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食闲饭—— by静安路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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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得这么淡的一个人,什么能让他不辞辛苦隔三差五就跑来这边?
一通分析后,许诺尔感觉自己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
她贱兮兮地问:“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气我还是气你爸?”
没见过,真好玩。
对方不耐烦地闭上了眼。
许诺尔又坐近一些:“多重要的事儿值得谢总亲自生气?”
李均意闭着眼要求她:“请你现在把她的联系方式删掉,不要去骚扰她。”
她装傻:“啊?我没加她。”
“删了,别逼我动手。”
“……我就加着看看她朋友圈也不行吗?搞笑,你凭什么要求我,我看上她了,我要追她。”
“我叫你删掉。”
“我不!”
“……”
后来一直到上机李均意都没再理过她。
许诺尔坐他边上暗中观察了会儿,只发现他看手机的频率很频繁,别的反常举动倒没什么。
她无所事事地开始玩自己的指甲。
两只手,她只做了左边的手指甲,右手没做,指甲也修剪得很短很整齐。那是一双保养得很好的双手。
但李均意最不耐烦看这人在自己面前摆弄她那双手,在他眼里这动作跟孔雀开屏没什么区别。
他忍不住开口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大脑才是人体最性感的性器官。”
许诺尔捏捏自己的食指,笑着答他:“但在我眼里,手才是最性感的部位。你懂什么,没有性生活的无聊男人。”
李均意强忍着冲她翻白眼的冲动,偏开头。
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许诺尔也微微偏过身子,打算偷看。
李均意侧过身子,看易慈的消息。
【那明天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最近发现一家牛杂和煲仔饭不错,我请你吃!】
他飞速打字回复:可能要过几天,我大概周二回来。
易慈又发过来:
【又出差吗?】
【你除了开餐厅到底还有什么工作啊?感觉你好忙。】
他这次犹豫了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工作。还在思考,广播突然播报,请乘客把手机关闭或设置为飞行模式。
那边又有一条消息发过来。
是一张图片。
他打开那张图,看见一片单调的白。
再仔细看,他发现那是一个用雪做出来的蛋糕,还是个三层的‘蛋糕’。只是雪,没有其他。做得也不算多好看,但看得出那是个蛋糕。
【刚翻了翻相册,看见这个,发给你看看。】
【那年去北方第一次看到雪,很兴奋,感觉雪白白的,很像蛋糕上的奶油。队友都在堆雪人,那天我给你堆了个蛋糕。】
【下次见面,我请你吃蛋糕吧~】
他看得忘了回复,视线停在那张图片上,久久入神。
多少年了?
她每年一个人帮自己过生日的时候,都是什么心情?
会哭吗?
许诺尔扭过头,原本还想再说两句垃圾话逗逗谢总,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后吓了一跳。
空姐走过来,提示请关闭电子设备。李均意说了声抱歉,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闭上眼睛,放空大脑。
也就是那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右耳又开始耳鸣了。
类似刚出事醒来后躺在病床上那段时间的感受,右耳里乱糟糟的,全是乱七八糟的声音……
“Shawn!谢总。”
他睁开眼睛,有些不悦地看向对方。
许诺尔朝他眨眨眼。
“聊聊。”
他不理她,偏过头去。
许诺尔揪住他的衣服晃了晃:“谢总。”
李均意不耐烦道:“别说废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废话?好了,我是想提醒你,其实你选我才是最好的选择。”
“是吗。”他表情不动。
“我们这个圈子的人,有几个人能自由恋爱成家的?怎么选最好,你应该知道。”
“哦。”
静了片刻。
“你们家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如果选她,你那些弟弟妹妹、继母、亲戚……她应付得来吗?你父亲已经对我释放过不认同她的信号,你应该明白,她不适合你的家庭,以后有得是苦头吃。”
许诺尔叹了口气:“你自己想想吧。”
听完,李均意沉默了会儿。
关于谢家的情况,她知道得很表面,大多是他愿意让她知道的东西。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这是主要原因。二是因为感同身受,作为朋友想要规劝一下,是好意,李均意明白。
他看着她,目光是悠远的,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
许诺尔不禁怀疑他刚刚根本没听自己说话。
他突然开口。
“你还记得自己第一个喜欢的人吗?”
一个不合时宜,也太过感性的问题。
他问得很清晰,也很笃定。许诺尔察觉到,这一刻的谢启是想要交流的,对他们而言,这种时刻很珍贵。契约关系的未婚夫妻,似乎是熟悉的,但事实上他们根本不清楚彼此的过去和悲喜。
她良久才点头:“记得。”
“也是女生吗?”
“当然。”这次的答案很笃定,“十三岁。当时我念的是女校,她是我的室长,睡我对床。在那时候,她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跟她几乎无话不淡。她是我们班的班长,漂亮,优秀,上进,和善,人缘很好……她真完美。或许是对青春有滤镜吧,你懂的,活在回忆和遗憾里的人,永远完美。”
李均意又问:“怎么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对方的,你还记得吗?”
他们对视着。
过了会儿,他发现许诺尔的目光变得模糊,悠远,甚至开始烟雨朦胧。他及时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没有触碰。
“记得。”她似乎很快就走出了那片烟雨,拨拨头发,“唉,其实很普通的,对我而言很难忘,可说出来,或许是烂大街的故事吧。”
“你说就是了。”
“嗯。我记得……”
“我记得那段时间我在跟她闹别扭。”
“因为那段时间她去帮老师准备文艺汇演了,总是没空跟我吃饭,我有点赌气,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我不知道怎么办,一开始只是幼稚地不理她,好几天不跟她讲话。后来一个下午,在宿舍午休的时候,她从我对床悄悄摸过来了,我当时没睡着,知道她过来了,但没说话。她戳了戳我的肩膀,我一下子坐起来,小声问她要做什么。宿舍里其他人还在睡,她突然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单词。我的英文名,Noel。”
许诺尔只缓缓收紧了自己的手指,水晶指甲被藏进掌心里。
“我当时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手心很痒,痒得我想哭。我看着她,想也没想就靠到她肩膀上了。然后我抱了她。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怕得要命。很多人形容自己爱上某人时都是温柔美好的,但我不一样,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在下坠,像掉进一个奇怪的世界里,我当时很害怕,觉得自己完蛋了。”
“今天想想……她的脸已经有些模糊了,可我一直记得那种感觉。”
“那以后遇到过很多人,但再也没有过那种感觉了,下坠的感觉。”
“别的就有些记不清了。其实这种事情,一个瞬间就够了,你知道的吧。反正我记得那个瞬间,永远记得。”
她讲得很认真,李均意也听得很认真。
这一晚的许诺尔没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她变得柔软,变得真诚,透过脸上精致的妆容,李均意似乎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许诺尔。
他们相视而笑。
一趟不长的航程,两个早已告别青春的人凑在一起聊初恋,这场面很怪异。
他们本该是再也不相信爱情的那类人。两个被利益牵扯到一起的人,居然在聊有关爱的话题。他们所处的那个世界里,一切都可以明码标价,爱?初恋?真像个笑话。
“你呢?”许诺尔小声道,“讲讲你吧。”
讲得清楚吗?那么长,那么乱。
他并不是善于向别人袒露内心的人。
思考时,右耳的刺痛感突然加剧,尖利的哨声突然在耳朵里炸开。
很响,他疼得皱起眉,按住耳朵。
那阵耳鸣中还有另一个声音,有些遥远,有些急切,像是呼唤。
“李、均、意——”
她的说话尾音总是上扬的,笑着的,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很温暖。
耳朵里奇怪的声音好像被她吼没了。
李均意按着耳朵,没忍住低头笑了笑。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讲了。
一切,应该是从那里开始的。
part2
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对方喊过第二遍后才意识到什么,慢悠悠回过头。
来人身着黑色长衫,佩罗马领。这是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相貌很不起眼,脸上最突出的特质是右眉尖上一道浅浅的疤。
这是他的养父,李初神父。
李均意低下头,小声叫了句:“父亲。”
他下意识藏了藏手里的东西。
“你还不习惯这个名字吗?”
他连忙道:“习惯的,我刚刚就是……没听见。”
“你不和大家一起做弥撒,在这里做什么?”
李均意吞吞吐吐的:“我……”
对方半蹲到他面前,问:“手里是什么?”
李均意目光有些闪躲,犹豫很久才摊开手给对方看。
他手心里是一只断翅的蝴蝶。灰白色,种类看起来很普通。
神父哦了声:“你不去做弥撒,在这里捉蝴蝶?”
他连忙站起来答:“我……我本来想去做弥撒的,但是我在路上捡到了这只蝴蝶,它飞不起来了。我在想……我能把它治好吗?”
神父观察过那只蝴蝶后,确认那已经是一只死蝶。
“不能。”他答,“它有它既定的结局,有些事是无法避免的。”
他看着手心里的蝴蝶,小声问:“主也不能让它好起来吗?”
其实他跟那位神秘的“主”也不太熟,可是来这里这段时间,从父亲的口中,他大概知道了,主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存在,每个来教堂的人都要默念他的名字,呼唤他,尊敬他,有事相求时也会念着他的名字祈祷。
神父说:“主能让它在另一个世界里安息,你无法改变它的结局。”
他把那只蝴蝶“安葬”在教堂主殿外的草坪里。
后来每次路过那片草坪,李均意总会想死那只断翅的蝴蝶。那只蝴蝶让他第一次思考有关死亡和永恒的问题,那或许是他后来迷恋上标本的由来。
那是被神父领养的第一个年头。他从孤儿院被收养,有了一个家,一个不太熟悉新的名字,和一个有些陌生的父亲。
小时候的李均意固执地把自己居住的那个小教堂当作家,把神父当成父亲,把来教堂的那些信徒当成自己家的客人。可长大一些他才明白,教堂其实不能算作他的家,教堂是所有教徒的家。神父不是他的父亲,他甚至不能叫对方爸爸,每次试图这样称呼时,神父总是会严肃地训斥他。
“我不是你爸爸,你只有一个父,天主是你唯一的父亲。”神父说,“是主指引我找到你,把你带到这里,我只是在代替他养育你。”
李均意有些茫然:“那我怎么称呼您呢?”
神父道:“和别人一样就好。”
和大家一样,称呼他李神父?
离开孤儿院前,院长说了,以后神父就是你爸爸,你要尊敬他,把他当作亲生父亲看待,他是你最亲的人。
既然是最亲的人,为什么不能用爸爸这样的称呼?他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叫自己的爸爸李神父?
六岁的李均意不明白为什么。
想来想去,他最后试探着换了一个称呼:“父亲。”没有爸爸那么日常随意,更生疏,也更正式些。
神父没有应过,但也没有再训斥他,沉默着接受了这个叫法。李均意觉得神父应该是看出了他的小心翼翼,无奈之下才接受的。
他们的住所紧邻教堂,是教区提供的地方,房间只有几平米,住两个人也很勉强,在当地这种屋被叫做鸽子笼。房间很小,他甚至没办法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但李均意对自己的生活很知足。能够碰到一个不错的养父,有一个睡觉的地方,可以和普通孩子一样去学校上学,这对他来说已经是美梦一般的生活了。
有时候李均意会觉得,神父于他而言不像亲人,更像老师。神父对自己既不慈爱也不生疏,永远是平静又从容的。
李均意在一天天中的相处中终于确定了一件事,神父确实没有把他当成儿子,他对神父而言没那么特别。神父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他对来忏悔的人、对来做弥撒的人、对路边的流浪狗流浪猫态度没任何不同。他看人永远是那样的,礼貌,温和,冷淡,掺杂几分漠然和悲悯。被他打量时,李均意总会觉得自己在被一个站在云端的人凝视,他的目光空旷而遥远,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李均意。神父习惯连名带姓地喊他,没有叫过他均意,也没有叫过他的英文名。
他偶尔会因为这样的家庭关系沮丧。
可是还能奢求什么?至少他已经有了一个“家”。
在他上小学那段时光,神父一直很忙。讲道,聚会祈祷,主持弥撒,准备节日,行圣事,组织义工活动……他管理着整个教堂的大小事宜,似乎永远都没有休息日。
神父外出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待在那个鸽子笼里看书,或者在墙上那块小黑板上写写画画。
他的第一本《圣经》是中英文双语版本,神父送他的礼物。因为是父亲的礼物,李均意格外珍惜那本书,时不时就翻看几页,爱不释手。
神父某天看见他在翻看那本书,随口问了一句,看到哪里了。
李均意答他,看完了。
神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李均意,不要撒谎。才两周,你看完了《圣经》?
那么厚,那么晦涩的一本书,他怎么可能看得完?
李均意愣了会儿,很小声地答,真的看完了。
随后他合上书,字句清晰开始背诵创世纪。
背着背着,李均意发现神父看自己的目光渐渐变得很惊诧,到后来甚至呆住了,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他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被神父看得不敢背了,低下头。
良久,他感觉到神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你这几天都在背这一章吗?”
李均意摇摇头。
“这几页我多看了两遍……就记住了。”
神父沉默了会儿。
“你记性很好,很厉害。”他说,“但是光记住,会背是不够的,你要用心去理解。明白吗?”
那是李均意第一次被神父夸奖。
那天以后,他更加努力地记忆那本书。
可惜的是,自那以后神父再也没有提问过他。
他在学校里基本没有什么朋友,同龄人感兴趣的东西都是他无法理解的。
放学后别的小朋友们在外面疯玩疯跑沉迷各种游戏,李均意要么在教堂帮忙打扫,要么回那个鸽子笼看书。
大量的独处时间让他隐约明白了书上说的那种感觉——孤独。可他又觉得,自己的孤独不单是独处带来的,而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空旷。
那种感觉很奇异,从那个鸽子笼的小窗户望出去时,他总会幻视那个时常梦到的场景,那片白茫茫的雪,那个银色的,冰冷的世界。
记忆里,他并没有去过会下雪的地方。
李均意认为,那片雪或许是他的内心世界,他用这个简单的结论定义了自己的意识空间。他时常觉得自己的心里装满了风雪,没有活物。没有主,没有父亲,没有朋友,没有蝴蝶……什么都没有,没有春夏秋,似乎一直是冬天。
神父没什么时间管他,上小学李均意已经十分独立,自己起床上学,自己放学坐校车回家,吃饭时去教堂里找管理小食堂的罗晔姐姐,吃完找个角落写作业,作业完成后趁教堂里没有人偷偷练一会儿钢琴。天黑以后他就自己背着书包走几百米回那个鸽子笼,等神父回来。
神父总是有很多要去看望的人。长时间不来教堂的教友、生病的教友、遇到的挫折的教友……他的闲暇时间总是在走访。如果神父很晚不回来,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总会有一些不好的联想。被抛弃过一次的孤儿总会想得多一些,害怕历史重演。
某天时间已经很晚,神父还是没回来。他早上出门前交代过自己要去某个患癌的教友家看望,对方是个慈祥的奶奶,每次来教堂做弥撒总会给李均意带一些糖果,他知道奶奶家住在哪儿。
横竖睡不着,李均意最后翻出家里的手电筒,打算去那个奶奶家问问。
去的路上要经过当地一个著名的坟场。右侧是一排铁栅栏,借着淡淡的光,能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墓碑,许多不同的灵魂在那里安息着。
走着走着,那条路只走到一半,他遇到了匆匆往回赶的神父。
他朝神父挥挥手电筒。
神父几步走过来,牵起李均意的手。
他问:“为什么一个人出来?”
“我来接你。”
神父皱着眉看了看边上的墓园。
“走这条路,你不怕吗?”
李均意摇摇头,“不怕。”
他表情很平静,确实是不怎么害怕的样子。
“为什么?”
李均意低头想了想。
“你讲经的时候说过,死亡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人死后灵魂去向别处,肉体在墓园长眠……我想,墓园应该是一个美丽又忧郁的地方。”
神父偏头看看他,皱着眉,目光很是惊讶。
又是那种目光。
他被看得很不安,小声问:“我说错了吗?”
他很怕被父亲这样审视。
神父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才三年级,但已经明白了很多,这很不容易。”
李均意皱着眉反驳:“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明白很多事。”
他表情一本正经的,很严肃。
神父失笑:“嗯,你不是小孩子了。”
沉默了会儿。
李均意小声问:“我很奇怪吗?”
神父摇摇头:“不奇怪。”顿了下,“就是不太像上小学的小朋友。”
又静了会儿。
他突然抱怨起来:“我其实不喜欢学校里的人,他们反应都好迟钝,还很吵。”
“李均意。”警告的语气。
“……对不起。”
“在学校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嗯。”
他们一同走完那条紧邻坟场的小路,没有人再说过话。
后来回忆起童年,李均意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天和神父一起走过的那条小路。他拿着手电在神父边上缓步走着,一边思考着关于永生和死亡,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开心。他很庆幸那条路很黑,不然神父绝对不会牵他。
神父的手比他的大很多,掌心温暖,让人觉得能够依靠。
那是他第一次被神父牵着走。
神爱世人,神父也爱世人。可是神父的爱太广泛了,很难再偏颇一些、多分一点给自己的养子。
所以他记得每一个被对方爱着的瞬间。
第28章
小学读完,神父也结束了他在港区交流学习的使命,带着李均意回到广东,被教区指派到一所历史悠久的教堂服务。
他本就是神父在内地领养,因神父被教区派往港区交流才随对方过去,靠着当地教会、社区几次评估,破例照顾才能在港读完教会小学,按照常理,他本就该在广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只是神父的工作导致他有了一段这样的经历。
初中生活好像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他对学校的唯一印象是吵。
在那个大家都傻里傻气,幼稚懵懂的年纪,他被书本和知识陪伴着,很自觉地把自己和周围人隔绝开来,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度过青春期。
在学校里还是没什么玩伴。无论同性异性,一开始能聊上几句,可相处下去关系总会莫名其妙地变味,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别的原因。
直到班主任再次对他进行约谈,问他是不是不太适应这边的环境,在学校总是一个人待着是不是跟班上同学有什么矛盾。还说,很担心他的心理健康,会找时间约他父亲来学校见一次面,谈谈他的情况。
这时候李均意意识到,总是独来独往或许太引人注目。思来想去,他决定改变一下这种现状,免得总是隔三差五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关心。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碰上了这种事。
合群其实没那么难,配合某种规则而已。做一个怎样的人会被老师和同学喜欢?亲切…友善…开朗…团结…没问题,怎样都行,不会可以学,慢慢来就好。
他想自己做得还算不错。观察模仿练习过一段时间后,还是学会了一些东西。积极踊跃地当班干部,参加各种团体活动,帮助同学,和老师交流,他每天坚持做这些事情,像执行某种程序,努力做一个大家都觉得不错的好学生。
选择这样做还有一个私心是,把自己变成那种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父亲或许就能多关心、在乎他一些,偶尔也能夸奖他一句。
可神父不曾对他在学校取得的任何成绩表示过赞许。每次说给对方听,他只是会平淡地说一句,嗯,下次也要努力。
无用功而已。
不是没有失望过。可失望的次数多了,渐渐就变成了麻木。李均意习惯了神父对自己那种漠然的态度,有时候甚至会安慰自己,父亲是一名神父,是天主的管家,他应该做到平静,中立,无可指摘,自己不该要求太多。
初中生活平静而规律。
上学,下课,吃饭,睡觉。做弥撒,做晨祷,做晚祷。很充实,偶尔会觉得孤单。但或许是因为年纪渐长,他发现自己对独处越来越得心应手,并且时常觉得或许没那么需要朋友,自己跟自己玩也很好。试图让别人来理解自己,那像是变相的自我贩卖,是精神上的软弱。
之后他在校外收获了一个朋友。
是每周末都会来教堂的一位老先生。
对方来教堂的时间很固定,周末李均意不上课时总能碰见他。每次做完弥撒,老先生会安静地在长椅上坐很久,放空地盯着前方,目光很平静。
时间久了,李均意跟对方偶然有了几次交谈,慢慢的,他了解到一些老先生的情况。
老先生姓周,是某高校的退休教授,教的是希伯来语。几年前太太去世,老先生把太太带回老家安葬好,告别远在北方的子女,毅然决然地选择落叶归根,留在故土颐养天年。
相熟之后,每每遇见李均意都会陪老先生说很久的话。话题没什么限制,他们或讨论书籍,或谈谈家常,聊得漫无边际。时间久了,他们关系越来越好,颇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某天,老先生突然问他,你想不想学希伯来语?之前跟你聊《圣经》,我感觉你对圣经希伯来语好像很有兴趣。
李均意当时愣了会儿,还没想好怎么答,老先生倒是先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说,就是想给小友分享些什么东西。他也没什么特长,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希伯来语……不想学也没关系的,以前在学校教书,学生上课时也总是昏昏欲睡,时常让他怀疑到底是自己讲得不好还是这门语言对年轻人来说没有吸引力了……
李均意听完,站起来朝对方鞠了个躬,很郑重地叫了一声,老师。
从那天起,老先生来教堂的频率从每周一次增加到了每周三次,挑的都是李均意有空的课余时间,亲自一对一教授。学着学着,老先生发现李均意对语言很有天赋,听说读写能力样样出众,兴奋上头后直接加大课程难度,越教越深,越教越难。
学习一门古老而庄重的语言,这对李均意的少年时期而言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至少比坐在教室里听他看一遍就会的题有意思多了。他珍惜被退休教授亲自辅导的机会,也珍惜和老先生亦师亦友的关系。
可惜他们的关系只维持到他初中毕业那年。
周老先生在家中病逝,死于心肌梗塞,李初神父主持了他的葬礼。葬礼上,李均意为老先生念了自己写的祷词,平静地告别了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驱同于神父的性格,被日复一日的祷告、弥撒塑造得平静而温和。
新的班主任叫林以霞,物理研究室主任,年级组长。她是学校里非常有名的老师,很严厉,也很有教学能力。开学第一天,李均意变成了她的班长。
后来因为物理竞赛的事情,李均意几乎天天都要被她留下好好教导一番。好多题目他其实知道怎么做,但为了让老师有些成就感,他每次听会装出一个思考的过程来,想几秒,再恍然大悟般地写出解题思路。
一开始似乎也只是普通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直到某天林老师在学校食堂碰见他吃晚饭。
她看见自己餐盘里全是素菜,一声不吭地去打了两个荤菜给他。李均意跟她推让两句,林老师像是怕他不要,直接小跑着离开了,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这导致李均意完全没机会跟她说,他不是没那个条件打荤菜吃,只是那天是周五,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守斋,周五不吃红肉。
在那以后,林以霞时常试探着问他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要不要申请贫困补助之类的。每次问都很小心翼翼,大概是怕伤了他自尊心。
再之后,某次课后讲完竞赛题,林老师又说,谢谢他帮忙做了很多杂事,想请他回家一起吃个便饭。
他推辞不过,最后还是被林老师拉着回了家。
林老师家住学校附近,步行十分钟左右。那是一个很旧的小区,楼层矮,没有电梯。上到二楼,看着林老师掏钥匙开门时他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觉得来自己的班主任家里吃饭这种事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