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by老实头儿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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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的先生给我讲,王吉与公仪休皆严于律己,在官场也广有令名,使人敬重,可我总觉得不对劲。这二人再是品行高洁,依然视妻子为牲畜物件,些许小事就要去妇出妻,总之恶名妻背,名利自受。所以啊,古时贤达即便仁爱,仁爱未必及于女性,或许高尚,高尚也未必惠及女性,至亲的女性也未必能惠及。
“由此观之,新女性解除对男性的人生依附,本质还是强于旧女性的,新女性双重的疲弊操劳先撇开不谈,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家庭方面,却比旧女性拥有更多权利。白眉学姐,你有现代女性的权利和魄力,所以结婚、离婚都自行其是,可以缔结一桩自觉适宜的婚姻,也能结束权责不对等的恶缘。可是王吉与公仪休之妻,连这样的基本权利都没有啊。
“对我自己来说,嫁个德堪典范、名垂千古的古圣人,不如嫁个通情达理、尊重女性的普通现代人。中国女性的处境由旧过渡到新,各方努力由坊间到官方,由男性到女性,由一至二至三至万,多少人付出难道想象的代价,才为女子争取到今日之地位与权利。若我们遭遇一点挫折,就轻言让女性恢复旧观,岂不辜负女性运动先驱的付出,也辜负拼命图强自立的自己?
“女性从没有权利到拥有权利,千难万难,放弃权利只在一念之间,而重获权利何止千难万难?恐怕要千万难万万难。白眉学姐,不能只看无法满足的美好理想,还要看已经避开的糟糕现实,不能一直求全责备地向上看,还要难得糊涂地向下看。白学姐、苏大姐,你们觉得呢?”
苏大姐听得眼现异彩,连连颔首,,连心衔怨气的白眉学姐,也松开眉头默默思量着。
本对婚姻话题谨慎以待的阿葵,也是满眼崇拜地看珍卿,仿似自己说了这番话一般,给每人的茶杯续满了茶水,她一个婉约派竟然慷慨激昂地说:“珍卿此言振聋发聩,撼动人心,简直是金科玉律,仙家之音,我要录下来发在《新女性报》,让千千万万的女读者都看见。不过现在,我们先为珍卿之至言浮一大白。”其他三人纷纷举起茶杯,乐呵呵地碰了子杯。
珍卿跟三个朋友聊到四点多,阳光藏进乌云后面,天上开始飘起缠绵的斜风细雨。珍卿怕家里人担心,决定不吃晚饭早点回谢公馆,也决定不等宝荪回来,叫阿葵帮忙转达她的歉意,也拜托苏大姐和白眉陪着阿葵。
珍卿冲台阶上的三个女性挥手,看着她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对新时代女性的际遇感慨丛生。任何进步事业都不能一蹴而就,身在大时代中的人们,应当有耐心有决心,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而台阶上的三个女性犹站着,白眉学姐喃喃地念着:“易宣元不愧是易宣元,我回想她的每一句话,都似从天灵盖上灌下甘醇的清心酒。天佑易宣元先生,天佑易宣元先生啊!”苏大姐也有一种毛孔洞开的激越感,难以描述这种强烈的感情,也许是难忘项背而心向往之的崇拜感吧。苏大姐扶着大肚子的阿葵准备进去,阿葵却亢奋地揪着两位女伴说,她刚才一直在默记珍卿的话,待会写下来还请两位帮她斧正,务必让宝荪把这一篇话发到下一期的《新女性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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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仙才浩气列群英
潇潇暮雨中回到谢公馆, 发现杜教授的书房很热闹,秦姨帮珍卿在门口换了鞋子,告诉她杜教授跟朋友们在书房坐谈。
除了珍卿最近常来往的学界前辈, 连杜教授中华研究院的顶头上司——平京大学校长郑余周先生也在。郑先生曾说李松溪先生是他的乡试座师,主动跟珍卿攀过师兄妹关系, 这些年也对杜教授跟她帮助提点不少, 之前寻访东嫣失踪之事也多亏郑老先生搭手。
还有早年从教从政, 现在据说心灰意冷, 安心隐居在海宁做寓公的明戈青先生;兴华教育基金会执行理事赵君娴女士也在——就是三哥初立基金会就倚重的赵学姐;出版界老行尊、《十字街心》负责人魏经纶先生亦在, 还有现任商事印书馆编译所长的彭寿曾叔叔……除了熟人外说还有一些生人。
珍卿上楼换了衣裳整好头发,就自觉到杜教授的书房打招呼。一进到房中人们都对她行注目礼,《十字街心》的魏经纶先生率先笑道:“真是说曹操, 曹操到!珍卿,我们正在聊你的韵译诗集呢。”珍卿见旁边彭寿曾叔叔手里的书,确凿是她在法国时作的法文韵译诗。
她先跟魏经纶先生笑一下, 上前问候郑余周和明戈青两位老前辈, 暗叹两大学界巨擘会聚一堂, 不管是因什么缘故都属难得。接着一溜跟杜教授的同辈问好,然后坐到魏经纶先生的旁边。
彭叔叔身边有一位面生的女士, 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 虽然算不上什么醒目美人,却也气象不俗, 端庄俊爽, 应了老话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郑余周老先生介绍这位女士, 说是平京大学教西洋史的教授洪菲菲。洪菲菲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 说起来跟陆三哥还是校友, 只是代际不同而已。
近来寡言微语、不喜戏谑的明戈青先生, 对珍卿说起洪菲菲女士也不吝溢美之辞:“贤契啊,洪女士是现今可考的第一位留洋女博士,她思难敏捷、辩才伶俐,不输于贤契你啊。”
珍卿闻言爽利一笑,行云流水地起身给洪女士鞠躬,简单说了一句:“洪先生好。”洪女士连忙起来扶着珍卿,眼睛打量着珍卿异彩连连,笑意融融地直在颔首:“珍卿啊珍卿,卿之大名,如雷贯耳,叹惜屡屡缘悭一面,今日一见果然神采飞扬,叫人心折。有心叫你一声妹妹,无端端成了你爸爸的侄女,叫你一声侄女又是我不尊重了。”
珍卿瞅一眼郑余周先生,对着洪女士洒然一笑:“洪女士客气,我还是斗胆跟女士平辈相交。不然,郑余周先生是我同门师兄,怕无端成了洪女士的侄子。”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大家闲闲地议论辈分称呼,彭叔叔还大胆调戏郑老先生,说若按照珍卿这一套歪理,老先生也该称他为彭叔叔,引得众人好一顿讥嘲笑谑,洪菲菲女士也笑得不行:“为了不叫郑校长多出这些叔叔伯伯,我看还是我做个小辈得好。”被调侃不停的郑先生哈哈笑着不以为意。真正的文化人不似食古不化者,一点玩笑不能开的,所以珍卿敢开这样的玩笑,要在老家就不可能这样随意了。
魏经纶先生还对杜教授谑言:“幸好珍卿要跟洪女士平辈,不然,洪廷燮先生就是在座各位的太爷了。”便见房中三位陌生男士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室内三位珍卿不认识的男士,都是洪菲菲女士的近亲属。其父洪廷燮先生和丈夫马世炎先生,都是供职平京博物院的饱学高士,洪女士之弟洪英先生,是杜教授文史研究所的同事,都是郑余周老先生的下属。听杜教授和郑老先生等人介绍,才知洪廷燮先生的平京博物院,跟郑余周先生的中华研究院此番在海宁缘聚,做的都是有关中华文脉存续的大事,论起学术渊源大家都不是外人。
新交旧识闲谈戏谑一阵,珍卿借轻松气氛融入其中,彭寿曾叔叔又跟珍卿提起最初话题:“我们刚才还在争论,说译诗过分苛求合于格律,是给译者附加形式的枷锁,费尽心力却事倍而功半,于现实具体的生活并无实益。马世炎先生也认为,如此译诗仿佛戴着枷锁跳舞,这样跳舞的姿态既不好看,也不能令自己和观从享受,也太浪费功夫了。洪女士也说此事无聊,是浅薄无智者的登楼强赋。有位比你Iris还早的韵译派米某,可是被洪女士批得体无完肤啊。女士说中国古典诗词的美妙意韵,都被米某拙劣的辞藻和荒唐的押韵败坏尽了,读这种不入流的韵译诗体,还不如去读厕所读物,把人家骂得恨不得抢地而亡……”
彭叔叔兴致勃勃地转述一番,转述完笑盈盈地看着珍卿,俨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中老年顽童作派。
那洪菲菲女士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被身侧的郑余周老先生止住,和其他人一样都笑眯眯地看着珍卿。珍卿看只有杜教授似乎忧心,他身旁的明戈青先生笑意隐约。想当年明先生批她的韵译法最厉害,还苦口婆心给她讲了许多道理。
此刻珍卿心里不免苦笑一番,今天这算不算会无好会、言无好言?坚持学术立场自是应当,不过不可无谓地把人都得罪光,她整理一下思路沉着说道:
“我们姑且可以这样认为:能使人获得积极生理感受的快感,便是世人在一切艺术形式中能获得的美感。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过:美是最高级的善,创造美是最高级的乐趣。吴寿鹃叔叔也曾经说过,文章诗词应当以意美感心,音美感耳,形美感目。我认为,创造能够感心、感耳、感目的韵译诗,使读到我韵译诗的外国朋友,借一种有约束的外在形式,感受中国古典诗词的意美、音美、形美,本身就是以创造性的文学形式,让我与读者都获得持久的美感享受。而艺术美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濡养感化人的心灵,让人不至被残酷的现实淹没,能更积极顽强地在社会中创造……
“至于说,苛求译诗的格律是戴着枷锁跳舞,这样既跳不好别人也不爱看,晚辈也不敢苟同。我十六岁就听吴寿鹃叔叔说过,真实是诗歌最基础的要素,而美是真实最高和最终的表现。他最欣赏杜工部‘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所以,我也认为戴着枷锁未必是坏事,真正高明自由的诗人,即便戴着枷锁也能跳出最美的舞蹈,戴着枷锁还能跳好舞的,才是真正上佳的舞者。晚辈从中学最初尝试译诗,便以为诗的格律是一个模具,能在模具的限制中译出兼负三美的诗歌,是诗人最高级的趣味和能力。晚辈不才,自幼发蒙受教饱受古典诗词的熏陶,习惯并擅长追寻这种高级的趣味和审美……”
珍卿滔滔不绝地讲完,在场诸人听得面面相觑,大家无论是叹是惊,心里都不免蹦出“后生可畏”四个大字。敢于在学界耆宿面前侃侃而言,出言不觉遍及“真善美”,还倡言“高级的趣味和审美”,倒无形中把不少人衬托得“低级”了,既令人惊瞠侧目又觉值得玩味。
杜教授终究还是一个好爹,特别捧场地大声鼓掌赞美,其他人不管对译诗的立场态度如何,也对珍卿“饱学自信,舍我其谁”的气度抱以欣赏或包容。
最出人意料的是洪菲菲女士,杜教授才刚夸奖完了珍卿,就见她在彭叔叔肩上重重一拍,转头对珍卿亲和有加地说:“你彭叔叔是个老促狭鬼,你我初次见面,他就当着你败我的名誉。当初我批评的那位韵译派米某,着实是他的译诗太拙劣,志大才疏还不自知,说要弘扬中华文化,不过徒然贻笑大方。Iris,你的英文韵译诗我都拜读过,我相信,你习惯并擅长追寻高级的趣味和审美,也能帮国人塑造高级的趣味和审美。Iris,我也喜欢你坚持创见,不为闲谈妄论所动摇,比那些喜欢迎合的墙上芦苇强了百倍千倍。你洪姐姐今日见你,甚感三生有幸,以后,还请你Iris多多赐教啊。”珍卿连道不敢不敢,还是请洪女士多多赐教学妹吧。
刚才故意逗弄珍卿的彭叔叔,也连连点头附和着找补:“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谁能像Iris一样,学得古今中外的文化精髓,又造出令中西侧目的文艺流派,大大长了中国人近百年的志气。想我中华四千余年的文明史,从来不像今日,长个志气都这么难。有Iris这样朝气蓬勃的青年,我看中国四千年最黑暗的时节,很快也要迎来光明了。”大家也在洋洋附和赞叹着。
洪女士的丈夫马世炎先生,虽没有附和妻子的“倒戈”,但珍卿夫妇在法国认识的宋庭哉,是马先生的同学兼好友,马先生说宋庭哉来信谈及珍卿和三哥,对珍卿夫妇的轶事善举深表钦佩,还问珍卿的散失文物图书目录,出版之前能否给他与岳丈洪廷燮先生先睹为快。珍卿说当然没有问题,这本书目前已经准备印刷,出版方在进行最后的审校。
珍卿在长辈面前表明了学术态度,大家并没有为新的文艺理论争持不休。郑老先生第一个邀请珍卿去平京大学教课。老先生恭维珍卿学贯中西,兼通古今,说教授大学的国语、外语、美术、哲学等,对她来说想必都是手到擒来。洪廷燮先生和马世炎先生,说珍卿文史功底深厚,亦可考虑入平京博物院。洪女士之弟洪英先生,还撺掇杜教授把女儿弄进文史所。
彭寿曾叔叔一直活跃在出版界,近年又承接大中小学教材编纂工作,还主持中外词典和中国文史丛书编纂,便再次盛邀珍卿加入她的商事印书馆编译所,说珍卿若入编译所必能大有作为。像魏经纶先生就比较务实地表示,希望珍卿日常勤耕笔田,能源源不断地提供优质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