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里咖啡馆——by师小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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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转弯,她和熟悉的那个路口擦肩而过,回头一看,似乎看见了留在街角的那个盆栽。
她想起自己有一段时间没去灯塔里咖啡馆了。两个月前她完成自考,深思熟虑后辞去了咖啡馆的工作,准备找一份适合自己专业的工作。巧的是,她刚离开不久,咖啡馆因为天花板裂开的问题闭店装修,据说要小半年的时间。
小必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面对空档期焦头烂额。许之松心态很好,回家整理好旅行箱,随便挑了一个地方,很快订好了飞机票。出发前他约沐溪隐和小必吃饭,饭桌上听小必吐槽不断,淡定地劝她:“你的存款是我的两倍,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小必瞪他。
“知道吗?女人操心多了颜值会下降的,我记得认识你的第一天你还是一个美女。”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现在已经不能看了?”小必吓得魂飞魄散。
许之松笑而不答,转而看沐溪隐,评价她:“小沐是越来越漂亮了。”
“能比吗?她在谈恋爱,我什么都没有。”小必不满这个结果。
“这和谈没谈恋爱有关系吗?”沐溪隐打量许之松,“我觉得你也越来越帅了。”
小必一脸“你们怎么那么恶心”的嫌弃样,但冷静下来一想,他们说的是事实,真的只有自己是一天比一天难看。想到这里,小必肚子很胀,再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许之松将拌好的水果沙拉放在两位女士面前,多说一句:“小必,你很好。相信我,很多人会喜欢你,你不用将自己的要求放低。”
“谢了。”小必夹一片生菜,慢慢咀嚼慢慢说,“可惜你不喜欢女人,否则……”
“谁说我不喜欢女人?”许之松打断了她,明确质问。
“啊?难道你不是?”小必震惊,其实她并没有任何根据,只是瞎猜。
“我喜欢的是女人,只是还没遇见喜欢的,所以不勉强。”许之松无奈地解释。
“你这样的感情观是对的。”沐溪隐闻言很是赞同,“遇到喜欢的人就去追求,遇不到就一个人好好生活。”
“没错,我们都还年轻急什么?”许之松气定神闲地微笑。
那天告别的时候,许之松分别送了沐溪隐和小必一包咖啡豆,香味浓郁。沐溪隐一直没舍得喝,放在一只密封的罐子里,心情好与不好的时候都习惯打开闻一闻。
沐溪隐结束了面试,坐公交车回到应书澄的公寓。拿钥匙打开门,她放下包,看看时间才五点多一点,他还没下班,她便倒在沙发上打盹。
醒来的瞬间就闻到菜香,他已经回来了,照例打包了诊所对面一家餐厅的几个热菜,都是她爱吃的。
她站起来帮忙布置桌子,然后和他坐下吃饭,边吃边聊,享受一天内最放松的时刻。
应书澄听她说完面试的情况,照例提起一事:“你搬过来住吧。”
“同居?但你能适应我的生活习惯吗?自从不在咖啡馆上班,我习惯睡得早,起来也很早。”
“早睡早起?没问题。”
沐溪隐忍不住笑了,拆穿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很晚睡的,早上还赖床。要不是我每天定时打电话喊你起床,你都迟到几百次了。”
“所以你过来住,更方便你喊醒我。”
沐溪隐不置可否,心里清楚他是想为她分担房租费,毕竟她还没找到正式工作,又少了兼职的收入,手头确实紧张。这段时间吃吃喝喝他都拿出了不少,每一回她要付钱,他都想办法阻止了,似乎由他买单是天经地义的。
“让我考虑一下。”她说。
“别再考虑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有些用力,“你说过不会让我再等很久。”
她看清楚他眼睛里藏着的“私心”,心跳扑通扑通加快,忽然觉得没必要再考虑了,点头答应了他。
就这样依赖着他吧,不要计较太多。换位思考,如果有一天他需要依赖她,她不会有任何犹豫。
当晚他便开车去她的住处,先将一些生活必需品搬过来,她就睡在了他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不用她喊他,他已经醒了,穿好衣服站在床边,手里拿着玻璃杯。她迷迷糊糊地撑起身体,有一瞬间想起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秒速缩回被窝里,双手将被子上去,一直拉到鼻尖,睁圆眼睛看着他,脸颊烫得不行。
他的目光显然有些困惑,为她的多此一举。
她小心移开目光,没能顺利在沙发或地板上找到自己的贴身衣料,于是弱弱问:“我的内衣跑去哪里了?”
“我拿去洗了,刚晒在阳台上。”
“哦,是这样……那你打开衣柜,帮我拿件新的。”
“不如你先起来?”
“我现在怎么起来?都没穿衣服啊。”
他们又诡异地对视了一会儿,她只好多两句解释:“白天不一样,光太亮了,你会看得很清楚。”
“哦。”他将玻璃杯放在床几上,走去衣柜帮她拿内衣,回过身的时候告诉她一个事实,“刚才起床的时候我已经欣赏过几遍了。”
“……”
他将她的内衣放在她手边,她拿进自己的被子里,让他先出去,他无奈一笑,转身走出房间,不再让她为难。
一起吃早餐的时候,他又问她:“对了,你还痛吗?”
她愣怔,慢慢吃完最后一片烤吐司,硬着头皮回答:“现在还好,刚开始比较痛。”
“开始的时候……”
“你不要在吃饭的时候问这个,更不要在问我吐司烤得怎么样之后问起这个,我脑子转不过来。”她忍不住打断他,双手捂住眼睛外加跺脚,“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
他慢慢放下手里的果酱瓶,对她反应如此激烈略有困惑,没记错的话,她昨晚是很开心的。
两人又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最后一个问题,我必须知道,以便之后的调整。”他坚持问下去,“你感觉怎么样?”
她悄悄挪开两根手指,不假思索地说:“感觉倒是很美妙。”
“人之常情。”他点了点头,喝一口凉水。
她是时候转移话题:“快吃早餐吧,你上班别迟到。”
他默默看她一眼。
她想了想压低声音说:“我们今晚再细聊。”
应书澄走进诊所,走廊上一个瘦脸短发,穿着淡青色羽绒服的女人已经等着了。当见到他,女人客气地说了一句应医生,你早。
应书澄打开办公室的门,请她进来。随着室内温度升高,她脱下外套垫在自己腰间,活动一下脖颈,后仰闭上眼睛。
她名叫李绣倩,每周五来就诊,已经来了两次。每一次来她都自带一张音乐碟片,希望可以一边听着熟悉的音乐一边说话。
当应书澄按下播放键,音乐蔓延至角落,她低缓的声音才响起,他适时调小音乐,听她说话。
“现在问题是那套房子,也不只是房子。”
开始就是一个缠绕着不少女人的具体问题。
如果是几年前,当一些女患者絮絮叨叨说起感情和现实的问题,他会在不经意间走神。如今不会了,即便是她们说得再无聊再琐碎,且没有逻辑,都不会影响到他,他的专注已经成了习惯。
“感情的话,我对他还是有的。”李绣倩眼睛红了,撇过头去。
应书澄等她说下去,尊重她的倾诉。
说到底,她的感情问题不算复杂。她来这座城市打工,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同居在一起三年。男朋友在金钱方面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愿意给她花钱,但依仗自己是“她男人”的身份,心情不好便对她呼来喝去,揪她的头发狂扇她的脸。用她的话来说,他时常会出现暴力倾向,但温柔起来又对她百依百顺。她离不开他一是现实,二是舍不得他那不定期给予的柔情。
“他有时候像是一头怪兽,有时候又像是一个孩子。”李绣倩说,“不怕你笑话,我觉得他也离不开我,离开我他无法生活。”
“你在他身上获得了感情的满足?”应书澄问。
“嗯,有时候我感觉幸福,因为他依赖我,我说什么是什么。”李绣倩笑了笑,“其实他也可怜,他是私生子,从小不被人认可。现在的房子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值钱的东西,很旧很小的一套,当是补偿,他一直很宝贝这旧房子。有一次我不小心在地板上弄了一个划痕,他指着我鼻子骂,我和他争了几句,他扑过来抓我头发。”
“还有呢?”
“还有?还有很多,我不太记得了,总之都是一些芝麻绿豆的事情,他会瞬间暴怒,冲过来拉我头发。他很容易被激怒,一些词汇,甚至是一些语气。说到底,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也很可怜。”
“暴力发生时你完全是一个弱者,为什么要可怜他?”
“不,我也打过他,我的长指甲将他的脖子划伤了。”李绣倩又补充了一句,“他没有真正弄伤过我,最多是几个淤青,我没有出血过。”
“那是结果,过程是一样的,他是在对你施行暴力。”
李绣倩摇头,双手按了按眼睛,继续说下去:“其实不能完全怪他,我自己也是一个不正常的女人,给他的压力也不小。我很会妒忌,只要他多看其他女人一眼,我就愤怒,恨不得上去打那个女人的脸。去年还是前年的时候,他高中时的一个朋友来家里做客,他们喝酒聊天,我才知道他高中时迷恋过一个女孩。他像是那个女孩的奴隶一样,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甚至偷拿了自己父母的定情戒指送给她。我知道后快发疯了,完全睡不着觉,每天想的就是那个女孩是谁,她凭什么。很快,我瞒着他找到了那个女孩的联系方式,去她公司楼下蹲点,看她现在是怎么一个人。”
“你跟踪过她?”应书澄问。
“没错,我知道她的工作单位,她住在哪里,甚至连她当时的男朋友,我都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李绣倩闭着眼睛,沉浸在悲戚的音乐里,声音有些发抖,“我跟踪他们约会,看见她甜蜜蜜的样子就愤怒,她凭什么?身材一般,一脸虚荣,竟然不止一个男人对她好。”
“你有没有对她做什么?”应书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有吧。”李绣倩难为情地一笑,说下去,“怪就怪她本身是个坏胚子。她高中时候欺负班上另一个女同学,将对方欺负很惨,后来这事被一个作家写出来了,书还很红,于是我抓住机会,去网上揭穿了她,说她就是欺负书里那个女孩的凶手,至今不知悔改。除此之外,我还找打工的同事发短信给他男朋友,告诉他你找了一个烂货。”
悲戚的音乐低了下去,应书澄骤然停下笔,合上本子,详细地问她:“你是怎么知道她高中时候欺负过别人?”
李绣倩似乎清醒了一些,欲言又止,微微睁眼看眼前的医生,认定他是可以信赖的,继续轻轻说下去:“不瞒你说,她当时是和我男朋友一起欺负那个女孩的。这事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和我坦白时候也很难受,说自己当时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由她摆布,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她说看谁不顺眼,去教训一下,他就去了。他完全就是听她的,他也不想欺负那个女孩,可是他没主见。”
一首音乐停止,室内有短暂的安静,十几秒后下一首音乐缓缓响起来。
“所以你男朋友的暴力倾向在很早时候就出现了。”应书澄替她说出内心的恐惧。
“对,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受了那个女的唆使,他才逐渐变坏。所以我特别恨那个女的,她分明是在利用他,当他是工具发泄自己的情绪,对他没有一点好的,简直坏透了。所以我去网上发帖子,还找人发短信给她最亲密的人,将她的面具摘下来。”李绣倩说到这里表情带着报复成功的快意,“她现在过得可不好了,之前未婚夫发生了车祸,她不能一起共患难,逃之夭夭了,未婚夫的家人一直在找她,因为她拿了他们家的一笔钱。”
“说回你的男朋友。”应书澄将话题拉回来,“你说他谈起当年欺负人的事很难受?在你看来他已经感到愧疚了?”
“愧疚他一直有,他只是克制不了自己。”
“没听错的话,你刚才说他对高中迷恋的女孩打不还手,任由她摆布。”
李绣倩呼吸有些急,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认为区别在哪里?”应书澄平静地问,“你和那个女孩的待遇为什么不一样?”
“你是想说他曾经喜欢她多过喜欢我?”李绣倩皱眉,“就算那样又怎么样?他现在也知道她是个烂货了。”
“不,我认为那是因为你们都有一定的受虐癖,试着想逃避一些东西。”
“我不这样认为。”李绣倩摸了摸,声音疲惫,“医生,我出来之前没吃早餐,现在头很晕不想再聊了,今天就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