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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by张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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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不合理的地方,都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显然不是的。

谁为了谁而妥协,谁为了谁而愤怒,显然都未必合理。

所有不合理之处,都未必存在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终极的答案。

饶束盯着那急诊室高亮的红灯,发呆,娃娃脸上是一片沉郁的伤,眼眸却干净得不可思议。



从急诊处出来,清醒后没多久,张修又闹着要离开医院。

约莫是实在害怕医院,每次饶束陪他来医院,都能在他的桃花眼里看见某种深重的悲愤和恐惧。

也正是因为如此,饶束才次次都顺着他,率先为他着想。

出了院后,当天夜里,他就发起了高烧。

饶束被他的高烧整得措手不及,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反而是那个高烧中的少年,指挥着一切。

从吧台的橱柜里找出退烧片,一片,干吞;

湿毛巾,沾热水,敷在脑门上,额前碎发得先撩开;

关掉卧室里的空调,出去,让他一个人静静待着。

饶束全都照做了,最后帮他关上卧室门。她背靠着他的卧室门,心跳快得不正常,砰砰砰地,响彻空间。

饶束是真的没有任何相关经验,不懂得该如何照顾发高烧的人,除了送医院之外。所以她的脑子糊了好一会儿。

等她再度转身,敲响少年的房门时,里面无人应答。

她皱紧眉,试图去旋开门把,却发现房门被反锁了……

就这么一会儿,就被那人反锁了……

他是不是,从发烧伊始,就在等待着反锁房门的机会啊……

饶束猜不透,她又累又困,匆匆洗了个澡,倒在床上睡觉。

她一夜之间醒了五次,每一次去拧那人的门把,都拧不动,依然反锁着。他又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了,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可是,高烧未退的三岁,能在卧室里做什么呢?还是像往常那样坐在地板上听音乐吗?那会着凉么?

饶束连做梦都梦见自己成功地打开了他的房门,尔后猛地翻身下床,冲到他门前,用力旋着门门把,还是拧不动。

此时已经是凌晨六点了,窗外泛着白光,天很快就要亮了。

她又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然后才去找本栋楼的物业,要了钥匙,回到他房门前,开锁。

打开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饶束瞬间被巨大的慌乱笼罩。

钥匙掉在地上,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连他的名字都喊不出口了,胸腔里只剩下翻涌不止的慌张和迷茫。

天光微白,少年的卧室里装修简约,星空天花板闪着荧光色彩,梦幻而绚丽,像极了小孩子的梦境。

大片大片的空白占据了她的脑海,她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比上一次发现张修离开了医院更为恐慌。

因为,饶束很清楚,他在不清醒状态离开远比他在清醒状态离开更危险。

不清醒的张修脱离了饶束,没人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三天。

很久很久以后,饶束也想不起来,这三天她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她只知道,接到吴文电话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死而复生,直奔广州私人射击场。

那一天,吴文找到张修时,他正坐在射击场某个房间的角落里,吐了满地的柠檬籽。

“你把柠檬皮也吃进去了?!”吴文蹲下来问他。

“嗯。”

少年轻声,从怀里的果盘拿起另一个柠檬,递到吴文面前,稚气地问:“你想要来一个吗?”

“你真不要命了。”吴文抢走了他的果盘,顺便伸手去抢他手里被啃了一半的青柠檬,“快给我!医生说你不能吃这些了。”

张修缩回手,紧紧捂在怀里,望着吴文说:“把这个留给我。可以吗?”

“不可以。你那个低配版的胃怎么受得了这么高的酸度?!”吴文生气了。

他垂下头,黑色碎发遮住大半眉眼,颓废又躲避的模样。

他抱着双腿坐在墙角,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他说:“我想要这个柠檬。你不能拿走我的柠檬。”

吴文怒了,“你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你在想什么?”

张修盯着地面,认真而言: “吴文,我想吃好多柠檬。还有醋,还有冰淇淋。好多好多。”

“哦!狗·屎,我·操!你他妈别哭啊。”吴文濒临暴走。

众所周知,所有熟识张的人,最怕的就是他哭。这人极少哭,一哭就让人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他面前。

而彼时彼刻,张修只会讨好地望着吴文,像孩子一样请求他:“你能让我一直吃酸的和冷的吗?吴文,你让我吃,好不好?”

吴文暴走, “张,你别这么操·蛋行吗?你几岁了?你继续吃下去就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张修抬眸,盯着吴文看了几秒,尔后突然开始反胃,剧烈呕吐。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把自己体内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让自己变成一个空壳子。

能不能,让我吐出来,全都吐出来,那些所有我不得不吃进去的东西。

饶束,你听见了吗?

教堂的钟声响了。

遥远,古老,厚重,悲伤,沉痛。

我死去已久,我挣扎存活,我找不到路,我迷失方向,我带伤前行,我再度猝死,我该怎么复活自己?

我对生命沿途里的狰狞恶鬼怒吼:别让我活下来,千万别让我活下来!不要使我记得,一定不要使我记得!否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疯成什么样。

可是,饶束,你看,这世间的恶行从不因何而停止。

丑恶进行时,生命已倦怠。

我蜷缩在角落,我能等到你从我身体里破土而出吗?

真的会有人,饶恕张修么?

第59章 张微



“他做了什么?”

“你说呢?你回想一下?”

“想不起来。吴文, 我头好痛, 想不起来……”

“我猜你也想不起来。”

吴文轻轻拥抱饶束,只一下, 很快分开,像哥们之间的安慰。

“去看看张吧,他很不好, ”吴文说, “还有,我请了医生,等会儿回去, 让医生好好恐吓一下你们两个。”

“医生的作用, 就是恐吓人的吗……”

“可不是吗?”吴文耸肩, “放你们两个不怕死的家伙在家里, 可能都忘了自己的胃有多残废了吧。”

饶束嘀咕:“其实我真的有好好照顾他的胃的, 每天都小心养着,还按时去复检了。真的真的。”

“然后不小心偷吃了一盒冰淇凌?听说还发了烧?又跑出家门?”

“咳……”饶束摸额头, 目光躲闪, 指了指射击场的角落,“我过去了, 你在外面等我们吧。”

吴文点点头,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 没再说什么, 转身出去了。

角落里的人还坐在那里, 蜷成一团孤独又空洞的存在。

一手环膝, 一手握着一只青柠檬,脚边还放着一个水果盘,张修的周围散落着凌乱的柠檬籽。

饶束蹲在他面前,喊他:“三岁。”

他抬起头,与她对视,桃花眼里却空得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被狂风暴雨席卷过后,又下了一场大雪,他的眼眸,如雨后空庭,如雪后寂静。

可谁都看得出来,他哭过,连睫毛都还湿润着。而那过分干净的眸,只是眼泪洗刷了罪恶的表象。

饶束牵住他的手,眉目温软,带了笑意,“三岁呀,我带你回家吧。”

他缓缓抽回手,指尖划过她的掌心,是冰凉的温度。

他眉骨隐隐发红,望着眼前人,唇动,轻声:“我还回得去吗?”

饶束皱眉,认真思考了他的话,然后跪下来,用力抱紧他,“没有什么是回不去的。”

他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仿若累到极致,依然轻声:“没有什么是回得去的。”

“不是的,张修,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来得及,不会来不及的,关键是你想不想。如果你不想回去,那我们就不回去了;但如果你很想回去,就一定有回去的办法。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她收紧了手臂,一股脑倒出一堆话,唯恐怀里的少年太快放弃了什么东西。

她喃喃地重复:“我知道,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

如果正在走的这条路让你痛苦不已,那么,无论何时,你都拥有回头的机会。

不要害怕迷路。有我在,你不会迷路的。

面对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饶束真不知该把话说得隐晦一点还是该把话说得直白一点才好。

她只知道,唯有拥抱,是决计不会出错的。

过去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接话。

饶束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三岁,三岁?”

没反应。

少年趴在她肩上,手中的青柠檬掉了下去,滚动,停在地上某个位置。

饶束侧头,贴着他耳畔又喊了两声,依然没反应。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扶他起来,腾出手来给吴文打电话。

“吴文!他晕了,站不起来!”

等在外面的吴文听见这句话,愣了几秒,待他反应过来时,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吴文再次进去时,射击场角落里的那人真的晕倒了。



医生离开之后,套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还有一位正在清洁房子的家政阿姨。

床上的某人已经醒了,吴文在卧室里跟他谈了半天,只围绕着两个主题:这三天,张在何地做了何事?以后,张打算怎么生活?

而张修一个都没回答,全程避重就轻,甚至答非所问,还咬着吸管抱怨果醋不够酸。把吴文气得分分钟暴走。

吴文叉着腰问:“所以你的打算就是跟她在这房子里住下去吗?”

他低着眸,不答反问:“不然呢。”

“你……”吴文罕见地语塞,眉头紧皱,坐在他床边,“你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消失不见吗?”

张修笑,扬了眉,“你是在诅咒我?”

“不是。”

吴文烦躁地矢口否认,“算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可问题是,她也不会照顾人吧?”

“怎么不会了?”床上的人松开牙关,放开吸管,“她把我照顾得不好吗?”

吴文噎了一下,拢着手指放在唇前,虚咳,“好好好,非常好。”

一盒纸巾砸在吴文脸上,张修语调骤冷:“你他妈有意见?”

“……”吴文叹气,抬头,九十度仰望天花板,平息了心情之后,才好声好气地跟他说:“那你以后好好听她的话,好不哦?”

张修没答话,低下头,继续喝他的果醋。

两千零六年那会儿,中国台湾的一位歌手推出了一张专辑,专辑里包含了一首流行歌曲,叫做《听妈妈的话》,传唱两岸,红极一时。

听遍各类歌曲的张修当然也听过这首歌,而他至今还没想明白,到底怎样,才算作听话?

好好听某一个人的话,会不会很难呢?



吴文很快就被张修赶走了,走之前还放话,说迟早有一天要去找那位心理医生,让她知道她做了什么蠢事云云。

张修甩手,“砰”的一声,关上大门,隔绝了吴文的声音,眼角眉梢全是不耐烦,就差没从薄唇里吐出一句“二货”来了。

饶束笑着摇摇头,为其打抱不平:“太惨了,吴文真是太惨了。”

“你怎么不心疼一下我?”他转头看她,带了骄纵,抬着下巴命令她:“快过来,背我。”

“……”

饶束站着没动,说:“你又不是不能走,刚刚医生说了,你呀,重点需要养护的就是胃,至于四肢什么的,完全可以多锻炼锻炼。”

“医生的话你也信?”

“不信医生,信你啊?”饶束一脸不以为然,“信你就发高烧咯,还失踪三天咯。”

张修伸出手臂,勾住她的脖颈,让她转了个身,他整个人则顺势趴到她背上。

“三天很久吗?”他问。

“好像是挺久的,”饶束皱着眉下结论,“久到……连我都跟着你走失了。”

他哼笑,两手伸到她脸侧,轻轻掐她的脸颊,“有失便有得。”

“嗯……”

饶束驮着他走,没有反驳他那句话。

因为,的确是有失便有得。

失踪三天后回来的张修,已经从半封闭的状态中走出来了。不那么像三岁小孩了。

只是,她怀疑,这真的是一种“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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