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by容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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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的脸色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但握住越青衣的手却没有因此松开,“若姑姑所言属实,贺康文确实是我们越家的仇人,他若还活在世上,我必定亲手血刃,但是他既然已死了十多年,又何必非要追着叶追着贺瑜不放呢”
越青衣被当世第一高手扣住,自是寸步难行,她的手上青筋暴跳道:“子偿父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况他既是贺家的主事,贺康文死后,我还是被贺家囚禁这么多年,这个仇,我不找他报,又当找谁”
长陵心头微微沉了下去。
越青衣不至于连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都不知情她也没有必要冤枉叶麒。
“我姑姑说的话,是真的么”
叶麒仿佛反应滞后了,方才那一瞬间,他试图在越青衣的话里找出什么破绽,以证清白,但那一瞬间之后他想起来了贺家封地的囚牢中关押着不少罪犯,确实有一个女刺客,一刀险些刺到父亲要害,后来那道伤还成了父亲的顽疾,不知因何缘故父亲没有杀她,而是命人把她看押起来,起居饮食甚至给了优待。
后来直到父亲临死前,还嘱咐太爷爷不能杀她,但也不能放她走。
叶麒喉头微微动了两下,问道:“敢问越前辈可是从江陵封地而来”
越青衣冷笑一声,“你肯承认了”
叶麒情切望向长陵,往前踱出一步,长陵冷冽道:“你站着别动如此说来,并不是我姑姑冤枉你了”
他顿住脚步,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了一下头,“只是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人是你姑姑也就是越前辈,我曾经也想去囚室中看一看,但我太爷爷不肯,说那些囚牢里关押的多是与贺家有仇之人,唯恐会有什么意外”
小侯爷这一身是嘴的功夫好像在这一刻失了灵,说到一半就难以为继,他想要解释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解释,就像这件事本身,他感觉这是锅从天来,但又委实脱不了干系。
乱世之秋,各方诸侯为挣得利益杀伐决断,谁也不是黑白分明的善茬,他能在贺家做这么多年顺遂心意的主事人,都是前人铺好了路,姓贺的哪能摘得干净
他甚至没有立场求得长陵的谅解他们重逢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长陵因为看到亲人,流露出属于烟火气的欣悦之意。
这位姑姑,必是她极为尊重而亲近的亲人,换作是他,就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么
越青衣看长陵还不肯撒手,“亭儿,你怎生如此糊涂”
长陵低声道:“姑姑,他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我不可能由着你去杀他,何况你也杀不了他。”
越青衣道:“难道你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情,就能枉顾越家的仇怨了”
“枉顾做不到,但是恩将仇报的事,我也做不到。”长陵闭了闭眼,硬是将百结愁肠压了回去,极轻道了一句:“你走吧。”
这最后三个字,字字如鞭,是对叶麒说的。
他闻言,心头沉甸甸地一颤,她若是怒极而斥,甚至要出手揍他,事情倒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越是如此云淡风轻,越说明她心中恩怨分明既要分明,然是两清。
叶麒的嘴唇已褪尽了血色,他强自镇定下来:“长陵,此事确是因我而起,就算、就算你恼我,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眼下安溪镇并不太平,你若是”
他还待晓之以情理,长陵不留情面打断他的话:“小侯爷还打算让我和姑姑接受贺家的恩惠么”
接着,不待他说话,她一抬手堵住他,却不看他的眼睛:“今日我放你走,前仇旧事不再追究,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必再碰面了。”
叶麒狠狠地一震,看她一副再也不想多看自己一眼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心口的疼痛更甚了,长陵看他一动不动,又怒叱一声:“还不走要我轰你么”
知她言出必行,叶麒不再多费唇舌,他不愿她继续留在钱宅,只能自己先行离去。
“好,我走。”
他刚掉头走出几步,长陵的余光却微微瞄了过去,看他脚步虚浮,心知他终究是受了伤的,正在这时,叶麒忽然回过头,长陵不留痕迹的收回视线,假作不见。
“客栈我不回去了,包袱和马匹都留在那里。”
长陵没再吭声,等到叶麒走远之后,方才松开手,越青衣原本心中恨极,此时见长陵神色黯然,又隐隐有些不忍,“你对他倒是用情至深。”
出了钱宅,子时已过,街头巷尾冷清幽寂,连月牙都被乌云藏了尾。
叶麒扶着墙走出两条街,也不知是夜里的风凉,还是那一掌当真伤到了心脾要害,风一刮顿时觉得身上每一寸体肤都寒到了极处,手不由自主拢了拢衣服,恨不得蜷成一团。
他素来遇事沉着冷静,天塌下来都能好整以暇地望着天想想塌方的缘故,再不慌不忙去填补然而此时,他只觉得自己心口裂出了好几条缝隙,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萦绕他的三魂七魄
能补天又如何哪怕他有天大的本事都不可能掩盖父辈的仇怨与过错。
叶麒想着方才那一幕幕,心道:她待我还是极好的,她要我走,自是怕我被越姑姑所伤,我走,自是怕她为难,可是我爹伤她、关押越前辈的事是真她又岂能毫不介怀呢
有那么一瞬间的光景,他升起了一点儿悲凉的念头,只觉得老天大概真的不太容他,才会让他一出生就让他犯下了个弥天大错。
没由来的,脑海里莫名想起那一句:“纵是免冠徒跣,行深山巨谷,仍能以衾拥覆。”
叶麒脚步一顿,指尖下意识跳了一跳。
越长陵是什么人
她是能为一个一心想要杀她的小刺客渡送真气的人,她是敢向处于敌对的他提出合作的人,她是能不以为意的说出“天下向来是能者居之,你要相争,我自当奉陪”的人。
这样的二公子,又岂会轻易因怨而弃,岂会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与他分道扬镳
叶麒回忆着那句“桥归桥,路归路,”眸光不觉亮了起来,心道:是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她要报仇,还要参加武林大会,我们怎么可能会碰不了面她说不碰面,实则是个反话桥她必是邀我在桥间等她。
念及于此,被抽走的力量仿似又拢回来了些,他不由加快脚步,往方才来时经过的桥头而去,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她相见。
许是伤怀之意稍减,思考能力重新涌回空荡荡的脑中,叶麒这才多出一分心神想起今夜的种种“突如其来”。
越青衣说有人告之她仇人将现身于此,那就说明有人知道他会出现在钱府她已在钱府呆了两日,而他与长陵从燕灵村出来几乎马不停蹄
叶麒眸中晃过一丝寒意此人早知荆无畏会将此地告之于他们,算准他们早晚会来安溪镇中,是以纵走越青衣并诱她藏身至此想利用她出其不意杀了自己
不,能算到这一步的人,应该知道他与长陵的武功底细,利用越青衣杀人,倒不如派更高明的刺客埋伏
那么,如果用意不是杀人,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离间。或许离间之后,还会有更周全的计策
前方拐角处一道人影缓步而来,来者是个高手,却没有继续隐藏下去的意思了。
叶麒已经猜到了,所以在这时见到此人,也并不太过意外,他站直了身子,冷冷道:“果然是你。”
那人止步于五步之外,温文尔雅地施了一礼道:“小侯爷,恭候多时。”
叶麒警惕的微微转眸,感受到周围一圈刀光缓缓临近:“我早该想到你不攻入燕灵山,必是另有所图。”
“我们本是同一类人,自作聪明,以为可以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以为自己都是黄雀。”那人淡淡一笑:“只是谁也不会算无遗策,有时你赢,有时我赢,这才有趣,不是么”
“说的不错,胜败本乃兵家常事”叶麒伤势不轻,每呼吸一次都觉得胸腔之处有如利刃划过,只是他的脸上没有表露出什么痛意,“只是你应该清楚,今日我若死在这儿,你就永远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
“贺侯,你错了,你知道你这一次败在何处了么”他施施然拢了拢自己的长袖,笑了一声道:“人之所欲所求,总不会一成不变,而你不知道如今的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回到客栈之后,长陵直等越青衣熟睡下去,方才不动声色地起了身,溜了出来。
她看得出越青衣几日不眠不休,浑身上下都蕴满了疲惫之意,待那一口高悬的气松下去,自然而然会陷入深度睡眠当中。
长陵不确定叶麒能否听懂她的话外暗示,毕竟她表现的十分决绝但若不装像一点,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姑姑呢
其实,说不介怀是不可能的毕竟贺康文确实是酿成她亲情缘薄的始作俑者。
但要将这么久之前的仇怨安到叶麒身上哪怕她与小侯爷素不相识,都未必会将这笔债迁怒到他的身上,更别提他们这一路走来,历经生死险阻,扶持相伴,若她还不知他是何为人,不知自己该作何为,那才真是狭隘可笑。
只是,纵然她能够拎得清,放得下,姑姑的十八年的暗无天日,却不是旁人轻描淡写的一句“仇人已逝,恩怨当过”得以释怀的了的。
更何况姑姑是为了她才去找贺康文报仇,那个节骨眼上,她不能不管不顾,贸贸然要求姑姑接受仇人之子与自己为伴。
想起叶麒被打的那一掌实在心头难安,长陵忍不住一夹马腹,马儿在寂静的街道上风驰电掣而过,就差没有插翅飞起。
安溪镇只有一座桥,待她赶到桥头时,穿梭在薄云间的月牙儿又探出尖来,倒影在河面漾着难圆的缺口,寒风将树叶吹得满地皆是。
长陵飞快翻身下马,在桥上奔了个来回,别说一个人影,连一只阿猫阿狗都不见。
她心头打了个突莫非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就这么信以为真的走了
头一回,对小侯爷的智商产生了怀疑。
即便如此以他的伤势,又能走到哪儿去
总不能是走到半途晕过去了吧。
长陵正待重新上马,沿途一路找找,突然间听到一个脚步声从桥头的另一端迈来。
她心头一喜,忙回转过身去,道:“你怎么现在才”
话音戛然而止,来人身量颀长,却不是叶麒的身影。
长陵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盯着一步步走来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梁蔓延开来,“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符宴归温和望过来,面上露出一丝和善的笑意:“我我来找你。”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试探
本该出现的人没有出现, 不该出现的人却出现了。
长陵戒备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她还没有傻到以为这只是个巧合。
“你知道我会来这儿”她道:“叶贺瑜呢”
符宴归有礼有节地停在她三步跟前, 道:“贺侯身受重伤, 性命垂危, 我已命人快马加鞭送他回金陵去治病,他昏迷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所以我才来此等候。”
“不可能。”长陵斩钉截铁道:“他受伤不假,但不至垂危, 他今夜无法与我赴约,只怕与符大人脱不了干系吧。”
符宴归不理会她的出言不逊,他淡淡一笑:“长亭姑娘若是不信,不妨随我一同回金陵城,到时你见了贺侯,再亲自问起,不就能见分晓了么”
他越是大方坦荡,长陵越觉得他居心叵测, 只是这姓符的今夜若不现身, 她只会认为叶麒是自己跑路,也不至于怀疑到他身上去倘若叶麒真落到他手中, 他又何必专程来走这一趟暴露自己呢
莫非他另有所图
想起叶麒的推测, 长陵心头狂跳一下如果真是付流景,是他已然认出了自己, 欲要故技重施, 先假作以礼相待, 再出其不意,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除之而后快
念头一起,杀气已经不可抑制地渗了出来是也好,不是也罢,总归不是什么好货色,既然留他在世上也是阻碍,倒不如就地正法,新仇旧怨一并了结,以免后患无穷。
长陵尚没流露出手的意思,符宴归忽然轻咳了一声,道:“姑娘还是早点决定,我若是不能早点赶回金陵,贺侯只怕就性命堪忧了。”
刚蕴至丹田的功力稍稍一缓,长陵面色微微一变:“符相此话何意”
“侯爷方才血流不止,我只能暂时以寒冰指封住他周身大穴,以此止血保命,只是这寒冰指非普通功法所能拆解,”符宴归目光不躲不闪道:“何况,送侯爷回金陵的是朝廷的人,皇上对贺侯也是关心备至,待小侯爷入城以后,自是直奔皇宫由太医诊治,所以,只有我赶回去,小侯爷方能得救啊。”
这话长陵听懂了,意思是:你敢动我,我让贺瑜一起陪葬。
难怪有恃无恐,难怪直言不讳。
“符相”长陵强行压下满腔怒意,“这算是威胁还是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