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by张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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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玻璃杯被清水注满的时候,他在想,中国的大学专业类别里,哪个是跟金融专业拥有最多共同点的呢?哪个专业能让他跟她的共同话题多一点的?
还没等他在脑海里搜索到答案,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了。
饶束一出来就看到他站在吧台那边倒水,他耳边的短碎发有被耳麦压过的痕迹,凹下去两个小窝,服服帖帖地贴在他耳侧,有点孩子气。
“你困吗?”她闲聊般开口,“你中午都没有睡觉哎。”
“昨晚的睡眠时间充足了。”张修背对着她,口吻也很随意。
饶束“哦”了一声,她重新坐在写字台前,第三次阅读语文课本上这大段大段的散文。
套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饶束突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个人喝水没有声音的?
她转头去看,只一眼,心脏又他妈跳动得不受控制了。
因为她一转过头,就见他也正靠在吧台上看她。一手收在身侧裤兜里,另一只手握着玻璃杯,端在他自己的唇边。
他就那么安静、专注又坦荡荡地……看了她这么久吗?
饶束顿时觉得自己有点飘。
是整个灵魂都想出窍的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你,你瞅啥呀?”她选了一种稚气的问法,企图把这暧昧的氛围给他妈淡化一点。
“想看看你是怎么学习的。”张修悠然地喝了口水,完全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饶束就纳闷了,“我就,坐着学习啊。”
“嗯。”
又嗯??他这到底是什么说话方式?
饶束反问:“那你平时是怎么学习的?”
“躺着学习。”
“……”好像没法交流的样子。好像他就是在故意逗她的样子。
饶束放下手里的笔,也开始跟他扯:“你们蓝天幼儿园,没有课桌的吗?只有小床?”
张修缓缓点了点下巴,模样悠闲,“我们连床都没有,大家都躺在地上看书。”
“哦,这么厉害的吗?那你平时看什么书啊?”
“除了儿童漫画就是字母表。”
饶束一通笑,笑完了以后,撑着下巴问:“哎,说真的,你到底是学什么专业的啊?”
好的,就他妈在等她这一句。张修垂下眼眸,沉淀了一下自己的小情绪。
再抬起眼眸时,他十分真诚地回答:“和你一样。”
“真的啊?”饶束的双眼亮了一瞬,“金融?”
“嗯。”
在一脸坦然地回答着她的时候,张修发现,原来过硬的伪装技术和话术引导能力还可以用来做这种事。从前他都只用它们去干坏事或者令人悲伤的事。
“哎,那你……”她又像个打开了一扇新大门的好奇宝宝,“你现在大几呀?”
“隐私。”
“哈?这也算隐私啊?”
“当然。”
饶束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瞧,尔后说:“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也就只能是大一了吧。”
他笑了一下,“一天不过一把神算子的瘾,你就没法正常生活了是吗?”
她又笑得不行,微微仰起脸,看着天花板说:“真正的神算子也无法正常生活吧。”
她明明是笑着在说这句话,语气里却充盈着一些与笑容完全背道而驰的东西。
张修慢悠悠喝着水,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他又在她身上看到了那种不知名的执拗。
傍晚的时候,酒店客服送来了第二台全新的笔记本电脑。
他坐在工作台启动电脑系统时,饶束正趴在沙发上写日记。
她忍不住爬起来,攀在沙发靠背上,对着他的背影,问:“昨天送来的那台坏了吗?我看你下午那会儿还在用着。”
张修没开口回答,也没有转身,只是伸出手,指尖在旁边原来那台电脑的触摸板轻触了一下。
他一触摸,饶束就看见原来那台笔电的屏幕亮了,还停留在邮箱收件箱页面。
“原来没坏啊,”她托着腮,“那你为什么需要两台电脑?”
饶束跪在沙发上,往左边挪,想看看他现在正对着新电脑在做什么,但是他的身板正好就挡住了她的视线,无论如何都看不见。
“虽然我一直都没问吧,但是,”她跪直了一点,“其实我还挺好奇,你平时到底是干什么的?你真的只是个学生吗?”
张修连背影都没动一下,更没有回答她的话。
“就像现在,我还是很迷糊,我们现在在北京,具体在做什么?”
“还有还有,我还很纳闷,我几次看见的你的朋友,年龄都比你大了一轮的样子。”
“哎,三……张修,你怎么不说话咧?”
张修起身,抱着电脑往立式橱柜后面走去,“你的问题太多了。”
“哦!”什么都不让问的小气鬼。
他的身影被高大的实木橱柜挡住了,她看不见了。
就是嫌她吵呗。
饶束百无聊赖地躺回沙发里,拿着手机看。
大学班级群里发了一条暑假勤工俭学的报名信息,她看了一遍,收藏起来了。
虚拟货币,暗网交易。
他挂上耳麦,长腿伸直,背靠着床,坐在地板上。
低眉敛目,面色沉静,在网络世界游走。
那个昨晚才说过三天之内不要找他的二货,这会儿已经顶着另一个账号坐在虚拟空间里了。
张修抿唇笑了一下,用私密通道给吴文发信息,明知故问:【原来加州的三天比全球的三天短这么多的吗?】
吴文很他妈有骨气地没有回复他。
张修也没再逗他,因为虚拟交易空间里陆陆续续多了好些人。
尾指在电脑键盘上的空处无意识地敲着,他一边分辨着各种繁杂信息,一边用商业思维在激进冒险和稳健保值之间寻求平衡。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接受过专业性的商业交易训练的人,张修所有的操作技巧几乎都来自于现场学习和吸收,当然,他走的也不是传统的商业道路。
他很清楚自己在走传说中的邪门歪道。
黑的,白的,技术辅助,敏感触角,四处网罗,收拢人心,玩透人性。
就必定要说服自己去接受那些无法扭转的事实,然后再为自己开辟出一条无人能模仿的速成之路。
千万不要用敌人熟悉的方式去对付敌人,那样的话,我们永远都赢不了。
如果不是为了必须赢,他大可死在不夜城。
自由腐烂,无人知晓。
可是,谁稀罕那样的腐烂?
反正他不稀罕。
天色变暗,只有电脑屏幕的光亮照射出来。
合上电脑,他站起身往外走,绕出立式橱柜,揉着手腕,瞥见了那个卧趴在长沙发里的身影。
这是睡着了?
张修静静地站了几秒,没有去开灯。
套房里暗乎乎的,沙发上的人一动不动。似乎真的是睡着了。
他走过去,站在沙发面前,垂眸俯视她。
这竹笋表面上,没有任何值得他探究的点。就只是个普通平凡的女大学生。
她的入学档案资料上写着,她出生在广东的一个小镇,小学中学包括大学一路走来都没什么值得被拎出来说的经历。但也许是因为中国大学的学生档案都做得太粗糙了,所以看不出什么来。
张修留了个心,有空时要去收集多一些她的个人履历。
凡是能不动声色收集到的东西,他通常都不会选择直接向当事人询问。那样实在太蠢了。
他去亮起套房里的壁灯,然后再回到沙发边上。
光线刺激之下,她还是没醒。
张修垂着眼帘,眨了一下,视线扫过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她侧着脸枕在她自己的手臂上,短发凌乱,遮挡了部分脸颊皮肤。
她有很明显的婴儿肥,这样枕着手臂的时候,婴儿肥更是显得不可被忽视,胖嘟嘟的。
她好像没有化过妆,连最淡的那种也没有。他怀疑她连眉都没修过。
她的鼻尖有一小块很淡很淡的疤痕,不认真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她的右眼眼尾之下,有一颗黑色的小痣。貌似是中国人说的那种泪痣。
张修想起午餐桌上,她的眼泪一串一串流下来的样子。难怪泪腺发达,可能真的跟这所谓的泪痣有关。
他暗笑,自己竟然也有摒弃科学思维的时候。泪腺跟泪痣有个毛线关系?
除了那颗泪痣,她的脸上没有其他明显的瑕疵,皮肤一般白,没有她的双手那么白。
视线移到她的手背,张修挺想不明白的,一般亚洲人不都是脸部皮肤比手部皮肤白皙的么?但她的双手简直白到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粗略对比了一下。啧,他毫不怀疑她的手快赶上他的那么白了。
本来,就白皙程度而言,其他人的手跟张修的手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因为他对自己的双手有着近乎变态的在意程度,洗手次数和护手级别都是常人不能及的。
视线再回到她身上,他发现她今天又穿着长袖卫衣。
她好像每天都穿着长袖的上衣,唯一一次张修看见她穿短袖衣服的时候,是在昨晚,那套睡衣。但当时她溜得太快了,他也没想到要去留意她穿短衣服的模样。
她的双腿则似乎习惯了裸露在外,毫不吝啬。
腿型符合当代审美,很匀称也很直,身材比例大概接近于黄金比例,因为她这162cm的身高看起来竟然挺高的。
他记得她右腿膝盖下面一点的地方,有一道很显眼的疤,像是刀疤,横在小腿上,还挺宽的,约莫缝过线。
他忽然想看看她那道疤,但她现在这样卧趴着,那道疤也被压着,没法看。
女孩子身上留有疤痕,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张修又眨了一下眼,注意到她手臂下压着的线装本。
停。
特么能不能停一下?
他认为自己近来真的很无聊。居然站在这里观察了她这么久。
在心里鄙弃了自己一番,他悄无声息地走开。
饶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她瞅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赶紧翻了个身。
但她忘了自己是趴在一张沙发上睡着的,一翻身就他妈给摔下去了。
摔下去就算了,还好死不死地撞到了下边大理石桌的边角。
“嘶……妈呀……”
尖锐的疼痛从她脑门传开,再加上全身骨骼与地面碰撞带来的钝痛感。
她整个人都摔得快傻掉了,眼前满地金星。
完了完了,残了,脑震荡了,下半生得靠残疾人扶助政策才能活下去了。
她脑袋发晕,却还有心思如此笃定地判断着自己的受伤情况。
她试图撑着地板坐起来,但就是起不来。
她安静地等待着这种眩晕又疼痛的感觉慢慢过去。
“能不能自己起来?”清冽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她上方响起。
侧躺在地上的饶束勉强把姿势调整为仰面朝天,果然看见了张修的身影轮廓。
他站在她旁边,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手里拿着一条白色毛巾,正在擦手。
“我觉得……”饶束嗓音有点沙哑,是刚睡醒的缘故,她清清嗓子,眨着大眼睛,努力想看清上方的人,说,“我觉得我还能再躺一会儿,我得恢复一下……”
张修懒得去理会她这清奇的脑电波,他擦净手上的青柠汁,把毛巾随手扔在沙发上。
单膝半蹲下来,他垂眸瞧她,甚至注意到了她脸颊上被短发压出来的痕迹,还有额头上那个被撞出来的肿块。
他有很多瞬间抵达至心间的话语想问她,比如,摔痛了吗?比如,怎么不喊痛?还有,你说说世上还有比你更蠢的人么?或者,为什么不让我扶你起来而是说要在地板上多躺一会儿?
但张修什么都没说,只是微抿着唇,右手从她脖颈下方穿过去,单手揽着她,扶她坐起身。
饶束摸着额头上的小包,小声嘀咕:“我就是睡糊涂了,以为自己在床上来着,翻个身就……就这样了……”
他仍维持着单膝半蹲的姿势,一手搁在自己膝盖上,眼眸沉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刚刚有几秒,你知道吗?就,”她嘀咕着,忽然笑起来,“我感觉自己一定脑震荡了,哈哈哈……”
张修的目光以一种无波无澜的姿态笼罩在她身上,弥漫着沉默的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