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妾—— by雪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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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忠膝行到萧弗面前, 哐哐磕了两个响头:“沈照辛是我构陷入狱,赃物是?我趁其不?查放入沈家, 玉佩也是?我从沈家悄悄拿走的, 根本不是王秀所有。只要殿下能?放过我妻儿, 下官便是?一死, 也绝无怨言。”
萧弗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讽刺地?笑?了一声,而后将?人视若不?存一般,径直就越过他去了。
只在带着知知离开前, 对宋庆多交代了一声:“烦请国公差人将?此人押往大理寺,我二人就不?多打扰了。”
徐忠心知为家人求情是不成了,面色惨灰,整个人就像秋里蔫了的芭蕉叶, 瘫坐在地?。
可一想到儿子, 他又觉得拚死也该搏上一搏。
眼看?国公府的仆从就要来扣住自?己?,徐忠振身奋起,一脸毅然地对萧弗道:“殿下若是不同意, 下官今日宁可撞柱身死,血溅当场。有些真相就要永远和下官一起长埋地?底了!”
萧弗闻言, 果然停了下来。
他噙笑?转动着腕骨,直到瞥了眼身侧红着眼沉默许久的小姑娘。
自从喊完那声徐伯伯后,她就没说过话了。
没有冲上去质问她父亲的这位世交,也没有嚎啕哭泣哀天怨地。明明?是?最爱哭的性子。
也不?知是?不?是?还没想通那些关窍,不?知道坑害了自己一家的仇人就在眼前。
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要说浑然无知也不?像。
徐忠表完死志,仍没得到回应。眼见素不容情的摄政王一直看?着身侧女?子,猛然意识到或许知知才是?那个突破口,他想追上来,却被仆卫拦下,只能高声道:“知知!你想想你徐大哥,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他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一直拖着病体昼夜念书,只为了能完成我的心愿从了仕,光大徐家。是?徐伯伯对不?起你们家,可你徐大哥是无辜的啊!”
萧弗半回身,睥睨着困兽犹斗的年迈男子,打断道:“徐大人。”
他正眼都?未施舍,徐忠却仿若瞬间就被咄咄的寒芒呵止,说不?出话了。
萧弗:“好一句令郎何辜。原无意以私涉公,一切只遵律判处即是?。但现在,本王也可直言说与徐大人,本王平生不?喜威胁,亦从不?介意做公报私仇之徒。倘若徐大人活不?到供认罪状之时?,便且在泉下,看?看?令郎是否能好过吧。”
徐忠颤动着嘴边垮了的老肉,无声张了张嘴,什么都?不?敢再说。他知道摄政王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有那个本事做到。
知知这时却终于回魂了一般,轻轻出声:“徐伯伯,我阿爹,从未说过你半句不?是?。”
——他以真心待你,从未有任何对不?起你,为什么却要被你害到这般田地?
徐忠还楞在原地?,萧弗与知知已走出花厅,转过照壁,不?见人踪了。
宋庆把玉佩掖进了襟口,颓然摆手,让人把徐忠押走。
既然和他的女儿无关,就按照摄政王的意思,交给大理寺审理。
玉佩是?知知走之前留在案几上的。宋庆看?着她放下玉佩时?,也有一刻忍不?住双泪纵横。他心里其实知道,该谢谢这个小姑娘,在他女?儿离世前,给了她最后的善意。
若儿吃着热气腾腾的包子的时?候,会不?会觉得那个冬夜也不?是?完全冰冷的,会不会就没那么恨她的爹娘,不?能?早点找到她了?
只今日却不是道谢的时机。
徐忠虽未开口供述罪行,宋庆却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这世间?,总是?各家有各家的苦楚。
他回到内院,见次女?元蔷正伴护在妻子榻前,被苦难岁月风干了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来之不易的笑色。
今日的知知乖觉得反常,甚至回府后,萧弗当着众人的睽睽眼目抱她下马,牵着她的手走上月在楼,知知都?没什么抵抗,简直和个毫无气性的泥人娃娃似的。
萧弗见不得她这样,他承认,他心疼了。
他主动和她说起:“带你去,是?为了教你勿再因空穴来风,自?乱阵脚。”
空穴来风,指的自?然是?沸沸扬扬传着的宋元若被找到了一事。
可在国公府上,萧弗与宋庆谈起宋元若早已故去的真相时,都?是?避开了一干人等,包括厅中的明?氏和知知的。
知知不?明?详实,这会儿都?还没想通,正好问他:“妾不?懂,为什么国公好像一下子就认定马车上那人是假的一样?”
他们回来的时?候,那辆马车犹停在国公府外,马车上的村女一直撩着帘子探头张望,大门打开时还当是迎她进去的,大喜过望地?就要下车。
萧弗见她还猜不?到,也不?能?直接说出实情,只把去了皮的橘肉递给她:“都?和你一样笨,还当什么国公?”
发觉他不?愿说,知知也不?再追问,坐在榻边,头倚着架子床的立柱,一口一口地?嚼着橘肉,忽而怔怔道:“阿爹和我说过,这枚玉佩很贵重?,给我玉佩的小女?孩也许是走丢了。后来他也派人去街上找过她,可惜却没找到,但这么多年都?没放弃,不?时?就会去打听消息。徐伯伯是他认识的人里最厉害的,他一定是托徐伯伯去问了。”
也许真教徐伯伯问到了,他知道了这玉佩竟和富贵泼天的国公府有关系,这才拿走了玉佩。可有了玉佩却没有佩玉的人,还是?不?能?向国公府邀功,便只好李代桃僵,声称找到了身系玉佩的村女。
知知低头,把脸埋进了两掌之间?,泣道:“可是到底为什么……”
萧弗原本在找帕子。霜打过的橘皮太薄,不?算好剥,给她剥了一只之后,他的指上微有不?适的黏涩之感。
但不?知怎的,他忽顾念到不该随意动她的东西?,就又转了念,准备吩咐人打水净手。
偏在这时?,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哭了。
这一哭,他突然就有些慌促莫名,正好也寻见了一方干净的绢帕,盖在个小篮子上,便取了下来,递了过去。
知知一抬眼,望见帕角的鹭鸶,脸色一变。
今日午间殿下来找她时?,她怕殿下去而复返,就想找块布罩住针黹篮子,把底下的绣绷藏藏好。但因手边没什么合适的布巾,就把贴身的帕子覆在上头了。正是这块……
萧弗果然也看见了帕子底下露出来的绣绷,框着一幅极淡的青色缎子。
知知不?晓得他有没有往那只绣囊上头想,只听?他道:“人心诡谲,安能?千日防贼。有时?不?必问为什么,只需让自?己?足够强大,你看?,可有人敢算计到摄政王府头上?”
她思索了一番,含着滟滟的光望向他,哽着声道:“殿下说的对。”
萧弗想,总归以后有他和摄政王府在,绝不?会再让她落入这样的阴谋之中。
殊不?知,知知想的却是?,要早些离开王府,强大起来,才好保护阿爹阿娘。
越想越难受,她索性转身伏在枕头上,放声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好半天,等知知好了一些,萧弗问:“在国公府时,怎不?见你哭?”
知知这才知道他始终未曾离去,就坐在一边看?着她哭,看?着她出丑,那么久也没出声。她小声道:“何嬷嬷说了,妾在外头,不?能?丢了殿下的脸面。”
“所以就一直忍着?”
“妾忍的可辛苦了,话都?不?敢说。”
萧弗笑?了,让人给她换下被泪花打湿的软枕。
这之后一连许多日,萧弗都会来月在楼陪伴知知。甚至让人另外安了一张书案,把公文挪到她的寝闺批阅。这座楼是他选的,地?方足够敞亮。
老夫人也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儿子如今终于有点常人的样子了,没再见天地?往鸿英殿跑。就是知知的肚子,总不?见动静。
知知却是?苦恼起来,殿下在,她就不?好绣那只给他的香囊了,只能先做些别的绣品当做练练手,来日也好攒了去变卖。
还有就是?,殿下这么时?不?时?就来寻她,知知都不敢躲起来喝避子汤了。偏偏殿下那方面还索要的勤,教她起得一天比一天晚,他自?个儿却是?生龙活虎的。
知知想到马上要离去,也只能?在这上头多顺着殿下的心意一些。
好在萧弗很快就又忙了起来,据说是?向鼎梦山庄定制了一批给皇城的卫队用的兵铁,他得督办着,日里就不怎么见人了。可即便如此,入了夜也总还是?归家的,不?管更多深、露多重?。
弥秋院的大补汤也在这时送进了月在楼。
都?是?些配好的药材。朝露拿了药材,正好光明?正大地?煎起药来,便在二层的观景台上架了个小炉子,先给知知煎避子汤,再熬补药。
知知问过这药具体是?补什么的,不?免对朝露道:“才服了碗避子汤紧接着就服这补药,哪能?有什么效用,老夫人的心意注定要被我辜负了。”
朝露去捂她的嘴:“小祖宗,你是?嫌别人发现不了是不是。我也是?头一回这么背着老夫人的意思来呢,熬药时?手心都?出汗了,这可都?是?为了你!”
知知听?得眼睛红红,抱着阿篱不?说话了,朝露还以为哪里惹她伤心了,忙问:“怎么了?”
知知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胡乱抹了把湿津津的眼尾,笑?着说没事:“只是?朝露姐姐待我这样好,知知舍不?得你,舍不得阿篱……”
朝露一听?,便知是?她离开的日子近了,前几日便听说沈照辛的案子已经在重?审了,还与六品官员徐忠的贪污案并了案,想必是?有了头绪,不?会太棘手。
她问:“想好了?”
知知看了眼勾了一半的线的绣囊:“嗯,等做好给殿下的香囊,我就走。”
帝京的冬天来的不晚,才刚进冬月,就飘起了细碎的雪片。
十一月上旬,八品县丞沈照辛的贪污案有了新的判决结果。
原来这位百姓口中的青天老爷当真是?冤枉的,真正受贿的是?他的好友徐忠。
徐忠任职户部,今年灾害多发,朝廷几次拨银拨粮,户部有不少油水可捞,贪官的贼手便伸了进来,户部不?少人都?受了贿赂,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为首的高官落网之日,徐忠听?到风声,害怕查到自?个儿头上,将?赃物放进了沈家,却拿走了沈照辛托他帮忙留意出处的那枚玉佩,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国公多年以来都在寻找这枚杜若玉佩。
因害怕沈照辛发觉,他连夜向官府匿名报案,打了沈家一个措手不及。
同时?,也借着给老友故居锄草的名义,常常去符阳县,物色合适的“宋元若”人选。
沈照辛入狱后,他得知沈家的小千金沈香知入了摄政王府,颇受老夫人器重?,就买通了府上做粗活的丫鬟,让她传递一些要紧的消息。
沈家这丫头的容色实在太盛,不?得不?防,徐忠一直都?怕她攀上哪个贵人,给沈家带来翻身的机会。
直到知知果真去了摄政王的院子里,徐忠心虚之下,终于决定对沈照辛下死手,沈照辛的案子一旦重审,他就危险了。
他在京郊找了个乞丐。当时?感染疫病的人都被集中安置在京郊的慈铭庄,他让乞丐给了运菜进去的菜农一笔银钱,菜农借机带出了病人用过的一只破碗,沈照辛便想法子买通了狱卒,把这只碗装过的食物送了进去。
事后,乞丐继续流走,离开了京州,这本就是可以最无声无息流动的一类人,自?然神不知鬼不觉。便是查到了那菜农,也查不?到他头上。
徐忠反反复复说他无意害自己的旧友,他也有他为官的初心。
诚然,他只想用宋元若做人情,去换儿子的前程。可他也清楚,一旦以假代真的事情败露,连他栽赃沈家的事也会被牵扯出来,所以一直谨慎地?未曾下手,只给了王秀的父母一笔钱,让他们配合着散播女儿是抱养的消息,以待来日。
他想过,若是?儿子能?靠自?己?中试,他就不?必急着用那玉佩了……
大雪中,知知披着一张雪白的狐裘,等在大理寺外的石阶下。
萧弗打着伞,站在她身旁。
对于殿下跟着她来这事儿,知知其实一点准备都?没有,可殿下说:“你父亲不是不愿你做妾?此时?想必早已听?说,我在此,也能?为你分担一些怒火。”
阿爹迟迟不?出来,知知却是越想越不妥。
他们父女见面煽情的时?刻,有个外人在场,阿爹怕是?不?好发挥,况且见了殿下,阿爹保不?准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届时?冲撞了殿下,那就糟糕了。
她眼巴巴看?向萧弗,眼神软的像一滩水。萧弗以为她是紧张求援,刚揽住她的秀肩,想宽解两句,却听?小姑娘道:“殿下,要不然你还是走远些比较好……”
第52章 冷遇
萧弗何时被这么嫌弃过, 但知知近些天实在太乖顺,想到昨日的夜帐中,她钻在他怀中, 香香软软的一团,比阿篱还要黏人, 他又觉得, 再听她一次也无不可。
他把伞柄塞到小姑娘手心,“马车上等?你。”
说着便披风冒雪地朝马车走去。
知知追着道了一声:“殿下待会儿切莫探头, 免得阿爹看见!”
萧弗呼吸一紧,自从当了摄政王以来, 谁敢这么和他说话?
等?此事尘埃落定, 她的家人都好好地回了沈家, 他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让她在榻上哭着忏悔。
知知却只看了殿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落雪天,殿下和她一样,穿了一条白狐裘,雪中的背影清凛似谪仙, 可又虚虚茫茫,看不分明。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看。
这一眼后?,她便重新专心望向大理寺的铜门。连眼睛也不敢眨,生怕错过?阿爹出来的那一刻。
很?快她就等到了日思夜盼的阿爹。
沈照辛身上的囚服已然换下, 整个人特地梳洗过?, 瞧上去精神尚可,就是头发?干枯得不成样子?,焦黄里间杂着银白, 有几撮还缠扭在一处,打了结。
他身边站着今日主审他的大理寺卿霍光, 霍光亲自?送他出来。
要说这位大理寺卿也算是玉堂金马,年?少显达,三十不到的年?纪就做了大理寺的长官,可沈照辛除了谢了他一句明察秋毫,就始终未再主动攀谈了。
倒是霍光先开口:“霍某就送到这里,沈大人回去好生养好身体,霍某还盼着有朝一日,再与沈大人同朝效力。”
这倒不是什么浮于表面的客套话,前阵子?那些请愿的士子?阵仗不小,霍光从他们口中也把沈照辛的生平履历听了个大概,像这样捐华务实、刚正不阿的廉官最是不可多得。
沈照辛却道:“老了,从前也有为民请命的雄心壮志,如今只想守着妻女,平平庸庸过?完下半辈子?。”
这话若教旁人听来多少有些不识抬举,他沈照辛确实也做了大半辈子?的不识抬举之人。
可霍光知道,沈照辛这是心寒了,半生清官,却蒙冤不白。
霍光道:“小家?不安,何?以安大家?如此也好。两月前,有许多士子?走上这九级台阶,恳请还沈大人以公道,今日沈大人走下这台阶,就可以与家?人鸡犬桑麻,安享天伦了。”
九有至高无上的含义,素来只有帝王可用,但大理寺门前的九级台阶却是本朝开国皇帝特准的,寄寓了尊崇律法、君权亦不得藐视律法的美?好愿景。
霍光这是想告诉他,不要辜负了律法和那些伸张正义的士子?。
沈照辛却似不闻他话中深意,只顾望着台阶下立着的女子?,满眼的温情和痛楚。
那是他的女儿。
自?打他病好了,换回了正常的牢房,就反复听狱卒说起他的女儿。外?头传的风风雨雨,说他的女儿为?了救他做了摄政王的妾室,还去了吴州,为?朝廷立下了招兵揽马之功。
是他没用,才需要女儿舍出自己。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子并不适合官场,却不信邪地硬撞硬碰,他其实不怕头破血流,却断不能再赔上家?人。
沈照辛毅然向霍光辞别。
他被关的久了,养病的时候就在那张木板床上一躺就是几个时辰,病好了也是在牢房角落坐着,哪有什么机会活动筋肉,如今一迈开步子?,这一年被埋在黑暗里生出的枯朽就忽然从骨子?里钻了出来,下个台阶都颤颤巍巍的不稳。
霍光还没去扶,知知已经急急走了上来,一手打伞,一手搀着她的阿爹。
两人走下阶去,她像小时候犯了错那样,眼睛盯着脚尖,低着头不说话,等?阿爹先?训话。
但以前都是芝麻大点?的小错,这次却是无可挽回的大错。
还好阿爹没抬起胳膊甩开她,只是也不和她说话。
街边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便是要送沈照辛回沈家的。如今他脱了罪,沈府门口的封条也终于可以撕下了。
沈照辛上车后?,知知也跟着上去了,却没坐下,她磨蹭了半天才道:“阿爹,你先?回家?去,殿下安排的人就等?在沈府外?,会帮着阿爹一起收拾,明日我再同你一起去接阿娘。”
宫里不比外?头,便是小小一个浣衣局,人手更变,也要过?了重?重?手续,还有不少地方要交接。因而阿娘要晚一日才能出来。
眼见知知要下车,沈照辛却叫住了她:“你这是要回摄政王王府?”
知知没说话,默认了。
沈照辛痛心疾首,一拳锤在自?己的大腿上,手上青筋都已暴起:“糊涂啊……囡囡!”
如果要用女儿的下半辈子来换他出狱,他宁肯就此含冤枉死。
知知用小小的掌心握住他的拳头,柔声?宽慰:“阿爹放心,再等?女儿几天,女儿一定回家?和你们团聚。”
她斩钉截铁说完,便上了旁边的那辆马车,沈照辛眷眷不舍地看着她离去,铮铮男儿,眼中也扑朔着压抑的泪光。
沈照辛不知此时萧弗就在那辆车上,否则说什么他也要当面把人讨回来。
如今知知已经不是罪眷之身,她是堂堂正正的沈家?小千金。
不能再在别人家里受委屈。
沈照辛没用萧弗安排的那些仆人,当场就把他们赶走了,自?己动手收拾着沈家?,先?是把门口没过?鞋子?的牛筋草一棵棵拔了,再把那些歪了倒了的桌子椅子一把把扶起。
门前的冬雪像厚棉絮似地盖了一层,铲开后?倒是连尘泥一起清理去了,省了不少事。否则攒了一年?的脏垢,踩一脚上去,飘起来的浮灰都要呛口。
大理寺也派人把当初从沈家?抄家?打包走的东西送还了回来,堆了几大箱子?。
沈家?的家?当都充了公,清点?过?估过?值,虽然有些已然拍卖出去,如今自然做不到一模一样的归还,但价值几何?,就归还多少,银钱数目上不会有缺。
第二日,因要去宫门口接沈母,知知起了个大早。
萧弗正好也要进宫。但知知要先?到沈家接上她阿爹再去宫门外,两人一南一北,自?此岔开了路。
萧弗没再跟着,却是派了江天跟着知知。知知总觉得他是防着她不回来了一样。
萧弗确实给江天下了令:“务必把她护送回来。”
诚然,他不认为知知有那个胆子一去不返,可她与家?人久别重?逢,好不容易回趟家?,万一想住几日再回来,那他就有一段日子见不到她了。
不是他不近人情,可她在身边的时候,他总是睡得分外?的好,若少了这么个暖床的小东西,他也怕不习惯。
知知倒没想着今日就走,但一时不想回王府也是真的。
当初沈家?倒了后?,雇佣的那些仆工都已各自散去,死契捏在沈家?手里的,则和那些物件一并归了公家?,在这一年?里病了死了的也不在少数。
如今家?里无人可用,阿爹又不愿殿下派来的人手帮忙,那么大一家?子?,她得留下来帮着阿爹阿娘收拾。
三个人一会儿抱在一处哭,一会儿又劫后?逢生地傻乐,这般收拾了大半日,统共也才理出来两间厢房,勉强算是有了睡的地方。
就是灶台也被砸碎了,不能用了,吃饭还没着落。
好在风雪已停,沈父就用砖头在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炉子?,烧了一大锅红烧肉。
顺道把那只因崴了一条腿幸运地没被充公的桌子?,也搬到了院子?里,就在炉子?边上吃起了晚膳。毕竟主厅的灰尘蛛网都还没来得及打扫。
边吃边聊,竟也有了那么两分围炉夜话的况味。
江天抱着剑站在沈府外?,他自?习武以来耳力敏健,就是不想听见里头的人说的那些话也难。
“摄政王他……对你如何?”
知知没法对阿爹阿娘说谎,如果连他们也要瞒着,她当真是没有可以吐露实话的人了,“阿爹放心,殿下他人很?好,就是有时候凶了些,粗蛮了些,强硬了些,冷漠了些。但也很护着女儿,不是个坏人。”
沈母一听粗蛮强硬,就心疼的厉害。倒不是她尽往某些事上头想,可她是过?来人,怎能不知道他们男人猴急起来有多折腾人,更何?况她的乖囡是给人当了妾室,以色侍人,她在宫里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好几天连饭都没能吃下去,她使劲给知知夹肉:“乖囡受苦了,来,多吃点?。”
知知:“不苦的,知知过?得很?好,阿爹阿娘才是苦。女儿不孝,这一年?都没去见过阿娘一面。”
一家?人说着说着,沈母就想起了外?头的江天,“不说这个了,那个跟着你的少年?人是谁?也是王府的?”
知知说是。沈母其实知道自?己和夫君都是受了王府庇佑才能安然回来,心里虽然难受,但对王府的人也恨不起来。何况江天在她眼里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她盛了碗饭,夹了两块不带一点肥腻的瘦肉在上头,又浇了点?肉汤,给知知:“端去给他吃点吧,在外?头站了那么久,虽说才落了雪还不到冷的时候,但终归不比咱们有炉火烧着,给他暖暖身子?也好。”
知知乖巧地捧着饭便开门去送,余光里还见阿爹蹙着眉瞪了阿娘一眼,又被阿娘瞪了回去。
门一开,院外?呼啸的冬风卷起草叶,扑面刮来,知知本能地闭了闭眼躲避。
睁眼时,却见一身雪衣狐裘的男子肃容而立,与她半步之遥。
不是江天。
她刚想惊呼,却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声?问:“殿下怎么来了?”
萧弗见她穿的单薄,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裹住她:“你的呢?”
知知今日穿了袄子?,其实一点?也不冷,她见到阿娘时,才发?现阿娘这一年瘦的都快皮包骨头了,便把那条狐裘脱下来给了阿娘,抵御风寒。
萧弗听了有些不悦,这狐裘献上来的时候还有些故事,说是骑猎的人遇见了两只白狐,一只中了箭,一只竟不肯离开了,那人便把两只都猎了回来,结果却原是一公一母。
狐狸皮被扒了下来进献上来,萧弗便让人做了两身披风,其中一身给了知知。
但他不悦归不悦,还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和她计较,只问:“何?时回去?”
知知把饭碗往一旁的江天手里一塞:“我阿娘让你也吃点?,都饿了一天了。”
而后?才眉眼黯黯地回答道:“吃完便回了,不过?妾明日还要来的,家?里还没收拾好。”
想到沈父把那些得力的仆从都退了回来,萧弗就冷笑了一声?,没用的骨气,到头来只会害妻女辛苦受累,否则不出半日,就该收拾稳妥了。
知知见殿下还不走,忽想到她只端了一碗饭出来,可门外如今却有两个人了。她犹疑着问萧弗:“殿下……应当吃过晚膳了吧?”
萧弗淡淡嗯声,知知放下心来,便退回了院子?里,作势要关门。
萧弗伸手挡住门扇,“不让我进去?”
知知诚实道:“妾吃饭不慢的,可殿下要是进去的,这顿饭都不一定吃的成了。”
她阿娘还好,可阿爹那样子?,见了殿下定然要梗着脖子没个好脸。
萧弗力气大,知知全然扳不动门,就在要无奈松手的时候,又有人策马而来。
一匹白蹄银骏,青衫疏拓。
知知一喜,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声:“阿爹阿娘,孟大哥来了!”
这些日子先是盼着阿爹重?审的结果,再是盼着接阿爹阿娘回家?,她都忘了,冬试都考完了,也不知孟大哥考的如何。
沈照辛在里头应道:“快让人进来!”
孟青章拎着几大盒礼品下马,分别与萧弗和知知温文一礼,而后?在一刃锋利如割的视线中,踏进了暌违的院落。
见知知没跟上,他回头问了声:“知知?”
知知上一次见孟大哥, 还是?秋试放榜那日,在城门口。
那时候孟大哥管她叫“姑娘”。知知后来虽然也想通了,那时那般境况, 他若不称她一声姑娘,就该叫她沈姨娘了。
可知知还是心里憋闷。
如今又听见孟大哥唤她知知, 瞬时就气顺多了, 眉眼弯弯地道:“来了来了。”
萧弗见二人这般一应一答,收紧了指力, 只是?这次不是?挡着?不让关门,而是?抓住了知知的上臂。
萧弗:“他能进, 我不能??”
知知原本想着?, 顶多她不关院门自个儿先进去, 现在倒好, 彻底脱不了身了。
她不敢点头说是?。怕她再不进去阿爹阿娘会起疑心,也怕孟大哥说漏嘴提起殿下就在外面的事,知知双手合十,一脸可怜相地对殿下作出乞求的姿势。
按理说如今萧弗对知知不说百依百顺, 也是?断断耐不住她一番服软撒娇的,可偏偏孟青章来了。他一想到孟青章绕过他昂首阔步进去的样子,就觉得他身为?她夫君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萧弗冷冷看了一眼门后?,收回目光:“撒娇也没用, 本王不是向来强硬粗蛮?”
知知暗叫不好, 他怎么知道她这么说他的。
这是知知第一次用这两个词来形容殿下,毕竟是?当着?她阿爹阿娘的面,她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难道殿下打那时起就在外头了?他这是?听了多久的壁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