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by报纸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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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那边好像是罗三郎。”不远处一辆马车挟裹着风雪而来,那赶车人,正式杜惜的仆从谢逵。
杜惜这一日饮过一壶清酒,越发觉着胸中烦闷,便坐着马车出来散心。
他杜家一向能人辈出,门庭显赫,只那内斗着实厉害,别儿个家里头也有内斗,却不似他们杜家动辄就要取人性命。自他伯父杜如晦去世以后,家中境况大不如前,虽也说是圣恩常在,但到底还是淡出了政治中心,家中儿郎想要出仕,自是比从前艰难。
他不过就是想在长安城当个风流郎君,博些名声好为将来打算而已,家中竟还有给他扯后腿的,仿佛只要把他杜惜这个人给踩了下去,他们自个儿便能出人头地一般,实是可笑。
只这散心一事,却也不像先前想的那般好,坐着马车在这风雪里头跑上一圈,身上那点子酒劲很快便散去了,没了热乎气,浑身都觉冷的慌,风雪也没甚好看,于是便又让谢奎把车子往回赶。
“三郎今日怎的进城来”待行到了近前,推开车窗一看,见果然是那罗三郎,于是笑眯眯便问了。
“今日进城办事。”罗用几人这时候也在路边停了下来。
“可要我送你一程”杜七郎问道。
“这如何使得”罗用这话回得,仿佛对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送他们一般,其实人家也就是那么一问。
其实罗用自己倒也还好,田村正看着也是个身体健朗的,只那邹里正到底年纪大些,这大冷的天,就怕他一个吃不住,再给熬出病来,毕竟也有这么大年纪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杜惜笑着便从马车上下来,口里还对罗用说道:“我倒是不碍什么,只我这仆从辛苦些,他最是喜食东坡肉,只常常买不着,你改日与他那留几坛子便好。”
仆从谢逵在一旁听得直撇嘴,他是喜食,可他食得着吗。偶尔买得那一两坛子,大多都进了他家郎君的肚子。
有马车乘坐自然是好事,罗用连忙招呼邹里正和田村正二人上车。
“我与你同行便可。”田村正对罗用说道。
“你二人先走了,我才好坐驴车回去。”罗用笑着指了指自家那辆驴车,今日他三人出行,却只赶了一辆驴车出来,三人想都坐上去却是不可能,也就是走得累了才轮换着坐坐,这时候他二人坐马车先走了,罗用刚好就能坐驴车回去。
田村正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言,邹里正道过一声谢,便也上车去了,谢逵调转车头,一甩马鞭,车子便在风雪中疾驰而去。
罗用正打算跟那杜惜道过谢,然后自己便要做驴车回去,哪知回头一看,那杜七郎竟已坐在了车上。
“走吧。”见他看过来,杜七郎扬了扬下巴,示意罗用前面赶车。
“你不进城”罗用问她。
“城里头也是没劲得很。”杜七郎道。
得,这位小哥今天看来是心情不好了,于是罗用便也不说什么,只好肩并肩与五对一同走在风雪之中。
天气又冷,路途又远,走着走着,罗用不仅也叹起气来。
“三郎叹何”坐在车上的杜七郎就问了。
“没叹何。”罗用回他一句。
“可是叹这天地宽广,人力微薄”杜七郎问道。
“”罗用没吱声。
“可是叹生活艰辛,钱粮难挣。”杜七郎又问。
“”关于这件事,罗用现在早已经不愁了,没钱他还可以借。
“可是叹我坐了你的车”杜七郎又问。
“”明知道你还问
第65章 风向
“七郎愁何”
罗用也听出来,这位郎君这是想要倾诉了,就好比四娘她们肚子饿想加餐的时候,就可劲儿问他阿兄你肚子饿不饿。于是顺势便问他道。
“愁人之不和。”杜惜悠悠叹了一口气。
“七郎所图之事,若非人和,便不能达成”罗用问他。
“”杜七郎想了想,言道:“那倒也不是。”
“既如此,七郎又何需犯愁。”罗用笑道。
“”杜七郎摸了摸下巴,一时竟想不起来他刚刚究竟为何犯愁来了,那些人既阻不得他的路,他为何还要为此事犯愁
如此这般,烟消云散。
杜七郎心情好了,话也多了,接下来那一路上,就没少跟罗用说长安城里头那些个趣事儿,其中不少事都和罗用有些关系。
“有个老儿嫌那牡丹坐垫孟浪,不许家中晚辈使用,他儿媳想用,就跟他儿子缠磨,他儿子没法儿,就来找我给他支招,然后我便给他们家老夫人送了一个坐垫过去,过不两天,他儿子儿媳就都用上了,家里头也是安生得很,倒是什么事都没有。”
“最近长安城里头还有不少人踩着木屐在街上晃荡呢,就为了现一现他们脚上那双羊毛袜,啧,倒是真不怕冷”
“前些时候,刘御史家中要修火炕,他家人出来找工匠,一问你的那些弟子,一个火炕多少钱,你那些弟子就说了,一个火炕十文钱,他那家人一听,这么便宜,怎么配得上他家那高门大户,于是又另找别人去问,最后找了一伙子衣着光鲜面貌整洁的匠人,言是专门给贵人盘炕,一个火炕就要一百钱。”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家那老太太只睡了一晚,人就不好了,请了大夫过去看,那大夫那阵子大约也是看了不少那样的病例,去了就先摸炕面,一摸吓一跳,口里还直咋呼你这哪是睡炕你这分明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呦保温也不好吧还得时时烧柴,烤了凉凉了烤的,哪个老太太经得住这般哈哈哈哈到了,那几个火炕又得拆了重新盘。”
“我那些弟子在长安可没惹过什么事端吧”罗用关心道。
“哪儿能呢圣人知这火炕便是由你们离石县传出,亦知你那些弟子的手艺才是正宗,特特派了宫人到坊间去请他们进宫为太上皇盘炕,宫里头都没人说你徒弟盘的火炕不好使,这时候谁人还去找这个不自在。”杜七郎说道。
玄武门之后,李渊便退下来了,这些年一直与李世民同住太极殿之中,父子之间的关系自然也是有些微妙。
李世民当年得这帝位的过程已是让不少人诟病,之后他也很注重自身形象的塑造,不管他们父子之间实际上关系如何,就明面上来说,当今圣人着实在是很孝顺很无微不至的,这时候他给自家老子盘个炕,那些个知情识趣的,自然都说这炕很好,全天下最正宗。
得知自家那些弟子在长安城中竟还能有这样一层保障,罗用也是安心不少。
毕竟是小地方的百姓,一辈子没见过多少世面,初去长安城,就怕他们惹了什么祸事,或者是莫名其妙被卷到一些错中复杂的关系之中,叫人给当了炮灰,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他二人一路走一路说,待遇到送完田村正邹里正二人再折返回来的谢逵的时候,天色也快要黑透了。
“此去西坡村,还有一段路程,可要我二人送你一送”杜惜伸个懒腰从驴上下来。
“不用,你自管回城去吧。”罗用道。
两边道过别,罗用上了驴车继续往西坡村方向走,杜惜主仆二人则赶着马车往离石县城方向而去。
虽那西坡村也是不错,但到底是没那正经客舍,总住在罗家院中也十分不便,吃食品种也不如城中那般丰富。最近离石县中可是连那水灵灵的青菜都有人在卖,暖锅清酒烧烤炸酱面,不时再来一罐西坡村的东坡肉,吃得着实不错,也难怪那阎六郎在这待了一阵,便如那发面的炊饼般胀了一圈。
“郎君怎的不进城,反跑这里来了”待马车跑出去一段距离,谢逵便问杜惜道。
“郎君我今日觉着有几分孤独寂寞,想找个人说说话。”杜七郎幽幽道。
“那罗三郎可还好”谢逵问他。
“倒是好得很,半点都不担心他会在背后给我捅刀子。”自小便生长在那刀光剑影之中,对于杜七郎来说,只要不会在背后捅刀子,那便是最好,只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不会背叛之人,君不见连那嫦娥都偷了后羿的不死药自个儿飞升去了。
“郎君还是小心着些为好。”听他说的,好像对那罗三郎半分戒心也无,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杜七郎悠悠又叹了一口气。
“车里有三罐子东坡肉,刚刚从那罗家院子买来,我用皮毛包了放在车里,现在应还是热的。”见自家郎君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谢逵这便说道。
“吃着呢。”杜七郎给他回了一句。
“”原来已经吃上了,谢逵吸吸鼻子,不忘叮嘱道:“给我留些。”
“说实话,你刚刚在那边已经吃过了吧”
“并无。”
“我可会信你”
“不信你还问。”
另一边,等那主仆二人走远了,罗用连忙从空间里取出几条颜色较暗的珊瑚绒毯子,车板上垫两条,腿上盖两条,身上再披两条。
这些坛子都是他十块钱一条收来的工厂尾单,有些是多出来的货,有些则是瑕疵品,那几年这样的珊瑚绒价格低得很,就这,二十块钱一条,那些老乡也没怎么觉着便宜,还好他们没觉着便宜,要不然罗用这空间里头现在也不能有剩的。
把自己裹得跟个毛球似的,再从空间里摸出一盒白米饭,一盒水煮肉,热汤热饭的,再来点辣,几口饭菜吃下肚,身上立马就有了热乎劲。
“昂昂”闻着香味,五对那边也不安生了。
“咋的,想吃啊”罗用裹着毯子跳下车去,用筷子夹了两团米饭放在掌心,喂给五对吃:“吃吧吃吧,这可是白米饭,连四娘他们都没得吃。”
五对喘着气嚼着米饭,吃得十分香甜,罗用见他喘气,便伸手顺了顺它的脖子:“今天着实也是累着你了,无事,累了便慢些走吧。”
“昂”五对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罗用想了想,又从空间里头摸了个胡萝卜出来给它吃:“这可是好物,一般驴子吃不着。”
“”五对见那红红的一个东西,却是不敢下嘴,就是闻着怪香的,忍不住把鼻子凑过去闻了又闻。
“你吃不吃不吃我可收起来了。”罗用道。
“咔擦”五对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果然很符合毛驴的口味,接连几口,就把把胡萝卜咬得只剩下头上那一小截,那一截罗用却是不肯给他吃的,顺手就收进了空间,打算什么时候有机会再把它放到地里种种看。
一人一驴填饱了肚子,又排完了水,歇够了继续上路,一直走到夜都深了,才终于到了西坡村村口,罗用在靠近村口的时候就把那几条毯子都给收了。
忍着能冻死人的低温,抖抖索索地缩在驴车上,待车子上了他家门前那道斜坡,不待他敲门,二娘就迎了出来,却是一直等着呢,不见罗用回来,她也不能安心睡觉,一边点着油灯织毛衣,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呢。
“怎的怎么晚才回来”二娘连忙把驴车拉近院中,另一边,彭二已经去把院门给关上了。
“今早不是先去了一趟小河村那边,哪里就能哪么快回来。”罗用下了车就赶紧往那杂货铺里头跑,一边跑一边捂耳朵,他这两只耳朵可千万别长冻疮才好,小时候他就长过,起那一个一个的水泡,破了皮以后还会流水,春里痒得特别厉害。
“我瞧田村正天未黑便回来了。”把那卸车喂牲口的活计交给彭二,二娘也来到杂货铺这边。
“刚好遇着杜惜主仆二人,人家好心给送了一程。”罗用道。
“早知如此,你若是不赶驴车过去,便也能乘马车回来了。”罗二娘先给他打了一晚粟米粥暖胃,然后又问他:“可是饿了,给你煮些馎饦可好”
“行。”刚刚吃下去的东西也消化得差不多了,罗用觉着自己这会儿还能吃下一大碗馎饦。
彭二见他姐弟二人说话,这边也没她什么事,打过一声招呼,便先去睡了,她明日一早还要起来煮猪食。
因罗家这边材料充足,也不怕那几头猪吃得多,彭二这两天又给它们加了一顿,一天按三顿喂,就指着它们能长快些,待到宰杀的时候能多出些猪肉。
罗二娘煮馎饦的时候,罗用缓了一缓,然后便用热水给自己洗了手脸,又泡了个脚。
那脚一伸进热水里头,浑身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体里头那些冷气激灵灵直往外冒,不多会儿,身上就暖和起来了。
二娘煮好了馎饦,又去罗用那屋帮他把火炕烧上,待他吃完了馎饦过去睡觉的时候,炕头上已经是暖洋洋一片。
第二日,毫无意外的,罗用又睡晚了,待他起来的时候,彭二都把那几头猪给喂过一遍了。
四娘五郎那两个,巴巴给他端了粟米粥和猪油炖咸菜过来,那咸菜里头还加了些切成片的冻豆腐,猪油用的就是猪肚子里的肥油,因他家的猪养得好,倒也无甚异味,他们家最近吃的多是这个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