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by老实头儿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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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跟三哥见状真哭笑不得,见族老们作声作调地叱喝轰赶,他们连忙说乡里乡亲的不要赶,便叫保镖三福、四喜再拿糖出来发,不过叫他们告诉大家糖是有数的,之前得过的就不要再来拿了,要不然一发完别人就没得吃了。
虽被这么多人看猴似的围观,珍卿被少时的旧房旧物旧人包围着,心中还是难以名状的欣欣然感。
终于打发走了要糖的小孩子们,杜家的人们也在夜幕中上桌吃饭了。依着杜家庄规矩女人可不能上桌,但珍卿作为这个院子的继承人,还是族中最炙手可热的麒麟才俊,大家还要赖她关照杜氏前程和子弟命运,谁也没有资格说不叫她上桌。众族老不管怎么跼蹐别扭,都要咬着牙在席面上把话都说漂亮。饭桌上族老们并未谈及累心的话题,就是不停地恭维珍卿夫妇,再加上询问他们外头的事业。
这天晚上的接风宴之后,珍卿把向渊哥跟锦堂侄子留下。锦堂侄子叫人把长子杜玉璋也叫来。珍卿开门见山地跟这三个本族近人提问,若异日禹州也像北方的沦陷区,被东洋人的铁蹄踏平乡土,杜氏族人应该如何在乱世中自处?
这祖孙三代听闻此问都颇凝重,最年轻的杜玉璋问珍姑奶奶何以有此问,但他不及问得更多,他的父祖示意他暂且不要多言。
向渊堂哥和锦堂侄子都读经阅史,通晓古今,认为泱泱华夏不是谁想灭就能灭的。向渊哥还对着两百年前一样的明月,讲述先辈流落到这禹州的睢县,在此筚路蓝缕、开基创业的故事。他说杜氏祖先在明时一度显赫,有位老先人做到礼部尚书一职,杜氏在清代也以耕读举业为正务,可惜卷入夺嫡之争被波及了,侥幸脱死的族人便移居此地扎根繁衍,不到两百年又重现往日的繁盛,可见世上事再艰难终究事在人为吧。
珍卿闻言不得不在心内感叹,老一辈人还是有些唯心主义的。问他们有没有想过离开家乡。
锦堂侄子说,若是东洋贼寇一来便说要走,杜家庄本姓外姓几百口子人就不少,何况近乡也有他们繁衍茂盛的本家。向渊哥祖孙三代有强烈的仁人君子风,他们认为若是非离开不可,便一定是阖族阖村地离开。可是成千上万的人背井离乡谈何容易,出去到外面住哪里吃啥子,娃儿们的生计婚娶学业都怎么安排呢……
珍卿被向渊哥一家说得难过了,她想世人真是如此,不到祸劫临头就不认同最决绝的办法。可是话又说回来,东洋人确实还没有打进来,政府的武备不说固若金汤,也不可能真正不堪一击啊。连何建昌先生都建议他们言行谨慎,他们怎么可能大肆鼓吹亡国论,再怂恿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呢?一旦惊动当局担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怎么办?
珍卿平心静气地看着他们,讲起似乎不大相干的事情:
“我有个忘年交洪菲菲女士,他父亲、弟弟、丈夫都是文物专家,这三个人都在平京博物院工作,六年前东洋鲸吞北方领土,政府命他们从速将文物南移。文物承载的是我中华千年文脉,国家亡了还有复国的一日,文脉一断民族就慢慢地消亡了,中国连绵的历史文化是文物和书籍承载的,可是担起文物、书籍保护使命的终究还是人。须知能够绵延宗族血脉和风骨的,终究也还是人啊。
“你们煞费苦心想着阖族阖村的人,我感佩之至自愧不如,可是中国是衰老孱弱的老牛车,东洋是气焰腾腾的大卡车。实事求是地讲,一开始就跟东洋人硬拼到底,举国的资源和人材都打光拼光了,我们离亡国灭种就真的就不远了。向渊哥、大侄子、玉璋,我现在是想告诉你们,现在这个要命的关头,你们要像两百年前的杜氏先人一样,给这个姓族留下火种血脉,不要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旦这个篮子不小心摔跌,所有的鸡蛋都不能幸免。”
向渊哥和杜锦堂都是神情凝重,最后异口同声地道:“珍妹妹(姑姑)意下如何?”珍卿就如此这般讲了她的计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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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 磁心何曾易朝夕
第二天, 珍卿夫妇一行浩浩荡荡前往南村,携带一件件来自大都市的时兴礼物拜访族人。更大的乱世将至,珍卿没有送华而不实的东西, 通通送女性喜爱的金银珠宝——除了给向渊哥家的人送得多,寻常族人也没有送得过分多, 达到不失礼的程度就好了。这种东西平常可以戴出来显摆, 逃命时也容易卷进包袱携带。
见珍卿夫妇言语行事这样敞亮, 原本还忐忑的族老们开始明堂正道地提要求了。总体意思是恭维珍卿是清高学者, 自己一呼百应、炙手可热不说, 又嫁得大都市的富贵高尚门第,自家受益无穷自不必言,对国家民族的贡献也有目共睹。她能有今日的功成名就, 更该念杜氏族中抚念之恩,也更该栽培本族近亲的子弟吧?
教过珍卿几天的九先生牙豁嘴歪了,也给珍卿掉了半个钟头的书袋子, 大意是叫珍卿兴盛文教、扶持本族, 让那啥基金会多多扶持杜氏子弟, 不要花许多冤枉钱饶世界栽培外姓人,这样本末倒置恐会惹人笑柄的吧。这帮食古不化的族老得寸进尺, 得了点甜头还想更多甜头, 诚是不足与谋。
珍卿夫妇对这些话不过置之一笑,兴华教育基金会救济的是天下寒门才士, 若只用于让杜氏一族兴旺发达, 那他们怎敢皇皇然向民众讲述教育救国?能否得到基金会的奖学金资格, 端看杜氏子弟各人的本事造化。其实兴华基金会这个项目开展之前, 珍卿也跟向渊堂哥透过消息, 珍卿在鲁州在看到杜氏子弟的资料, 考得上的就算是他们自己的本事,考不上的就只能怪自己没能耐。
珍卿再次向在场的诸人说明宗旨,不管他们如何群议沸腾她都不管。珍卿夫妇除了送给各家常礼,还有一份更大的礼来平息族老们的怨心。
珍卿夫妇跟向渊哥一家商议好了,以后珍卿家里几顷地每年的出息,并三个店铺每年的利润,都用于扶持庄上的民生教育,扶持对象包括庄上本族跟外姓。一切有关本庄人公共利益之其他事项,经费也皆可从珍卿家出息中取用,就相当于是杜家庄提供了慈善经费。珍卿夫妇对此事只定一个大方向,具体事务就由向渊哥一家人负责经管。
本质上,珍卿这次衣锦还乡受惠的还是族人,然而她也晓得庄上外姓人难免眼酸心妒,所以也就大方地给外姓人一点甜头,这也是为长远的将来考虑。
此论一出举庄哗然八乡惊动,珍卿在向渊哥一家协助下,找了本庄本族的德高望重者十二人,让他们做杜家庄这个乡土慈善机构的共同管理人,但该机构会长只能从杜向渊家里推选,且会长有一言决事、乾纲独断的权利,这是珍卿再三当着众人强调的。珍卿是杜太爷家产的继承人,她既然发了话就不容质疑,别人不管如何背后毁傍都难改变此事。
回到杜家庄的第三天,珍卿带三哥给她奶奶跟亲妈扫墓。作为一个相信人在烛灭香消后,就会如风烟一般消散于天地间的人,珍卿任由大田叔摆弄香烛供品,只同三哥跪在地上默哀了一会,不像许多人上坟时跟往生者絮絮念念的。
扫完墓顶着仲夏的阳光回去,珍卿吃完午饭就躺下了,三哥陪着她并没有多余的话。这次一走以后就不容易回来,她的心绪他都能理解。
午后远近访客络绎前来,珍卿有点中暑懒得动弹,来的客人若非至爱亲朋,就是三哥到前面帮忙应酬。三哥向来礼仪周备、言谈可亲,虽然庄上人听普通话费点劲,三哥的神态风度也足够动人了。其后,庄上但凡见过三哥的对他印象都颇好,“长得排场会说话”是乡人对他最高频率的褒奖。
四里八乡能跟杜家庄人沾点亲故的,都兴势势地跑来杜家庄看珍卿夫妇。东桥镇甚至整个睢县都晓得,当年早婚市场上的钉子户杜大小姐,找了个又本事又排场的尊贵女婿,如今杜大小姐以身家在造福乡党,现在绝无人再提她那重奸生子的身份,再提她就都要赞她少年时就气象不凡……
已经从鲁州回到睢县的潘文绍,正遭受着母亲天罗地网式的相亲轰炸,每天见一个言谈无物的乡绅小姐,简直比生在炼狱里还难受。潘太太却自觉比他还难受呢,她天天不管出入哪家的门庭,总有人叽叽呱呱谈起杜家大小姐。潘太太听得耳朵生茧子,又不好嗔恼过态引人猜疑。
想当年杜家那个活阎王似的傻妮儿,让他们潘家求亲不成反成笑柄,好长时间是全县人家的谈资。潘太太当年叫丈夫送儿子出去躲避言祸,才渐渐地风头过去事态平息。
如今杜家的妮儿出息得大发了,回睢县省亲闹到全禹州都晓得她回来。有知道潘杜两家联亲旧事的坏东西,还会故意当着潘太太提起杜大小姐,说她可着全世界都响当当的大才女,而今不但功成名就、婚姻美满,听说今年已经生了个大胖儿子呢。潘太太有时也在心里暗暗设想,若是当年由那个妮儿继续念书,现在会是如何的光景,可是每逢想到她就要呸呸两声赶紧打住,那一个架势比公主娘娘还大的杜大小姐,她还是不想要来做儿媳妇的啊。
珍卿不晓得潘太太的痛苦,更不会在乡人面前得志猖狂,连自幼怠慢欺侮她的族人们,她都在竭尽心力地替他们着想,其他不相干的人还跟他计较啥呢?
譬如她家东南边的余二嫂,她儿子娶妻生子她都做奶奶了,家里添丁进口他丈夫又挣得少了,她如今也要一天到晚地劳作不停。珍卿头一天傍晚回村时,余二嫂在村南老远的地方种菜,晚上回来糖果已经发派完了,她在家怄得晚饭也吃不下去就去睡。翌日又逢杜大小姐去南村访亲,翌日余二嫂来讨糖被黎大田的老婆轰走了,到第三天却又鼓起勇气来找珍卿讨糖果。
这余二嫂从前挑唆红姑离家出走,珍卿小时候也受过她一些闲气。可看着她掩不住的风霜老态,还有被艰辛生活磨出来的神经质,来跟主人家讨糖果跟来讨债似的。珍卿发现自己对余二嫂没有多余情绪,心里淡淡的不欲多理会她,转身叫三福、四喜找糖给她。可是满院房再也找不出来一颗糖,珍卿叫大田婶包点白砂糖给她。就这样余二嫂话里还有碎茬儿,说现时下越有钱的人就越抠门,在外头得了泼天的富贵个个吃金喝银的,却只拿点受潮不要的剩料打发邻里。
珍卿真对这种人物不动情绪了。三哥问珍卿幼时受过这个妇人欺负吗?珍卿不以为意地叹息着道:“有我祖父这个镇山太岁在,别人绝不敢跟我动手的,可是若说到口舌辩才,余二嫂可比不上我这读书人。”
三哥闻言会心地一笑道:“幸亏祖父对你严加管束,不然你这脾性早在庄上称王称霸了。”珍卿说她绝对是个老实人,从来不愿意称王称霸的,有消停日子过真愿意当个米虫。
他们预备明天就离开杜家庄,这时家里佣人和保镖又在收捡行李了。从海宁带的东西一路送得差不多,珍卿也预备把老家的贵物收拾带走。明天往杨家湾拜望姑奶奶一家,回程经过睢县跟启明先生们一会,再到磨坊店望一趟李师父,他们就要回海宁了。
珍卿说小时候埋怨没有亲友走动,一年半载走不了几回亲戚放不了几回风,现下反而要庆幸省事了。
这天晚上向渊哥父子又来了一趟。
锦堂侄子说族里有了珍姑姑这份钱,认为该把庄上通到大路的沙石路,还有大路通到县里的沙石道整修好。
珍卿闻言,立刻肃然地跟向渊哥父子强调,现在经营死物不如造就活人,还是把钱投资庄上的读书种子为先,杜氏族里得了基金会奖学金的优等生,她以后在外面自然会照料一二。那些不是最优秀但愿意念书的,但凡能考上中学大学的,就得通通给他们送出去念书,钱不够她这当长辈自然会帮扶杜氏子弟。至于通往村外和县里的路,大可不必太着紧,四里八乡砖窑太多烧砖挣钱少,庄上人还是另寻生计为宜。
向渊哥和锦堂侄子听得莫名,但他们都觉得珍卿确非常人也,她一再这样交代必然是有深意的。珍卿正在想,该交代他们异日将砖窑毁掉更好,这时心有灵犀的三哥对向渊哥父子解释道:
“一条坑坑洼洼的道路,会让庄上的人出去艰难,可外头人要进来也艰难。古时大争之世,与世隔绝的地方反能免于战祸。虽然世道不进民生艰难,住在桃花源远离战祸何尝不是福气?”
向渊哥父子也是旧式的读书人,立刻领会了珍卿夫妇的意思,珍卿又嘱咐他们留意军事形势,以后形势不好最好把庄上的砖窑都毁掉。杜向渊跟杜锦堂回去后反复琢磨,觉得见过世面的人就是高瞻远瞩。
翌日,向渊哥将几份银行存单交给珍卿,告诉珍卿这是杜氏阖族保命压箱的钱,就是预备有塌天之祸的时候用,他说相信珍卿一定会帮忙妥善处置,珍卿说可以兑成黄金和美金,或许还会在外面购置一些产业。向渊哥摆摆手对她托付道:“若果有珍妹妹说的沦丧之日,珍妹妹不必说这些钱出自于我,就说是珍妹妹的体己赠他子弟用吧。这也珍妹妹扶持家族,我们才艰难攒下的一点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