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够了吗——by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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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视线落在她半湿的发梢半秒,移开,朝前面沙发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
时吟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个不行。”顾从礼开门见山道。
“嗯?”
“题材还可以,也不是头一个,想画出新意要下功夫,设定相对出彩,但是故事核很单薄,再扩一下,”他闭了闭眼,揉了下眼角,“而且分镜问题大,节奏可以变一变,回去改完再那给我看。”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她说这么多话。
时吟靠坐在沙发里,单手撑着脑袋,指尖一下一下点在脸侧。
她其实听得认真,一边思考一边皱了下眉:“主编,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拿稿子来您帮说一下,不然就这样说有些地方还是会不太懂。”
顾从礼没说话,将面前袋子推给她。
时吟拉过来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看,愣住了。
是她新连载的分镜草稿。
昨天晚上她传过去的三十四页,被他一张张全都给打印出来了,上面很多红笔划出来的圈圈框框,还有一行行的字迹批注。
而他早上七点多给她发的信息,就是说明他通宵了一晚上,把这些都看完了,每一张都很详细的标出了问题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愣愣地抬起头来。
顾从礼微微前倾着身靠近,白皙修长的食指抬了抬,点在纸面上,淡淡看着她:“这样懂了吗。”
……
时吟恍了下神。
仿佛又陷进了之前那个梦境里,滔天的巨浪卷着她穿过了时间的横轴,回到学生时代,回到了高中时的那些熟悉的下午。
摆满了石膏像和静物的空旷画室里,顾从礼手里捏着铅笔站在她背后,脊背微弓,长臂前伸,垂着头认真又专注地帮她改画。
鼻尖嗅到的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感受到的是他几乎贴上她通红耳廓的小臂的温度。
她坐在画架前,有种被他圈在怀中的错觉。
一片寂静里,男人清冷低淡的声线混合着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带着浅浅的鼻息,在她耳畔一层一层暧昧低荡开,
“这样懂了吗。”
第10章 荒凉大梦(1)
非要算起来,时吟第一次见到顾从礼也并不是在艺体楼楼下。
实验一中本来只有一个校区,虽然地处市中心,不过面积不大,教学设施的老旧程度也很能配得上它百年老校的名头。后来学校发展起来,又建了新校区。
新校区位置略偏僻,算是靠近郊区,但是占地大,旁边有个大公园,和学校之间一泊人工湖隔着,空气清新,环境好得不行。
高一新生在老校区,期末分了文理班以后转到新校区去,那边儿离市里远,晚自习下的又晚,所以除了个别家长过来要求,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孩子读书的,其他人基本住校。
时吟就是在刚搬到新校区来第一天碰见的顾从礼。
校区新建没几年,宿舍楼崭新,理科学校,男多女少,女生宿舍楼两栋,男生三栋,中间隔着一条马路,两道栏杆,三片绿化带。
旧校区地方小,学校是没有强制住校要求的,时吟班里的同学多数都没住过校,第一次住校,大家跟参加集体露营似的,相当兴奋躁动。
时吟长得好看讨喜,性格又好,当时在班级里人缘是很好的,也算那种很多人想混进去的明星小圈子里的一员。
物理课一下课,她就被当时只有一米五的二狗拉过来了,找了个墙角,低声神秘兮兮地:“九点半,男寝三号楼,耍伐?”
时吟四下看了一圈,也低声道:“什么活动。”
二狗不肯再多透露:“你来便知。”
时吟悄悄比了个江湖手势。
二狗也回了一个,顺便风情万种地给她抛了个媚眼,蹦哒蹦哒一窜一窜回教室继续上课了。
从老校区过来的孩子们仿佛贫困山区出来见世面的,第一天换校区,大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实验一中的桌椅也是可以这么新,黑板也是可以这么黑,广播声音也是可以这么清晰的。
就连晚自习上得也让人通体舒畅,背起单词来干劲儿十足。
八点半晚自习一下,时吟抱着书本和方舒回寝室,寝室里另外几个人还没回来,时吟放下东西,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九点半过了。
宿舍楼的门还没锁,社管阿姨背靠着玻璃窗口坐,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还珠格格》。
时吟拉上了方舒,蹑手蹑脚溜出去,路上还有不少下了晚自习笑笑闹闹往回走,路灯影影绰绰,大片的绿化带传来蝉鸣。
两个人走到男生寝室楼那边,自然是不可能大摇大摆走进去找人的,二狗又只说了在门口,没法,就只能站在门口等。
时吟为难侧头:“光让我们来,这怎么进去啊?”
方舒大学霸看起来兴趣缺缺:“我哪知道,是你拉我来的。”
“是二狗让我叫你的。”
“让你叫你就叫,你可真是听话。”
时吟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二狗他室友谁吗?以前三班的沈之扬啊,级草了解一下。”
方舒一脸“你当我是你吗”的表情。
时吟摇头晃脑地:“你不要假装矜持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世界上有谁不爱帅哥呢?而且这沈之扬我也曾凑巧有过几面之缘,实乃绝代佳人也。”
方舒没搭理她,时吟也习惯了,没在意,蹲在男寝门口想着就这么吼上二狗一嗓子他听不听得见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一声。
时吟仰着脑袋,侧头。
少年穿着校服站在她们旁边,有点儿眼熟,有过几面之缘的时吟慢吞吞地认出来,好像正是绝代佳人沈之扬本扬。
突然和她对上视线,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二狗从他身后窜出来,一爪子拍在时吟肩膀上,个子不高力气不小,一把把她提溜起来,下巴一扬:“走着。”
时吟揉了揉蹲得开始有点发麻的腿,跟着他走。
寝室楼旁边隔着绿化和一条石子路是艺体楼,楼侧外面也有楼梯,门开在每层走廊的最里面,是安全疏散通道,只不过平时那门都锁着,出不去进不来。
二狗带着她们过去,人走在最前面,中间两个姑娘,沈之扬垫后,四个人就这么顺着艺体楼外面的楼梯一直爬到了楼顶天台。
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一团团黑影两两三三凑在一起,看见她们过来,摆了摆手。
时吟走近了才看清,四五个人,一个不认识,应该是谁带来了新室友,剩下的几个都是他们班的。
工具倒是拿得齐全,天台正中央铺了块大床单,中间还立了个做旧小夜灯。
几个人盘腿坐在上面,黑夜里看不见身体,只能看见在那夜灯昏黄光线下一张张阴森森的脸,像是一个个没有身体的,悬在半空中的脑袋。
时吟:“……”
时吟开始后悔参加这次活动了。
她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被二狗推着走过去。
脑袋们仰起头来,开始对她笑。
时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哆哆嗦嗦地:“你们就不能带个亮一点儿的灯吗?”
二狗笑嘻嘻地:“太亮了不就被发现了吗?”
“谁没事儿会往楼顶看啊,而且你们坐在正中间,从下面看也不会看得见的好吗?”
“那也没气氛了啊,还怎么玩了。”
旁边已经坐下的体委也伸过头来,幽幽道:“对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选在这里吗?”
时吟悚然看着他,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校园灵异故事,比如从前有个女学生,她怎么怎么样,后来怎么怎么样了。还比如从前有个女老师,她怎么怎么样,最后怎么怎么样了。
她脑补得肩膀直缩,还没来得及捂上耳朵,就听见体委阴测测道:“因为我已经挨个考察过了,只有这栋楼的天台铺了草坪,坐着比较舒服。”
时吟:“……”
她翻了个白眼,靠了个边儿坐下,也成为了一圈子悬着的脑袋里面的一颗。
众人坐好,二狗手一抬,静了声。
黑夜里的校园一片寂静,二狗白皙清秀的正太脸在昏暗灯光下迷离又朦胧,他从口袋里捏出来了一副纸牌,低低开口,声音轻却清晰:“这游戏简单,玩之前,你们有没有感觉,天台上不止有我们在?”
有女孩子缩了缩肩膀,和旁边的人靠得近了点儿,下意识往身后去看。
时吟:“……”
她本来还没觉得什么,被这姑娘一搞,也总觉得背后有人。
二狗垂眼,手里的牌哗啦哗啦洗开,配合着周围气氛,声音阴诡怪异,像是被扭曲着飘荡在空中:“七月鬼门开,月底了,那些个脏东西在阳间也留不了几天了,你们觉得,他们会喜欢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来自方舒旁边的一个姑娘。
她这一叫不要紧,旁边的另一个姑娘紧跟着也扑腾着蹦起来,尖声大叫。然后,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没被吓到的被这两声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女声吓了个半死,二狗一个激灵,也蹦起来了,嚷嚷道:“干嘛啊你们!吓他妈死我了!”
最开始叫起来的那个女生脸色煞白,看起来更加恐怖,越过时吟看着她身后,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来,指着前面,声音听起来快哭了:“真……真的有人,眼眼眼眼睛是红的……”
时吟汗毛都立起来了,唰地扭过头去。
寂静黑暗里,她身后一点猩红的光点,明明灭灭,上上下下微微晃动。
时吟站起身来,眯起眼,大着胆子直勾勾的望进黑暗里,仔细分辨。
那猩红的点顿了顿,停了两秒,晃晃悠悠的靠了过来,怎么看都像是……
人影渐近。
属于成年男人的骨骼身架,黑裤子,白色衬衫松松垮垮,衣角后隐约可见裤腰。
袖子随意的卷着,小臂低垂,一双削瘦的手,手背青筋掌骨微突,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时吟猜测得到证实,肩膀塌下来,有点无语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女生。
天台唯一的光源就是她们带过来的灯,此时灯前一圈子人全都站起来了,光线被上半身遮了个大半,男人的脸藏在黑暗里,只能模糊看到眉眼的轮廓。
是个好像挺帅的男的。
可是这个时间,老师应该也都早就下班了。
难道是个保安?
时吟被这人藏在黑暗里的长相勾得心痒痒,侧头小声对方舒道:“这新校区就是不一样啊,连保安看着好像都长得很帅?”
她声音不大,比上课的时候悄悄和同桌说话的声音也没大多少。
但是此时周围太静,她的低语声就显得清晰又突兀。
一句话,倒是喊醒了周围的一帮人的魂儿,大半夜的被抓了包,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男生们一个个都安静如鸡,女孩子看清了是个人类以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
说实在的,现在想想,就算是害怕,也应该是面前这个男人害怕才对,人就上天台抽个烟,看见前面一圈儿亮着光的脑袋悬在半空中围了一圈儿,跟他妈小鬼聚众开大会似的。
这放谁谁不怕。
时吟也有点尴尬,抬眼看面前的人,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尴尬道:“叔叔好……?”
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只捏着烟的手轻动,食指微抬,掸了下烟灰,又抬手,咬进嘴巴。
寂静黑夜里,猩红一点的光照出了男人下半张脸的锋利轮廓,然后又很快再次被黑暗吞噬。像胶片电影里出现过的画面。
他含着烟,吐字有点模糊,嗓音冷淡低哑:“十点半,小朋友上床时间,在外面逛什么。”
第11章 荒凉大梦(2)
时吟觉得,如果再让她遇见一次这男人,她一定能够认出他来,即使没能看清楚他的脸。
因为他有一把让人耳朵怀孕的嗓子。
清冽低淡,薄冰似的质感,里面还仿佛掺杂着融不掉的冰粒,磨得人灵魂都在发颤。
一圈小朋友们半夜从寝室里偷偷溜出来被大人抓包,一个个都虚的不行,生怕被问几年级的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叫什么名字明天跟我见一下你们老师,点头哈腰齐齐刷刷鞠躬道歉,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比军训的时候喊口号还要嘹亮:“叔叔再见!”
——掉头就跑了。
“……”
时吟走在最后面,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黑夜与他融为一体,唯有一点红光可见,亮起了一瞬,然后坠落在地,被踩灭掉了。
真是有点儿像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