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食闲饭—— by静安路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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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吗?”易新开语气有点兴奋。
易慈反问:“你看着不像吗?”
易新开摇头,又点头:“我也说不上来……像又不像吧。以前上学的时候你妈跟我说怀疑你俩早恋,问我看出来没,我当时只觉得不太像,让你妈别乱想。所以你们是从高中那会儿就开始早恋了吗?”
易慈翻了个白眼:“我才没早恋。”
易新开朝她挤眼睛:“那是你暗恋他?”
易慈把碗一丢,愤怒道:“谁暗恋他,搞笑,明明是他暗恋我!”
“小慈,你以前没这么自恋吧。”
“本来就是!!”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那阿仔现在是在哪里工作?他亲生的爸爸妈妈对他好吗?你跟我讲讲。”
她洗着碗,三言两语地转述了李均意现在的现状,他妈妈在国外,爸爸是个有名有姓的企业家,家庭关系的话只能用狐狸智斗豺狼虎豹来形容了。他现在表面上过得非常体面,开的车很好,住的房子很大,有很多人这辈子再怎么努力都赚不到的钱,是另一个阶层的人,货真价实的富家公子。但是。但是他好像每天都不太开心,看起来很累,胃口也没有以前好了。这些年人生的那些变故给了他一些创伤,生理上心理上都有,她还挺担心的。
“全是无妄之灾。唉,好好的,怎么净碰上这些事情了。”易新开唏嘘得很,“小慈,在一起是要互相照顾互相体谅的,你以后也要多关心他一些。”
她点头:“我知道的。”
洗过碗,林老师和李均意还没从书房里出来,他们谈了很久,谈着谈着,林老师走出来,把易新开也叫了进去,独独留下她一个人。
感觉自己被他们孤立了,易慈很不开心,扒着门偷听了会儿,没听出什么所以然来,故意挠门搞出点动静来表达不满,里面也没人理她。
回房间无所事事地坐了半天,等游戏打完一局外面才有动静。午饭才吃过没多久,易新开又进厨房准备晚饭了,看样子是打算好好展示下他的厨艺。林以霞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易慈探头往书房看了两眼,李均意蹲在角落里,托着脸看地上几个纸箱子里的东西。
这人身上有种让人不自觉就安静下来的气质。
像这样看着他,易慈有时候会下意识地想屏住呼吸。他太不像个凡人了,易慈有时候会这样想。他长得太好看,好看得那么飘渺,那么不真实,会不会真的是下凡来历劫的啊?
她应该是不小心才误入他的世界的吧。
原本有一肚子好奇,想问他刚刚和爸妈在房间里背着自己说了什么,看了他半晌,又感觉没必要那么着急了。
她走过去,蹲到他边上,跟他一起看。
是之前从他学校寄回来的东西,他的私人物品。有一箱子书,另一箱是杂七杂八的物件。这些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但她家里还是把这些东西保存得好好的,盼望着主人某天能出现,回来认领。
李均意翻了翻那箱子书,找到一本英文版的《时空的大尺度结构》。
拍拍上面的灰尘,随意翻开,易慈看见书中间夹着一枚书签。
那枚书签很特别,不见叶肉,只留叶脉,叶片经过处理,薄如蝉翼,对着光看漂亮极了。
他拿起那枚书签,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
易慈好奇,问他:“你做的?”
李均意点头,说:“这是一片很特别的叶子。”
她又瞧了几眼,没看出跟别的叶子有什么不同:“哪里特别?”
“你跳起来摸过这片叶子。”
易慈仍一头雾水:“啊?我??”
夏天,偶遇,她神采飞扬地跳起来摸一片叶子。因为那个场景,莫名其妙的,他心里发生了一场化学反应。
不知所起,突如其来,就那样发生了。
李均意笑着摇摇头,没再解释,把那枚书签和一段往事,安静地夹回书里。
第63章
易慈追问,什么意思,我在哪里摸过这片叶子?她并不知情,想知道更多细节,可再问,李均意又什么都不讲了,继续翻看他在京上学时遗留在学校里的东西。
书,背包,衣服,钢笔,老旧的笔电,几盒昆虫标本,一个早就没电的mp3。他把东西一一拿出来看了一遍,再原封不动放回去。
李均意一直没讲话,只是看,倒是易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这本书我送你的,记得吗?不知道你爱看什么书,当时去问了林老师,她推荐我买的。你这个杯子是高中那会儿就用的那个对吧?用了好久啊。真不明白你,那会儿年纪轻轻就喜欢用保温杯。看,这个MP3还记得吗?哈哈哈,之前我总是借你的听,还下了好些我喜欢的歌……
那个MP3在某段时间甚至变成了他俩交流的一种方式。不爱听他的那些古典音乐,她自作主张下了一堆自己喜欢的流行音乐,还回去几天再借,以为下的那些歌会被删掉,结果他只删了一部分。易慈猜留下那些是他觉得可以听的,拿到后再下一堆,再次还了又借,看他会留下什么曲目。
也不知道现在这个MP4里,还有些什么歌。
两箱子杂七杂八的东西,是有关自己的,散落在过去的碎片,她把那些碎片拾起来,再一一拼补到现在的他身上。
易慈一个人讲了半天,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顿生不满:“你该不会都不记得了吧?”
李均意往她那边挪了一步,捏她的脸。
“我记得。”
“……你为什么这么爱掐我的脸?”
李均意仍是看着她笑。
易慈一掌拍到他肩上,问:“我爸妈跟你说什么了?”
李均意拉着她站起来在书桌边坐下,答:“问了我一些问题。”
“比如呢?”
“问我为什么没读完书,问我跟你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也不是很意外。她捏着自己的手指,也没看他:“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
“你具体跟我讲讲。”
“说了很多,要我从头到尾说吗?”
“可以只讲我们俩的部分。你怎么跟林老师说的?”
李均意语气慢条斯理的,“我说,我们很认真地在一起了。她问我们有什么打算,我说了自己的态度,希望尽快和你建立合法、稳定、长久的关系。如果你,林老师和易叔叔都同意,我明天就可以跟你去领证。”
这见鬼的直白。易慈有点无奈:“你到底有多着急啊,就这么想结婚吗?”
李均意朝她点点头,还反问她:“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易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欲言又止地瞅了他半天,感觉也没法反驳,到最后也没憋出来一个字来,灰溜溜地走了,去隔壁敲林老师的门。
等里面说了进,易慈推门进去,见林以霞抱着手坐在梳妆台前抱着手发呆。
林以霞转头,朝她招招手,让她过去说话。
她发现林老师面色有些奇怪。坐了会儿,一直没开口,只是皱着眉打量她。
易慈眼神飘忽,不知怎么,总觉得被这么看有点心虚,“干嘛这样看我。”
林以霞冷哼道:“你这次倒是沉得住气,六月份就碰面了,憋了几个月都没跟家里说。”
易慈不屑道:“之前他出事你也没跟我说啊。”
“我那是善意的谎言,你是恶意的欺骗,性质不同。”
“你所谓的善意对我来讲恶意满满。”
“我们是担心你,也担心你的职业生涯好吗,当时你在刷成绩啊,告诉你影响到比赛状态怎么办?就算你事后埋怨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瞒着你。”
易慈很不高兴:“无论如何,你这样很不尊重我。”
闻言,林以霞罕见地服了个软:“这一点我做得不对,妈妈跟你道歉。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们不想别的事影响到你的职业生涯,我们也是为你好。”
又是这句绑架人的为你好。
易慈不耐烦地摆摆手:“别讲这个了。”
“好,那你跟我讲讲你们俩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跟林老师聊这种话题让易慈不太适应。她挠挠头,含糊道:“我暂时没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那你为什么把他带回家?”
易慈义正言辞道:“你们以前都把他当半个儿子照顾了,就算没在一起,难道他就不能回来看看你们?”
林以霞有点好笑:“好。那请问这次他是用什么身份来家里呢,我以前的学生?还是你男朋友?”
“……为什么要纠结这个?”
“这决定了我们今天的谈话方向。”
易慈道:“是我把你曾经的学生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带回家了,这样可以了吗。”
林以霞抱着手看她,目光里带着审视:“你们已经到准备结婚的阶段了是吗?”
易慈赶紧摆手:“你别听他乱说什么结婚,没到那一步呢。”
林以霞:“不管以后你们怎么发展,有什么打算,他该给的态度是要给的,说有那个打算,至少说明他在考虑你们的未来,对这段关系也很认真。不过关于你们俩……”
接着,林老师委婉地补充,如果结婚,她目前的态度是不太支持,希望他们慎重考虑。
易慈提高音量:“你不支持?”
这话居然是从林老师嘴里说出来的,易慈实在有些意外。以前李均意在家里地位比她高多了,那只狐狸最会装乖巧懂事,林以霞和易新开都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一副恨不得去跟李初神父抢儿子的样子。她还以为自己跟李均意在一起林老师会开心得去买鞭炮来放三天三夜呢,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林以霞道:“如果是从前他的家庭状况,我可以毫无负担地祝福你们在一起,可他现在的家庭太显赫,也太复杂,我怕你以后应付不来。”
哦。易慈问:“就因为这个?”
林以霞摇摇头,拿出几沓文件在她面前铺开,指着其中一份:“这份是他过去几年的病例和基因检测报告,具体情况你知道吗?除了那次车祸后大大小小的后遗症,他的心理疾病也让人不得不在意,诊断结果你自己看看。他没有隐瞒不报,这点是好的,但是小慈,换作任何一个父母都不希望自己孩子的另一半身体有那么多毛病,即使对方是我最喜欢的学生。这些都是隐患,未知的风险。”
诚然,李均意这条件是有些尴尬。他身心不太健康,可经济状况这一栏又很好,好到甚至让人不安了。他在林老师那儿有太多加分项,可消失多年后再出现又带回一身的减分项。正负一抵消,什么都没了。
知道林老师的担心很合理,但易慈还是反驳道:“那我每天出门也会遇到很多危机和风险啊,这世界每天都要发生那么多意外,也不差这一个两个。而且他现在状态还算稳定,就是心病重了点……就算以后真有什么问题,我陪他慢慢治就好了,我有这个心理准备。”
林以霞摇摇头,不是很赞同她的说法,但也只是道:“还没走到那一步,你当然可以轻轻松松说出这种话。算了,食得咸鱼饮得渴,你自己想清楚。”
易慈指着边上另外一堆文件问:“这些又是什么?”
厚厚的几沓,快有一本书那么厚了。
林以霞说:“他拟好的婚前协议,一些赠予,还有……”顿了下,“遗嘱。”
她睁大眼:“什么意思?”
林以霞还有点奇怪:“他没给你看过?”
易慈摇头。
林以霞看她那冒着傻气的茫然表情,叹了口气。
“他如果以目前的身份结婚,不是那样简单的一件事,会涉及很多财产问题。协议我都看了,内容都很尊重你,甚至偏向你,从世俗的角度看,他很有诚意。我想,这次他把这些带来,是想让我们安心。签了这些,只要你们建立合法的婚姻关系,你会拥有很多难以想象的资产,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林以霞报了个数,“这是什么概念,你明白吗?”
有点吓人的一个数字。
懵了几秒,易慈心说真奇妙,我好像又凑齐了一项偶像剧女主角体验啊!
太不可思议了。
林以霞道:“这对很多人而言都是诱惑,巨大的诱惑。走出去跟任何一个人讲这件事,估计大多人都会跟你讲一句抵到烂。”
“可是我没那么喜欢钱,应该不会被金钱腐蚀。”
这是实话。钱确实很重要,如果有很多当然很开心,没有那么多也无所谓,足够生活就好。她自认不是个物欲很强的人,也就是食欲旺盛了点……反正在易慈的价值观里,开心自在是最重要的。像李均意那样顶着个金光闪闪的身份每天劳心劳神地赚一堆窝囊费,易慈只觉得他蛮可怜的。
看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林以霞又叹了口气。
“正好也说到这里了,我今天认真嘱咐你一次,你认真听着。”
哦。她点点头:“我听着呢。”
“我不知道你对婚姻是什么看法,但在我看来,结婚这件事本身没多么了不起,自己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不管以后你的另一半条件有多优越,你都要保证自己有谋生的能力,不要依附别人生活,不准放弃工作,这是底线,能做到吗?”
这次易慈没顶嘴:“能。”
除此以外,林老师又嘱咐了她很多话,絮絮叨叨的,一点都不见平时简明扼要说话只抓重点的样子。
林老师说,要自尊自爱,先好好爱自己再去爱别人。
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扶持,互相尊重,包容彼此。生活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平平淡淡的,只有极少数的时候才会遇到风浪。平常的日子里要珍惜,遇到风浪的时候要同舟共济。
如果真心喜欢,在一起的时候就尽力一点。但不要用光所有力气,毕竟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感情最好还是双向健康地流动比较好,要符合能量守恒定律。
明明该是很温馨感人的气氛,可林老师表情严肃,语气硬邦邦的,一直是那种在讲台上讲课、在办公室里训学生的口吻,这就导致场面有些违和。
易慈本来闷着头听金玉良言,等听得有点无聊了,抬起头看了眼妈妈。
离得太近,又是面对面的姿势,她看清了林以霞两鬓的几根白头发,眼角的皱纹。
易慈突然鼻子就酸了,没来由的。
她凑过去抱了抱林以霞。
林以霞愣了几秒,随即拍拍她的背:“我也只是讲讲我的担心,我的顾虑,到底怎么选还是看你,你自己拿主意,我们不会干涉你的决定。”林以霞说,“结婚也好,不结也罢,只要你开心幸福,觉得值得,我和你爸都支持你的选择。”
易慈埋在她肩上点头。
林以霞不太习惯跟她这么腻歪,抱了没一会儿就提着她的领子站起来了,又去边上包里摸出几沓卷子递给她。“拿给你男朋友,跟他讲如果闲着没事做就帮我批卷子,批完跟以前一样登记好。行了,我刷下手机,没事别来叫我。”
说完,往边上躺椅一歪,一副赶紧跪安别打扰她玩手机的样子。
易慈:“……嗻。”
第64章
易慈在书房里看那几份合同,他的病例,诊断报告,婚前协议。李均意捏着支红笔,在她对面批卷子。
看了没一会儿,易慈冷不丁找回些当年坐在这个位置上写作业的感觉,越看越困。尤其是那份厚如习题册的婚前协议,简直比数学题还无聊透顶。实在看不进去,她开始唉声叹气地趴着转笔玩,看李均意批卷子。
“是月考卷吗?”她没话找话。
“嗯,好像是学校自己出的卷子。”
“你现在还会做这些题吗?”
“会吧,题不是很难。”
笔滑下来,掉在桌面上。她问:“你猜林老师跟我说了什么?”
李均意头也不抬,在卷子最后那个大题上打了个叉,“应该会让你考虑清楚要不要跟我结婚。”
哦。易慈撇撇嘴:“你又猜到了?”
“她问我的时候表情就不太好看,反复问我好几遍谢家的事情,问我身体情况。这很正常,换作我是林老师也会有这样的担心。”
易慈眯起眼睛:“那你猜我怎么答林老师的。”
他语气平淡:“这还用猜吗,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你都要跟林老师对着干。”
易慈:“嗯嗯,你这一步都算到了。所以呢,你难不成觉得我为了跟林老师对着干不顾家人反对都要嫁给你吧?”
李均意摊手:“我可没这么说。”
“你还不止算计我这边是吧,还丢给林老师一堆什么吓死人的协议,合同,企图用金钱蒙蔽我爸妈和我的双眼。”
李均意有点好笑:“你怎么这样想我。”
“难道不是吗?你这个人就是一肚子阴谋诡计。李均意,你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偏不上你的当。”
他手里的笔顿了下,又低下头去改卷子。大概是改到一份成绩不好的,易慈只见他一直在打叉。
易慈不看他了,转头去看窗台上易新开挂起来玩的风球,和为了防台风粘在窗户上的胶带。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她枕着手臂,用笔去拨那颗风球。
“感觉你适合结婚,又不是很适合。”易慈说,“我不明白你。你现在的很多所做所为时常给我一种违和感,像是……像是你自己说的,你在用一些东西约束自己,你努力去靠近一些东西,和这个世界更亲近一点,让你看起来没那么奇怪。”
李均意抬起头,幽幽问:“难道你怀疑我不是人类?”
易慈笑,拿虚拟的手枪瞄准他:“何方妖孽,还不现出原形!”
他很配合:“女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几百年前救的一只狐狸。”
“不认得,速速拿命来。”
他快憋不住笑了:“本来就是你的啊。”
易慈刚要接话,他爸突然敲了敲门,端着两碗龙眼冰进来给他们吃。也没多待,放下吃的装模作样关心他俩几句就走了。最好笑的是,走的时候给他俩关上了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爸爸做的龙眼冰没甜品店那么复杂花哨,去核龙眼加红糖水加碎冰,再放上一些干桂花。她爱吃这个,没一会儿就干掉一碗。
吃完自己的,她看李均意吃半天还剩了几个在碗里,也不知道还吃不吃,遂提问:“不吃啦?”
李均意说不想吃了。
她把那个碗拿过来,两三下把他剩的也吃掉了。
李均意抬头看她一眼,指了指她手边的水杯:“吃完甜的,饮水。”
她抬起杯子喝了口水,问他:“还要批多久啊?”
李均意说:“快了。”
她没事情干,拿手机出来玩小游戏,玩到后来,越玩越困,不知怎么就枕着手臂睡过去了。睡得不熟,她进入一种奇怪的浅眠状态,肉身在休息,意识依旧清醒,还能感知周围的一切。她能笔尖擦过纸张的声音,雨打窗台的声音,屋外偶有的一些响动。这个房间是让人觉得安全、舒适的,尤其是书桌,她就没睡过这么舒服的桌子。
接着,易慈感觉脸被什么碰了碰,然后是眼睛。她猜,李均意又捏她脸了,好像还亲了亲她的眼睛。
最后是被什么味道给香醒的。
她抬起头揉揉脖子,发现李均意没在房间里了,而自己身上搭着他的薄外套。
空气全是扑鼻的香味。闻几秒,人彻底清醒了。
她连蹦带跳奔出去往厨房跑,大声问:“今晚食咩啊?”
李均意先端着个大碗出来了,给她报菜名:“酸梅鹅。”
易慈眼睛一亮:“正啊!”
林以霞又端着两个盘子走出来,说:“滑蛋牛肉,青菜。”
易慈:“嗯嗯,牛肉好,牛肉靓!”
易新开最后端着砂锅出来了,满脸是笑:“你俩爱喝的莲藕猪骨汤,还有个鱼。小慈,你去端。”
满满一桌子菜,搞得像是什么年节。她带着李均意回来了,大概爸妈看来是堪比年节的日子。挨个把菜都吃了一遍,积极夸赞爸爸的手艺,把易新开捧得眉开眼笑的。四人围坐一张圆桌,也没人再问起李均意那些糟心的往事,他们说,笑,聊桌上的菜,互相分享各自的近况。
林以霞说,这届学生是她带过最差的一届,不服管还特别懒,也不知道今年能上多少重本。
易慈说,回去以后冬训就要开始了。她带的几个运动员成绩都不是很突出,愁人。另外,她有时候把握不好对学生那个度,太亲切不好,太严厉也不对,她时常感到困惑。
易新开说,前段时间拉了个乘客,是个靓女,上车后提前给了很多车费,说她没有目的地,乱开就好。易新开看她心情不佳,特意选了些风景开阔的地方开,等路过一个大桥,靓女看着窗外,突然掩面哭了起来。一直开到黄昏,靓女两手空空地在机场下车。临走时,易新开给了她几个自己兜里的蜜橘,让她别太难过,实在太累就去哪儿散散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轮到李均意,他端着碗哑然半天,最后道:“我最近在……”他难得吞吞吐吐的,“在犹豫要不要去做一件事。对我而言,那是个很困难的选择。”
易慈问:“什么选择,to be or not to do吗?”
林以霞翻白眼:“你出去千万不要讲英文丢人现眼。”
李均意低头笑了。
明明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一听她说这种话就会笑成这样,看起来没那么聪明了。
反正也笑了,目的达成。易慈转头去看林以霞,回嘴道:“我又没说给你听。”
易新开:“吃菜!吃菜!”
饭毕,等陪易慈洗过碗,李均意说该走了。易慈陪他出去告知爸妈,说他会去酒店,等台风过境后再来接上易慈一起回去。
易新开蛮舍不得他走,问道:“那这几天都吃什么啊?酒店里的餐应该也不好吃吧。”
林以霞:“外面雨很大。”
易新开:“不然就住家里吧,有房间的啊。”
易慈:“……这合适吗?”
易新开朝她摆摆手:“要是别人,你第一次带回家肯定留在家不合适,但阿仔不一样啊,他不仅是你男朋友,也是这个家的阿仔嘛!都回家了为什么还要出去住?外面刮风又下雨的,一家人待在一起比较好。”
这理由也太牵强了。
易慈又去看林以霞,本以为林老师怎么都会反对两句,结果看到林老师已经抱了套干净的床单被套出来,一言不发地往客房那边去了。她刚刚不是还说不太支持吗?不支持还让他留在家里睡?这也太矛盾了吧,原则呢?
易慈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易新开,又去看边上的李均意。
对方朝她笑了笑,仿佛在说,这可不关我的事。
司机来了一趟,把他的行李送到门口就离开了。易慈一脸懵地看着爸妈帮他铺床、收拾房间,脑子里冒出无数个省略号来。
实在无言以对,易慈摇摇头,去鱼缸前看小金鱼。
看了没一会,他也走了过来,立在她身侧。易慈随意指了指一条,问,这叫什么知道吗?李均意答,丹凤。她又指了一条,这个呢?他说,布里斯托。那个呢?他说,蝶尾。
易慈说,那年你送我的小金鱼突然死了,我很难过,伤心很久。自那以后我爸爸开始学着养鱼,都快养成半个专家了。我知道,他是想用很多新的小金鱼来让我忘掉以前那两只。
李均意问,那你忘了吗?
易慈想了想,答他,如果你没出现,我应该会说服自己忘了的。不管用多久,用什么方法,我会说服自己去试一试的,我也很怕一直活在过去里。唉,林老师他们总是觉得我没放下你,我在等你,他们把我想得怪深情的。怎么说啊,是也不是吧。我是没办法,你明白吗?
李均意点头,嗯,明白的。
易慈说,你可千万别觉得我是那种大情种非你不可这么多年就等着你啊。她又重复一遍,我没有,我不是。
李均意继续点头,嗯,你不是,我是。是我非你不可,这么多年就等着你。
感觉被肉麻到了,易慈嘴角一抖,随即毫不犹豫地出掌,不轻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苍天可鉴,她真没用什么力气,可这人纸糊的一般,轻飘飘往边上一倒,一副扶风弱柳的样子。她还在疑惑这人吃错什么药了,接着她爸妈从客房里走出来,好巧不巧看见了这一幕。
易新开皱眉,问她:“小慈,你在做什么?”
林以霞瞪她一眼:“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学咏春?”
而李均意在一旁无辜地望着她。
易慈:“……”拳头硬了。
李均意躺在床上,目光停在天花板上。
窗外的雨声闷闷的。时间已经很晚,易慈和她爸妈应该都睡了,他也应该早点闭上眼睛睡觉,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想,在这张陌生的小床上睡个好觉。
雨越来越大了。哗啦啦的,风吹得窗户摇动,台风已经登陆。
无论是小雨暴雨,对别人而言雨声或许是催眠的白噪音,可对他而言聒噪而刺耳。
纽约总是下雨。
当时从病床上只能看到一小片窗外的天,灰灰的,丑丑的。打开窗户,他能闻到雨的腥味。在那段不能说话,无法与外界交流的日子里,他的世界仿佛总是带着一层雨的滤镜,永远阴郁而潮湿。坏天气,坏情绪的温床。
做复健那几年,他梦游过几次。
某个深夜,他走进了一个被'父亲'唤醒的梦中。那个穿着黑袍的影子推推他的肩膀,手里拿着一只蜡烛,对他说,我们该走了。
要去哪里,他不知道,就那样跟着对方一路走出公寓,走出大楼,走到一个空旷的地方,突然,那个穿着黑袍的人消失了,没留下一句话,他就那样被丢在那里。他走了很久,发现自己走不出那片旷野,找不到出路。走累了,他再没有力气,在一片草地席地坐下,再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第二天头脑昏沉地被人推醒时,李均意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公园的草坪上,他躺在那儿淋了一晚上的雨,直到清晨才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