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穿同人)大唐第一太子—— by时槐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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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氏没有多言,亦未多问,只给了简单的一个字:“好。”
她相信眼前人的判断,转身带着李承乾等人入内室,打开机关进入密道。
李承乾目瞪口呆。
宏义宫有密道?居然还在阿娘的卧房?阿娘的卧房他来过许多次,还住过呢,这里何处没被他翻过爬过,竟从没发现有密道。
阿耶阿娘藏得好深!
然而此刻并不是惊讶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石门落下,将外面的声响隔绝了大半,可仍旧有部分隐约传进来,让人胆战心惊。
但是没有人说话,长孙氏未开口,四个孩子也很听话很懂事地不动,不给阿娘添麻烦。彼此依偎,彼此取暖,等待着尘埃落定,石门再开,曙光来临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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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
李建成带兵闯入,所行之处,鲜血满地,陈尸一片。身后是交战厮杀的人群,身前是脸色铁青的李渊。李渊旁边跟着近日十分得宠的柳宝林,以及三五个殿内伺候的内侍宫婢。
看着李建成还在滴血的刀尖,李渊又惊又骇,他曾经想过许多种李世民破门而入的场景,却没想到最先干出这种事的人会是李建成。
他怒目而视:“你果然想着要朕的命,你就这么急着想坐朕的位子!这些年朕待你不够好吗?”
“好?”李建成轻嗤,“或许是有的吧。只是父亲你所谓的好恐怕与我认知的不一样。你觉得立我为太子是对我好;让我入主东宫是为我好;帮我打压二弟更是为我好。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太子之位我如坐针毡,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李渊双眼赤红:“所以你这意思,我立你为太子还立错了?老二这些年征战天下,劳苦功高,战名赫赫,不管论德论才还是论功,他都足可匹配储君之位,入主东宫。可我未曾有过半点犹豫,坚定你才是嫡长,是太子的唯一人选。结果呢?最后只得到你这么一句话?”
“父亲!”李建成摇头,“莫要自欺欺人了。你挺我做太子,真的是为了我吗?也许有那么点原因确实是为了我,但更多是为了你自己。
“你也说二弟战功赫赫,呼声甚高,堪配太子?可他只是堪配太子吗?不,他连皇帝都做得。若让他居东宫,还要你作甚?储君二字可以将前面的储去掉,直接为君了。
“这两年你多有打压二弟,明面上摆出一副为我撑腰的模样,可实际呢?不过是权术平衡罢了。其实你不希望看到我们任何一方坐大。
“扶持我不过因为与我相比,二弟的威胁更大,你需要我为你挡在前面,需要与我联手来制约他。倘若换一种境地,我的威胁更大,你同样会这么做。”
李渊身子一晃,张着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这些话字字句句的确
属实,可谓说进了他的心坎里,直接将他心底那点隐秘的心思捅出来。
李建成一叹:“父亲,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吗?下退位诏书吧!”
退位诏书……
李渊深吸一口气,面色煞白。
柳宝林扶着李渊,心念飞速转动。秦王还没来,她不能让这个诏书立下,更不能让李建成得逞。但以目前的情况,很显然以眼前几个内侍宫婢,拿把刀都颤颤巍巍的模样是挡不住的。
她必须拖延时间,拖到秦王赶来,即便她并不确定秦王是否能赶过来,她也必须去做。她总要试一试。
柳宝林思绪百转,并没有考量多久,心一横做下决定,立时起身挡在李渊身前。
“谋逆逼宫,太子这么做就不怕被天下人唾骂吗?”
李建成未答,冷冷看向柳宝林:“你倒是有几分胆色。”
柳宝林轻笑,侧头看了眼李渊:“我不知道什么胆色不胆色,只知道圣人待我不薄,他宠爱我一场,对我的恩我的情,我记在心里,感激他一辈子。如今他有难,我不能视而不见。你若要对付圣人,先杀了我,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你休想伤圣人分毫。”
李渊愣住。他后宫女子不少,浓情蜜意之时也并非没对他说过山盟海誓,但他知道那些都是哄他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些人中会有一个能在危难之际站出来。看,李建成的人打过来也这么久了。那些人是怎么做的?
一个个龟缩起来,找机会躲找地方藏,恨不能变成细丝能钻进地缝里不被任何人发现。众人内心慌慌,四下逃窜,太极宫乱成一团。唯独柳宝林,只有她穿过纷乱的人群赶到甘露殿,守着他,陪着他,与他一起。
此刻又坚定地站在他面前,愿意为他豁出性命。
李渊看得到柳宝林眼中不畏生死的决绝。她非是不知道自己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鸡蛋碰石头,并没有什么用处。可她仍旧义无反顾。
这一切都让他为之动容。
李建成却仿若未闻,他的时间不多,他不知道李元吉有没有截杀到李世民,更不知道宏义宫是否已经攻破,他所能做的便是尽快搞定李渊,拿下诏书,稳住局势,将长安控制在手中。
一个柳宝林而已,这一路走来,他杀人无数,并不在意多沾一个人的血。既然对方要寻死,那便成全她。
李建成提起长刀,眼见利刃即将落下,李渊双目瞪圆,眼疾手快,将柳宝林推向一边。刀刃挨着二人交织的手臂擦过,在手臂上分别留下一道划痕。
柳宝林惊呼:“圣人!”
她顾不得自己也有伤,忙替李渊按住流血的伤口,转头怒斥李建成:“太子莫非当真不顾念半点父子情谊,定要致圣人于死地吗?不论怎么说,圣人与你三十多年父子,生你养你,教你习文练武,你便这么报答他?”
柳宝林眼泪滴滴滑落,她突然跪下来:“太子,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可我还是想求你。求你放过圣人,你若要杀,杀了我便好。”
李渊轻叹一声,心疼地将她扶起来:“莫跪了,他不会听你的。”
柳宝林只是摇头:“不,臣妾不能让圣人有事。圣人待臣妾这么好,臣妾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圣人出事。
“臣妾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太子说得那么难听,好似圣人全是为了自己一般,莫非圣人对太子便从未有过半点父子之情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就连臣妾都感受的出来,圣人是疼爱太子的。太子自己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呢?怎么就……怎么就落到要父子相残的地步呢?”
是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李建成闭上眼,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了颤。李渊疼爱他吗?是有的。尤其在他们李家还没建立大唐之前
。那时母亲尚在,那时他们父子情深,那时他们兄弟和睦。
然而自大唐建立后,事情一步步开始转变。皇权地位,生死时局,各种各样的原因将他们越推越远。他们之间的父子感情慢慢由深转浅,由厚转薄,甚至由于夹杂了太多额外的东西一点点开始变质。
他们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初心。
他如是,李世民如是,李渊亦然。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纷杂的情绪按压下来,再度睁眼,目光变得更为坚定,握着刀柄的手动了动,刀刃破空,让人心惊。
内侍宫婢提着兵器上前,将李渊柳宝林护在身后。然而谁都知道,内侍宫婢这道防线并没有什么作用,李建成想要突破易如反掌。
果然,不过眨眼的功夫,李建成手起刀落,内侍宫婢死了大半。
又几个眨眼,内侍宫婢已然死绝。
李建成步步上前,眼见就要再次剑指面门。柳宝林大惊失色,浑身发抖,紧紧握住李渊的手,又一次挡在他身前:“圣人快走,我拦住太子。我死命拦住他。你快想办法走。”
可是何路可走?走得掉吗?
李渊轻叹一声,拍了拍她:“放心,他不会轻易杀朕,他还想要退位诏书呢。”
李建成一顿,抬眸看向李渊。二人视线碰撞,都很明白此刻的局势。
即便已经逼宫,可拿到退位诏书登基与弑父夺位是不同的,二者区别大得很。以目前的情况,李建成走到这里,已经没有退路。所以即便是被天下人抨击,他也要试试第二条路。但那是在第一条行不通的情况下。若能走第一条,那自然比第二条要好得多。
李建成眼眸微动:“父亲若愿意退位,那自然再好不过。不论父亲信不信,我确实从未有过弑父之心,走到今日乃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
“我承认吴峰最初确实是我找来的人,我想借他设局对付二弟与承乾,没想到自己反过来被他摆了一道。这些我都认,但我与窦氏旧部毫无关联,水云观之事与我无关,二弟当日吐血晕厥更与我无关。
“可惜你不信我,你一点都不信我。”
李渊望向他滴血的刀尖:“就你今日的作为,你让我怎么信你?”
李建成张了张嘴,苦涩一笑:“也罢,信与不信都不重要了。父亲快些做个决定吧。只需你愿意写退位诏书,我可以让父亲安享晚年。我只能给父亲十息的时间考虑。时间一过,便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非是他吝啬,十息的时间看着极短,但在这等时候,瞬息万变,更何况十息。
李世民身死的消息一直未传来,他心中难安啊。若李世民已死,他自然多的是耐心跟李渊耗。可惜李世民不死,变故太大。他不能耗,也耗不起。
“十,九,八……”
李建成一个数一个数的倒数,每说一句,李渊心脏就狂跳一下,直到十息数完。李渊颤抖着嘴唇说:“我写。”
李建成心下微松:“多谢父亲。”
又看向柳宝林:“你来伺候笔墨。”
柳宝林应下来,转入内殿取笔墨,出来时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笔墨全撒。还没等柳宝林站起来,刀刃已经贴近脖颈:“别耍花样。”
“我……”柳宝林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太子误会了,我是太紧张脚步不稳,非是有意为之。”
“最好如此。再拿一副笔墨,这回可别紧张了。”
“是,是!”柳宝林站起来,就在转身之际,一声爆喝传来,身着铠甲之人冲破重围逆光走来。李世民到了。
柳宝林大喜,李建成却是面色大变:“元吉呢?”
他派属下出京伏击李世民,这是给李世民设的第一道防线;若李世民冲破,李元吉在玄
武门设下陷阱,这是第二道。然而李世民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只能说明属下失败了,李元吉也失败了。
李世民反问:“你觉得呢?”
这话等同于承认了李元吉已死。也是,既然败了,李世民又怎会留他性命。
李建成咬牙:“果然狠辣,连同胞兄弟都不放过。”
“我若不狠辣,如今死的便是我。”李世民掀开衣领,露出肩膀上的箭痕,“这一箭便是拜他所赐,我若是反应慢上一分,中招的便不是肩膀而是心口。说我狠辣,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他的目光扫向李渊:“你连父亲都不放过!”
李建成动了动刀柄:“不必多说,来吧。”
李世民冷嗤:“正合我意!”
瞬间,刀兵相交,电光火石。
李建成与李世民的人马陆续赶来,纷纷加入战局,甘露殿瞬间陷入乱战之中。
柳宝林拽着李渊,小心翼翼移往内殿,将大门锁死,转身喜道:“圣人,秦王来了。我们得救了。秦王那么厉害,肯定能打败太子的。我们只需好好呆在这里,等他们打完就好。”
李渊看向门外。
得救了?等他们打完就好?
真的会好吗?柳宝林深居后宫,不知朝政,心思又单纯,自然这么想。可他知道,不会好的。
外头不管打成什么样,不管最后谁赢。他这皇帝估计都已经做到头了。
太子突然起兵逼宫,李世民似是再有预料,掐着时间赶来,一切的一切都如此诡异,此刻再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件,即便不知全貌,也大体明白了!
可是即便明白又怎样呢?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与柳宝林一起等,等外面的战事落幕。
他发出一声嗤笑,缓缓闭上眼睛。
********
宏义宫。
密道内空间尚可,五人都躲在此处,身体活动也并未感觉受阻。壁上一盏油灯已被长孙氏点亮,可光线昏暗,视物仍有些模模糊糊。
他们在内,没有日光,没有更漏,不知时间。
李承乾不晓得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天,又或许是一个时辰。他不确定。因为呆在里面,听着外头嘈杂的厮杀声响,内心胶着的每一刻都好似度秒如年。
梦里提到玄武门之变,阿耶胜了。
可时间都不一样,确定结果能一样吗?
李承乾很是惶恐。他担心阿耶。他与阿娘弟妹尚能在密道苟且须臾,阿耶呢?阿耶此刻在做什么,是否……是否还活着?
这种时刻,唯有李泰李丽质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后,疲倦来袭还能睡过去。长孙氏、李承乾与裴行俭却做不到。
不过与他们相比,长孙氏的内心反而要显得平静些。外面声响虽然一直持续不断,甚至可以凭此猜测出东宫的人马已经攻破宏义宫。但好在暂时没有人发现密道,而且听外面隐约传来的只言片语,应当也没有发现书房的地下密室。
虽然李世民曾言不必管她们,长孙氏也确实照顾不了这么多人,却还是希望她们安好。
一则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她们不被抓,东宫就没有针对李世民的攻心筹码。李世民便可按照早就商定好的计划行事,不出变故。
二则都是女人孩子,她有物伤同类之感,不希望她们落于东宫之手,最终惨死于东宫的刀刃之下。
长孙氏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李泰与李丽质身上,拍了拍身边的地方,小声说:“过来坐会儿吧。”
李承乾与裴行俭对视一眼,点头应下,刚要过去,便听外头嘎吱一声。
长孙氏立即起身,命二人唤醒李泰李丽质,死死盯着石门。
楚,那是密道机关被打开的声音。
是密道被敌军发现了,还是……
长孙氏一颗心悬起来,连呼吸都停顿了。
如果是前者,密道被发现还有石门阻挡,对方暂时破不开石门,她便可以借助这个时间差带孩子逃离。若是后者……若是后者,那便太好了。
她多么希望是后者。
咚咚咚,咚,咚。
是金属敲击石门的声音,三长两短,是她与李世民约定的暗号,唯有她与李世民二人知道的暗号。
长孙氏忙按下墙上的机关。
石门打开,黄昏的光线照入,李世民站在石门口,周围被夕阳橙黄色的光影包裹,明亮而闪耀。
“观音婢!”
“二哥!”
长孙氏一声轻呼,眼泪瞬间落下。
李承乾吸了吸鼻子,也想哭,但还没等他哭出来,李泰与李丽质已经冲过去,一人抱住李世民一条大腿:“哇!阿耶,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们了!”
哭嚎划破天际,整个宏义宫都好似跟着震颤起来。
李承乾:……
他现在是哭还是不哭?有点尴尬啊。
懵逼jpg。
第62章
金乌西坠, 夜色降临, 这场持续了一整天的动乱终于落下帷幕。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孩子们紧绷的情绪得到释放,一个个在长辈的轻声安抚下沉沉睡去。
内侍婢女们却不得空, 忙碌得收拾着烂摊子。被毁坏的草木, 被染红的地面,被砍破的门窗等等, 一样样一幕幕处处揭示着这场战役的惨烈。
李世民揽着长孙氏站在廊下,诉说着今日的过程, 当然把惊险之处全部掐掉, 大致让长孙氏对目前的状况有个了解,却没有避讳自己对齐王与东宫家眷的处置。
“我们攻破东宫和武德殿的时候, 其余人尚在,几个孩子却已经被转移走了。”李世民冷嗤:“将心比心, 我能为你和承乾几人留退路,他们如何不能?所以我早料到他们会有这招,派人盯着他们的动作, 死守各个出口。
“宫里可不比咱们府上, 他要挖密道密室动静太大, 难度太高。他若是帝王还有可能, 但他只是储君,如此做必然会被父亲得知。
“因此他们能逃生的路径就那么几条,我让人及时拦截,就地斩杀。唯有李承道在侍卫的拼死相护下突围。不过如今长安皆在我掌控之中。天罗地网, 他想逃离出京, 那是痴人说梦。”
长孙氏轻轻点头, 虽然怜爱那些孩子,却也明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只在心里叹息一声,没有置喙。
两人又温存了一阵,说了些闲话。李世民便将整顿宏义宫之事全权交给了长孙氏,起身离去。但他仍旧记得赶在早食前回来,与家人一起用餐。
饭后又要匆匆而去,毕竟大战虽已结束,后续事情还多着呢,桩桩件件都需他来主持,他做决定,这可不是三两下就能解决的。
怎知刚起身便被李承乾拽住衣袖:“阿耶,阿翁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李世民低头便对上李承乾担忧的眼神,微微挑眉。李渊待李承乾私心过重,难为这臭小子还记着他。转念又想到李承乾在李元方误吞辣椒事件后发表的言论,眼珠转了转,轻轻一笑:“你阿翁没事。除了心情不太好,其他都挺好。”
至于心情不好?遇上这么大的事,自己被儿子逼宫,剑指面门。二儿子杀了大儿子跟四儿子,心情糟糕那是必然的。
“我想进宫看看阿翁,可以吗?”
李世民摸了摸他的头,微微颔首:“可以。”
长孙氏蹙眉:“还是过两日吧。”
李世民自然明白她的顾虑。李渊刚经历人生巨大变故,一时间只怕难以接受,此刻他的情绪定然大悲大恸。他如今对李建成李元吉是个什么态度未知,对李世民何等态度也未知。倘若他对李世民有怒有怨甚至有恨呢?会不会将这些发泄在李承乾身上?
李世民拍了拍她:“无妨。宫内各处关口要道都安排了我们的人,甘露殿内侍宫婢死伤无数,如今这些全是新换上的,每个人都需有我首肯才能放入内殿伺候父亲,柳宝林也一直在旁边守着。出不了什么事。”
他这一天一夜可不只是勤王救驾这么简单。他做的事多了去了。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会单纯以救驾结束?所以长孙氏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
更何况李渊对承乾总归是有几分疼爱的,不至于做得太过。尤其他并非蠢人,他会看清如今时局。既能看清,便不会妄动,尤其是对承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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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
李渊躺在床上,梦魇不断。
梦中,他见到了已故多年的亡妻窦氏。
窦氏满脸泪痕,神情悲愤:“当年我病重,临别之际曾与你说了什么,你又是如何答应我的,你还记得吗?”
面对如此质问,李渊张着嘴,良久才艰难回答:“记得,当然记得。
往事回现,李渊的思绪一点点飘远,飘向十一年前。
彼时,杨玄感反叛,隋室纷乱已可见一斑。天下局势即便尚未到达后来那等糟糕的地步,却也好不到哪里去。窦氏清楚他是有野心的人,若日后得遇良机,必会趁势而起。
那会儿她已然病入膏肓,却仍旧撑着病体与他分析天下格局,分析世家态度,分析李家当何去何从、如何抉择。
窦氏想了许多做了很多,可以说把自己能想到的,能帮他的都做到了。她叮嘱他戒急戒躁;叮嘱他该进时进、该退时退,叮嘱他小心行事、厚积薄发。
她为他付出良多,处处为他着想,直至油尽灯枯。
那天,她预感到自己即将离别人世,借着回光返照之机与他最后一次长谈,握着他的手声声恳求。她让他答应照顾好孩子,照顾好他们二人的四子一女,不论日后出现何等变故,都不会让任何一人出事。
她害怕有朝一日自己登临帝位,他们的孩子会重蹈杨广与杨勇的覆辙。她让他答应,会做一个好父亲,尽力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哪怕当真有这种苗头,也一定妥善处理,从中转圜,将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她抓着他的手,殷切叮嘱,苦苦哀求,那是她最后也是内心最深的担忧。
“你答应了,你都答应了,可你是怎么做的?”窦氏泣泪成串,语气之悲怆凄凉直击人心。
他是怎么做的?李渊恍然,双唇抖动,说不出一个字。
窦氏故去第二年,玄霸早夭。其后平阳为了他的大业四处奔走,拉拢反隋义军,更为他在关中打下一片地盘,助他攻破长安。李唐建立后,又为他驻守娘子关,挡住突厥南下的门户。
那些年她受过多少伤,尝过多少苦。若非是几次战事伤了身子,何至于年纪轻轻便辞别人世。
至此他与窦氏的一子一女便这么没了,唯剩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
可偏偏这三人的结局更为惨烈。
窦氏上前死死抓住李渊的胳膊,咬牙怒斥:“你对得起我,你对得起我吗?玄霸与平阳便罢了。大郎二郎与四郎呢?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你明明早有察觉,早知此等局面,你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你说你会从中转圜,你说你会帮他们。可结果呢?你该做的一样没做,不该做的全都做了。若不是你,若不是为了你那点私心,他们之间的裂缝何至于越来越大,何至于一步步走到今日!
“大郎与四郎尽皆惨死兄弟之手,二郎便是还活着,这些年经历的种种,一步步被逼至此,又能好得到哪里去。李渊,你对不起我!几个孩子,你一个都没护住!你把我的孩子们还给我!你把他们还给我!”
她声声控诉,言辞激烈,语气中满满的悲凉与哀凄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掐在李渊的喉咙,即便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字。
哭着哭着,窦氏眼眶赤红一片,泪滴淌出血色,脸上是两道刺目的猩红。
李渊猛然醒来,惊坐而起,额头汗水淋漓,大口喘息。
“圣人!”柳宝林急忙倒了杯温水喂给他,“圣人可是做噩梦了?”
李渊颤抖地接过水杯,缓缓回神:“朕睡着了?”
“是。臣妾观圣人状态不好,很是疲累,恐圣人一直强撑着身子受不住,便点了些安神香,想让圣人歇息一会儿。是臣妾自作主张,请圣人恕罪?”
恕罪?何罪之有呢。他年岁大了,确实需处处注意,昨日发生之事让他精神紧绷,始终强撑对他没有半分好处。柳宝林此举也是为了他好。
可惜她的好意终究是被辜负了。这一觉他虽确实睡了过去,却并不舒坦,一直被梦魇所扰,不得安宁。
最先梦到李世民没能及时赶到,李建成最终弑父夺位;
接着梦到李世民一箭射死李元吉,斩杀李建成;
然后梦到起兵举事之前那些年,一家人在太原温馨欢快的日子;
最后梦到窦氏。
窦氏……
李渊手一抖,水杯摔落床边,碎裂一地。
柳宝林弯腰收拾好,担忧地看向李渊:“圣人这是怎么了?”
李渊不言不语,神色呆滞。
“圣人可是在为太子与齐王伤心?”
李渊眼珠动了动,柳宝林觑着他的面色说:“太子与齐王毕竟是圣人亲子,圣人难过在所难免,臣妾明白。只是逝者已矣,万望圣人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李渊没有回话,起身走到窗前,殿外内侍宫婢忙碌洒扫,可即使他们努力了一夜,李渊仍旧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这些血腥里有奴仆的,有侍卫的,也有李建成的。
柳宝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李建成身死倒地的位置,她眸光微缩,转而恢复平静,取了个狐裘为李渊披上:“圣人小心着凉。圣人睡着的时候,秦王来过,叮嘱臣妾好生照顾圣人。”
她从后贴上去,环腰抱住李渊:“圣人一定要好好的,昨日吓坏臣妾了。若非秦王殿下及时赶到,还不知会如何呢。臣妾不怕死,臣妾一条贱命,死了便死了。可圣人九五之尊,不能出事。好在……好在总算化险为夷,多亏秦王。”
李渊转身看着她。
柳宝林并未避讳,抬头直视,眸中一片清澈,就是单纯的庆幸他们还活着,再无其他。李渊想到李建成的逼宫,想到李世民的狠辣,长声一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你可觉得是朕所致,是朕错了?”
柳宝林顿住,这个话题过于敏感,本不该她来谈论,可李渊既然开口询问,她便不能躲避。
“圣人怎会这般想?臣妾懂得不多,但臣妾知道,这世间许多事并非都有是非对错。世事无常,有时即便人人都没错,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结局也不一定会好。这就是世人的无奈。”
她双眼如水,含情脉脉,握紧李渊的手:“所以,在臣妾看来,圣人无错,太子与齐王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或许最初也是挣扎过、纠结过、犹豫过的。而秦王最终斩杀兄弟,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一切皆是造化弄人。
“臣妾在娘家时母亲曾教过臣妾,不要沉湎于过去,不要为已发生的事陷入魔障,我们需要做的是向前看,要过好接下来的日子。若前尘往事问心无愧,不必纠结;若过往种种心中有愧,便铭记前车之鉴,往后余生永不再犯。”
问心无愧?他问心无愧吗?
李渊恍惚。
不,他有愧。柳宝林不知诸多根底,不辩朝局明细,事事以自己为尊,自然觉得自己无措。可他知道并非如此。他心里清楚窦氏骂得对。是他没有处理好儿子间的关系,甚至他的所作所为还在中间推了一把。
“阿翁!”
奶声奶气的轻唤响起,二人一回头就看到站在门口探出个脑袋的李承乾。
柳宝林忙招手:“小郎君来了,快进来。”
李承乾入内,手中端着食盘,盘上放着可口的面食与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