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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by容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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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心中终于有些惊异了,她是在泰兴城落的水,怎么可能会让人在雁国搭救

老太婆留意她的神色,看她依旧一言不发,伸手在长陵眼前挥了挥,“这就是雁回山的冰峰窟,你要不信,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呀。”

长陵淡漠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安,她勉力挪到洞口,朝外望去,却见远山近岭的天地是皆迷迷茫茫的苍翠,唯有雁回山巍然而立于云霄之上,幽幽山风入谷,骇人而阴冷。

山风在耳畔乍响,她还记得自己晕厥前是寒冬腊月,连泰兴城都是一片缟素雪色,何况是雁国极北之地。

“不可能,我明明是在梁国。”

老太婆挠了挠头,“你从那儿飘到这儿,那有什么可稀奇的。”

长陵:“”

从伏龙山到雁回山,就算是坐船也得十天半个月的,她若这样一路漂洋过海,早就成为一具腐尸,哪还有机会好端端的坐在此处

“再说了,梁朝都灭了多久了如今哪还有什么梁朝”老太婆一副脑壳转不过弯的样子,“喔,也是,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你都死了十一年了”

长陵心神一凛,“什么死了十一年”

“婆婆我在河边捡到你的时候,你全身上下早已结霜,全无呼吸,活人何曾是那副模样”

长陵心里无由来的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婆婆。

“死了就是死了,原也只是想将你好生安葬,谁曾想婆婆刚刨好了坑,拉你入土时居然听见了你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吓死婆婆了哎,你要去哪儿”

长陵自然是听不进这不羁的谬论,但她所处境地又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难免想要一探究竟她不相信这是在雁国,只要离开此处再去找人来问,自能见分晓。

她双腿毫无知觉,无从行走,情急之下,一手借岩壁之力飞跃而起,径直飘向洞外断崖之处,那老太婆见了,哎呀一声,“你这才醒转,气息尚且难以自调,不可擅动内力啊”

只是长陵已听不入耳了。

她举目眺望山崖之下,四面八方是十里矿地,百里农田。

炎炎烈日之下,耕田劳作之人密密麻麻的散在各处,个个身着雁服头留髡发,更有成群结队的士卒执鞭驱赶他们,烟瘴之气充斥在空气中令人几欲窒息,古人常谓修罗恐怕莫过于此。

长陵跌坐在地,无论如何都不能置信眼前所见,直到山风拂过衣袖,她低下头,发现掌心中的薄茧悄然无迹,而手臂之上那处同心蛊的伤已变为深深的印记,若不是数年光景流逝,如何能形成这样疤痕。

老太婆已跟至身旁,见她失神良久,道:“唉,我都说了你躺了十一年,骗你做什么”

纵使荒唐至极,终不得不信。

十一年,那些锥心之痛还历历在目,可她一梦而醒,竟已过了十一年。

斗转星移,万物更替,世上怕已无人记得她,她又当何去何从

无尽的悲凉从心底蔓延,长陵怔愣的看着远方云山,心口突地一阵剧痛,一口口鲜血自喉头涌了出来。

老太婆神色一慌,“糟了,走火入魔了这是。”

眼见长陵就要倒下,老太婆当即盘膝坐在她的背后,从衣袋中取出银针布囊,一手托住她的身子,一手拂袖而过,五指同时夹起九根银针,飞快的刺入长陵周身几处大穴之上。

老太婆的手法极快,短短一瞬的功夫已挪换了十几处穴位,但长陵只觉得浑身疼痛欲裂,仿佛一股又一股短促的内流随着银针注入自己体内,又与自己原先的内力相悖相斥,她无力挣开,额间细汗密布,待那痛感升到极致之处,她闷哼一声,倏然间痛楚如风吹云卷般散去,整个人虽疲软下来,却是轻松倍至。

“乖乖,婆婆我为那么多高手施过针,哪个不是疼的满地打滚”老太婆收针入囊,啧啧称奇,“如你这样只吭了一声的,还真是见所未见呐。”

长陵隐约感到方才扎针的手法与脉路十分眼熟,她回身看着老太婆:“南华针法,你是青衫客楚天素的什么人”

那老太婆腼腆一笑,“我就是楚天素。”

长陵更为惊异。

她幼年常听及师兄谈及师父的过去,说师父璇玑大师年少时也曾有过心爱的女子,两人同携一刀一剑,江湖人称他们为青衫客;后来不知是什么缘由,那女子抛他而去改嫁他人,而师父悲恸过后离开了中土,再之后大彻大悟剃光了头出了家,从此与青灯古佛长相伴。

那个女子,正是楚天素。

长陵看着眼前这个老婆婆,实在很难将她与师父口中天下最美的女子相提并论,但算起年岁倒是八九不离十,再说南华针法绝无仅有,她若不是楚天素又会是谁

“前辈。”

楚天素连忙摆手,“哎别,叫我楚婆婆就好啦。”

“您方才说救起我时全无呼吸,是怎么回事还有,您是如何认出我的”

楚天素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稀奇古怪之事不胜枚举,要换作是旁人捞了个有心跳没呼吸的,非得当成邪魔外道或是被什么不干净附了体,没把长陵大卸八块那就算是仁义了。但楚天素不是寻常人,她不仅会武更会医,饶是受了惊吓还能爬回到长陵“尸身”旁琢磨个半天。

“你虽身中剧毒,浸在冰川中令血脉停滞不流,毒不攻心。按说你早该死了,但体内真气仍能周转,反使你心跳如活人般跃动,这内力又是霸道又是诡异,我一探便知,此乃释摩真气你师父收了几个徒弟,唯有你天赋异禀练成此功,加之你当时的鬓间红印,我如何猜不出”楚天素踱出几步,“当时也不知你这是活人还是死了,见你周身冰霜化尽,心跳立时弱下去了,这才费了千辛万苦把你背上了这冰洞之内,果不其然,你躺于此寒冰之上后,恢复了稍许生机。”

长陵听着惊奇,下意识提了两口气,这才后知后觉满腔冰寒之意。楚天素咳嗽了两声,道:“后来,我便用南华针法为你祛毒,只可惜啊,你仍是昏迷喔不,是昏死不醒,我也是无计可施啊。你就这么不吃不喝跟块儿冰似的躺了十一年,说来也怪,近日我来看你觉得你有容貌愈发不同,红印没了,眼皮也不肿了,连那结在你身上的冰霜都融了不少我本来还在想,你会不会活过来,没想到真就诈尸了”

长陵:“”

她越长陵又不是什么冬虫夏草,血肉之躯哪有说冰封就冰封说回魂就回魂的道理

楚天素说了半天,多抵也觉得太过情理不通,遂懒散的摇了摇头,“唉,这世间万物的玄机又岂是我等凡人能轻易参得透的能起死回生总归就是福分。”

常人若是经历这一番死死生生,不来个热泪盈眶也好歹感慨几句时不我待天道酬勤,可楚天素瞅着她的神情从冷淡变成茫然再转回冷然,暗暗佩服她小小年纪就已能如此超脱看破世情,殊不知她只是七情六欲上不了脸面,心中早已是百转千回不能言语。

长陵怔愣良久,忽然问:“梁既已灭,如今是谁治下”

楚天素一呆,似乎不愿说出实话,她眼轱辘转了转,“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呆太久了,这可问倒婆婆了我只听说梁亡之后裂土而分,现如今一个称东夏,一个称西夏,其实换了谁当皇帝不都一样”

她留心看了看长陵的神色,“咳,不过我也听说了,当年若不是雁军攻了你们越家,保不准现在当皇帝的就是你了虽然你是个女子,不过天下人不知道嘛。”

长陵沉默半晌:“若只是雁军,还不足以把我们害到这般境地。”

楚天素奇道:“那是谁”

长陵不愿回答,在楚天素眼里谁胜谁负都一样,纵然得知他们越家是受奸人所害,如今时过境迁,也不过是唏嘘一句罢了。她望着山下无数劳作的奴隶,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雁回山,莫非此处就是”

“墓王堡。”

这名字听着耳熟,长陵稍稍一想,忆起了墓王堡是为何地。

雁国墓王堡,乍一听够不吉利的像个墓葬林,实际上还真就是蛮荒瘴疬之地,专收千里流放之徒,传言被发配至此的犯人从未有人活着出去过,个个都被榨干最后一滴血后虐待至死。与其他流刑之地有所不同的是,即使雁国大赦天下,墓王堡也不在赦免其中,故而以墓字为名倒也贴切。

长陵这才重新审视了楚天素一圈,她一身荆衣破旧,双手十指新伤旧痕狼藉,应是常年干活所致。

楚天素顺着长陵的目光低下头看了看,浑然不介意的笑笑,“我在墓王堡就是个打杂的,和下边那些人比,日子过得算是舒坦了。”

长陵举目四眺。

如此说来,她是被瀑布一冲漂流到了雁国赫赫有名人间地府,倒还真是可喜可贺。

接下来数日,楚天素每日入夜都会拎着食盒乃至锅碗瓢盆什么的到冰洞中探长陵,直到破晓时分方才离开。诚如她所说,比起其他的流配者,她算是行动自由的了。但长陵不太明白,以楚天素的身手,为何不逃出墓王堡,而甘愿在堡内十多年受制于人。

“你以为逃出墓王堡是件易事”楚天素取出几根针来,“再说我就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出去东躲西藏的,要去哪儿找活计干”

相传南华针法不仅能祛毒疗伤,更能在顷刻之间杀人于无形,光凭这独门神技就够让多少江湖中人垂涎的了。

长陵暗自腹诽,直觉楚天素没说实话,不过人家不愿说,她也懒得刨根究底。

她大梦初醒,身体骨骼太过荏弱,根本控制不住体内强劲的内力,加之忧思过甚,往往在子时过后饱受内力反噬的折磨,楚天素唯恐她有什么闪失,方才夜夜来为她金针刺穴。没料到长陵看上两遍,就已将针法路数记下了大半,楚天素不恼她偷师,反是惊叹不已。

“我花了多久的功夫想要将这针法传给我的儿子和孙子,谁知他们都学的半桶子水,你才这么看了几回就能摸透这其中玄机难怪连你师父都练不成的十重释摩经,倒让你这小丫头片子给学会了,果真是奇才,奇才喂,要是他肯,我也收你为徒好不好”

此前她虽知楚天素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但她清楚明白得很,人家出手相助,多抵还是看在她师父的情面上,她暗自记下这份恩情,想着来日竭力相还,但心中终把这婆婆当成陌路之人。

直到此刻,她问“我也收你为徒好不好”,长陵心头没由来的触动了一下。

难得的,长陵主动问说:“婆婆心中既放不下师父,当日又为何要另嫁他人”

楚天素手中的针一顿,眼神轻飘飘的,“我和你师父我们在一起打架的时候多过好的时候,他又是那么固执的人,吵多了哪有不疲累的,后来我一气之下答应嫁给别人,你师父他他也没挽留过我,我就彻底死了心了。”

长陵没想到宽厚仁善的师父竟然曾经是这样的师父,一时也有些语塞,楚天素神色恍惚了一下,“只是我当年若不离开他,眼下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了。”

十多年前,她的丈夫和儿子不知犯了什么事触了雁帝的逆鳞,举家被发配至墓王堡,在流放途中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只剩她与当时年仅八岁的孙子侥幸活了下来。

她原本伤心欲绝,也想过一死了之,但为了照顾年幼无依的孙子,还是咬着牙硬挺过来。

可没过两年,她的孙子还是熬不过堡中非人般的折磨,病死于寒风腊月中。

不久之后,她无意间救下了漂洋过海而来的长陵。

初时是怀着一颗善心,但当她察觉到长陵是那个人的徒弟,倏然之间,仿若被勾起了埋藏于深处的回忆。

“我一把年纪了,什么再续前缘那是无稽之谈我也只是想着把你治好了去见他一面”楚天素眼中生了一股缅怀之意,“五十多年了,能坐下来喝一杯酒,就挺好的。”

长陵道:“我师父从不饮酒。”

楚天素愣了愣,“也是,他都出家当和尚了,早该戒酒了。”

多少情愫,让岁月熬成了一锅念念不忘。

长陵不得而知。

楚天素离开之后,她独自屈膝靠坐在冰峰之上,影子长长映在地上,看向旭日东升。

醒转至今,还未曾静心想过以后的路。

茫茫人海,她连付流景真实面貌都不知,物已非,人已非,事事非,仇又该从何处报起

眼下她远在千里之遥的墓王堡,别说逃脱,此刻究竟是回魂还是回光返照都未可知。

长陵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不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你说你,没事儿抽什么风带我来这儿你没听过这上头有那种不干净的东西”

另一个男子沉声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你没瞧见那楚婆婆总是偷偷摸摸的在雁回山附近瞎转悠,哼,谁知道她是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是墓王堡的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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