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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by张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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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他冲凉的时候返回来收拾了一趟,独自离开了。

张修拿了手机,发现上面收到了她十三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我学校里有急事,我先回广州啦。】

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解释和交代了。

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几秒,张修没回复,也没给她打电话,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只是放下手机,像往常那样拿了一条白色毛巾,随意盖在滴着水的黑色碎发上,然后走去吧台,照例为自己做一杯果汁。

坐在电脑面前,边擦头发边喝果汁,他突然想起…

她带走了他的学生证。

操。

第27章



竹笋炒肉丝和冰镇果汁全都吐出来了。
饶束一手收在卫衣口袋里,一手扶着垃圾回收箱的上框, 也不管脏不脏, 先扶着站稳再说。

她很少有这种吐得酣畅淋漓的时候, 以前每次乘坐中巴车觉得恶心反胃,都只是想吐又吐不出来。非常难受。

姐姐饶璐曾形容过饶束的晕车病,说她是天生用双脚走路的人, 没有坐车的福气。

当时饶束不以为然,还嘴说:不能坐车的人其实都拥有坐飞机的命!何况, 也只晕中巴而已。

很多年过去了,饶束依然不认同姐姐的说法。但, 她也不再相信自己的说法了。

因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饶束通常会选择乘坐高铁,而不是乘坐飞机。

她讨厌漂浮在空中的那种虚无感。

与张修吃晚餐前,她就在手机上买了回广州的高铁票。晚上七点半的票。

这几天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而这场梦能不能转为现实, 取决于她能否很勇敢很骄傲。这就是她思考出来的结论。

一个人的勇敢可能是天生的;但一个人的骄傲一定是通过自身无数的优势和一次次的胜利累积起来的。

饶束从小就骄傲。可惜于某年某月开始,她的骄傲便慢慢被消磨了。

今夜她试图重拾自己的骄傲,即便真的很困难, 她也要咬着牙继续。

吻他的时候, 她什么都没思考, 当时就只是想亲近他。

吻完了,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张修, 我很丑很怪异很崩溃的样子, 我不会让你看见的。

不要有下次是么?

那就不会有, 我保证。

这辈子我总是在跟别人保证一些事情,答应了别人的我都会拼命做到。

至于那些做不到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我尽力,好吗?

尽力做一个比较正常的人。

不,这件事不能只尽力就行……

盛夏之夜的北京街道,有一种令人茫然的感觉。

饶束从背包里找出一瓶之前在长城山脚下超市里买的那种纯净水,漱了漱口,然后离开了垃圾回收箱。

行人密集,霓灯闪亮。

她塞上耳机,背着背包,穿着短牛仔裤和长袖连帽卫衣,一脸决然地穿越北京街头。

高铁在十九点三十分准时启动。

她坐在座位上,双臂交叉着环在自己身前,一种高傲又冷漠的姿态。

耳机里在单曲循环着 lp 的《somewhere i belong》,音乐是少数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事物之一。

就非要把音量调至可以隔绝所有外界声音,她才觉得心满意足。但她没有张修那么狠,上次他给她听《beautiful now》简直是炸裂式的音量。

饶束对于很多东西的要求都是古怪又霸道的,一定要独自占有并且完全占有,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地得到了某样东西。否则,旁人怎么说怎么认为都是没用的。

但是,在这方面,饶束没有成功过。连听音乐都不敢用最大音量来听。

对。她从来没有完完整整地得到某样东西。包括她自己的生活。

她几乎总是功亏一篑。



高铁穿越月空和星夜。

就像查斯特穿越封闭空房间和新金属摇滚。

如此一种让饶束沉迷的氛围。

她自顾自地笑,也自顾自地哭。但嘶吼呐喊的时候,却又一定要让全世界对她瞩目。

去年七月,饶束去深圳听 lp 的现场,回来后嗓子哑了三天,因为她全程跟唱了。

穿过茫茫人海和一片白雾,她站在查斯特面前。

查斯特跟她说,【你们小孩都是天使】;

她笑着问:【那那些已经成为了怪物的小孩,又该怎么办啊?】;

查斯特说:【上帝会把怪物带走,上帝带不走的都不是真的怪物】……

她还想问问查斯特,问他有没有见过上帝。但是姐姐把她摇醒了。梦醒了。

只是一个梦。她听完演唱会后做的梦。

饶束从初三开始听 lp 的音乐。一听就是五年。

在她看来,他们的摇滚是宣泄,是诉说,是把伤痛苦难以嬉笑怒骂的方式唱给你听。

在节奏里藏着孤独和不安,也藏着坚定和执着。

在歌词里藏着颓败和绝望,也藏着愤怒和希望。

就像一个坠入深渊的人,反反复复地往上爬。

眼看着就快爬上来了,又被一脚踹了下去;

眼看着爬不起来了,又从泥泞中伸出自己肮脏的手。

把手高高举起,说,我就是这么脏,但我就是要爬起来。你他妈大可以给我尽情踹,踹得我爬不起来就算你赢。

她坐在高铁上边听音乐,边捧着手机,在空白文稿里起草策划活动的步骤。

其实饶束对这一类活动的策划流程早已烂熟于心,但她还是写了一下。

她打字很快,时不时还在手机文稿上画画框架图,跟着音乐节奏,轻轻摇晃脑袋。

她把张修的学生证揣在卫衣口袋里。

她会做到正常生活的,不但如此,她还要活得比别人更积极。

然后,她知道她和张修还会再见面的。主动权在她手里。

再见面时,她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正常的人,不会让他烦,也不会再吓到他了。她想。

饶束从来不敢依赖所谓的命运安排,经验告诉她,命运这玩意儿挺混的。

他恰好救了她又怎样?她恰好帮了他又怎样?两人快速发展为暧昧又怎样?

感情世界里,总有一些东西,你哭着喊着好想要,为其竭尽全力耗尽一切,命运就是不给你,反而还可能一把抢走你本来拥有的。

所以她得保持头脑清醒,在仍有努力之余地的时候,绝对不寄希望于命运和缘分。

…「i wanna heal/ i wanna feel」

「what i thought was never real」

「i wanna let go of the pain i felt so long」

「erase all the pain till it is gone」

「i wanna heal/ i wanna feel」

「like i am close to something real」

「i wanna find something i wanted all along」

「somewhere i belong」…

等等我吧,再等等我吧,我会治好自己的。行吗。



“不行,这套也不行。”

牙关放开吸管,张修调整了一下蓝牙的位置,跟信号另一端的许易钦说:“你是想让我去和他们玩轰趴么?”

电脑屏幕是一张高定服装的实拍图片,许易钦刚才发过来的。张修一看就知道不适合他出席几天后的车展。

“你以前穿成这样去参加轰趴的?”许易钦在电话里笑着反问。

“这是重点吗?”

“行吧,那我再给你改改。”

一听他说完这句话,张修就抢先切断了通话。

因为前不久的时候,许易钦竟然比他先一步挂电话,这让一个向来习惯挂别人电话的少年感到相当郁闷。所以从那以后,他每次跟许易钦通电话,都会快速抢占切断通话的机会。

混时尚圈的许易钦显然比玩计算机的吴文忙多了,没什么事的时候不会跟张修在电话里闲聊。

空间很安静,没什么不适。

杯子里的吸管已经被他咬得变形,透出一些孩子气的固执。

他转头看了一眼写字台,眼睫毛轻轻盖下,很快又掀起。

好像也就只是少了一道呼吸。

他对那棵竹笋还没有习惯到不可失去的地步。几天而已,也挺正常。

至于学生证,若期末测试之前她还没归还给他,他再直接让人去她学校找她要就是了。

这年头,谁又比谁更在乎谁多一点呢?

很多所谓的感兴趣和喜欢,都跟空虚与无聊挂钩。

而对这一年的张修来说,空虚还不至于钻入他的生活。

只要试着往这个方向想,他就知道,他很快便会淡忘一个竹笋般的女孩。

零点之后,还对着电脑浏览各种最新的新闻,他不知疲倦,大量阅读的目的之一,是保持自己对市场的敏感度。

背负着那些死去的日子行走,负累渐重,我不弯腰。



大都美术馆,八一美术馆,美门美术馆,军事博物馆,中国美术馆。

他用三天的时间逛完了北京的这些地方。
简约t裇,休闲衬衣,九分长裤,白色板鞋,白色棒球帽。

一副耳机,一部手机,一个皮夹,偶尔拿一杯冷饮。

他的身影穿梭在大小美术馆,时常定格在某些画作面前。

安静凝眸,安静走开。

表情无澜,姿态闲适。

他看起来就像个逃课跑来参观美术馆的少年。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一遍一遍地杀死曾经那个夹着画笔专心涂抹的男孩。

面对越是热爱却又不能再拥有的东西,我就越是要告诉世界我可以做到永不留恋。

一幅一幅欣赏完毕,我只是个无名过客。

想要看我心碎么?

想要看我发疯么?

想踩断我所有的肋骨?

想毁掉我全部的骄傲?

而我向着山巅,备好巨石,不断攀爬,你猜猜我要干什么?

我从来不会竖中指,我擅长挑着眉说抱歉。

抱歉啊,要送你们去死了。

——站在山巅投下巨石之前,我会把这句话一并送给半山腰的你们。我保证。

至于山脚下那些无辜的人们,大概就是上帝给我提出的终极拷问。

我还没想好该对无辜之人说些什么。

也许只有沉默,也许还会附送我的自我毁灭。

也许无济于事,也许会在撕裂之后变得冷漠。

时日到了再说。



昨晚埃翁来电,他接了,两人都可有可无地说了几句可有可无的话,宛如走亲子流程一般。

处于张修世界里的半山腰的那些人,其中有埃翁和诺拉,他的父母亲。

一个人如何称呼另一个人,并不完全取决于双方的血缘关系。

比如他称呼埃翁为父亲,称呼诺拉为母亲,对莎娜和鲁森却总是只喊名字,尽管他跟他们四个人都毫无血缘关系。

四五岁的时候,威文唯一练习过的称呼,是‘母亲’。

mor. mother. Мать.

挪威语,英语,俄语。他都准备好了,诺拉喜欢哪种语言的称呼,他就使用哪种语言喊她。

虽然当时他还不会说俄语,但只说出一个名词还是能做到的。

但很讽刺,这唯一一个被他刻意练习过的称呼,后来却是他喊得最少的称呼。

甚至,到了现在,他跟诺拉之间连称呼都省去了。

彼此见面都只堆砌面具,谁也撕不下谁的,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面具之下到底有着怎样的神情。

过完这个学期,再过完一个中国的暑假,很快就到九月了。

张修走出美术馆,塞上耳机,戴上棒球帽,略垂着眼眸走路。

九月对他来说本来就是猛虎,而今年的九月更是…注定残忍得令他想呕吐。

因为莎娜说,今年埃翁要为诺拉办一个整数岁的生辰宴会。跟以往不同,那不会只是个家宴。

他可以不参加家宴,但还不可以不参加公开性的生辰宴。

诺拉出生于九月。

鲁森也出生于九月。

而威文死在九月。

今年的挪威九月,还会反常到下雪吗?



下午,张修回到酒店时,前台已经帮他签收了国际快递,许易钦的工作室那边寄来的。

他拿着快递进电梯,突然觉得,像,即将要穿上高级定制的战衣一样。有点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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