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食闲饭—— by静安路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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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易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始跟他讨论这个了,“没合适的。”
“你觉得什么是合适?”好奇的语气。
她认真思考片刻,最后说了个很朴实的愿望:“至少……要能吃得到一起?人要好相处一些,会做饭就更好了,像我爸!以前经常觉得我妈很幸福,一辈子都有人给她做饭吃。”
李均意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问:“还有呢?”
易慈想了想:“……暂时想不出来,没了吧。”
李均意点点头:“嗯,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易慈不太懂他的意思。
聊完相亲的事儿,车里气氛突然就变得奇奇怪怪的。
……但又说不清楚哪儿怪。
比起过去,他变得更沉默,更冷淡了一些,易慈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跟他相处。
音响里放着歌。调子很慢的粤语歌,昏昏沉沉,发梦之音。
听了会儿歌,易慈突然想起了什么,没头没脑地问他:“你记不记得以前你们年级音乐班的那个大美女,钢琴弹得非常好的那个女生?每次文艺汇演都有她,喜欢你那个,赵嘉嘉。”
李均意说:“没印象。”
易慈说:“有一年我回老家,中午到学校给我妈送钥匙,遇到了那个赵嘉嘉,她现在就在学校当音乐老师。之后她偏要约我吃一顿饭,我不知道为什么,跟她也不熟,但我还是去了。去了才知道,她是因为你才找我,想跟我打听,你在做什么,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过得好不好。那些人为什么总想着跟我打听你?我又不知道。那天赵嘉嘉喝了很多酒,说了一堆跟你有关的事,把我当倾诉对象了。我印象特别深,她说什么……她有时候觉得你是来凡间历劫的神仙,你的命里全是劫,下界一趟,顺道也给了她一劫。天啊,够矫情,我当时听完浑身起鸡皮疙瘩。李均意,你说你是不是狐狸精,这么多年了还有人对你念念不忘。”
她以前就经常骂自己狐狸精,倒是听习惯了。李均意想了想,答她:“这件事好像跟我有关系,又好像没关系……算了,我不评价,祝她幸福。”
听这语气,他是真不在乎,也真不记得。易慈叹了口气,又道:“那天到最后,她把自己喝得人事不省,我送回去的,付了八百多饭钱……八百多到最后就听了个跟你有关的青春爱情故事,你说说,我亏不亏?”
“这种故事怎么能用钱衡量,你俗了。”
易慈愤愤道:“我就俗,我那天花了好多钱还没吃饱。”
李均意想了想:“我这也有一个故事,想听吗?我这故事肯定不止八百。”
易慈:“我先试听,不好听不结账。”
李均意嗯一声:“好,给你试听。我有一个朋友……”
易慈忍不住翻白眼:“求你换个说法吧李均意!老土死了。”
“你认真听好吧。”他语气慢条斯理,“我那个朋友读高中的时候,对一个女生有好感。”
易慈:“哦。”又是爱情故事吗。
“当时,他们是朋友,算是很亲密的朋友吧。”
易慈:“哦哦。”分不清是友情爱情的桥段啊。
“他喜欢那个女生好多年,没直说过。”
易慈:“嗯嗯。”
“毕业那天他把高三所有书都卖了,回家路上遇到那个女生拍着篮球朝他冲过来,说没带钱,让我朋友请她吃冰淇淋。最后,他拿卖书的钱请她吃了冰淇淋,高三那么多书和资料,就换她吃了几个五羊。”
听完,易慈人身体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上,呆滞。
李均意手指点了点方向盘,问她:“还想听吗?这个故事很贵,再听要付费了。”
再开口,她都有点结巴了:“那你朋友……当时为、为什么不跟那个女生说啊?”
“说什么。”
声音很静,也很笃定,不像问句。
“……还能说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说?不想说就不说,这是别人的自由。”
那为什么现在说?
易慈没敢问这句话。
说完,他关掉了音响。
库里南隔音效果惊人,关上窗,几乎听不到外面的杂音。易慈整个人都乱了,只觉得密闭的车厢里装满了自己濒临失控的心跳声,响得要命。
后来那一路,她愣是一句话都没敢再说,安静而端庄地坐着发呆,强装镇定。
好不容易才开到地方。
比起浑身不自在的易慈,李均意看起来倒是毫无异常,停好车就开始解安全带:“送你进去。你是住教师公寓吗?”
易慈愣了会儿才想起答他:“啊……嗯,对,教师公寓。别送!我自己上去,就几步路。”
李均意也没坚持,嗯一声:“号码也留给你了,有空联系,得闲食饭。”
“嗯。”她魂不守舍的,“好。”
是该走了,车里那气氛给烘托得,再不走人都能蒸熟了。
她下车的时候人很不在状态,走得急,步子迈得很大,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了。
但还走出去几步,她突然停了下来,走不动了。
因为脑子里有个小人跳出来,用一种很疯狂的语气告诉她,易慈,现在就回头去叫住他。你已经浪费很多年了,不要再蹉跎,对于未知的挑战,必须选择正面突破,畏畏缩缩不是运动员的精神面貌!
说服自己大概也就用了三四秒。想通后她立刻转身,小跑回去敲车窗。里面自然是有人的,可等了会儿易慈才等到对方慢慢降下车窗,问她:“怎么了。”
“故事我很喜欢,想继续听。明天请你吃早茶好吗?”她问,“早起跑步过去找你,你住哪?”
李均意拒绝了易慈试图晨跑来叫他吃早茶的建议,说在店门口相遇就好,七点半在店里见面,地方你定。
看她一步三回头走掉的时候李均意还在心里好笑,为什么这么大人了走起来还会有蹦蹦跳跳的感觉,很轻盈。
送完她,李均意回了一趟店里。
营业时间已经过了,工作人员在做清扫收尾工作。前台几个人还在清今天的账,见他进来,叫了声老板。李均意走过去示意她们出来,自己换到电脑前,开始心不在焉地查账。
没一会儿经理高磊过来了,跟他汇报餐厅最近的情况。食材购买、人员安排、厨房质检,都是些杂事。
听完,李均意没发表什么意见,反而问他一句:“我让你们把易小姐点菜的单子留着给我,有记得留吗?”
经理点头,拿出一小叠单子递过去:“留着,都在这里。每次易小姐来,都是我亲自招待的。”
他接过去翻了翻。
肉食动物无疑了,蔬菜就没点过几次,点的全是肉。姜蓉鸡点了五次,烧味点了三次,萝卜牛腩煲点了三次……老式炊鱼就点了一次。不应该,她最爱吃这种做法的鱼,难道有什么问题?
明天问问厨师。
“给她免单了吗。”他又问。
经理说:“我们说了免单,但易小姐每次还是坚持给。”
李均意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低头研究她点的菜。
老板没发话,经理也不好直接走人,只能站边上继续看他翻单子。
在他看来,这位老板是比较与众不同那一类,只对菜品和服务挑剔,很不在乎盈利,对能不能挣钱非常佛系。
但他对餐厅的口碑很在意,每个月会在固定时间出现跟大厨一起研究改进菜品,确认食材来源,自己试做试吃。店里每一套餐具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每个时节插什么花,用什么颜色的桌布他都会留意,给人感觉就……很有仪式感一人,品味也不错。
经理还开着小差神游天外,老板冷不防又问他一句:“送的苦瓜她都有吃吗?”
经理连忙答:“有。易小姐吃饭不怎么剩菜,每次来都吃得很干净。”
算她有点长进,以前打死都不吃苦瓜的。李均意像是满意了,点头:“好。辛苦了,早点回吧。”
快一个月没出现,出现后问了三个问题,三个都与餐厅无关……
经理在原地语塞了会儿,但看老板一副“没事儿你就走吧”的样子,只能默默转身下班去了。
分析完易慈的点菜单后,李均意慢悠悠晃悠到后厨,翻出苦瓜和两个鸡蛋来。忙活半天,最后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做了盘很简单的苦瓜煎蛋。
做完,他撑着厨台端详了会儿这道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菜,就着锅慢慢吃起来。
他第一次见易慈是在她们家的饭桌上,林老师坚持拉他回去的。
吃饭倒没什么,让李均意对那天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吃着吃着,林老师居然开始当着他的面训易慈,一点都没把他这个学生当外人。
为什么训她呢?因为易慈不愿意吃桌上那道苦瓜煎蛋。
林老师碎碎念说了她半天,说她挑食,说她饮食习惯不好,说她一点苦都不会吃。一开始说教内容还只围绕苦瓜,说着说着就从苦瓜发散了,食物想来也只是借口。
林老师说,数学就考四十分,我一个省优秀教师,生出你这种差生,生叉烧都好过生你。易慈听完就开始顶嘴,说你怎么又这样讲,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成绩不好,但我也有别的长处,不然让你们班第一名来跟我比投三分,比……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老师打断,她指着边上的自己说,别跟我讲那些没用的,看看人家,人家上学期双科满分,你呢?人家考满分每天还是认真学习,你呢?你没天赋就算了,你还不努力,笨鸟都知道先飞,你呢?每天就知道跟那群男生混在一起打篮球踢足球,你有没有个女生的样子?
当时被迫卷入战争的李均意一直低头默默吃饭,想要降低存在感。下一秒,右侧方有一道恶狠狠的目光朝他和林老师瞪过来。他抬头,只见易慈气得眼睛都红了,站起来把碗一推,说,你喜欢第一名是吗?那让他留下给你当儿子,我走。说完她拂袖而去,离开时满脸都写着:我、不、服三个大字。
其实别的蔬菜她还是会象征性吃一点,但唯独抗拒苦瓜。李均意私下分析过,觉得心理原因是主要的,易慈也许本身没那么讨厌苦瓜,讨厌的是成天说教她的妈妈。
后来去她家吃饭,只要饭桌上吃饭出现苦瓜,李均意一定会盯着苦瓜努力吃,想着多帮她吃一些,她就能少吃一些。
回忆完那段往事,李均意刚好吃掉锅里最后一块苦瓜煎蛋。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他回味着嘴里的苦,把锅洗好擦干,收拾了会儿,锁上店门走了。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天刚刚擦亮。约好的地方在老城区里面,需要开一段路。
他到了地方,找车位找半天,找那家店又找半天,也不知道她找的店怎么能这么偏。
易慈比他先到,正背着手,身子微微前倾,聚精会神看阿姨做肠粉。
李均意刻意放慢脚步看了她半天才走过去,走到她肩膀边站了会儿,她还是没发现自己……
他只好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一句:“我要肉蛋肠。”
结果易慈被这耳边的声音吓得往前一蹦,差点栽进阿姨摊肠粉的托盘里。李均意赶紧伸手捞了她一把,把人扶稳了才笑她:“怎么,穿裙子就四肢不协调了?”
易慈挑起眉,怪道:“是你搞偷袭好吧,不要吓我。”
李均意仔细看了她片刻,笑着评价:“裙子挺好看。”
以前没怎么见她穿过裙子,他多看了两眼。一条收腰压褶的法式小黑裙,干净简约的样式,版型不错,很衬身材,就是和她以往的穿搭相比……稍显刻意。
易慈手往自己身上比划一下:“应该说我好看,不是裙子好看,你会不会夸人?”
李均意这回不理她了,扭头对正看着他俩的阿姨道:“一个肉蛋肠,一个鲜虾肠。”
早上七点多,店里已经快要坐满,生意不错。他们端着肠粉走进去,捡了个靠边的圆桌子坐。
是个老式的早茶店,角落里还有存酒柜,给常客放存酒。看装潢就能看得出来有些年头,是个很接地气的地方。很多当地人喜欢约上三俩好友一同来这种老式茶室,一盅两件,吃吃聊聊,一上午就消磨过去了。
他们坐下没一会儿,有个阿姨提着个大蒸笼走来。蒸笼里叠着各式点心,虾饺,干蒸,凤爪,排骨,牛肉丸……喜欢吃什么拿什么,任君挑选。易慈挑自己爱吃的拿了一笼一笼又一笼,到最后摆了半个桌子,看起来居然有点满汉全席的架势。
她吃饭大概算是好看的。吃得香,不扭捏,每吃一口脸上都会洋溢出一种幸福感,看她吃心情会变好,胃口似乎也会变好。李均意吃一口看她一眼,权当拿她下饭。
“我是真的不想去相亲。”吃了会儿,易慈主动跟他聊起自己的事,“我妈那人你也知道,当老师当到家里来了,以前我没如她的愿好好学习,跑去练体育,她心里有怨气,总觉得不甘心。现在逼我去相亲大概也有点那意思,想再决定一次我的人生大事,让我找个合她心意的人。我不想去也不行,不然天天被骂。”
李均意认真听完,问她:“你这是在跟我解释吗?”
易慈:“……?”
李均意低头吃了口肠粉,也没看她,自问自答:“好,知道了,我没有生气。”
易慈:“……………”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虾肉肠,默不作声吃了会儿,耳朵越吃越红。李均意就看她埋头苦吃,也不说话,慢条斯理,气定神闲地吃自己面前那份糯米鸡。
易慈戳了个虾饺放自己嘴里,含含糊糊道:“……你不要这样讲话。”
李均意说:“我以前也这样跟你讲话。”
易慈反驳:“才不是,你以前跟谁说话都很温柔,跟路过的蚂蚁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偏偏对我总是不耐烦!”
李均意答她:“但我没有给路过的蚂蚁买过冰淇淋和小金鱼,也没有陪路过的蚂蚁离家出走过。”
易慈一时语塞,想了会儿,不甘示弱道:“那我还帮你打过架,背过你,还帮你……”讲到一半,她卡住了。
李均意追问:“还有呢?”
易慈再一次语塞,视线偏移,想了想,有些赌气地顶了句:“还能有什么?还有就是你大学读到一半人就不见了,我找不到你了!还说要带我去你们学校吃东西,你言而无信,骗子。”
他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一点消息都没下,像人间蒸发一样,那么多年都没再出现过。
李均意垂下眼睛,思考了下该怎么形容自己的这些年。
“我记得,长跑里好像有个什么说法,就是……跑到筋疲力尽,很难受的时候身体会遇到一个临界点,等过了那个临界点以后再跑会觉得轻松很多,这个现象有什么术语吗?”
这不就专业对口了。易慈放下筷子,答他:“那个难受的状态是极点。运动极点过后,肌肉中的乳酸逐步被清除,身体适应后会渐渐达到平衡状态,那种轻松状态,我们一般叫第二次呼吸。”
第二次呼吸。
倒也准确。人生就是长跑,高考作文好像常这么比喻。
李均意道:“我人生的第二次呼吸来得晚,去年才出现。离开这些年,我一直处在你说的那个运动极点里,过得比较复杂。讲起来太麻烦了,你大概要听很久。”
沉默了会儿。
易慈放下筷子,直直看向他,认真道:“早茶吃好讲不完,我们去吃午饭。午饭讲不完,还有晚饭,有夜茶。一天不够,你可以讲很多天,我想听,我有时间。”
李均意颔首:“谢谢你的时间。”
易慈仍是看着他:“另外,我也有一个朋友,我今天还想讲讲她的故事。不然,让我先讲吧?”
他站起来,去前台点了一壶菊普。一间旧茶室,一对旧相识,时间充裕,李均意迫不及待想听听易慈讲的故事。一顿早茶的时间会不会太短?无所谓。等茶喝淡,过去的故事说完,他们就要去吃下一顿饭了。
part1
在易慈的记忆里,第一次见李均意并不在家里,而是初中时的某一个雨天。
那天是周三,下午有体育课,可好巧不巧下了场暴雨,体育课被迫取消,原本跟隔壁班那场球赛没办法打了,她郁闷得不行。本以为会变成自习课,可最后是数学老师走了进来,除此以外,老师身后还跟着一个高挑的男生,他垂着眉眼,看不清表情。
老师说:“这堂课做卷子。我待会儿去开例会,你们把早上发的试卷拿出来做。”说完,她拍拍身边男生的肩,“今天他帮我守着你们,你们好好做卷子,有问题就问他。”
李均意。
前排的女生小声感叹,居然是他!
后来的四十五分钟,易慈很明显能感觉到班上气氛十分奇怪,以往喜欢说小话的那些女生全老实了,安安静静做题,时不时抬眼偷瞄讲台上那个坐着看书的人,胆子大的就直接拿着卷子上去问了,听她们那夹着嗓子说话的语气,嗯,有点做作。某些平时就不听话的男生们举止更做作,比平时更爱装逼了一些,打打闹闹,聚众玩牌,不明白到底想引起谁的注意。
易慈觉得当时班里的气氛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动物世界。
她其实有听过这个在学校无论高中部初中部都很有名的人。在那些口耳相传的“传说“里,他完美得像个假人,没有缺点。
他成绩好得对其他人来说很不礼貌。天中是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这种学校,尖子班的竞争十分恐怖,一群优秀的人会轮着坐第一名,某个人总分一直遥遥领先的情况很少出现,但李均意直接打破了那种生态,他永远是第一名,是所有老师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据说有过很多机会去什么少年班国家集训队,可他不知为何就是不去,就这么待在学校里按部就班地学习生活,为这所中学增添诸多传奇事迹。
印象比较深的是说他体育也很好。据说李均意一般打小前锋,扣篮牛逼,控球很稳,一直想着跟他打一场球。可高中的球场和初中部是分开的,而且那群高年级的不爱跟他们初中的打球,拽得很。
当时他在学校里有个很中二的外号,神的儿子。这样叫倒不是因为他那些听起来很离谱的优秀事迹,而是因为李均意的爸爸是神父,养父。
易慈某天听班上女生讲八卦的时候听到过,她们说,李均意是孤儿,很小的时候被一个姓李的神父收养,他是在教堂里长大的孩子。周末你如果去盛德路那家老教堂里望弥撒,大概率能看到他坐在角落里为唱诗班弹钢琴伴奏,那画面是多么的神圣美好。
易慈听说了他两年,从没打过照面。当时讲台上和倒数第二排的距离,是她离李均意最近的一次。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太多传言所以期待值很高,那天易慈看清他长相的时候其实还有那么一点点失望,就觉得这个李均意也没有像那些女生说的一样帅得天崩地裂,好看是蛮好看的,在人群中遇到会想多看两眼,但没有大家传得那么夸张吧。
反正14岁的易慈对什么神的儿子校园男神一点都不感兴趣,那时候热爱打球的她深爱着科比,科比才是她永远的神。
当时易慈的同桌叫肖然,是个很文静并且有点文艺病的女孩子,上课的时候永远不听课,沉迷于看各种小说,诗歌,她除了语文成绩极好,别的科目全都一塌糊涂。人往往自己没有什么就羡慕什么,因为自己缺乏文学素养,易慈一度有点崇拜肖然,觉得这是个很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居然还会写诗!这人说不定以后能当个大作家。
但对肖然的滤镜就碎在那天。
因为当时肖然凑过来小声问她:“你有没有看过《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易慈答她:“当然没有。”
肖然说:“那部电影讲了一个女人因为美而导致的悲惨经历,美是原罪,是悲剧。”
易慈说:“哦。”
肖然指了指讲台上看书的那个人,说:“原来,美是原罪还可以用在男人身上。看见他我才相信这个世界上拥有那种力量……”
她在说什么啊?
就那一刻,易慈把本该很与众不同的肖然划入俗人的行列。原来肖然也没那么与众不同,她看到大家都说好的男孩子也会讲出这么离谱的话来。
易慈当时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不行就去检查检查眼睛,我估计你有点散光。”
太夸张了这些人。
后来她就不理肖然了,自己悄悄拿出手机来打贪吃蛇,等待下课。
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因为下得急,地面上已经升起了一层打出来的雨雾。天色渐渐暗下来,像是黑夜,几道惊雷闪过,风也越来越大,窗帘被吹得乱飞。易慈感觉,今天的雨不像暴雨,更像台风。
教室里开始有些骚动,靠窗的同学站起来关窗子,易慈也被迫放下玩到紧要关头的贪吃蛇,整理桌子上被吹得乱七八糟的书。
也就是这时候,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讲台。
她看见李均意偏着头,在入神地看着外面。他面前的那本书正被风翻着,一页页走向结局。奇怪的是神情。易慈看到他平静温柔的目光,和此刻的天气那样格格不入的目光。
他看着远处的天幕,静了片刻,然后伸出手,在胸前慢慢画了一个十字。
好吧。那一刻易慈承认,这人长得好像是有那么点神圣。
下课铃响了,今天的四十五分钟好像有点短。
易慈急急忙忙收好书包,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出去。她没带伞,但刚刚爸爸发短信来说了,他会来接自己回去。
今天的雨来得很突然,很多人都没带伞,一堆人挤在教学楼下等着家长来接。
无所事事等爸爸来的时候,她看见边上的李均意站在台阶下,正在拒绝一个绑马尾的女生递给他的小花伞。
易慈远远看着那边,在想如果不要人家的伞,他要怎么回去。
……算了,关心人家干嘛,学校里一堆人会排着队给他送伞吧。
然而易慈惊讶的是,下一秒,她居然看见李均意急急走进了大雨里,很快就和雨幕融为一体。
那步伐,那姿态。
多么遗世独立。
多么卓尔不群。
他要是再插个口袋就更经典了。
被雨困在屋檐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消失在雨里的身影,静下来。
易慈敢肯定,很多女生看到这一幕又要屏住呼吸捂住胸口嗷嗷叫唤了。
但易慈完全不理解这个行为。
“疯了,绝对是疯了。”她当时在心里是这样评价那位校园男神的,“这是在演什么偶像剧吗?淋雨回去很帅吗?他到底在装什么啊!”
一开始易慈曾以为,自己的人生和那种偶像派校园男神不可能有什么故事。管他是李均意陈均意还是赵均意,那都跟她的人生没有关系,当时她每天就一门心思琢磨一件事,如何成为一个篮球明星。
她没有按父母的意愿成长为一个知书达礼成绩优秀的女孩子,在那个热烈的青春期,易慈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篮球,每天就梦想着成为一名篮球明星,让全世界都拜倒在她飞身扣篮的球裤下。
当然,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一定会有绊脚石。
第一块绊脚石——她的身高。
对篮球运动员来讲,身高很重要。当年初二的她身高是一米六五,从初一到初二,她只长了两公分。虽然不知道自己将来还能长多少,可如果根据父母的身高推测……她大概永远都长不到梦想中的一米八五以上。
不愿输在起跑线上的易慈对这件事一直抱着一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倔强态度。身高虽然主要由遗传决定,但不是百分之百由遗传决定,如果有百分之三十的机会能靠自己的努力长高,那自然不能放弃!
她每天坚持运动,早起早睡,充分补钙,拿牛奶当水喝,就想着后天努力来弥补先天不足。退一万步讲,就算以后真不能长高,那她就苦练技术,争取成为一个没那么高的后卫球员也好啊。
难搞的是第二块绊脚石——她的老妈,天中物理教研室组长,省优秀教师,现高一年级组长,林以霞。她从根源上否定了易慈的所有努力,很不支持易慈心中那闪闪发光的梦想。
她不喜欢易慈每天出去玩得一身汗脏兮兮地回家,不喜欢易慈和一群男生混在一起打篮球,不喜欢易慈每次考试在班上垫底。她是老师,是学校里很优秀的老师,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大家口中的“差生”。
青春期热血中二少女的梦想坚不可摧,即使自己忌惮的妈妈激烈反对这个梦想,易慈依旧坚定呵护着自己梦想的种子,期盼它某天能开出朵灿烂的小花来。
篮球是她接触最初接触体育时最喜欢的项目,她喜欢在球场上和队友一起挥汗如雨的舒畅感,很自由。每投中一个三分,她都能感觉到身体那种由内而外的快乐,那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悸动”。她确信,14岁的自己跟篮球在谈一场很甜蜜的恋爱,毋庸置疑,她就是整个天中最强的女篮之星!
这天,女篮之星易慈拍着篮球拎着书包高高兴兴走回家,头发衣服全都湿透了。她刚和班上几个狐朋狗友虐杀了隔壁班那群菜鸟,心情好得不得了,回家那一路都在回味今天那个完美的三分,陶醉不已。
到家,先听到的是厨房里切菜的声音。易慈几步跑到厨房门口喊了声爸,又问:“今天没出车?晚班吗?”
她爸爸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很普通的职业,或许比不上林以霞当老师那么体面,但易慈从小最喜欢爸爸,小时候同班同学家里开大奔宝马来接放学,她爸开个出租车来接,易慈照样昂首挺胸坐进副驾驶亲爸爸一口,一点都不羡慕别人。她爸开车稳脾气好顾家做饭还那么好吃,是全天下最好的爸爸,比起凶巴巴的林以霞,她爸就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