓。手里拿着一柄钢匙在杯壁上轻轻敲打,时不时侧过耳朵听听音准,十分投入的样子。她手指细白纤长,单是看着便是一种享受了。

秦深换了个姿势,靠在吧台上看着她。

何有时调好了音,把热水壶推到一边,稍稍侧过脸,似乎不敢抬头看秦深的眼睛,视线堪堪停在他胸口那个高度就不肯往上了,只问:“秦先生想听什么?”

“什么曲子都行?”

何有时脸热:“我……只会简单的,杯子也不够。”

秦深有点想笑:“那你随便弹就好。”

要她随便弹,她还当真挑了首最简单的,拿着钢匙叮叮咚咚敲了起来,统共只用到了三个杯子。

连孙尧这种乐盲都能听得懂,哆唻咪、咪唻哆,哆咪唻哆唻,哆唻咪、咪唻哆,哆咪唻唻哆。

秦深挑眉:“这是什么?”

何有时脸红:“给小孩子听的……助眠曲……”

秦深更想笑了。

他没作声,何有时窘得厉害,僵坐着纠结了半分钟,又叮叮咚咚弹了一首樱花,自己改了调。

秦深垂眸看着她,眸色一点点变深。

一个年轻的,容貌出众、穿着优雅的姑娘。她不是来求职的,而是受邀被请到自己家里,给自己治病的。可她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地局促。

她对人的视线十分敏感,与人对视时会率先挪开视线,哪怕是此时侧对着他,被他的视线锁住的时候,手指也会不自觉地发颤。

这是个自卑怯懦的姑娘。

秦深见过很多人,因为做的是传媒业,也曾接触过一点社交心理学,不动声色地审视别人几乎成了本能。看在眼里,沉默不语。

可此时让秦深更在意的,更享受的,却是另一事。

让他连续睡了一礼拜好觉的姑娘,还有那双有魔力的手,此时离他只有半米远。

不再有那些没法屏蔽的乱七八糟的vip弹幕,她也不再需要时不时地蹦出一句让人心烦的“谢谢xxx送的礼物”,她摘下了遮脸的深色口罩,怀里也没抱着那只懒洋洋还掉毛的猫。

叮叮咚咚的玻璃音不再是经由录音设备传到他耳机里的,而是真真切切的,只有他一人能听得到。

坐在他面前的、比直播时更专注的、专属于他一人的。

——真让人着迷。

秦深眉头舒展开,微醺似的阖上眼,连原先涨得发疼的太阳穴都不再蹦跶了,心情愈发愉悦了两分。

短短一首樱花,何有时弹了两遍。她没学过音乐,音准也不好,杯琴只会敲十几首曲子,可惜这会儿面前的杯子太少,想了想,没有能弹的了。

“很好听。”

曲子太简单,孙尧生怕自家主子不满意。可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翘了下唇,像大尾巴狼诱拐小红帽似的挤出一个生涩的笑:“何小姐吃过早饭了么?”

“不用不用。”何有时忙摆手:“我不饿的。”

不饿,言外之意就是没吃。秦深|喉头上下滚了滚,跟孙尧挥了挥手:“下楼去买点牛奶,家里没了。”

孙尧扭头就走,换鞋出门的短短一分钟,听到秦先生变了个语调,几乎算得上温和地问:“何小姐叫什么?……有时?有时,你直播用的id是‘有时说’?化用了名字是吗?……恩,很有新意……你想喝点什么,橙汁行么?”

孙尧默默关上门。

呵,男人。

=o=

第6章

秦深用一早上的时间,达成了孙尧对他的评价。

——秦先生是个好人。

何有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秦深的每个动作。她不会烤蛋糕,帮不上忙,又因为自己是外人,也不好意思干坐在餐桌上等,这么站着虽然傻气,但心安。

她一直觉得会做烘焙的,都是心思温柔细腻的人。虽然秦先生看起来有点冷,搅蛋液的时候冷淡,加蛋糕粉的时候冷淡,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直到蛋糕出炉,也不见他面上有丁点欣喜。

从烤箱端出来的蛋糕是暖暖的橙黄色,等分成八块,整整齐齐盛在盘子里,上面撒着细碎的葡萄干,闻起来便觉香甜。

秦深把餐盘往她面前一推,自顾自地“嗯”了一声,坐到了餐桌另一头。何有时寻思着这声“嗯”,意思大概是“吃吧”。

真是个冷淡的人。

但能记得给她这个头回见面的陌生人做一份早饭,这份心意,就挺令人感动了。

何有时小口咬了一口,舌尖滋味软甜,再喝一口温热的牛奶,整个胃都被熨暖了。算起来,这还是她这半月来头回吃早饭,因为总是在每个凌晨做直播,睡醒以后就是半上午了,作息十分得不规律,常常糊弄自己的胃。

“谢谢秦先生。”一声简单的“谢谢”在她喉咙口梗了半分钟,总算挤了出来。

声音有点小。

孙尧听到,挥了挥手:“没事,秦先生每天都做饭,今天你来得晚,以后要是早点来,能吃一个月不重样的早饭。”

这明显是客套话,毕竟自己是外人,哪能这么拎不清?心头这么想了一遭,何有时弯着唇点了点头。

昨天跟孙尧约好了时间,她心里其实挺慌的,凌晨做直播的时候就紧张,因为不知道即将成为她雇主的秦先生是不是也在看直播,会不会觉得她话太少太闷了,不像个心理特护的样子。

昨晚直播之后的一整晚都没有睡好,连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形都在她脑海里演绎了好几遍,对方会不会嫌弃自己的残疾?会不会很严苛很挑剔?会不会冷眼相向?会不会觉得现场直播的效果没有录音麦传出的效果好?

就连出门前,何有时都对着镜子说了好几遍“秦先生好”,觉得打招呼时的表情十分自然了,这才能稍稍安心。

说起来,她已经有很久没跟生人讲过话了。

即便是每天出门散步,也会挑小区里人最少的时间,有时迫不得已去超市购物,已经算得上是一种煎熬,从头到尾都不讲话的。

可她确实拮据,要支撑深居简出的生活,要买更专业的录音设备,还有最重要的,右腿复健。

餐桌上没人说话了,何有时抿了一口牛奶,又开始了新的纠结:合同的事,应该由自己先提,还是对方先提呢?

秦深看她半晌,直到坐在他对面的姑娘又挺直了肩膀,抿着唇露出一副“秦先生有何指教”的局促表情,秦深才慢腾腾地收回视线,垂着眼睑漫不经心地把盘子里的煎鸡蛋一刀刀切成了小碎块,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

眼瞅着气氛要凉了,孙尧只好接过话头:“秦先生通常不外出,你抽空来就行,上午下午来都可以,唠唠嗑呀讲讲笑话呀,敲敲玻璃杯,做什么都行。”

所谓的as|mr,看在孙尧眼里,就是敲敲玻璃杯一类的行为。

忒俗。认为as|mr是种心灵交流的秦深瞥他一眼,没作声。

“这小区没有门禁卡进不来,回头我跟司机打声招呼,何小姐每天跟他联系就行。”孙尧转头看了下秦深,后者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他只好接着说:“那咱们先定每天两个小时,试用期一个月,看看先生的失眠会不会好转。”

“这是合同。”孙尧从包里掏出提前打好的文件,合同书,还有保密协议,一式两份,聘用时间和薪酬都写明了,只需要往上边签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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