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白月光(双重生)—— by夕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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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谢闻锦。
算起来,死过一回的容清棠已经有一年没见过谢闻锦了。因为仅剩一缕残念时她只能待在自己的墓碑附近,而他没有来过。
此时的谢闻锦正敛眸望着容清棠,周身气质比成婚前多了些深沉阴郁,已经没有她记忆里明亮率真的模样。
见谢闻锦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容清棠先开口问道:“何时来的?”
谢闻锦沉声:“从你不愿再做我的妻子那句开始。”
容清棠微微颔首,随即问:“那你今日能在和离书上签字留印吗?”
谢闻锦垂在身侧的右手紧了紧,心间微窒。
谢闻锦的确曾希望容清棠与自己彻底断了关系,远离所有是非。
但他从未提过和离,也一直没把那份能护容清棠周全的休书给她。
因为他怕容清棠一旦离开便不会再回来,他舍不得。
他只能待容清棠冷漠,还故意做出宠妾灭妻的样子,让旁人以为他厌烦这段幼时被定下的婚事,也不爱她。
可这样容清棠便还是他的妻子,他还能远远地看看她。
这就够了。
但报仇之事再次受阻,谢闻锦今日原本是想克制住心痛与不舍,以娶刘楚楚一事为引,让容清棠主动提出和离。
他需要以正妻之礼娶刘楚楚,以便获得刘丞相的信任并掌握他更多罪证,这样一来容清棠也能远离今后的复杂纷争。
等事情都解决了,他便会立刻把容清棠接回家,好好弥补她。
母亲早已与她说过自己背负的仇恨,谢闻锦相信一向善解人意的容清棠会理解与配合他的所有决定。
可他此时分明还未向她提要娶刘楚楚的事,容清棠便说想与他和离。
就好像她真的不再心悦他,迫不及待地想从他身边离开。
他不接受,也不允许。
看着容清棠平静得几乎淡漠的神色,谢闻锦的心有些乱,他忍不住问:“为何想和离?”
容清棠眉梢轻蹙,不解道:“你不想吗?”
“自然不想。”谢闻锦不假思索道。
容清棠心底的疑惑深了一层。
前世谢闻锦挑明要娶刘楚楚后,容清棠便顺势提出了想和离。
彼时谢闻锦并未反对,只说婚约是父亲们定下的,得等几日后安王返京,同他说一声再签字留印。
容清棠当时以为他们对这个必然的结果心照不宣,所以才会那么顺利地达成共识。
今日唯一的不同只是她先一步开口。难道这影响了谢闻锦的想法?
“你与母亲说不再心悦我,是因为那两个妾室和刘楚楚吗?”谢闻锦尽量温声问道。
他眼神一瞬不移地看着容清棠,像是要望进她的眸子里,想找出她神情中的破绽。
但他分明只看出了“心如止水”四个字。
谢闻锦忽然有些无措,他强作平和地解释道:“我虽纳了那两人为妾,却从未碰过她们。娶刘楚楚是另有目的,我也定不会与她亲近。”
“母亲应已与你说过其中内情,这些都是权宜之计,我心悦的人只有你……”
容清棠越听越觉得絮烦,她不明白谢闻锦为何会忽然向自己解释这些,便出声打断他的话,“此时还有必要说这些吗?”
这么久以来他都选择了疏离与隐瞒,容清棠早已不想再听了。
谢闻锦霎时怔住。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早在他察觉以前。
谢闻锦回答不了她的问题,语气生硬道:“总之我不答应和离,我们至死都会是夫妻。”
见他态度坚决,容清棠有些意外。
她原本以为前世是刘楚楚从中作梗,谢闻锦才没能把和离书送去云山寺。
可若谢闻锦其实本就不愿与她和离,后来被那位放在她墓碑前的和离书又是从何而来?
“无论你是否愿意在和离书上签字留印,这桩婚事都只到这里了。”
话毕,容清棠错身经过谢闻锦。
和离一事,即便谢闻锦不同意,她也有办法促成。
眼看着容清棠离开,谢闻锦心里一疼,忽然朝她的背影道:
“我以为你明白我为何纳那两个妾,也明白我为何与刘楚楚来往,却没想到你竟如此任性,不仅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同我赌气,还冲动提出和离。”
容清棠一向大方体贴,并非心胸狭隘的人,但这是谢闻锦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容清棠顿住脚步,无声叹了口气。
“我不曾因她们的存在而难过吃味。”
她和谢闻锦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在于别人。
谢闻锦还欲追问什么,却听见贴身伺候王妃的陈嬷嬷在他身后温声道:“二少爷,王妃请您进去呢。”
谢闻锦未问出口的话被堵在心里,语气不太好:“知道了,我马上去。”
容清棠知道这是王妃在帮自己脱身,便不再回头,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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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经那两个妾室的院子时,容清棠想起,外面的人都说谢闻锦宠妾灭妻,还故意把妾室和正妻的住所安排得极近,给她添堵。
可容清棠知道,没有妾室会夜夜都守在她的屋顶。那两人是谢闻锦在大婚前为她挑好的女护卫。
一切还未生变时,谢闻锦曾笑着和容清棠介绍她们:
“这两人的武艺都是千里挑一,再加上我和群青他们,以后周游四方时,遇上什么危险都能护着你。”
只是时过境迁,往事已不必再追忆。
至于刘楚楚……
前世的容清棠被对谢闻锦用情至深的刘楚楚设计害死。
若谢闻锦没有刻意接近刘楚楚,没用那些欲擒故纵的伎俩让她患得患失,很难说刘楚楚还会不会如此偏执。
忆起那时刘楚楚不正常的状态,容清棠猜测到——
或许刘楚楚是察觉了谢闻锦对和离一事犹豫不决,才会不惜与山寺孤女演那出戏除掉她。
她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隐患。
皇宫,紫宸殿外。
“这天说变就变,你们几个去把殿内的窗户关好,动作轻些,别吵醒了陛下,都仔细着自己的脑袋。”
内侍余平川低声吩咐道。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不放心,“算了,还是我去。”
昨晚陛下的心情格外不好,闷着看了整夜的奏折,才刚小憩一会儿,可不能被这几个毛手毛脚的吵醒了。
但他进殿时却见陛下已经又在看折子了。
余平川连忙走近,跪下道:“奴婢多嘴吵醒了陛下,求陛下责罚。”
见同样变得年轻的余内侍靠近,卫时舟回过神来。
“不怪你,是朕睡不着。”
他的确没听见殿外有人说话,只是盯着手里这份有关安王一行人返京进程的折子看了片刻。
折子里说,安王及其部下正于岐州修整,预计将于二月初五抵达长安。
可卫时舟记得很清楚,安王于启明三十四年以身殉国,适才他自己阖眸长逝时,已是启明四十一年。
看来是老天眷顾,让他生死交替之际还能再梦回这世间还有她的时候,再看看她的模样。
根据折子的内容,卫时舟知道此时应当是启明二年的二月初一。
他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日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消息——
“安王府那边可有何事发生?”
自在东宫时余平川就跟在陛下身边,自然知道这话是在问什么,他答道:“回陛下,容姑娘提出了和离,今日便会搬出王府。”
这个消息已经在宫外传遍了。
卫时舟的右手食指在奏折上轻点了两下。
容清棠即将与谢闻锦和离的消息的确是在今日传来,但她两日后才离开王府。
不过以往他梦到容清棠时也都会与现实有所偏离,卫时舟并未多在意。
窗棂外的天色昏暗阴沉,是雨前的征兆。
记忆里的今日应是春光和煦,只在七日后落下了一场他终生都走不出的大雨。
她也永远留在了十七岁这年。
卫时舟心里某个地方疼得厉害。怕此生最后一场与她有关的梦消散得太快,卫时舟顾不上别的,随手放下奏折后快步朝殿外走去。
“朕出宫一趟,你不必跟着。”
余平川的心猛地一跳。
那边要和离的消息刚传出来陛下就过去,会不会太心急了些?
安王府。
一众丫鬟和家丁正垂首立于正堂外,看着柔蓝和群青他们把少夫人的东西往府门外的马车上放。
有人下意识想帮忙,却被刚步入庭院的二少爷冷声喝止:“都不许插手。”
容清棠仿若未觉地温声问眼前的几名主事:“我方才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几人恭顺地答道。
安王和世子即将返京,少夫人给她们交代了接下来几日要做的准备。话里话外她们都听得出,少夫人不打算再回王府了。
“好了,都去忙你们的事吧。”容清棠说道。
但几个主事没有离开,反而沉默着接连俯跪在容清棠面前。正堂外的家丁和丫鬟们也跟着跪了下来。
府里的人都知道少夫人贤惠温善,不仅把王府操持得井井有条,还每逢年节时有赏,遭大小难事时相帮,称得上是整个长安城中最好的主子。
他们不议论主子们的事,但也不能忘恩。
见状,容清棠温柔地笑了笑,“起来吧,我都明白。”
谢闻锦却像是被这副场景刺激了,“都滚下去!”
二少爷也是主子,众人只能相继起身离开。
平日跟在谢闻锦身旁的小厮刚从外面拿了什么回来,看情况不对也收住脚步等在正堂外。
谢闻锦少有迁怒旁人的时候,容清棠没想到他今日会如此失态。
谢闻锦冷眼看着容清棠的东西不断被群青他们带出府,说:“这三人忤逆主子,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容清棠抬眸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他们不是王府的人。”
群青他们的身契不在王府。
“那你呢?”谢闻锦追问道,“你身为妻子却这般行事,难道不算有错吗?”
容清棠不明白为何谢闻锦执着于和她拉扯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索性懒得搭理他。
谢闻锦却陷入了回忆,“半年前我们曾约定今后一同游历四方,你怎能……”
“那不是约定。”容清棠打断他。
当初只是他在自说自话。
半年前谢闻锦曾有过一回几乎可以扳倒刘丞相的机会,所以成婚后他第一次踏进了容清棠的院子,说今后会好好弥补她,陪她游遍大江南北。
但不出三日,谢闻锦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证物证便被清理干净,功亏一篑。
谢闻锦又重新待容清棠冷漠,从没给过只言片语的解释,仿佛她理应就此接受。
也是自那时起,容清棠对他彻底失望。
谢闻锦不知容清棠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继续道:“即便那不算约定,可我不信你当时没有一分真心。”
“母亲同我说缘分的始与终自有其因果,那到底是何时开始,你有了要和离的念头?”
容清棠一向敬重母亲,所以谢闻锦方才求母亲帮他留下容清棠。可母亲竟只说了这些空话。
不是亲生的果然还是不一样,谢闻锦想道。
容清棠直视着谢闻锦,并不隐瞒,“从你之前的计划失败,你再次冷待我开始。”
“你自以为那是对我的保护,但我从来就不想要这样的夫君和婚姻。”
谢闻锦越听越觉得她是想把两人之间的一切都抹去,冲动道:
“可半年前你我就已有了夫妻之实。高门大户的男子起码都会要清白姑娘做正妻,除了我,你以为你还能要怎样的夫君!”
容清棠漠然道:“那又如何?”
话一出口谢闻锦就后悔了,“我无意伤你……”
见柔蓝和群青候在正堂外,容清棠便知道东西已经收完了,她起身径直往外走去。
谢闻锦心里一慌,下意识握住容清棠的手腕拦住她。
群青和柔蓝立即走近护在容清棠左右。谢闻锦的小厮也连忙跟了进去。
容清棠动了动手腕却没能挣脱,冷声道:“松开。”
用力收紧手心时触碰到微凉的玉料,谢闻锦面色一喜,“你还戴着我送你的镯子……”
“群青。”容清棠唤道。
群青立时用力拧住谢闻锦的手腕,迫使他松开了容清棠。
谢闻锦的小厮斥责道:“你这贱骨头!竟敢以下犯上对主子动手!”
群青仿佛只字未闻,仍沉默着护在容清棠身侧。
容清棠手腕微抬,把谢闻锦所说的镯子露了出来。
那是成婚前谢闻锦送她的白玉福镯,曾承载着他的承诺。前世离府时容清棠把它留在了卧房,这回醒来至今容清棠还不曾注意到它。
容清棠试着把它摘下,但因没有香膏润泽,不太顺利。于是容清棠抬起手腕朝群青道:“用你的剑。”
谢闻锦手腕处的疼痛还未散去,闻言厉声道:“不行!”
但群青只听容清棠的吩咐,很快便拔出剑,力道巧妙地劈砍在那截通体浑圆,质地上乘的玉镯上。
断开的镯子应声落地,容清棠毫发未损。
“我只是暂时没做到当时的承诺,你便连定情信物都不要了吗?!”
谢闻锦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容清棠并不回答,转而问他身旁那个抱着长盒的小厮:“盒子里是什么?”
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厮每日都会帮谢闻锦将买来的各式礼物送去给刘楚楚。
容清棠记得,前世今日他买的应是那幅画。
谢闻锦语气不耐道:“你既然不曾在意刘楚楚的存在,又问这些做什么?”
谢闻锦顿了顿,忽然意识到:容清棠果然是在争风吃醋!她果然还是心悦他的!
“我在问你,里面是什么?”容清棠不理会谢闻锦,继续问小厮。
见二少爷没有阻止,小厮硬着头皮答道:“一幅画。”
“打开。”容清棠命令道。
小厮悄悄侧首去看二少爷,见他不动声色地朝自己点了点头,才敢打开手中的长盒,再小心地将其中的画卷展开。
“这画——”柔蓝惊诧开口,又很快噤声,神色间的不忿愈浓。
画卷上有大片新婚喜色,中间是两名正在夫妻对拜的新人。
新娘子的盖头被风掠起一角,新郎官便在躬身时偷瞧新妇,两人侧立,样貌都画得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出面带笑意。
两人手握同一段喜绸的不同力道带出相异的褶皱,细节处仅寥寥几笔,便把这对新人的羞与喜描得传神。
无人比容清棠更熟悉这幅画。
仿这画的人技艺纯熟,与真画之间的差别微乎其微。可容清棠很清楚,真画此时还在谢闻锦的书房内,但他从未注意过。
成婚前,容清棠画了她预想中的婚仪场景。
画中人的喜服是根据她和谢闻锦的喜服画的。而即便是这幅赝品,也能看出新郎的身形气质与成婚前的谢闻锦很相似。
所以就连谢闻锦看清画的内容后也怔了怔。
他很快回过神来,确认容清棠是因为刘楚楚而闹脾气后也恢复了些耐心,解释道:
“这是她一直想要的一幅画,出自名家之手。找这画虽费了番功夫,但我并无任何深意。”
谢闻锦事先并不知道画上是一对正在拜堂成亲的新人,新郎官的身形气质还与他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只知道那位有名的画家擅描四时景致,极少动笔画人,所以这幅画的价格也被炒得格外高。
“若你也想要,这幅画便给你了,我再用别的敷衍她就好。”谢闻锦记得容清棠也喜欢作画。
“无论何时,谁都越不过你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待报完仇,我一定会做到。”
一字不落地听完,容清棠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无趣极了。
自幼跟着父亲在外游历,容清棠只在每年几次归京时才会与谢闻锦见面。但他们会给对方写信,在字里行间了解了彼此许多。
可如今看来,那些了解其实算不得什么。除了这副好皮囊,谢闻锦已经变得处处不同。
如今的他为了报仇日日在外伪装筹谋,回到府里后便易怒专擅,冲动时甚至会有些愚蠢。
而容清棠觉得,自己心悦的人,该是情绪稳定,性格温和,睿智仁善的。
如远山流水,玉竹松柏。
处处都不是他。
容清棠不知是否是仇恨把谢闻锦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模样。谢闻锦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她曾为他们的大婚日画过一幅画。
而如今,他准备拿着这幅画的赝品去哄仇人的女儿开心,以图把她娶回来,再找机会向她父亲报仇。
一出可笑又难看的闹剧。
见容清棠一直沉默,谢闻锦蹙眉道:
“一时吃味闹脾气是有趣,再闹下去,就是真不懂事了。别忘了父亲教你的规矩。”
夫君是女子的天,他今日已经允她放肆许久了。
容清棠知道谢闻锦此时提起的并非安王,而是她已经离世的父亲。
她杏眸微垂,语带嘲讽道:“难怪父亲曾同我说,若过得不开心便不要委屈自己。”
“与你夫妻一载,我觉得高门大户的男子也不过如此。”
谢闻锦听出她是在回应他方才的气话,不赞同道:“这便是父亲给你的家教吗?”
容清棠抬眸,眼神冰冷地觑了他一眼。
“群青,告诉他,父亲都教了我们什么。”她轻声说。
“是,姑娘。”群青拱手应道。
“你唤她什么!”谢闻锦听见他改口,怒道。
然而群青遽然靠近,把着谢闻锦的肩膀狠狠下压,极有技巧地卸掉了他两只胳膊。不待谢闻锦痛呼出声,群青又猛地抬起右膝撞抵在他腹部,随即顺势将他重摔在地上。
群青的武艺是容清棠的父亲亲自教的。
见谢闻锦神色痛苦地蜷缩身子,小厮手忙脚乱地把画扔在一旁的桌上,着急问道:“少爷!您还好吗?”
谢闻锦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容清棠,额上不断渗出汗珠。
卷轴的一端拽着画往下滑,终于还是落在了地上。
看着那片刺眼的红色,容清棠觉得厌烦,踩过它朝王府门外走去。
勉强缓过一口气的谢闻锦以为容清棠是因为这幅画更加生气刘楚楚的存在,才会在他身上泄愤,强忍着疼痛恼怒道:
“以后众人皆知、皆知你是善妒的弃妇,更不会有人……与你一世一双人!”
容清棠置若罔闻,离开时的脚步不曾有丝毫停顿。她的神情平静,裙角不动,连背影都是端庄优雅的。
是她弃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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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府正堂往府门外走的这条路,柔蓝和群青一直跟在容清棠身后。
还未行至门口,容清棠便温声和群青说:“方才那小厮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群青拱手应道:“是。”
旁人再怎么骂他是贱骨头,他也只会听主子的吩咐。主子不许他们自轻自贱,他们便不会。
柔蓝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自家姑娘这么好,果然还是王府配不上她。
三人走过最后一条长廊,便看见绿沈正在府门口着急地朝里张望。
“终于出来了!”绿沈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们被拦住了,再不出来,我都想打进去!”
他早就想揍那个劳什子二少爷了!整天冷冰冰的,还对姑娘不好,绿沈忍他很久了。
容清棠踏出府门,笑着道:“看来你哥让你等在门口是对的。”
“为何?”
绿沈看了看群青此时的状态,立马道:“真动手了?!”
“怎么不带我呢!”他错失了一次出气的好机会!
柔蓝拍了拍他的肩,“因为带你的话事情就收不了场了。”
绿沈一旦动手便会用尽全力往重了去,不计后果。
方才群青下手虽也不算轻,但都是巧劲,疼归疼,却不会真伤了谢闻锦的根本。只是把胳膊正回去的时候他会再吃些苦头。
即便谢闻锦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后果也在容清棠可以解决的范围内。
府门外,细如银针的雨丝徐徐斜下,不多时便让长街笼上了一层雨雾。
容清棠记得前世今日一直是晴天。
或许除了她的死而复生之外,还有些别的变化?
此时站在带了些凉意的雨幕前,容清棠觉得心旷神怡,方才的厌烦感也散了个干净。
“今日先在酒楼住一晚,明日带你们去云山寺吃斋菜,说不定方丈还会把他珍藏的茶叶拿出来给我们尝尝。”
容清棠轻松道。
听出自家姑娘这会儿心情很好,柔蓝也打趣道:“分明是姑娘自己想吃应季的斋菜,还说是带我们去的。”
绿沈也接话道:“就是,姑娘怕被人说馋嘴,总拿我们当借口。”
容清棠也不否认,眼带笑意朝马车走去。柔蓝适时撑着伞跟在一旁。
“说不过你们,明日得让方丈替我教训你们才行。”
“姑娘饶了我们吧,”柔蓝故作讨饶状,“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送方丈的那些茶格外解渴,方丈每回给我们讲经时都跟不会累似的,我可坐不住。”
容清棠坐上马车,在她耳畔揶揄道:“那你怎么每回都乖乖坐在群青身边把经听完?”
柔蓝的脸倏地羞得通红,下意识去看马车外的群青,见他似乎没听见,才小声道:“姑娘又笑话我……”
容清棠适时换了话题,没再逗她。
群青赶着马车,几人说说笑笑地从安王府门前离开。
不远处,有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一直凝望着马车的方向。
直到他们消失在连绵细雨里,卫时舟才终于肩头一颤,回过神来。
春雨的凉意攀上他的骨骼。
身上没有一丝伤口,但卫时舟仍感觉到了那阵熟悉的,白骨离肉般的疼痛。
这足以让他确定——
眼前并非又一场注定会消散的梦。
本该与世长辞的他竟又回到了她离开之前。
上天何其眷顾。
容清棠还在时,卫时舟一直命人暗中注意着容清棠那边的动向,却从不许人靠得太近打扰到她,只需知道她是喜是忧便好。
但她成婚后,那边传回的消息总是“无喜无忧,平静如水”这八个字。
卫时舟知道,这八个字意味着她在安王府里过得不好。
因为他曾见过她那般明媚鲜活的笑容。
但即便是在梦里,卫时舟也从未见过容清棠像方才那样淡然柔和地笑过。
像是灼日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海,耀眼的光芒被温柔包裹。
低眉敛目间,还是美得让人心动不已。
卫时舟不知为何这回发生了诸多变化,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格外强烈——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即便他其实还从未拥有过她。
这场雨下至深夜仍未停歇。
容清棠倚在酒楼客房的窗边,遥望着夜色中只余下模糊轮廓的那座远山。
今日骤然重生后又经历了许多,她终于能静下心来梳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若无意外,几日后的那场雨过去,那座山上会有一处风景极佳的地方立着她的墓碑。
碑上是那个她本不认识的人亲手刻下的一行文字——
此处长眠着一个喜青山万里与云天五彩的人。
但带着前世记忆的容清棠成了那个意外。
容清棠不知道那位已登九五的人为何会为她修墓立碑,更不知他为何能一字不差地写下她想要的墓志铭。
但她想,他应是个很好的人,也会是个称职的皇帝,就像她父亲曾说过的那样。
新帝即位还不到一年,便用铁血手腕镇压了西南的叛乱,还让安王等将军终于在粮草无忧的条件下结束了北边的战争。
如今新帝一面改革吏治,一面筹划在东南沿海修建海商码头,很是宵旰忧勤。
在容清棠的记忆里,他们不曾见过。而那句墓志铭,容清棠思来想去,也只记得自己曾和父亲说过。
父亲年轻时以罪臣之身被罢官后,便带着容清棠四处游历。但每年他都会回京几次,消失几天。
容清棠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父亲消失的那几日都待在东宫里。几月前,也是新帝替父亲平反,洗清了他的罪名。
父亲曾说,群青和绿沈他们都是他抚养长大的孩子,不是徒弟。他这一生只教过一个学生,无论资质还是品行,都是世间仅有。
容清棠猜测,或许是因为父亲,前世新帝才会对惨死的她也有所怜悯。
只是这一世她会护好自己,应当不会再有机会认识那个人了。
其实前世的所谓认识,也只是仅剩一缕残念的她看着他替自己修墓立碑,再于闲时在她墓边安静地待一会儿,只字不言。
神思逐渐松弛下来,容清棠转身回到床榻上歇息。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客房内。
卫时舟长身玉立,也沉默地望着远处那座可以俯瞰长安城的高山。
前世的他勤于政事,殚精竭虑地做老师曾教他的仁德明君,只有两件事违背了礼制,引得言官们屡屡进言。
其一,是他终生空置后宫,不曾有过任何嫔妃与子嗣,最后传位于宗室旁支。
其二,是他在死前要求不入皇陵,而是在容清棠的墓边修建了一模一样的坟冢,碑上是他自己提前刻下的八个字——
吾心悦她,徒有遗憾。
怕扰了她,卫时舟从未在她的墓边吐露过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