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食闲饭—— by静安路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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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怪他,又是这种逻辑。李均意早已习惯她这些说法,淡定地跟她扯,“不能怪我,是因为知识的力量太强大,暂时封印了你的身高。”
易慈唉声叹气的:“别提了,烦得很。”
然后李均意突然拿过了她手里的水。易慈也没在意,他们早就喝过同一瓶水,嘴不对瓶口就行,这算朋友的权利。易慈发现她身边的男生跟她待在一起都有点不拘小节,或许是因为她头发有点短,性格不温婉,是大家口中的假小子。
他把水拿过去,没喝,而是倒了点水在手上,然后往她头上洒了几滴。
易慈满头黑线,问他:“干什么!”
李均意说:“给你浇浇水,长高。”语气还是那么正经,“白天记得多晒太阳。”
易慈无语:“……你为什么变幼稚了?”
李均意说:“因为每天跟你待在一起,被传染了。”
又走了几步,闲聊着,快到公交站了,李均意要坐三站车回去。
分别前,李均意又问她:“你怎么没跟我要生日礼物?”
易慈摆摆手:“不用给我,有什么好送的。”
她不想一直在李均意面前提起生日这件事情。之前某次聊天的时候她问起过对方的生日,李均意告诉她,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而不知道自己出生年月的孤儿们会统一在六一儿童节过生日,被他的神父爸爸收养后,他也只过六一。
所以易慈不太想在他面前显摆自己有生日,努力装作自己不在乎生日这件事。今天如果不是林以霞特地让他来家里吃饭一起过生日,易慈都不想让他来,她觉得这有点残忍。
然后李均意对她道:“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易慈:“……啊?”
李均意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过去,说:“生日快乐,回去看吧。”
说完那句话,公交来了。他拍拍她的肩膀告别,两步上了车。
易慈看着他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跟她挥挥手。
她看着车走远,站在原地思考片刻,没有听对方的话,还在公交车站就拆开了那份礼物。
两个很漂亮的木框,里面是标本。一个框里是蝴蝶,四只,四色。另一个框里是蝉,也是一组,四色,四只。他在盒子里放了张纸条解释:蝉是捡的,蝴蝶是我养的,它们都是自然死亡的。
他那段时间迷上养昆虫,时常被易慈吐槽,觉得那是很奇怪的爱好。
应该是他自己做的,做得很精致很漂亮,完美的工艺品。
17岁的李均意不是一个兜里有很多零花钱的男孩子,不能天天请易慈吃麦当劳,过生日没办法送她最最想要的科比签名球衣当礼物,也不会送她当时蛮想要的最新游戏卡和全套漫画书。易慈当时其实不明白李均意为什么要送她那两盒标本,那不是她喜欢的东西,如果是别人送她这种昆虫的尸体,易慈一定会觉得那人有点毛病。
可是……就因为这标本是李均意送的,还是他亲手做的,易慈拿到的时候一头雾水,却又莫名感动。
她无法理解标本存在的意义,那时候只是单纯觉得,这份礼物很美,跟她很不相配。
第12章 /
之前的竞赛结束后,李均意来家里吃饭的次数其实有变少,一周来两三次。但过完15岁生日,易慈不幸迎来了初三下学期,李均意高二,马上升高三。也就是说,一周能去打好几次球的好日子没过上多久,她又被迫过上了天天跟李均意绑定的日子,只为备战中考。
总是和他待在一起,放学还要一起回家,易慈起初还有过一点小烦恼,怕自己被说什么闲话。可时间长了,易慈渐渐发现,学校里好像没有出现她和李均意的闲言碎语。暗搓搓去找班上关系好的女生试探打听过,结果人家告诉她,闲话当然是有的,但内容基本是:知不知道李均意最近总跟一个女生一起走,是谁?哦,易慈啊,林师太那个学渣女儿,那没事了。
……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庆幸。
好像没人觉得她会跟李均意发生什么故事,甚至易慈自己也是那样想的。青春期懵懂的爱情对于当时的她而言太复杂太高深莫测,也很浪费时间。况且她跟李均意的相处方式实在正常得没什么暧昧痕迹,她偶尔会感觉李均意像哥哥,正常家庭的兄妹相处状况跟他俩挺像的,对彼此不怎么来电,偶尔还会互相嫌弃。
认识久了,她渐渐发现了李均意不为人知的一面。藏得确实挺好,但偶尔会露出狐狸尾巴来。在外温文尔雅乖乖好学生的样子全是假象,其实就是个信上帝的腹黑,特别会装。
冲谁都笑是假的。如果你仔细看他的眼睛,会发现这人其实笑得很表面,大多时候不走心。可他在外人面前又实在太讲礼貌懂分寸,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大多时候易慈并不知道他平静的表情下有怎样的风起云涌,她觉得李均意太复杂了,不是自己能读懂的人。
备战中考那段时间,易慈开始系统地给自己制定训练计划,偷偷的。为了不让林老师说她耽误学习,她每天五点钟就准时起床锻炼,睡前加练一小时力量,中午吃完饭别人都在午休,就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球场上投球。
身边那很多人都觉得她不太适合走那条路,她没出生在体育世家,先天条件也不算很好,父母还那么不支持,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和热爱在支持那个似乎很遥不可及的梦想。
易慈很清楚自己是靠着不服气这三个字坚持下来的,她就是不服别人说她不行。林以霞说就凭她这种小矮子能打出什么名堂,她不服气。
那年五月,她参加了一场比较正式的初中篮球联赛。是瞒着家里人去的,那是李均意第一次帮她撒谎,说教堂有事,会带着她回教堂写作业,易慈用一块浆果蛋糕收买了他。后来想想,她总感觉能收买李均意不止是蛋糕的功劳,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可到底为什么,她也说不太清。
可惜那场比赛输了,最后一个压哨三分没投进去,她们以小比分落败。
更糟糕的是,她请假去比赛外加贿赂李均意的事情还被林老师知道了。
当时易慈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如果不是李均意告状,林以霞肯定不会发现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中考在即还敢请假去打比赛?这在林老师眼里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的行为。
林以霞那天在饭桌上发了很大的火,最后直接当着易慈的面给天中体育办负责人杨辰老师打了电话,让教练把她从球队除名,还说要让她一辈子都进不了体育班,说只要她林以霞还喘着气就不可能让易慈去练体育,让她死了那条心。
那天易新开做了她喜欢的老式炊鱼,但因为她和林以霞的争吵,那盘鱼最后谁都没吃上一口,易慈直接当着全家人和李均意的面把餐桌掀了。
桌子一翻,林以霞怒气值拉满,冲到易慈面前狠狠扇了她一耳光,惊天动地那种级别的响。打完,她还作势要打,易新开吓得赶紧冲过去拉……
李均意站在边上左右为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那不是他第一次看见林老师教训易慈,但这次动了手,林老师简直是动了雷霆之怒,和她们以往的争执性质不一样。
他似乎在这出家庭剧里扮演了一个很多余的角色,每次都没必要出场,可每一次林老师和易慈吵架,他偏偏都在场。
他看见易慈肿着半边脸跑回房间收拾东西,半晌就收了个小书包出来,一边哭一边往门外跑,声嘶力竭地冲着林以霞吼,说她再也不会回这个家。
林以霞气得脸色发紫,指着她的背影喊:“有骨气你就别回来!这辈子都别回来!!”
易新开拉着歇斯底里的妻子,安抚对方。李均意抬头,和易叔叔视线相碰,接收到对方的眼神示意后,他转身去找另一个。
按照惯例,李均意一般都会在小区附近找到易慈,她要么在一楼那家小卖部外面坐着,要么会跑到小区外面那家糖水铺消磨时间。
但那天很不一样,因为他背着包快步走出小区的时候,正好看到易慈伸手拦下一辆出租。
李均意隔着几步喊她,“——易慈!”
短发少女皱着眉回头,看他一眼,表情冷漠。
李均意已经从快走变成了小跑,提高声音问:“——你去哪儿?”
对方明显听见了,但给他的反应只是顿了顿,然后就背着书包钻进了车里。
李均意走到路边,也伸手打了一辆车。
还在气头上的易慈准备离家出走。
坐到车后座上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冷静下来了大半。但想走的心情没有变,她就是要走,至少今晚她不想回家,她受够了林以霞,受够了那个专横的母亲对她梦想的轻视。当时到底太小,易慈想不出强有力反击家长的方式,唯一想到的方法是先远远地逃走,逃到一个没有管束和没有妈妈的地方。
她打车到了火车站,用最快的速度穿过人群找到购票窗口,刚从包里翻出自己的学生证递进去,刚要买票,手腕被突然被人捉住。
她回头。
李均意喘着气问她:“你要去哪?”
易慈瞪他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问你要买票去哪?”
“不要你管。”
“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跑出来,万一遇上什么……”
“我说了,我不要你管!!”
“易慈!”
两个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在售票窗口拉拉扯扯,还一副赌气吵架的样子。窗口里的售票员早就不耐烦了,敲了敲窗口提醒:“同学,你到底买不买票?后面还有人在等!”
易慈阴着脸挣开李均意的手,把学生证和钱递进去,买了一张最近班次的硬座票,让售票员随便选了个附近的地方。拿到票后背着包风风火火进站,检票,上车,一路疯跑,怕李均意又来逮她。
找到自己座位坐下的时候才感觉到累。她下午打了很久的球,体力消耗很大,回家还跟林以霞大吵一架,这会儿简直是又累又气又委屈。
趴着休息没多久,脑子里还过着事儿,耳朵突然被人碰了碰。
易慈抬起头。
之前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中年女人,但这次抬头面前的人已经变成了李均意,他抱着手,面色平静地打量她。
意外又不意外。
对视几秒后,易慈再次趴到了桌子上,她觉得她有权保持沉默。重点是,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跟这个背叛自己的人说一句话。
十分钟后,火车开动。李均意拿着票发呆,在思考到了地方该怎么把面前这位愤怒的叛逆少女弄回家去。
而易慈趴在小桌子上自闭,脑中思绪散漫,已经开始幻想她背着一个小书包亡命天涯的剧情了。
沉默蛮久,李均意微微靠近她,拿手轻轻碰一下她的侧脸。
“疼不疼?”
易慈不理他。
感觉她对自己有敌意,李均意收回手,问:“你又怎么了,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易慈闷闷答他:“你背刺我,我跟你无话可说。”
“……我怎么背刺你了??”
“不是你跟林师太讲我今天去比赛了吗?除了你还能有谁??”
李均意提高声音:“你觉得是我说的?”
“不是你还有谁?”
“我帮你撒谎到头来还要被你这样想?你知不知道林老师在训你之前还训了我一顿?”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
李均意闭眼,深呼吸。
易慈仍是把脑袋埋在胳膊里,那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我读那么多年书今天第一次逃课,请问你觉得我逃课是为了什么,出卖你然后陪你玩逃学游戏?你觉得我特别闲是吗?你说我跟来做什么,为了再次背刺你是不是?”
她还是不讲话,埋着头,拒绝交流。
李均意彻底被她的态度激怒:“抬起头跟我说话!”
他平时讲话一向温柔平和,极少极少这样发火,易慈平时手欠嘴欠闹他,从没见他这么气急败坏大声说过话。
几秒后,易慈不情不愿地抬起了头。
没破相,就半边脸微微有点肿,但糟糕的是她居然在哭。
怪不得一直埋着头。
李均意皱着眉打量半天她的脸, 从书包里掏出纸巾丢过去。
易慈半天才拿起那包纸,抽出一张来擦眼泪鼻涕。
后来他们没再说一句话,就那样坐了一路沉默的火车,互相都有点赌气,还有点拉不下面子,谁都不愿意搭理谁。
没多久,目的地到了。
临时决定离家出走,自然是没有任何出行计划的,这地方以前也没来过,出站后易慈就开始挠头,不知该何去何从。李均意背着包去研究了会儿公交地图,二话不说扯着她的包去坐车了。
对易慈来讲,那是一次非常奇怪的离家出走。不像逃家,倒更像出游。
目的地小城是个很漂亮的海岛城市。原本心情很愁云惨淡,等公车开到能看到海滩的地方后易慈选择性短暂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扒着车窗开始欣赏落日余晖。
晚霞特别美。
看了会儿,她突然发现天边一片淡金色的云,很漂亮,形状很特别,像Q版的小动物,有尖尖的耳朵和长尾巴。
像狐狸。
狐狸云。
易慈戳戳身边人的手臂。
李均意问她干嘛。
她指着窗外:“你好似那一片云。”
李均意头都不抬,继续研究手里那份旅游地图:“你好似一条粉肠。”
易慈眼睛眯起,一掌拍到他后背上。
李均意疼得差点跳起来:“你断掌吗??”
易慈哈哈哈笑起来:“你不要太柔弱。”
到站下车后易慈完全开启放飞自我状态,拉着一脸郁闷的李均意往海边狂奔。她兴奋得有点不正常,像是想要发泄什么,脱了鞋子在海滩上疯跑了很久。
之后他们随便在附近找了家店吃汤粉。不起眼的街边小店,但味道很不错,鱼肉丸又鲜又弹,汤香味浓,粉口感爽滑,吃一碗下去很舒服。
吃完东西,天快黑了,再晚会错过回去的火车,易慈还是坚持不肯回去。
感觉事态再不控制会变得越来越严重,李均意没再惯着她,当着她的面开始拨易新开的电话:“你今天必须回去,赶不上火车我让你爸来接。”
易慈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姿态坚决:“你今天要是把我送回去,我们永远绝交。”
李均意忍了她几秒才开始质问:“不回去你今晚住哪儿?”
易慈说:“宾馆。”
李均意提醒她认清现实:“你未成年。”
易慈说:“有宾馆不用身份证,还很便宜。”
李均意难以置信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几岁?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这样跑出来很……”
易慈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我几岁,我知道我是女孩子,所以呢?”
李均意冷声道:“你现在是初三,你未成年,跑那么远的地方过夜像话吗?”
易慈问他:“那我要怎么样才算像话?”
“你跟我回去再说。”
“回去做什么?你要我回去做什么?嗯,回去听我妈的话,听她的话留长头发,学钢琴小提琴,考试考第一名,听别人夸我聪明,听话,那样我才像话是吗?我要变成你这样的好学生才算像话,是吗?”
李均意这次没开口,他不想继续激怒这个气头上的人。
“反正你们都觉得我喜欢体育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出息,笨,我成绩不好我就应该被她扇耳光被她骂被她控制所有想法,我就该听她的话做个乖女儿好学生,我不可以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是不是??是不是?!”
说完那一大堆话她已经有点崩溃了,抱着腿蹲下大哭起来。
忍了太久,平时嘻嘻哈哈装着不在意,这一次被妈妈打,她是真伤心了。
李均意就这样和诸多路过的陌生人一起见证了这位心碎少女就地大哭的样子。
在家跟林老师吵的时候她一般都会忍着不哭,要面子,跑出家里才会哇哇大哭。
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
感觉她哭声变弱一点点后,李均意屈腿蹲下,拍拍她的肩,放轻声音道:“我刚刚看见那边有卖钵仔糕的,是你爱吃的那种米浆做的。”
哭声顿了两秒,然后又迅速进入状态继续嚎,声情并茂。
李均意:“我请你吃钵仔糕,然后带你去找地方住,你现在闭上嘴别哭了行吗?”
谈判的语气。
“………”
几秒后,易慈慢慢抬起头:“我能吃三个吗?”
“……可以。”
于是,那一天离家出走的易慈人生中第一次睡到了不用身份证的小黑旅馆。李均意穿着校服,一脸正直地带着她去开房,故作镇定地跟前台要了两个标间。
前台多看了他们几眼,只觉得这搭配有点奇怪,少男少女出现在这种地方一般都是来释放无法控制的荷尔蒙的,偏偏面前这两位身上没有那种暧昧气息,不像要来初尝禁果的学生情侣,倒更像哥哥领着一个不听话的妹妹来住店。
易慈跟在他身后拿着钵仔糕吃,突然听到什么声音,回头看,原来是急急而来的一场热雨。天色晦暗,雨声脆响,穿过雨幕,她看见对面一家旧旧的小店,阿美理发。
李均意开好房,把房卡递给她。易慈还是盯着前方,半晌,她恶声恶气地说了句:“我要剃个光头!”
易慈气势汹汹闯进那家店,朗声问了句:“阿美在哪?”
李均意满头黑线地去拉她,易慈一把甩开他:“阿美呢?阿美在不在?让阿美出来剪头!我要剃度出家!”
李均意:“……别闹了!”
易慈:“我闹什么了?我剪个头发也不行??”
说话间,塑料水晶帘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她化很浓的妆,笑着问:“谁找阿美。”
易慈说:“我!”
对方看看她,又看看李均意,捂着嘴笑了笑:“小妹妹,你剪头啊?”
易慈说:“我剃头。”
那人又说:“我们店剪头剪得不好,你换个店吧。”
“剪得不好开什么理发店!”易慈直接走到椅子前坐下,“赶紧的,给我把头发剃了。”
对方被她那山大王一般的语气搞得沉默了会儿,她多看了旁边的李均意几秒,最后挑挑眉,说:“先来洗吧。”
易慈随她走进那个有淡粉色暧昧灯光的洗头区域,享受了一把浓妆大姐姐的洗头按摩服务。
不得不说,还挺舒服的,大姐姐手法相当老道。
洗头的时候她们互相问了彼此一个问题。
易慈问她的是:“你叫阿美?”
她说:“阿美理发店没有阿美,只有靓妹。”
她问易慈的是:“外面那个是你男朋友啊?”
易慈想了想,说:“我哥。”
洗完头,浓妆姐姐到边上找了工具来,给易慈戴上围布,问;“你想怎么剪?”
易慈说:“剃光头。”
李均意在旁边指挥:“随便给她修一修,不要修太多,一点点就好。”
浓妆大姐姐问她:“你剃头做什么?”
易慈恶狠狠道:“落发出家,去当尼姑。”
对方捂着嘴笑起来:“小妹妹,你好可爱啊!”
可爱个屁。易慈皱着眉:“我真的要剃头,你赶紧给我弄。”
李均意再次抢话:“就给她修一点点。”
易慈扭头瞪他:“我的头发你操什么心?收声!”
李均意不耐烦道:“你适可而止行吗!”
大姐姐终于插了句话,提了个折中的建议:“小妹妹,我们就稍微弄短一点,寸头好不好?我给你弄个超靓的!”
易慈说行吧。
李均意懒得再说什么了,走到店外面屋檐边,抱着手看下雨。
剃着剃着,那姐姐小声跟她搭了句话:“你哥哥好帅啊,我第一次见这么帅的学生仔。”
易慈攀比道:“我呢,我不帅吗?”
对方失笑:“……帅的,帅的。”
剃着剃着,大姐姐突然感慨起来:“你头发真好,剪这么短做什么?留长头发肯定很好看,小美女。”
她发质很健康,发量浓密,又黑又亮。而且这小姑娘长得也好看,浓眉大眼五官英气,眼睛特别有神,感觉她留长发随便扎个马尾就特别漂亮了。
易慈答她:“长头发太麻烦,我头发厚,吹头发都要弄好久。”
那大姐姐笑着调侃她:“哎哟,打理一下要花你多少时间!你这条件打扮打扮走出去就是红颜祸水,相信我。”
易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不想当祸水,我要当世界冠军。”
“……”对方哽住片刻,“世界冠军?”
易慈坚定道:“对,世界冠军。”
“这样啊……”对方笑了笑,“好厉害啊。”
话题就这样停在了奇怪的地方。
那位很健谈的姐姐后来没再跟她搭话,很安静地帮她理完一个贴头皮的寸头。
剪完,李均意审阅了她新鲜出炉的脑袋,感觉不算难看但也不好看,摸起来有点扎手。
“我就当你削发明志了。”他嘲讽道,“未来的世界冠军。”
易慈瞥他一眼:“借你吉言。”
走出阿美理发店,他们回到宾馆。李均意带着她上到三楼,看着她回到房间,嘱咐她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有任何问题来隔壁找他……说了半天才回自己房间。
那一夜一直在下雨。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潜意识里还是有点恐慌,那一夜她居然梦到一堆在外流离失所碰到坏人然后跟坏人搏斗等等可怕片段……
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她生物钟很规律。
醒了没事做,易慈就窝在那间小房间里发呆,开始思考自己今天该怎么办。
她知道自己跑不了多远,也跑不了多久,她没多少钱,她没成年,她还决定不了自己的人生。
想着想着,她突然感觉很饿。
她想吃爸爸做的饭了。
她知道易新开肯定很担心她。
易新开现在跑夜班比较多,每天还要跑回来给她做饭,很辛苦。
八点,李均意如约准时来敲她的门。
开门后,不等他说什么,易慈主动道:“回去吧,我不跑了。”
坐上回家的火车时,易慈有点沮丧。李均意坐她边上听了会儿歌,看她半仰着脸四十五度忧伤的样子觉得好笑,索性把耳机摘了,问她:“怕回去被骂吗?”
易慈摇头:“也不是,就是觉得好像……”她措辞片刻,“像是输了什么。”
李均意问她:“为什么要把父母当敌人?”
易慈道:“林老师也没有把我当女儿,她只把我当学生。”
李均意说:“林老师其实很关心你,或许表达的方式……比较特别,但我能肯定,她很爱你。你有一个很好的家庭,偶尔吵闹,但很圆满。”顿了下,“说实话,我有时候会羡慕你。”
羡慕我?
沉默了会儿。
易慈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慢慢对他道:“我也很羡慕你,甚至可以说嫉妒你。李均意,你知道林老师有多久没对我笑过了吗?从小到大,她对我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家里她永远对我板着脸,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可是每次你来家里吃饭,她对你那么和蔼,我有时候看着你们相处的样子,会觉得自己是那个家的客人,你才是林老师的亲儿子。我从来没有被她夸奖过,但你不一样,她提起你都是眉眼带笑的,那么自豪。我有时候甚至会小心眼地想……你那么频繁地出现在我家,以后会不会抢走我的爸爸妈妈?”
李均意听完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易慈继续道:“可能我们无法相互理解吧。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觉得你确实是很优秀的人,如果当年你是被遗弃的,你生父生母知道你现在这么优秀,肯定肠子都悔青了。所以,你一点都没必要羡慕我,你拥有的比我多多了,你那个神父爸爸虽然……虽然对你比较冷淡,但你现在不是也成长得很好吗?你爸爸基本都放任你自由,从来不管你,我觉得你是很幸福的人。你不像我,生活在压迫又痛苦的环境里,又始终无法逃离。”
李均意听完,突然说:“小慈,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易慈:“讲吧,死狐狸。”
他讲了一个《圣经》里的故事,出埃及记。
长期受法老压迫的以色列人在先知摩西的指引下走出埃及,使他们脱离苦海,前往应许之地。在红海时他们遭遇法老的追兵,摩西将海水一分为二,又让海水复合,将追兵吞入海水中……
李均意的声音十分温缓,自带一种令人平静的力量。易慈静静听着,居然听入迷了。在一趟有关逃离的旅程里听这样一个和神有关的故事……那种感觉十分奇妙。
摩西为什么能分开海水呢?她很好奇,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力量,居然能分开一片海。
故事讲完,快到站了。
她问他:“你是在把我这一趟离家出走比作出埃及记吗?”
李均意说:“没有。”
易慈又追问:“你是不是把我比作被压迫的以色列人,而你是我的摩西?”
“你怎么会有这种联想。”
“少臭美了李均意,别以为我没听懂。”
他只是笑:“我没有。”
然后易慈也不说话了。
半晌,她低低嘟囔一句:“你真是我哥就好了。”
李均意问她,为什么。
易慈说:“家里如果有一个哥哥很有出息,那我或许可以心安理得当废柴。”
李均意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谁想做你哥。”
后来他没再说过话。
到家进门前,李均意看出她有点害怕回去被骂,跟她嘱咐了一句:“你爸妈如果问起我们做了什么,你全部都照实说,一定要说实话。进去以后你先去找易叔叔,我去跟林老师聊一聊,不要怕,我们不会有事,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