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by老实头儿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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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站在门边上跟她说话——其实也说不出来什么,不过含糊蹦出几个单音的字。一会儿,杜太爷从怀里珍重地掏出一张纸,像是避着传染病人似的,他传递那张纸的对象也好像是空气,他撇过脸瓮声瓮气地说:“这是渣打银行的汇票,上头有一万块钱,你一人够花一辈子。在昌意给你找恁好的房子,你就别待在海宁了。”
红姑看着这所谓的亲爹,情绪比预计中更加复杂:她以为她纯然是痛恨她,还有昔年被他毒打的恐怖。没想到看见老迈许多的他,她竟然心生一丝期待。到底期待些什么呢?父女俩暌违多年,对于受尽折磨的女儿,从前只会棍棒教育的老头儿,会有哪怕半句暖心的话儿吗?
眼泪在红姑的眼眶里打转儿,一时半会还难以落下来。过一阵,红姑被泪的碎屑糊住眼睛,她被空前的心理灾难攫住,她感觉好像回到落魄时:她在世人眼中是个低贱的婆子,是一块不起眼的臭破布,谁都能轻贱她踩踏她。可是时至今日,她的亲生父亲也把她当成脏东西,不但看到要别开眼睛,还计划把她踢得远远的。
她的痛苦、胆怯、期盼,全部退潮一样散个干净,由潮水裹挟来的东西,遗落在潮湿的土滩上。这是潮水中常见的东西,是经年煎熬发酵的——痛苦和仇恨。
红姑接过杜太爷的汇票,下意识尖细着嗓子夸他大方了,她讲话时故意很风尘气。刺激得杜太爷终于抬头看她,眼中是浓郁的震惊和厌恶。他看红姑接过去的汇票,心中忽地涌上失悔,看她如今的下流作派,他直觉她一定不是好人了。当初同乡在江平认出她,她宁肯安于下流也不跟同乡相认,更说没有他这个爹。杜太爷想通后觉得也好,就当没有生过她这个女儿吧!
慕先生给杜太爷的五万块钱,他除却养老,想以后全部留给珍卿的,现在匀出来一万块给这个人,是他自我斗争良久,狠心咬牙做出的决定。依着他真正的想法,五万块他了不得花个几千,以后要全部留给珍卿的。
杜太爷将亲女视如蛇蝎,他下意识忘却了她,人生规划也撇开了她。可是红姑还没有忘记。
胸中腾涌的痛苦、胆怯、仇恨、期盼,搅扰得她一时半刻也不得安宁。她满是戾气的仇恨对着杜太爷:
“杜xx,你这该千刀剐了的老畜生。你几十年在外头鬼混,何曾管过我们娘儿几个,我娘叫个丫头养的舅舅,欺负得躲在被窝里直哭,你背着你的王八壳子,在哪儿缩着你的王八脖子!你把爷奶留的钱蹬踩光了,倒想回来当爹做相公,我娘就是叫你活活气死的!
“你霸占我娘的嫁妆,像地主打欠租的佃户,把我们扒光衣裳向死里打,我落到如今这一处没下场,全是叫你这老/杂种害的,你看着我敢想起我娘吗?我娘在黄泉地狱里等你,她等着把你剥皮吃肉喝血!哈哈哈,你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你这人面兽心的老畜生,你一定不能得好死!”
眼前的红姑很像杜太爷发妻景氏,景氏死前仿佛就是这一种模样,她是带着对他的恨死去的。杜太爷心里虚空起来。这两年他过得意气风发,想他靠着有出息的孙女,晚年大可望过得好。他鲜少想起心有亏负的发妻,更难想起自甘堕落的女儿。
可是看着颠狂哭骂的红姑,杜太爷有一阵恍惚,但想到她曾摸爬滚打过的营生,他连忙别开看她的眼神,心里一阵阵涌出厌意。想他睢县杜氏繁衍百年,男的不曾为奴,女人不曾为妓。若是叫人晓得红珠有过那营生,他后半辈子再也抬不起头,永远叫人戳着脊梁骨骂,那他还活得什么劲!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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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世界是个大舞台
海宁某个宾馆的房间内, 暌违多年的红姑与杜太爷,没有一丝一毫的父女温情。杜太爷直欲打发红姑走,把她刺激得情绪失控, 一直对他詈言骂语不休。
杜太爷被人议论指戳惯了,除了想起亡妻叫他感到酸苦, 大致未将红姑的咒骂认真听进。他弯着脖颈任她乱骂发泄, 直到她气喘吁吁地住了口。
杜太爷苦口婆心地劲红姑:
“随你叫我骂成臭狗屎, 都由你骂。就算是我害死你娘, 就算我是王八蛋, 我是该挨剐的老杂种,啥都由你骂。你也不用为睢县杜氏的名声计较,你也不用为我这不值钱的老脸计较, 你好赖疼疼你侄女珍卿啊!
“我们妮儿,我们妮儿没得一处对不住你这姑儿啊!!这妮儿打小心肠恁地好,就瞅了你娘的照相一回。她在那啥人生地荒的地界儿上, 她一打眼就认出来你。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妮儿, 一点不嫌恶你, 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给你找大夫看病瞧伤, 还给你买房子置用人。我们妮儿没得对不住你的啊……
“人家要晓得她有你这的姑儿。那从粪坑里沤出蛆的脏话儿, 都要捡起来望她身上丢。妮儿有今天的成色不易,她吃苦受罪下的血汗, 才混到如今的成色。红啊, 算你爹我求你, 求你行个好儿, 你离她远远的行啵, 我跪下来求你行行好, 你莫来害这个妮儿,行不行?”
说着杜太爷颤颤地扶着椅背,弯下膝盖窝子要朝女儿跪下。
红姑滚烫的眼泪珠儿,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似乎像它们的主人一样,不晓得该把这眼泪珠儿,是收回去好还是落下去好。
随着蓄满眼眶的泪水滚落,红姑歇斯底里地大叫:
“你还是不是人,啊?!你还是不是人,啊?!你还有没得人性?!她是你亲孙女,我不是你亲姑娘?!她是你的心肝宝贝儿,我就是那粪坑里的蛆,你来瞭也不想瞭我一眼,还想着远远打发我走!你这个老畜生,是不是满肚子在想,我最好在外面无声息地死个干净,免得败坏你的门庭,玷污你白白净净的宝贝儿孙女儿!”
红姑陡然地恶向胆边生,就手不知揪起什么东西,狠狠地向杜太爷头上砸。杜太爷愣了一下神,就被她砸得头破血流。杜太爷却捂着头,呆着脸看向疯了似的红姑,不躲不闪地一直看着红姑:“我任你打任你骂,只求你早早离了这——安生到昌意过活去——”
红姑看他浑不动摇,忽然间脑袋一热,口不择口地嘶声大叫:“老东西,别自作多情了,你心肝宝贝的孙女,压根不是你儿亲生的,是你儿媳妇在外面偷人生的,你给人家养着野种嘞,养了十几年的野种!……”
一开始,杜太爷对红姑的话很木然,只将那不太慈爱的眉光,高高悬向深陷的眉心间,他觉得这个不算女儿的女儿,大约是失心疯了。
对于珍卿的身世,杜教授对红姑守口如瓶。是那个阴恻恻说死了弟弟的阿青,神经质地说起一些话时,有意无意透露给红姑知道的。阿青感叹人跟人不一样,有人命苦是越来越苦,有人命苦是越来越甜。可人跟凭甚么就不一样呢?他真是想不通啊!
红姑也没法叫自己想通,凭什么呢?凭什么呢?
她在脑子发热的失控期,打定主意叫杜太爷痛不欲生,既然“侄女”的身世已脱口而出,她就像聂梅先当初对珍卿,搜肠刮肚地用上一切恶毒言辞,将一个“野种”的出生描述得脏秽不堪。
杜太爷怔怔看向这疯妇,他反应平淡得近于无动于衷,心灵间也未生出太大的感情震荡。他一言不发地走出宾馆房间。
杜教授仓皇赶过来的时候,见杜太爷满额满面的血,踉踉跄跄地向楼梯下面走,脚步失措差点跌下来。不及详询红姑发生何事,杜教授忙把杜太爷送到医院,又打电话到杜宅叫珍卿这两天回谢公馆去,他跟祖父要讲红姑的事情。
杜太爷的情状不大对劲,杜教授怎么问他都不开口。杜太爷总归还要治病静养着,杜教授赶回宾馆见他妹子。他在宾馆房内找几遍没见红姑,最后才发现她藏在床底下,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红姑哭得脸都皱了,杜教授无可奈何地扯她出来:
“红珠,你还这样弄啥嘞,他一个半截入土的人,浑也军了一辈子,他就是指望不就的人,他说啥你都别细心琢磨。拐卖你的不会得好死,你现今啥也甭想了,到昌意安生度日吧。我每年过去望望你!”
红姑惨白着一张枯萎的脸,呵呵冷笑道:“怎么,有我这样一个姑姑,怕我玷污你的娇囡囡!你老婆阔得房舍万千,容不下一个我吗?”
杜教授为难地扣手踱步:“并非只为珍卿!”谢公馆这一年来总遇是非,被一总的闲人菲薄得足够多。之所以不叫红珠再带来新的是非,一面是没必要再添把柄与人作笑谈,另一面红珠留在海宁大家也难来往交际,红珠若勉为其难只会自取其辱。
红姑对于珍卿身世的曝露,杜太爷与任何人不提只字。所以,杜教授就跟他沟通红姑的事,没道理特意提到珍卿身世。他从前十数年不跟杜太爷讲,如今更不必对杜太爷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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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在谢公馆待了两日,回来便觉杜太爷难言的氐稠。珍卿从侧面关心杜太爷,他都忍不住乱发脾气,叫珍卿不要操他的闲心。杜教授只说因跟红姑打架,隔膜甚深的父女不欢而散,杜太爷想起其妻景氏,难免要消化一阵情绪。而三哥也没有特别反应,珍卿也自不以为意。
珍卿虽然在家,天天也在自学功课的,同学们每天告知她作业,珍卿也是自觉地做业。
十一月上旬的一天,珍卿十点多下来溜达放松,听见厨房那里胖妈在哭。珍卿蹑手蹑脚过去偷听,胖妈使劲擤一阵鼻涕,然后又继续哭,她像被捏脖儿提起来的鸡,长长的抽着急促的气,发出刮耳尖利的声音,对着不知谁人是且泣且诉啊:
“……我哪一处对不住他,臭水沟里捞出的老杆子,二十啷当他就是个罗锅,三十上头害的沙眼,一辈子是个烂疤眼儿,他还不能生小孩儿,我不嫌弃他就完了,他还敢起那花花念念的,跟那小寡妇勾勾搭搭的。你说气人不气人,那个不要面皮的小骚货,在花园子给他舔眼睛,说唾沫腥子能治烂疤眼儿。以前你们说是他们乱传,这回是我亲眼看得真真的……
“金妈也没安个好心,荐头行多少人能找来用,她就是不找那老实安份的,寻个妖精似的小老妈,年轻不想守寡就算了,怎么端端看中我的老花匠,勾引这么丑的老杆子,她能图他什么,不就图他那俩月钱。那老东西还挺美,以为小老妈真爱他——”
袁妈在一边向好了劝:“哎呀,太太不说要辞她嘛。你也别怨人家金妈,她是看那小老妈干净利索,才给她招呼进来做事,太太看过也说是个利索人。谁晓得她那么不挑嘴,也不知道花匠有老伴,……花匠的月钱都是你管,她能图到花匠啥子嘛!”
藏在厨房门外偷听的珍卿,倒是没听见秦姨说什么话,恐怕她什么也不便说吧。
胖妈觉得委屈大了去,那出长气哭泣的动静像跟公鸡打鸣。她说袁妈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她家的老铜钮顶老实,没个风流小老妈勾搭他。说着,就噔噔噔地推门走出厨房。
珍卿紧走几步,只来得及走到楼梯口,胖妈见了就扑上来求她做主。珍卿可不会瞎掺和这个,故意跟胖妈玩笑说:“你既嫌老刘又老又丑,身上还臭轰轰,现在还背着你乱搞,不如你们分开过,各自再重新找老伴,如何?”
胖妈听得是目瞪口呆,省过神对珍卿抱怨连天,说这哪是正经小姐说的话,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五小姐倒好拆散起他们来,都说五小姐学问高人通透,倒厉害得棒得鸳鸯起来。
珍卿听得哈哈大笑:“你整天不说老刘一句好,还说他罗锅沙眼活臭虫,还不会生小孩儿,敢情你只是嘴上说说,有人抢他时你就稀罕起来,还说起棒打鸳鸯的文词。胖妈,你既然舍不下老刘,就自己先去服个软,别整天对他喊喊喝喝,被子不给洗、衣裳不给缝。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一回自己亲眼瞧见,老刘手艺好能挣钱,再丑也有的是人惦记他。你若是不好好待他,这个小老妈是走了,可世上伶俐风流有眼光的小老妈多着呢!”
胖妈还絮絮叨叨地嘴硬,珍卿说给她放两天假,叫她回谢公馆好好安抚花匠老刘。珍卿自己也要琢磨个办法,最好能免了他们两口子分居。
珍卿回到楼上想过一番,觉得真是难办得很。谢董事长是个爱花人,又喜欢老刘这个花匠,而胖妈又想服侍珍卿,事情。
她的书桌上摆着书本纸笔,近手边是莎士比亚戏剧《皆大欢喜》——她们这学期正在学这个。珍卿翻开书读了一阵,在日记上抄下一个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