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by容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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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某种想责怪又不敢责怪的关切之意。
她背回身去,这次走的慢了些,没有继续说话,叶麒微微错开,悄悄盯着她的身影,出了神。
记忆中的那个人很高很高,望她的时候需要仰着头,不论身边围着许许多多的英雄豪杰,依旧桀骜不羁,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入她的眼。
可是眼前之人好像没有那么高了,肩也不算宽,后颈白皙纤长,华灯下还能隐约看出一层薄薄的绒毛,虽然总是这样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但是看她这样一人徐徐而行,就忍不住想要上前并肩,不愿让她独自飘摇。
他这样想着,脚下已经快滑出一步,对着长陵一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北斋药铺离清城院不远,就隔着三条街,穿过两个窄巷能看到门面。
与乌子巷的闹腾截然相反,这儿整条街十铺九关,北斋药铺的大木门前也挂了一个“东家远行,有缘再会”的木牌。
长陵看这街上冷清的连一只狗都不见,“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叶麒递去一个“反正不会坑你”的眼神,跨步踏到门前,“纪老头儿,是我。”
他十分有韵律的敲了几下门,不过片刻,里头门栓微微一动,掀出一个小缝,一只眼睛警惕的朝外瞟了一眼,但听一个老头儿的声音跟幽魂似的飘了出来,“叶麒,都说了多少次了,能走后门走后门,你这么嚷嚷,不怕给人听着”
长陵一怔,这还是进金陵城第一次听到有人唤他“叶麒”而不是“贺侯”的,老人家“哼”了一声便兀自转身,叶麒忙将门开了比了个“请”的手势,长陵淡淡瞥了他一眼,跨入铺内。
这铺子和普通药铺并无分别,陈旧的老式药柜,每个抽屉都贴着药品,长长的案台上摆着各色药罐、捣药锤、铜称之类的物什,墙角砌了个小小的炤炉,罐盖正咕噜噜跳着,不知在熬什么药,墙后挂着一幅对联,“对症开方可除小病,起死回生请求神佛”,横批,“恕不赊账”。
整家店都充斥着一种随时倒闭的气质。
老人家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往桌案前一坐,看长陵背着手站在那儿东张西望,颇是不悦的用指节扣了扣桌板,“还看不看病了坐啊。”
长陵不明所以,“看病”
叶麒将板凳往外一拉,“我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纪北阑纪先生。”
纪北阑,号称“找不着北神医”,闻名江湖长达数十年之久,却是萍踪无影,行医治病全靠缘分,反正过去长陵行走江湖那么久,从来只是闻其名,而未见其人。
长陵这才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位老人家,一头鹤发,肩上搭着一件灰不溜秋的褂子,看去至少已过耄耄之年,但脸膛红润,神采奕奕,令人毫不怀疑他还能再活上个二三十年。
“纪先生平日里一般找不着,不过咱们运气好,最近纪大夫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折了腿,所以这段时日跑不动了”
叶麒正忙着给长陵解释,纪北阑怒瞪了他们一眼,“老子腿断了你很开心”
“怎么会,我是看到先生高兴。”叶麒拉着长陵与自己一起坐下,“这位姑娘上个月中了五毒门的麻魂散,吃过解药了,不过只恢复了一些功力,您快帮忙看看。”
长陵诧异的望着叶麒,就算城中破庙那次他知道她拿到解药,但功力没有全部恢复之事她并没有提过,“你怎么知道我功力未复的”
叶麒笑笑,“因为我无所不知啊。”
纪北阑将诊脉垫往前一推,“递手。”
不等长陵反应,叶麒扶着她的手腕递了上去,纪北阑原本一脸的兴致缺缺,触手之际双眼蓦地一睁,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瞪向长陵。
几乎也是在同一瞬间,长陵回过神来连楚天素都能探出她身上真气的异常之处,更何况是天下第一神医纪北阑
她连忙撤手,佯作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我没事,功力总会慢慢恢复的。”
“有没有事得听大夫的,”叶麒看向纪北阑问道:“纪先生,您瞧她这有办法么”
纪北阑将双手拢回袖子里,慢吞吞起身道:“麻魂散与普通迷药不大相同,讲究的不是一时的麻痹,而是以封丹田之穴来封气,这就好比说同样是禁锢,可以用有形牢笼,也可以用无形的这麻魂散,就是无形的那一种。”
长陵没听太懂,叶麒眨了眨眼道:“能不能说的再浅显易懂一点。”
“鱼离了水活不了,人在水中却呆不久,中了麻魂散就像是硬生生的把鱼带出了水,开始的时候失去力气,时间久了便难以为继你别急,”纪北阑看叶麒变了脸色,补充道:“不过这位姑娘中毒之初便服了些许解药,些许真气游走,性命自是无碍,只是她的其余内力却因与麻魂散持之抗衡,时间一久,难免偏移了一些位置”
长陵:“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的大半内力自己游出了丹田之穴,却因麻魂散如影随形,你无从感知,”纪北阑拄着拐杖走到药炉边把火熄了,“而你所服用的解药只针对被禁封的丹田之穴,所以”
叶麒眼神一亮,“是否解开了其他要穴的麻魂散,就能尽数恢复了”
“话虽如此,但我方才探姑娘脉象,除了心脉淤结之外,其他大穴畅通无阻”纪北阑又瘸回桌案前,“由此可见,余下的内力多被封锁于心脉之中,而心脉之穴最不易解,稍有差池,便是性命之患。”
“您绕来绕去,我都给您绕糊涂了,”叶麒道:“直说,可有法子解”
“这解毒的办法,其实不难,而且还不止一种”纪北阑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帕,递给长陵,认真看着她道:“哭一场。”
长陵一怔,叶麒也卡壳了,“哭、哭”
“一场不够,哭两场,”纪北阑道:“两场不够哭三场,把你心中所有的不痛快、委屈、愤怒都哭出来,心脉通了,那些内力自然就能挣出牢笼了。”
叶麒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这还不容易,不就是”
“第二种方法呢”
纪北阑似乎并不意外长陵直接跳过第一种,他目光深沉的与她对视了片刻,将手帕收了回去,重新坐下身,答非所问道:“姑娘家中可还有亲人在世”
长陵眸光微微一黯,摇头道:“没有。”
“那姑娘可有心上之人”
这话问的太突然,突然的令长陵一懵,“什么”
叶麒下意识斜睨过去,脸上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在意,但听长陵道:“没有。”
“姑娘可曾经有过心上人”
“没有。”长陵道:“这和解毒有关”
“心脉淤结本就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姑娘心防之固,又无处得以纾解,自然无药可解,”纪北阑往椅背上一靠,笑得有那么点“月老”的意思,“但若姑娘心中另有牵挂,心中有爱,久而久之,或可敞开心怀,不药而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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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摊牌
长陵一脸平静的盯着纪北阑, 越瞅越觉得他像个神棍。
她淡定的偏过头, 问叶麒道:“你的病也是他治的”
“啊嗯。”
长陵恍然大悟,“怪不得总是一副随时要翘辫子的模样。”
叶麒:“”
纪北阑听到有人质疑他的医术, 立马吹胡子瞪眼道:“这贼小子要是肯听老夫的话, 再活个十年八载又有何难还不是”
“嘿嘿,纪先生息怒,长亭姑娘就是同您开个玩笑,”叶麒笑嘻嘻打断他的话, “其实我觉得您说的这两种方法都不算难, 只是第二种嘛需要缘分慢慢来, 第一种”
长陵:“我从来不哭。”
“从来”叶麒有点叹为观止,“是从小到大的从来么”
“从记事开始, 我就没有哭过。”
“哇,姑娘的泪点真是、佩服, 佩服”叶麒拱了拱手, 扭头问纪北阑,“有没有第三种”
纪北阑换了个坐姿,半垂着眼皮, 指着墙角边的药罐道:“街头二号铺的王铁匠家的老太太等着用药,我腿脚不便, 能劳烦叶公子替我跑个腿么”
叶麒“啧”了一声, “您这个支开人的方法真的是”
看纪北阑不耐瞪来, 叶麒无可奈何的起身, 临出门前又嘱咐长陵道:“纪先生和你说什么, 一会儿记得原封不动的和我说一遍”
纪北阑撩了撩自己的胡须,“迟了,老太太可能就不行了,到时把命记你头上”
叶麒隔着布捧着瓷罐,转瞬消失在药铺之中,等脚步声远了,长陵挑了挑眉,“纪大夫想和我说什么”
纪北阑将身子往前一倾,一字一顿道:“释摩真气,同心蛊,真想不到越二公子居然是一个女人。”
老旧的药铺中骤然掀起一股无形而又凛冽的气场。
“我这一生摸过的脉比走过的路都多,皮相可以骗人,脉象却作不成假,”纪北阑伸出枯瘦的右手,“二公子不必担心,老头儿要是想说,方才就说了,何必支开小侯爷。”
长陵本也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微微惑然,“看先生与小侯爷关系不俗,我既是他带来的,您为何还想瞒着他”
“老夫给他看了十一年的病这些年,他也算是为了自己的健康尽心竭力,我同他说他的病最忌多思多虑,需得多笑多敞怀,他便成日变着法子给自己找乐子,愣生生的从一个寡言无聊的小少年生成了话痨,可这十一年来他的病情不仅没有起色,还每况愈下,二公子可知此为何故”纪北阑呵呵一笑,“皆因二公子给他灌入体内的那一成释摩真气。”
长陵心里打了个突,“您是说我不是救他,而是害他”
“不不不,十一年前若没有二公子那一成真气吊着,小侯爷早就魂归西去,你自是他的救命恩人,只不过他体内游走的既是你的释摩真气,纵使后来找到了其他肯为他渡送内力之人,便也无法施为,他要想继续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便只可依靠二公子一人”
长陵十分“大方”一挥手道:“既然传功可以续命,我每隔几年传他一两成,也并无不可”
纪北阑瞅她这一副将自己内力当大白菜似的样子,吓得连连摇头:“二公子,中了同心蛊的人还能起死回生,凭得什么正是凭仗着你这一身独行霸道的真气尤其你现在还有一大半给那麻魂散罩着,别说是两三成,此刻哪怕再多捎他半成,嘿,那准得是你先翘辫子。”
长陵闻言眉心微微蹙起。
“照这么说来,他是无药可解了”
“那倒也不尽然,”纪北阑叹了口气,“小侯爷这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他这奇经八脉的淤窒与你的心脉淤结倒是有些异曲同工,只是他体内内息寥寥无几但若是他靠自己练出释摩真气,自可弥补自身的短缺”
“那有何难他要是愿意学,我教了他便是。”
“二公子以为小侯爷没有学过释摩心法”纪北阑道:“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同门了,八年以前他就已拜入迦古高僧的门下,释摩心法他早就烂熟于心”
长陵惊了,“他总不能连一重都没练成吧”
“二公子乃百年来练至第九重的第一人,老夫且问一句,修习这释摩真气的第一要义为何”
第一要义
幼年时,迦叶师父于舍利佛塔之内对她道:“悟佛之言,定要行佛之行,欲修释摩心法需得放下,所谓的放下,就是去除你的分别之心,是非之心,得失之心,执着之心,方能有所成。”
长陵抬眸问:“叶麒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么”
“这便是我不让他呆在这儿的原因了,”纪北阑摇头一笑,“二公子,小侯爷这些年心心念念的、放不下的人和事,不就是二公子你么”
长陵心头蓦然一跳,“你说什么”
“他放不下二公子待他的恩,放不下与二公子的许诺之义,哪怕他早已看透生死,却始终看不透这红尘俗世”纪北阑长叹一声道:“就此而言,倒是与你的病症截然相反啊。”
街头王铁匠家的那个老太太委实是个麻烦人。
瞧叶麒是个生面孔,仿佛担心他半途在药里加料似的,堵上门问长问短,非要他站在一旁看自己喝药,叶麒秉着不和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家吵架的原则,耐着脾性看她一小口一小口的舀完药,这才撒腿奔回北斋药铺,还未踱到铺子门口,就看到长陵跨步而出。
大门“砰”地一声,纪北阑显然没有再和他们夜谈的意思,那个“东家远行”的小木牌都给震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