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by张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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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对面走来,身旁还跟着一个看起来比他大的年轻男人,但不是上一次在华南大桥违章停车接走他的那个。这个一看就是他朋友之类的人。
他们说说笑笑,距离越来越近。
这一刻饶束觉得自己像被强力胶水粘在地面上一样,无法挪动。
居然,真的,遇到了……
不是没体验过心跳加速,也不是没体验过紧张忐忑,但却是第一次体验到热泪盈眶。
饶束看着他的笑容从轻轻绽放,到快速收敛;
看着他身穿深蓝色薄风衣外套,搭九分牛仔裤;
看着那帽檐下,高挺秀气的鼻梁;
看着他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周围一切人与物都成了他的背景,连声音也消失,饶束站在忙碌繁华的嘈杂世界,眼里只有少年独独清晰,耳里只有心跳声声回荡。
好要命。
十九岁这一年,六月二十二日。
初夏,傍晚。
饶束,张修,狭路相逢。
但是,勇者,是否真的能胜?
饶束心跳如擂,在他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眩晕。
不切实际的眩晕感霎时冲散她所有的理智。
而下一秒,就是真的眩晕了。
因为她被甩开了,撞到身后的墙壁,顿时头晕目眩。
所以“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句话到底是哪本史书哪个老头说的!!——被甩向墙的那一秒或两秒内,饶束的脑海里只有这句话。
这边的动静引来其他人的目光,一场小小的骚乱成功地发生了。
“怎么了?”年轻男人的声音,“这人谁?”
“没事。”少年的声音,张修的声音。
饶束没勇气抬头,摸着自己的手臂,低着头靠在墙壁上,努力让自己变成空气。
痴线啊饶束,现在你该怎么办?
丢脸丢到外太空了,来个外星人收走她吧。
或者,如果时间能静止就好了……
停在这一刻吧……
别让她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剧情了……
好不好呀?
“抱歉。”
出于基本礼貌,张修对这个陌生女生说了这么一句,但他皱眉了。
任谁走着走着被人突然抓住手臂都不会毫无反应吧。虽然他也很清楚,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过头了,甩开的力度貌似太大了。
张修朝她走前一步,“请问你……”
他询问的意思很明显,可饶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微信表情里那个捂脸流泪的动作。
于尽站在旁边观察情况。其他人或许用眼角余光在留意这边,但好在没有人跑来围观。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张修向来不会浪费时间。既然女孩一直低着头,他便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如果没什么事,那你可能认错人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仍微蹙着长眉。
说完,他就准备转身离开,复又被人挽留。
“不,我、我有事……”清脆的、小小的女生声音。
饶束对当前情景感到绝望,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她一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
这一秒,饶束失语,想吞口水。
她想象过他的双眼,就在几分钟之前。
然后她见到了,这样一双眼。
这双令她不由自主说了下一句话的眼睛: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我记得你。”
犯傻完毕,饶束轻吞口水。
仰脸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她早已忘记了颜面为何物。
对于生命中的那些无法估量其重要程度的人事物,或许人类真应该抛却自身所谓的面子和骄傲。
狭路相逢,我如此勇,那就让我胜一次吧。饶束默念。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少年那殷红的薄唇轻轻开启……
“我知道了。”
饶束:卒。
第7章
“怎么着,张,这是你学校同学?”方才一直端着手臂旁观的于尽,这会儿倒开始多嘴起来了。
张修没理于尽,还是站在那边,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女生。
饶束却不敢跟他对视了,视线下移,盯着他深蓝色薄风衣外套之下的黑色t裇,小声说:“我们好像不是同学……”
她连他是不是个学生都不确定,上一次艰难的搭讪过程中,少年也并没有透露任何他自己的个人信息。
“好像?”于尽的语气十足困惑。
这回答就有点意思了吧。
于尽也走上前,颇为礼貌地笑着问饶束:“刚才撞疼了吧?”
饶束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于尽:“你贵姓啊?”
饶束:“姓‘饶’,食字旁的饶。”
于尽眨眨眼,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食字旁长什么样。尽管如此,他还是笑着说:“这姓真好!”
说完,他又一手搭在张修肩上,“张,领会一下,这就是我们中国的百家姓,博大精深。”总有一些他他妈没听过的姓氏……
这句话也很有意思了吧。这回轮到饶束困惑了。
听起来,似乎……张姓少年不是中国人?
想到这里,饶束又飞速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人,然后又一次准确无误地撞进他那双眼睛里。
张修抬手,拂开于尽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饶束的脸上,话也是对她说的:
“还有其他事吗?”
他的语气和他的脸色一样,一样的平静。旁人无法看出他的任何态度。
“嗯?什么?”明明距离如此之近,饶束却硬生生把他的话音听出了立体3d环绕颤音的特效,在她耳边低空飞行,很不真实,眩晕得可怕。
“我说,”张修看进她的瞳孔里,“除了告诉我你记得我之外,你还有其他事吗?”
站在一旁的于尽在心里“操”了一声,貌似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张把同一句话重复两遍,还不介意作个补充说明?
于尽知道,这少年耐心奇差,跟他密切相处过的人普遍对此深入体会。让他这么好耐心的人和事少之又少。
但饶束不知道啊,也没体会过啊。
她要是知道他耐心差,肯定不会说出下面这些话:
“其他事?”饶束用指腹摸额头,低着头思索,“嗯……暂时还没想到。”
她贴墙而站,第三次装作很坦然地跟张修对视,问他:“能不能等我想到了的时候再来找你?”
这他妈就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了吧。旁观者于尽再次发挥八卦超能力暗戳戳地评估着。
而张修却干净利落地回答:“不能。”
“……”于尽决定给张校花增加多一个外号:「终结话题·张」。
但更让于尽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是饶少女的下一个举动。
在听见张修那句“不能”之后,饶束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没超过五秒,她伸手一把扯住少年的薄风衣袖子,“那你先别走!”
张修缩了缩手,想不动声色把衣袖抽出来。又听到她清清脆脆的声音:“我现在马上想想!很快就能想到其他事要找你的了,所以你别走……”
于尽转头看向别处,擦,现在他好像不适合待在这里吧……
瓦数超标了吧。天干物燥的,自燃就麻烦了。
于是于尽果断地用手拢在唇前,虚咳两声,走开了。
走廊墙边只剩下张修和饶束,饶束就差闭着眼睛说话了,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赌博一样。
押上自己前今后三辈子的脸皮厚度,换一次认识张姓少年的机会。
她还揪着他的风衣衣袖,砂质的触感。
饶束无意识用手指摩挲了两下他的衣服。
她清嗓子,想笑一笑,但她觉得自己脸部肌肉僵硬,笑起来应该也很扭曲很吓人,随便了,管他妈的!
“就,”饶束仰头望他的脸,努力憋笑,又清嗓子,最后实在忍不住,低下头笑,“哎呀真是,太紧张了……”
似自言自语,又似解释给他听。
这尼玛诡异的行为,饶束真想朝着自己的脑袋一巴掌给呼下去!呼晕了就他妈别醒来了!
张修自始至终平静,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甚至还有一点慢条斯理的意味。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又一点都不慢条斯理,只有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紧张什么?”他垂眸,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了一眼她抓在他衣服上的手,说:“手放开就行了。”
“放……”饶束也低头去看自己的手,立刻摇着头说,“不,不行,不能放开。”
她听见了少年微不可闻的叹气声,像无语,又像不耐。
他一定是耗尽了对一个陌生人应有的耐心。所以他的手才开始往回缩,不让她抓。
饶束皱紧眉头,有一瞬间,她重新感觉到了那种热血澎湃的心情。时隔多年、死灰复燃的热血。
这次,饶束伸出两只手,把他那只手臂拽回来,跟他妈抢劫一样,直接抱在怀里。
张修差点被她拽得跌倒,幸好另一只手及时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这才避免了往前跌。
他蹙眉,“喂——”
“我知道!”饶束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也许你觉得我神经兮兮又没礼貌,根本都不认识你就半路拦你,但是,但是你想听我说下去吗?”
她的嗓音在颤抖,盯着他的下巴,吞了吞口水又赶紧接着说:“就,我真的很想认识你。”
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真他妈,中学考体育都没这么刺激,没这么玩命。
饶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也来不及猜测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只是趁他还没说话之前,又小声补了一句:“行吗。”
你知道很渴很累的人穿越沙漠时看见绿洲会怎样吗?
会做出这辈子最大的壮举。
明明连五十步都走不下去了,只要绿洲出现,就能扶着膝盖再走五万步。
一步一步,超越人类的体能极限,爬也要爬到绿洲那里去。
十九岁这年,饶束对世界说:我他妈好像又一次体会到朝绿洲奔过去的感觉了。
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的绿洲,美得有点过头。
绿洲能拯救什么?
张修没体会过见到绿洲的那种感觉。
他这辈子从来就没见过绿洲。
也许十几岁的年纪,说“一辈子”似乎太早。但他很清楚自己剩余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他随时可以脱口而出“一辈子”。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唇型微动,问他“行吗”;
看着她脸庞倔强,完全不像一个寻过死的人;
看着她刘海略乱,眉目朴素,眼神却特有劲;
看着她脸不红气不喘的,抱着他手臂的双手却一直在抖。
抖啊抖,抖啊抖。
抖得他也跟着抖……
“那你先别抖了,”张修再次试着抬高手臂,低眸瞧着她,说,“行吗。”
他说话的调调与他的声音和样貌都不太相符,总是隐隐透着一种站在制高点掌控全局的气场。
饶束舔舔唇,还是抱着他手臂,执拗地问:“你是答应我了吗?”
张修本想直接说“没”,但那字儿涌到喉间又给卡回去了。
他们两人以这样的方位和姿势站在墙壁这边,跟他妈上演泡沫剧情一样,他还一手撑在她身侧。
张修别开脸,视线掠了一圈周围,就一两秒,又重新回到女孩身上。
“与人相识,不应以这种方式开场的。”他对她说。
饶束有点愣,想都没想就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好。”
“所以,放开。”
“嗯。”她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臂,目光还一直追着他。
张修后退两步,整了整自己的外套。
他略低着头,最后干脆拉下薄风衣的拉链,把它给脱了下来。
动作连贯,优雅不粗鲁,偏偏混进独属于少年的不羁气质。
“要回学校了吗?”低头脱着衣服的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哈?什么?”饶束还贴着墙,眨眼,再眨眼,“我吗?我……回呀。不,不回,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就感到很震惊。他竟然主动问话,还是如此日常的一句话……
张修笑,依然是很轻的笑声。
“不用答得这么认真,我顺口问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