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婚(出书版)—— by偷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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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今天这么倒霉,应该穿不想要了的那件内衣的。
算了,出院之后一起扔掉,就当去去霉气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脑泡了水,有点泡发了,怀澈澈感觉自己这一刻的感想尤为多,乱七八糟的,有关的无关的,在脑海中跟水草似的,肆意生长。
霍修跟医生沟通完之后推门进来,就看小姑娘套着身白底蓝条的病号服,满脸生无可恋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听见关门声才侧过头来看他一眼,“对了,节目组的人怎么样了?”
“他们的船没翻,所以没事。”霍修带上门走进来,“你呢,感觉还好吗?”
“我还好,就是喘气的时候感觉肺管有点疼。”怀澈澈说:“然后肚子有点饱。”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行。”
今天这事儿吧,是真简单,也真蠢。
就怀澈澈原本想着已经快结束了,大家好聚好散,也没必要找康峻年的不痛快,他说想去湖上泛舟,她说去就去呗,跟着上了那鸭子船。
她觉得自己今天脾气已经很好了,看见那鸭子船不是电动而是脚踩都没有生气,想着大不了踩一分钟休息一分钟,把压力全部给到后期剪辑就好。
但他们俩上了船没多久,康峻年没话找话竟然找到了那天在饭桌上,她说自己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的那句。
“你怎么可能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呢,这世界上哪有人会这样?”
“我觉得你就很棒啊,你不要妄自菲薄嘛,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
“而且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生,白白瘦瘦的,不爱说话,一看就很乖,不爱玩。”
怀澈澈当时听着也觉得很神奇,就——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啊,每一句话都能精准的踩到她的雷。
但船头就杵着个摄像机,怀澈澈也不好直接骂他,就只能忍着气,化愤怒为力量,使劲地蹬船。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康峻年个狗比看她蹬船蹬得太使劲了,索性自己就不蹬了,转而专心致志地对她进行口头攻略:“你看你蹬船的样子,多可爱啊,脸都红了,是不是我夸你夸的不好意思了?”
“你们小女生啊,就是害羞,不过没关系,女孩子胆小怕羞很正常的,你要是太主动了,我反而害怕呢。”
眼看这比狗腿闲下来了,狗嘴输出更甚,怀澈澈生气之余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转而质问:“不是你想来划船的吗?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蹬啊?”
康峻年这才赶紧踩住了踏板,但鸭子船刚已经在原地已经兜了十几圈,俩人头都快转晕了,猛地前进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方向。
“再之后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怀澈澈躺在床上朝霍修瘪了瘪嘴,“不知道节目会不会把这段剪掉,好丢人啊,我要社死了……”
霍修笑着叹了口气,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到病床旁:“我估计是不会剪掉了,刚才医生说你们两个都没事,只需要留院观察的时候,总导演说一定要把这些镜头保留下来。”
“……”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霍修其实也大概看出来康峻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情商低,智商也不怎么高,大概率就是看上怀澈澈家里的底儿,但就这双商也很难支撑他去使坏,所以说坏心眼有一点,但不多。
而节目毕竟是只出过一季的节目,节目组也没见过这种世面,只在船上带了一个救生员,刚一看船真翻了,全都吓傻了,还好他去得快,那边节目组的救生员好不容易把翻掉的天鹅船弄开,把被扣在底下的康峻年捞出来,他这头已经带着怀澈澈上了岸,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怀澈澈和康峻年留院观察,霍修也跟着留在了医院,七个素人歇菜了仨,节目组索性宣布拍摄暂停一天,让所有人都得到了一天假期。
安小淳得知今天的录制暂停之后,第一时间就帮忙把怀澈澈的手机和霍修的电脑带来了医院,来的路上还特地查了一下溺水之后人的饮食需要注意点什么,给她买了一碗粥带过来。
且不说这粥好不好吃,光这份心怀澈澈就已经很感动了,当下就和安小淳互换了微信,相约节目结束后一定要一起出去玩。
“你是幼师,那有暑假啊,我们可以暑假去夏威夷,或者去澳大利亚看雪!我叫上我朋友一起,一定很好玩!”
“啊……这一趟得多少钱啊……”
“那、那要么海南?海南的话物价挺低的。”
毕竟还是溺了一趟水,怀澈澈感觉浑身发虚,说话也没之前有力气,喝完了安小淳带过来的粥,才总算好了一点。
两个女孩聊着天的时候,霍修拿着刚刚楼下医院超市新买的小热水瓶,去外面打热水,安小淳看着霍修离开的背影,忽然想到刚才在庄园,霍修毫不犹豫把耳机让渡给她,却依旧能针对她突如其来抛出的问题,每一个都对答如流的画面。
那得是看了多少遍,才能把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啊。
安小淳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就喜欢嗑CP,看了看怀澈澈,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呜呜,你们俩可一定要在一起啊……”
怀澈澈:“?”
傍晚,安小淳还得继续准备第二天的拍摄,就先告别了怀澈澈回到了庄园。
怀澈澈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正在跟唐瑶哭诉今天一整天的遭遇,头顶一个推送直接让她放弃和唐瑶打了一半的字儿,将界面切了出去。
Whale:祖宗在干嘛?
Whale:我准备去录哈特庄园了
Whale:你先提前给点剧透,我怕我录完心梗
怀澈澈看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在憋笑了,看到第三句话的时候直接在床上笑得像一只撒欢的小鸡。
萧经瑜确实做梦也没想到,经纪人千挑万选挑出来的爆款综艺,才刚录了两期,他已经快不行了。
因为他们这帮子人聚齐也有点难度,两边的进度暂时拉开了差距,上一次萧经瑜记得是看到怀澈澈在晚上突袭任务里,抱着霍修就是吧唧一口,把景甜甜她们看得嗷嗷直叫好甜。
当时萧经瑜就直接吐槽:“刚才她和景浩做早饭你也说很甜。”
“就是因为我看什么都甜啊,”景甜甜非常理直气壮:“所以我叫甜甜!”
萧经瑜:“……”
那天录完萧经瑜是真气得,恨不得直接开车到那庄园门口堵人,奈何当天行程太紧,他刚从录影棚出来,就被胡成拖去了机场,只能在微信上略表愤怒,换来了怀澈澈足足十几行的哈哈哈。
CHECHE:你现在进度差太远了,我已经不知道你看到哪了
CHECHE: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叫好120吧
CHECHE:要不然没了你这棵摇钱树,你们公司可能会恨我一辈子
Whale:……
Whale:行,有你的
萧经瑜一看怀澈澈这话,进录影棚之前其实已经做了一些心理建设。
上一集的断点落在怀澈澈获得了游戏的胜利,安排好三人房间的地方,因为过于抓马的钩子,让到场的观察员们还没开始今天的工作,就已经纷纷满脸期待。
萧经瑜入了座,很快就看见了怀澈澈推门而入,两人在摄像面前旁若无人地开玩笑,霍修的巧舌如簧迎来一片喝彩,画面再一切,就到怀澈澈穿着熟悉的睡衣出来的地方。
这睡衣萧经瑜可太熟了,那天怀澈澈窝在副驾喝芋泥牛奶的时候,身前那只小奶牛也跟着一起蜷缩在她的外套里,当时怀澈澈还说了句“你看我这一身行头可以去拍牛奶广告了”。
原来她那天就跟霍修住在一个房间。
萧经瑜好像忽然被一口气噎住,上不去也下不来。
恋综这种节目他不是不了解,当然也知道怀澈澈不一定是自愿,更甚者说,节目组的安排,她就算不和霍修,和另外三个男嘉宾中任何一个人同一间房,也不会让他舒服到哪里去。
萧经瑜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怀澈澈是属于分享欲强到,晚上吃了几颗玉米都恨不得要跟他说上一说的性格吧。
大一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这件事吵过架,起因是怀澈澈说她分享给他的事情,他反应都很冷淡,但萧经瑜觉得自己只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也不好意思在怀澈澈描述自己生活多姿多彩的时候,硬和她谈自己灰头土脸打工的时间有多忙碌和无聊。
所以他的心情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无比的矛盾,与割裂。
站在他的角度,当然能明白怀澈澈为什么那天没说,因为没有必要,但他仍旧难以克制自己不去想象镜头之外的事情。
这种情绪最强烈的地方就在于它没有解决办法,就像一条首尾相连的莫比乌斯环,无论如何翻绕,都找不到一个尽头。
估计是因为女神备胎三人组那边实在效果爆炸,节目组剪掉了大量剩下两组双人房间的镜头,就连怀澈澈是怎么蹑手蹑脚溜出房间的都没有留。
恋综确实有这种情况,明面上说的是几天时间,多少对男女,但实际情况是可能录十天半个月,好不容易才能剪出一两期;也可能一晚上的画面,就能撑起一整期。
萧经瑜确实太想知道那天晚上怀澈澈回到房间之后的情况,在别的观察员都因为三人房大呼小叫的时候,唯独他一个人面上连点表情起伏都没有,内心毫无波澜,只有焦灼,不耐烦地看着闵佳美、康峻年和甘逸三个人在那极限拉扯,你喜欢他来还是喜欢我,就非要在海王的鱼塘里决出一个鱼王。
然而很显然,节目组的剪辑师比闵佳美更深谙拉扯之道,在那边甘逸抛出那句“假如说,我和康峻年掉到后面的湖里,你会救哪个”的时候,终于大发慈悲地将画面切到了怀澈澈那边。
因为重头戏显然不在怀澈澈这边,节目组就连摄影师都没留一个,房间里的两人把麦摘了,只剩下摄像机的录音功能还在维持声音的录制。
不过其实有没有声音其实不重要,因为从怀澈澈回到房间,到两个人躺在床上是怎么一步步靠近的,这些画面全都没有放进来,呈现在他们眼前的画面,是从霍修对怀澈澈展开了背后抱那一下开始的。
“天!呐!这边甜死我了!”景甜甜果然第一时间就开始嚎叫,“他们锁死,必须锁死,景浩走开啊他们之间容不下你了!”
其他人在旁边笑得不行:“好,让我们看看这次甜甜要多久能自己拆自己cp。”
画面内外气氛都好到没话说,但萧经瑜看着床上相拥耳语的两人,刚才怀澈澈的玩笑话到此刻再看,好像都成了一种忠告。
屏幕上两个黑暗的人影动了起来,怀澈澈好像仰头在霍修脸上亲了一下,而后男人就半坐起身,只在留下一个模糊的结实背影,再一眨眼,镜头已经是安小淳和景浩那边,结束得意犹未尽,极富深意。
萧经瑜已经完全没有心思继续录下去了。
这边一结束,他直接打电话给胡成让他给自己搞辆车,要去庄园见怀澈澈,那头胡成简直吓晕了:“哥,你疯了?后面还有个访谈你忘了吗,现在你哪有时间——”
“不去了,推掉。”
萧经瑜感觉自己已经快喘不上气来了,只能靠在车里不断深呼吸,“怀澈澈她就是想气死我,而且已经快得逞了,我今天不去见她一面我什么也干不了。”
“你一个恋综的观察员,频繁去找恋综的素人见面私会,这要爆出来,你和这节目都不用挑一个完,手牵手一起死啊。”
“所以我让你找车!”
“……”
胡成觉得自己是劝不动这人了,只能安抚道:“那这样,你先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问他们今天录制结束没,没结束你去了也白去。”
萧经瑜挂了电话之后,满脑子都是刚才两个人床上抱在一起的画面。
这节目组确实是已经掌握了怎么让人发疯的诀窍,从切入点到淡出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两个人之后发生了点什么——一男一女躺在一张床上,这节目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了流量脸都不要了是吧?
萧经瑜感觉自己距离疯癫只差一步之遥,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咆哮起来,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
要见到她。
五分钟的等待对此刻的萧经瑜来说也是度日如年,胡成的电话再进来的时候,他几乎想也不想地接了起来:“怎么说?”
“那个……我跟你说个事,你听了别激动昂。”胡成刚在听节目组的人说起这个消息的时候,脑海中已经模拟了一下萧经瑜听到时的反应,心下估计待会的访谈是真去不了了,只剩一声叹息。
“说。”
“怀澈澈她今天录影的时候,和另一个男嘉宾遇到点意外,俩人船翻了,溺水了,救起来之后送医院去了,所以今天庄园录影暂停了……”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就怕萧经瑜发起火来不小心烧到他。
但胡成话已经说完,等了半晌,那边萧经瑜都没出声,又小心翼翼地靠近:“听到了吗?怀澈澈住院了,不在庄园。”
“听到了。”
萧经瑜的声音却一下冷了下来。
就像是被一桶水浇灭的野火,没有了荒草树木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响,只剩一片漆黑的狼藉。
综艺的事情她不能控制,说了也是自寻烦恼,所以不说也罢。
但现在她出了意外,进了医院。
刚才微信里,他明明问了她在干嘛。
她也没说。
怀澈澈下午喝的粥还没消化完,晚上没胃口,就喝了点牛奶。
医院的菜都是健康大于味道,霍修打饭回来也就吃了两口,之后就拿起了自己的笔记本,继续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其实这种感觉还挺好,一个人躺着一个人坐着,彼此之间并不在意对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的事情,不用有负担,也不用觉得时间被浪费。
怀澈澈跟萧经瑜在一起的时候,就经常因为太珍惜时间,反而因为观念不和吵起来,就像是想用力地抓住手里的沙子,结果反而加速了它的流逝,到最后原本想好好珍惜的时光就在虚无而疲惫的吵架中度过。
她正躺在床上闲适地摆弄手机,忽然看霍修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探头出去扫了一眼,发现来电人不是别人,正是好一阵没联系过的怀建中男士。
“?我爸怎么给你打电话了?”
怀澈澈虽然最近在录恋综,但该回去吃饭还是回去吃了饭的,再加上这边跟霍修结了婚,她爸暂时对她没什么意见——怀澈澈是这么想的。
“嗯?”霍修看了一眼屏幕,拿起手机,在接电话之前先看了一眼怀澈澈,好像是用眼神询问她还有什么要叮嘱。
怀澈澈赶紧蹬鼻子上脸:“你开免提接!”
她最近这么乖,怀建中连个电话都不稀得给她打,倒是给霍修打的殷勤。
搞什么啊这个老头子!
霍修看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来,笑了笑,爽快地点开免提:“喂,爸。”
怀澈澈不爽着,听筒已经传来怀建中和煦开朗的声音:“霍修啊,好久不见了,上次让王瑞带去给你的烟还好抽吧?”
“?”烟?什么烟?
她想说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就听霍修礼貌地答:“挺不错的,我手底下那几个也很喜欢,都问我哪里找来这么好的东西。”
“那也没那么好啦,”怀建中被霍修一句话哄得心花怒放,跟个弥勒佛似的笑得停不下来,“你喜欢就好,过两天再让王瑞来我这一趟,我又托人买了点回来,这次多给你们拿点,你自己多留点。”
果然,比起和她,怀建中跟谁关系都挺不错,就像现在,他三言两语间就和霍修打成了一片,就好像他们之间本就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让霍修那偶尔的一声“爸”,听起来也格外顺理成章。
怀澈澈早就习惯了,但心头还是小小地被刺了一下,她手撑着下巴在床上桌上,垂眸盯着屏幕上‘怀叔叔’三个字,好像能瞪到怀建中本人。
臭老头,反正谁都比我好。
等我两年把婚离了,你干脆认霍修当儿子算了!
小姑娘的低气压很容易让人察觉,霍修垂眸,就看那颗脑袋罩在手机屏幕上,一动不动。
和当代许多受脱发困扰的年轻人不同,怀澈澈从来没有脱发的问题,一头长发不管怎么烫染都是又浓又密,额头那一圈胎毛把唐瑶酸掉了下巴,说她就是个行走的蒲公英。
现在手机的光从蒲公英额头纤细的小伞枝中间透过来,看着喜感大于美感,霍修不知道胎毛就是那么青黄不接的长度,伸手帮她想捋到脑后去,试了三次均失败,遂无奈放弃。
“对了,霍修啊。”那头怀建中寒暄了半天,总算进入正题,“上次澈澈回家吃饭的时候,我跟她说让她尽快搬去你那里,她跟你提了这事儿吗?”
听见这句话,蒲公英终于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对着他眨巴眨巴地放电,眼皮每一下睁开和闭合,里面的情绪都在以递进的方式呈现:
大佬,罩我!
哥,你是我亲哥——
爷!爷!你不能出卖我啊!
霍修差点被她逗笑,情绪松弛间行为被本能主导,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儿,才跟电话那头说:“是,她已经搬到我这里来了,您别担心。”
“是吗,那就好,这小孩平时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臭毛病不是一般多,你多担待点,如果她犯轴说不通了,你直接来跟我说,我帮你训她。”
这话一出,方才还活跃的气氛一下失去了活性。
一样僵住的还有怀澈澈的笑脸。
其实就在怀澈澈读小学的时候,她还以为全天下的家长都和怀建中是一样的。
非常忙碌,不怎么回家,而且很凶,只要她犯了错,不管时间地点,都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直到小学六年级有一次,她们班有个常年第一名的同学,忽然掉到了二十名开外,家长会上,老师着重提了这件事,当时怀澈澈以为他一定会在家长会结束后挨打。
但是没有,那个同学的妈妈看得出很生气,脸色相当阴沉,却只是没好气地跟那个同学说了一声,走吧,回家,就带着他走了。
这件事当时给十二岁的怀澈澈颠覆性的认知,她憋了一个寒假,开学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问那个同学,是怎么做到的。
那同学本来大退步就很不爽了,以为怀澈澈是来挑衅的,没好气地问她什么意思。
后来搞明白怀澈澈是真的没有恶意,又想起她好几次家长会都是一边挨骂一边哭着离开教室,才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我妈才不会跟你爸一样呢,一点都不给你面子。”
那是怀澈澈人生中第一次开始思考,为什么每次被怀建中骂,都会那么痛苦。
她终于意识到,她痛苦的根源,并不是来源于自己做错了事情,或是父母的怒气,而是因为她在人前,失去了尊严。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有面子的。
那为什么她不可以有?
知道这件事的怀澈澈好像一下拥有了无穷的底气和力量,以至于在半个月后怀建中来学校接她的时候,她背着书包上了车,第一句话就是:“爸你以后不能随便骂我了。”
怀建中正发动引擎,头也不回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老是在同学面前骂我,真的很伤我的面子!”她终于把这句排练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却还没享受两秒的神清气爽,就听前座怀建中嗤笑一声:
“小孩还有面子?等你自己挣钱了再说吧。”
“吃我的喝我的,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我还没嫌你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丢我的脸呢。”
以前在同学和别人家父母面前被怀建中拆台训斥的画面纷纷涌现脑海,和当下重叠在一起,小姑娘耳朵根一下就红了,一点儿也找不到刚才求霍修帮她兜着的劲儿,咬着下唇低下了头去。
这事儿她已经司空见惯,理智上知道她爸就这么一号人,反驳也没用,但感性上还是觉得离谱,毕竟她早就不是孩子了。
她学会了挣钱,但怀建中却依然没有学会维护和尊重。
她想直接出声告诉怀建中,她听着呢,但又觉得说了好像也没什么用,正憋着气,就听霍修说:“爸,澈澈没您想的那么孩子气。”
闻言,怀澈澈愣了一下,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霍修的目光,及时地递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您啊,就是太把她当小孩了,其实她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这个眼神怀澈澈见过一次,以至于第二次见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分熟悉感。
就在渝城茶山,两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当她面对两家人,四位长辈的眼神时,霍修也是给了她一个这样的眼神,然后帮她把话得体地说了下去。
那次她还懵着,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当下结合现在这一次,怀澈澈终于清晰地意识到——霍修是和她一边的。
虽然这种感觉用在和父母的关系中,感觉很奇怪,毕竟理论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爸就是嘴上再坏,始终和她都不是对立的,又怎么谈得上站边。
但是,就,真的。
她长这么大,真的是第一次,有人能在她爸贬低她的时候,站出来帮她说一句话。
李月茹是那种典型的小女人,没什么主见,所有教育方针都让她爸负责制定,她来执行。
所以除了高三那年,她爸准备揍她那次,李月茹在教育上其实一直是和怀建中同一阵线的,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他是你爸,嘴上骂再难听,心里也是爱你的,都是为你好。”
他的下属也当然不可能帮她说话,有时候看见怀澈澈被骂,宽慰也宽慰不到点子上:“小姑娘懂点事,你都不知道你一出生就站在多少人的终点上了。”
而朋友就更不用说了,家里是这个情况,怀澈澈就连关系最好的唐瑶也不敢带回家去,只偶尔在被怀建中气到吐血的时候,从微信上抱怨几句获取安慰。
真的像今天这种,非常明确的反驳,告诉她爸,怀澈澈不是你形容的那样。
只有霍修。
等霍修应下怀建中下次去老宅吃饭,挂了电话之后,怀澈澈才小声地向霍修说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霍修问。
“谢谢你帮我说话呗。”怀澈澈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你不帮我说话也可以,我早就习惯了,我爸这个人很小气的,你反驳他,他有可能会记仇,到时候连你一起讨厌了。”
“但是如果我不说清楚,他就会越来越确信你在我面前就是那样的。”霍修轻轻抱了抱她的肩,“他要生气下次我就买礼物去,但如果记仇我也没办法,毕竟我是你丈夫,又不是你爸的丈夫。”
本来怀澈澈还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很陌生,陌生到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向霍修表达出来,但霍修最后半句话一下巧妙地打破了刚才那种让她不自在的感觉,笑出来的时候,也就再无束缚了。
霍修也跟着放松下来:“不过,你落水住院,是不是还是让你爸知道一下比较好?”
“不要!我可谁都没说,这也太丢人了!”怀澈澈立刻从病床上跳了起来,“而且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肯定又是骂我笨,骂我划个船都能掉水里,然后跟我老生常谈,说他当时已经让我别签公司了巴拉巴拉巴拉……”
怀澈澈对她爸的这套是真的太熟练了,几乎倒背如流,原本语速还挺正常,一到学怀建中环节,那简直跟开了二倍速似的,让霍修直接看了个贯口现场。
他从怀澈澈的模仿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笑,到最后被小姑娘气鼓鼓地瞪着才勉强打住:“那也可以,反正明天就出院了。”
“就是!你一定要帮我保密!”
“好,保密。”
怀澈澈虽然不理解为什么溺水还要留院观察一晚上,但来都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怀澈澈累了一天,又是蹬船又是溺水,早就困了,被霍修催着洗漱完,就回来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入睡前,她还不忘过问一下霍修的去向:“你回家睡吗,还是怎么样?”
“这家医院的单人病房太小了,我待会去旁边找个宾馆随便住一晚上。”以前经常跟着导师南征北战,霍修对自己生活环境的要求很低,有张床就能睡,“你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怀澈澈本来想说你看着我我哪儿还睡得着,结果没想到眼睛闭上还不到十秒钟,就直接没意识了。
霍修从病房出来,没直接走,而是先把电脑放在走廊的等候椅上,给王瑞回了个电话过去。
最近所里接了一个新案子,本来以为只是个简单的商业纠纷,但仔细对比客户给他们的证据和被告公司财报,发现可能还涉及财务造假。
王瑞也是个苦命加班狗,眼看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人还在律所熬着,正焦灼地等着老大的电话,一见手机屏幕亮起,秒接:“怎么样,我没看错吧?”
“没错,”手底下人眼看已经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霍修也很高兴,“是有点问题,可以提醒客户去查一下。”
“好好好!”
王瑞都快跳起来了,刚想说如果查出来确有其事,那是不是走私下和解更省事,就听那边霍修话锋一变:“我现在有点事,等下再给你打回去。”
霍修动作很快,说完没等王瑞答复,就已经挂了电话。
然后收起手机,从容地对上停在五步开外处的,萧经瑜的目光。
在整座城市夜生活刚刚开启的时间,医院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
整条走廊除去天花板的白炽灯管依旧在兢兢业业工作,已经几乎听不到人声,一片寂静。
两个从未真正见过面的男人在医院的走廊遇上,彼此之间一句话没有,但对上目光的时候,却又都默契地没有流露出看陌生人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