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妾—— by雪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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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弗听到这称呼, 却是?皱起了眉头?。
前有“顾大哥”, 后有“阿槐”。
可听听,面对他时,她都喊他些什么?
从前只会生分地喊殿下, 如今倒好了,干脆改口?成了公子。
顾槐是?读书人, 和萧弗对谈时也算落落大方?,见到知知,却是?情不自禁脸一红,他举起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这些给你,谢谢你上次帮了我娘。”
他这副模样,看的萧弗皱眉皱得更深了,一双眼寒潭似的,又冷又阴沉。
知知却只觉得可爱,杏花见了她也?是?如此,这兄妹两有时候还当真是像。
但她没伸手去?接,只弯了弯眼,笑道:“顾婶都给了我不知多少好东西了,鸡蛋,鸭肉,还有包的水饺。”
若真的要掰扯起来,她从顾婶这里捞的好处还都还不清,哪好意?思再收人家的东西??
顾槐却坚持把那一大串纸包裹往前递,大有她不接下,他的胳膊就不放下了的架势。
“那些不算,那是?我娘谢你的,这是我单独谢你的。”
和他推来推去?两个来回,知知终是?拗不过,只好收下了,才发现顾槐买的竟然都是些糕点。
只是?这么几大包,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是他抄了几日的书才攒够的。
她也?得多做些好吃的给顾家送去。
有时候这样邻里间的互通有无,其实也?会令她觉得慰藉。
虽然一个人住在这空落落的院子里,可这里的乌瓦白墙并不是?冰冷死寂的,无不饱含着融融暖暖的人情。
“那我就先走了。”顾槐有些不舍地道。
知知送了他两步,回头却发现萧弗竟还没走,一双鞋靴就和焊在了她家门口?的地面上似的。只能硬着头皮也问了声:“凌公子,你也?有事么?”
萧弗:“进去说。”
他回答时通身气场压抑,仿佛正忍耐着不悦。
现在才想起他,方?才他就干站在一边,看着她和别人一往一来,相亲相睦。
知知没多犹豫,刚打算拒绝,手臂却被人一下子捉住,往院子里一扯。
而后啪嗒一声,院门被重新关紧了。
她被按在了墙下,顾槐给她的那几包东西本就是用绳子串在一起吊着的,也?早就坠在了地上。
头?顶就是?她家院子外那棵黄了叶子的树伸进来的枝干。时不时就有枯瘪的叶子无力地坠下,就像现今殿下手中的她,毫无扑腾的气力。
自从那日换上了男装,她就再也没有扮起女儿红妆。
为了更好地掩去?容色,脸上本就扑了暗沉的米粉,耷下眉眼的时候,整个人更是?登时显得面如土色,半点神气也没了。
萧弗一见,下意识就放开了手,没再拘扣着她。
知知有些意?外。
但他那么大一个人挡在知知身前,知知刚想旁边挪,他就伸手撑在墙上,又堵死了她逃离的路。
意?思很明显,他可以不掣制着她,但也不打算就此放她走。
果然还是那个殿下。
知知只好靠着墙揉着胳膊看他,重新问了一遍:“凌公子,可是?有什么事么?”
她身后的院墙也有些年头了,在风日里逐渐斑驳,许多地方?都?有些皲裂似的浅痕,如今一抹就掉下许多墙灰来。
萧弗未言,只捻了捻指上的粉屑。垂目时,却是?不动声色地把?因她的疏离产生的失落隐去。
前阵子她还在的时候,连带着他在王府里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母亲好几次都?说他有了人样,有了血肉之躯该有的喜怒生机,也?会对人知疼着痒,而不是一架单单为朝堂运作的器械。
但他现在才知,血肉之身,原来就是?如此,轻易就把情绪交付到另一人手里。
如江海上的小舟一苇,翻覆由人,为她喜,亦为她疼,不见时,渴念潜滋暗长,又如同行于沙海之人,思慕一口解厄济困的清泉。
但他不介意?。
他说寻妻而来,从非诳语。
萧弗叹了口气:“方才不是听见了?”
知知别看眼,故作懵然不知:“听见什么?”
萧弗也?不拆穿她,他起先虽不知她就在门边,可那泼泻的水声一响,他就猜到她还没走远。
甚至还能?拟想出她微微惊骇的神?情,还有她那时正在做什么。
想必是在浇花浇菜?
可她既然要装,那他索性就再让她听一次。
萧弗认真望着她道:“我在找我夫人。”
知知半点不想把?自己和这个别扭的称呼划上等号,可眼前的男人,偏要用那样灼烈的目光看着她,像是?生怕她不知道,他说的就是?她。
但她是?不会认的。
知知决定干脆就那么一傻到底,顺着答:“那便祝公子早日找到。”
她还是?不给他好脸色,萧弗眼下的心情却慢慢好转了,反正他已经找到她了。
她就在他眼前。
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那些没有她踪迹的日夜里,他总觉得哪里空缺了一块,而今终是?填补上了。
他笑了笑:“已经找到了。”
知知见他这般忽而发笑,不知他憋了什么坏,不禁担心?起,殿下可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要真与殿下斗智斗勇,她哪是?对手。
水滟滟的杏眼一闪躲,闷闷问:“那凌公子为何还不走?”
萧弗神?意?自若,横挡在她身侧几寸的一臂仍未收回:“只因我夫人不肯认我,我想知道,如何才能?让她回心?转意?。”
“凌公子问我可没用。”知知本能?地回驳道。
可也不知是不是灌进了一口挟着尘气的北风,她忽然有些唇舌发涩。
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从没有起心?动意?,又怎么谈得上回心转意。其实她不是?没想过,殿下会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
萧弗忽凑身过来,低声道:“问你没用,问谁有用?”
他的气息侵袭而至,知知很快把方才的念头甩了出去?。殿下早就说过的,不是?他的东西?,他不会碰。
那些厮磨,那些缠绵,就连那些美其名?曰的偏疼宠爱,都?不过是他在处置他的所有物。
想必现在想捉她回去——
也?是?一样。
为了不露怯,知知的语气越发硬邦邦的:“我只是一个客居于此的普通百姓,对公子毫不了解,怎知公子该问谁去?”
萧弗反而更温声:“何处不了解,我都?说给你听。”
分明还有几天就到了年节,就算是?这样的江南,檐头?都?早结了白惨惨的冰凌,可知知被他困在这狭仄的一角,这样无赖地故作深情,臊热连着怒火一块儿烧,惹得头?脑都?发懵了。
她不想与他再多纠葛,涨红着脸,不知哪来的勇气,只想快刀斩乱麻:“你出去。”
萧弗这辈子二十余年的光景里还从未被人这么不留情面地驱赶过,他闻声怔了怔。
但一想到面前的人是她,他又觉得,她如今正是?气头?上,这么对他仿佛也?理所应当?,是?他该的。
萧弗:“好,容我最后再说几句。”
他忽而转头?,深深看了院中拴着的那匹马一眼。
“从京州到吴州,一日断然不够。此行我先骑快马,取道山野之间最?短的捷径。一匹快马至多不过连行五十里就要进食休息,幸好路遥马颓之前,我为撞钟声所引,寻得一处山脚古寺。我问寺中沙弥,状元游街当日可有人借宿寺中,沙弥告诉我,确有一位小公子,且为亲朋供了几盏福灯,再欲详问,沙弥却不愿说其他。”
知知一时间惊愕不已,他果然猜到了她的逃跑路线。
萧弗观察着她的神?情,继续道:“后见入吴州地界,逢第一处打渔滩头?,见有渔船泊停,我便想,如果我夫人想要绕开关卡进入瑞嘉县,能?如何走。最?后,我决意弃马登船,改行水路。”
知知胸前不住起伏,脸上的涨红退去?,已没一分?血气。
萧弗克制万分?,才能?不伸出手去?,捧住那张怯怯生怜的脸。
他若伸手,她恐怕只会更气恼。
他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今日并不是我第一次乘舟入瑞嘉县,但直到今日之前,我都?不能?确定,我夫人走的是不是这条路。现在看来,应当?是?未错?”
知知当?初上岸之后,就是在附近找的房子。他既知道她化名?向知,身在瑞嘉县,要找到她的住址易如反掌,从而猜测出她大致上岸的地段也?分?毫不难。
“说完了没有,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小姑娘突然拔高了些声量。
知知是真的惊惶又气愤,他这番话就好像在告诉她,他什么都?猜到了、算到了,她跑不掉了。
可才说完她又害怕起来,心?虚地要堕泪。
那可是只手遮天的殿下,她怎么吼了他,她哪来的底气?
好在萧弗却毫无怪罪之意,竟真的回答起了她的问题,“我是?想说,这一路走我夫人走过的路,我一直在想,她那时在想什么,却始终不得其解。”
他无奈站直了身,肃着神?色,正视着她,好似万分郑重:“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并不能?事无不知,知知,若我有什么做错的地方,”
“即便公堂之上断罪判刑,尚且昭示犯人,所犯是哪一条律例。你该告诉我,也?许我就不会再纠缠。”
知知没想到是这样的展开,不信地抬眼:“当?真?”
“假的。”萧弗笑了,他让开几步,不再挡在她身前。
“但我会改。”
第60章 年关
院中, 知知拴在树桩上的那匹爱马突然用前蹄踏了下地面,嘹亮地嘶鸣了一声,是在?催着主人喂食了。
知知想, 可惜养的是马,不是狼犬, 否则似这般时候没准就能?护护主, 下次再对上殿下,她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不过眼下萧弗态度这样的温和, 知知反而更别扭起来,更加弄不懂他打的什?么算盘。
是想说些好话?, 先把她从瑞嘉县哄骗回帝京?
但他若想让她回去, 哪里用的上哄骗的伎俩, 只消派几个人捆了她扭送回去便是。
可要说这位帝京的实际掌权者, 会低声下气地对她这样一个小女子诚心悔过,这又比太阳打西山头升起还要荒唐上许多。
知知脑子乱的一塌糊涂。
她只能?先赶紧从他身?前溜出去,脱身再说。她往屋子方向走了两步,直到和他中间隔了可以站下五六个人的距离才停下。免得殿下反悔起来, 她逃跑不及。
确认安全之后,她没再喊他凌公子,也用很?认真的口吻回应道:“殿下,你不必这样的, 殿下没有做错什?么。但殿下要是不准备把我抓回去, 就算你找到了我,我们?也只能?做邻居。”
她这会儿倒是没凶巴巴的了,说得真恳。
假若方才他一如她起先料定的那样, 告诉她,她的一切动向都逃不出他的掌握, 她也许还能?仗着一腔恼恨,依旧态度恶劣,不给好脸。
但现在?……伸手还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在?她从前说话都要小着声讲的殿下面前,于?情理,于?身?份,她都凶不起来了。
萧弗似乎忖量了片刻,点?头道:“可以,那就从邻居做起。”
知知猛地看向他,从邻居做起?
她说的分明是只能做邻居!
知知觉得殿下一定是存心曲解她的意思,憋了憋,还是好声好气道:“殿下误会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太小声了,萧弗没听见。不等?她说完,他就转身?朝院门走去,单方面终止了这场对话?。
知知的申辩就那么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但他肯走,终归是好事。
瑞嘉县是小地方,邻里往来密切。除了因宅子连在一处,不免时常会交往的顾婶一家之外,附近也还有其他许多热心的街坊乡里,会来走街串巷。
若是她同殿下再吵起来,声音大了点?,没准就被谁听去了壁角,那就糟了。
想到这,她眼也不眨地目送着削肩窄腰的男子,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打算离去。
却见他没走两下,突然又不走了。
知知还没来得及生起警惕,又见他折腰屈身?,竟是捡起了她方才掉在地上的那一串纸包裹。
那是顾槐给她的糕饼。
拾起之后,萧弗把东西放在?了院子里的青石圆桌上,重新大步往外,没再回头。
他是不敢回头。
若再多看她几眼,真怕自己舍不得走了。
不过,他起先还未注意,顾家那小子,送的竟然是糕点。
无事献殷勤,多是有猫腻,况且还是送这些女儿家才会喜欢的点?心。
看来某些人的改装易容,或许算不得成功。
顾家,顾芸正?在?屋子外的水缸里打了水,要进去淘米,就看见儿子不知何时已?回了家。
“阿槐回来了?杵在墙边干什?么,来帮娘生火!”
顾槐这会儿神魂恍惚,脚虽然听话?地离了墙边,跟着母亲进了屋,人却是仍木讷着,只不时就回过头,愣愣地看向隔壁知知的院子一眼。
直到他坐在灶洞前,手上也没什?么动作,就那么干坐着发呆。
顾芸难得见他这副呆相,嗔问道:“想什?么呢,快起炉子呀!”
顾槐正?是出神的时候,听见她问就下意识回答了:“我在想,什?么身?份,才能?被称作殿下。”
这下轮到顾芸愣了下。
不过她很快纳罕地笑起来:“傻孩子,好端端的想这个做什?么,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左右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一处。”
是啊,八竿子打不到一处。
他都听见了。
能?被她唤作殿下,那位凌公子的身份恐怕寻常王侯公卿还不止,须得是皇子王爷才行?
而他和向知二人,显然关系匪浅。凌公子也口口声声说,他是来找他的夫人的。
她若是凌公子的夫人……不仅已?嫁作人妇,身?份也远在?云端,又怎么会乐意和他这样的微民打交道。
实际上,顾槐这些年在书店在学堂都帮人抄过书?,自己肚子里也有不少墨水,一向不齿于?偷听的行径,深知这非是圣贤之道。
可他方才在院子里听见了向知惊叫,担心得紧。见她似是和谁爆发了争吵,这才想着过去确认一下她有没有事。
没想到,却意外从他们的争执中,得知了这样的真相。
顾槐苦笑着往灶洞里扔了把柴火,扔下去时力道太重,扬起了一片呛鼻的黑灰。
自这天起,他就不大往隔壁跑了。
顾芸觉得奇怪,她这儿子虽然看着虽稳重老成,但每次她做了什?么好吃的小食,他哪次不是和顾杏花两个争着抢着给向知送,说到底还是小孩心性。
怎么这几次都没见他积极了,和向知吵了架不成?
眼瞅着年关已?到,明日就是除夕,往年家里的门联都是顾槐写的,顾芸就多准备了一些红纸:“你多写两副对联,再写几个福字,回头给你向大哥和那位凌公子送去。再和小向说一声,明儿来我们?家吃年夜饭,我看她也没什么亲人在这边,大过年的一个人多冷清。”
萧弗已?经在?瑞嘉县住了几日了,顾芸自然也是知道多了这么位新邻居的,可她每次路过,那家的院子都是关着的,也从不见这位凌公子出来走动,就连日常要吃的菜肉都是教专人从后门运进去的。
是以她想着,这对联还是要送的,但吃饭却是不必请了,不相熟的人坐在一处也是尴尬,单请了小向就成。
对于?写对联这事顾槐倒是没有异议,十?分麻利地写完了,而且落字成章,对联上的字工挺秀气,很?是拿得出手。
但要送去时,他却是怎么都不愿意。推脱道:“我还有几本册子没抄完,东家急着要,阿娘去送吧。”
顾芸还没来得及说他两句,顾槐已?经飞快地推开?院门,跑的没影了。
顾芸失笑:“这孩子。”
一旁的顾杏花早已满眼晶亮地看着春联和福字,当即自告奋勇地举手:“我去送,阿娘让我去吧,我两天没见到向大哥啦!”
顾芸也只能同意下来。
她还要忙着备菜,年夜饭是顶顶隆重的,她打算做十个菜三个汤,今天就得筹备起来了,哪能?抽的开?身?。
她把东西交到了小女儿手上:“当心些拿,可别掉地上脏了破了。”
顾杏花欢天喜地接过,捧在?怀里,蹦着跳着就出了门。
但顾杏花这般积极,只是为了见知知而已?,她满心里都是向大哥,至于?那位凌公子,她见也没见过,只听她阿兄说过是不能招惹的人。
她有些不敢去叩他家的门。
于?是,顾杏花把知知的那份对联给了她,又邀请了她明儿来自家吃年夜饭之后,便不好意思地道:“向大哥,我这儿还有一份对联呢,我娘让我去给凌公子,可我又不认得他,向大哥能不能帮我去给一下?”
怕知知一时反应不过来凌公子是谁,杏花朝萧弗宅院的方向努努嘴,“就是隔壁那位,向大哥认识吗?”
知知犹豫着有些不想答应,杏花忙双手合十?,撒娇般乞求道:“拜托了拜托了。”
知知本就吃人嘴软,如今哪还说的出拒绝的话?,“那好吧,就这一次哦。”
她把杏花手中剩下的对联和福字也接了过来,在?杏花感恩的目光中敲响了“凌宅”的大门。
杏花跟在?知知身?后,本来也想趁着这次机会看看这位深居简出的凌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可她的玩伴赶巧路过,拉着她就要去玩丢沙包。
杏花为难道:“我这会儿有事呢……”
小女童却拉着她不撒手:“难得有几天不用去学堂,这时候不玩什?么时候玩!”
杏花想了想,反正?她只喜欢向大哥,凌公子高矮胖瘦同她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阿兄说过,凌公子可不好相与了,不看也罢。
也就跟着女伴跑远了。
知知也隐隐松了一口气,杏花不在?也好,免得教她看出她和殿下之间有什么不对劲,女孩子家总是心思更细腻的。
说来那日殿下说要和她从邻居做起之后,好似就真的安安生生做起了一个普通的邻居,她不找他,他也不来打扰她。
相安无事到了现在。
甚至她都没见他出门购置过用具和食材。
她只知道,他似是带了仆从来,想必饮食起居也是有人照顾的,轮不到她操心。
这么想着,门开?了。
知知登时惊讶地和门后的人大眼瞪小眼。
殿下带来的仆从不会是江天吧?
江天……会做饭吗?
江天倒是不像她这么吃惊,很自然地就侧身给她让出路:“向公子进去吧。”
知知走进了院子,才发现凌宅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屋子后面还有天井,天井外头又围建了一圈屋子,三?面都是房子,总之住四五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相比之下她租的那宅子虽然与之毗连,却是简陋多了。
知知叹了口气,逃跑的和捉人的当真是不一样。
萧弗的屋子是光照最好的一间,知知从敞着的门进去,就见懒懒的冬阳从窗棂的格子间筛落下来,在?书?台上切割出灿烂的光块。
而殿下半身在光里浸了个透,淡青色的锦衣儒雅又辉煌。
他好像很?忙,一直不住地在翻阅卷宗,圈点?勾画着什?么,连她来了也没抬头。
知知把东西放在了门边的梓木花架上,形制是花架的形制,但架子上空空荡荡的也没摆东西,正?好有地方给她放。
她没再往里走,趁着他停下笔的间隙知会了一句:“这是邻居顾婶送来的门联和福字,你记得贴,我走了。”
“等等。”萧弗叫住她。
她扶着门框,不解地倚门回身?,就见萧弗暂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也正?看向她。
他缓声问:“明日大年三?十?,晚膳去杭宜县的食肆吃可好?”
他记得那时候有几家酒楼,她吃得有滋有味,应当很?合她的口味。
知知却是没应下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脸色竟耷下了许多,乃至教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不高兴了。
只因他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想起了,她如今大年夜都不能和阿爹阿娘一起用年夜饭,还不都是拜他所赐?
分别了一年,好容易得以相聚,她却只能?离家百里,阿爹阿娘得多想她!
“我已经同顾婶约好了去她家吃,殿下若是想去,自个儿去便是了。”
她气鼓鼓地说完就扭头出门去了,半点?不给他商榷转圜的余地,就像他每次对她那样。
经过天井时见了江天,知知也没了打招呼的心情,只是撇着唇往外走,脚下生风似地不停。
江天觉得奇怪,殿下又惹知知姑娘不高兴了?明明殿下这段日子卸了公务,还要成天伏案苦忙,都是为了知知姑娘。
他越发不懂这两人。
江天走进书?房,却没问什?么,只把新收到的密件转呈给了殿下。
萧弗瞥了一眼就放在?一旁,没急着打开?看,吩咐江天道:“今日午膳的时候,你多做一份,再挑些金玉丝帛,一并给邻舍顾家送去。”
江天不可置信,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殿下,我做的也太难吃了些。”
做饭是他的短板,但这家里就殿下同他主仆两个,总不能?让殿下纡尊降贵做给他吃。可他勉强做了一次之后,殿下就再也不让他下厨了,一日三?顿吃食都是叫酒楼的掌柜安排人送进来的。
萧弗手中笔杆顿了顿,却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嗯,照常发挥即可,无需有压力。”
第61章 睹物思人
自打来了?瑞嘉县之后, 知知就一直是男儿装束了?,连新缝的雪青色冬衣也是男子款式的?。
这衣裳她做了快大半个月。
如今既然要自给自足,比起直接去铺子里买成衣, 到底还是裁了?料子扯了?布,自己做来的?划算。
只是这原是为大年初一准备的?, 却因?为要去顾婶家里用年夜饭, 知知提前就穿上了?。
知知刚把带来的?年礼放下,顾婶就拉她坐下, 眼尖地问道:“头一回见你穿这身,款式倒是很?新巧, 哪家买的??”
她说着竟研究起这衣服的针脚来。
知知不自然地躲了躲:“不是在瑞嘉县买的?。”
她没说假话, 这确实不是她买的?, 可顾婶听了?只以为她的意思是在京州的铺面上买的?, 也就没再追问。
知知心虚得很。本朝妇人不管家富家贫,女红都是必修的?,知知就没见过手不巧的?,顾婶自然也是颇擅此道。
她怕顾婶细看久了?, 就会发觉这衣服做工粗糙,远不及店里的?精细。
如今她既扮作男子,总不好认下是自个儿做的。
好在,顾婶没看两眼就又回去掌勺去了。
杏花和顾槐也都在里间给她打下手, 于是就留了知知一个人坐在八仙桌旁。
眼看着菜一道道摆上来, 碗挤着碗,碟挨着碟,摆得都没缝隙了?, 知知忙叫住顾芸道:“顾婶别忙了,这么多哪吃得完?”
顾婶道:“早着呢, 还好几个菜,再说了人还没到齐呢!”
说着又进?去了?。
知知有些意外,没想到今日还有别人来,却没来得及问顾婶是谁。
但不多时,她就知道了答案。
院门被叩响了?,主人家不管老少都在厨房忙活,知知作为这里唯一一个闲人,自然是要去开门的?。
门外的人一见她,就徐徐一笑道,“除夕安康。”
知知吃了?一惊,没想到,顾婶会延请殿下。
但仔细一想,一样都是近邻,不单只邀了她也是不足为怪。
“除夕安康。”她小声地回祝了一句,飞快走回了?屋子里坐下。
这时候顾婶和顾家兄妹也出来了?,菜都上的?差不多齐全了?,只除了?一瓮牛腩老汤还要熬上些时候。大家乐融融地就要上桌。
然而?这里统共有五个人,绕着八仙桌的却只有四张长凳。
杏花当即想挨着知知一块儿坐,却被顾婶一把拽住:“你和娘坐在一处,哪有让客人挤着的?道理。”
“娘!”顾杏花瘪瘪嘴,到底不情愿地走开了?。
只是杏花还没坐到顾婶边上,却有人先?一撩衣摆,坐在了?她刚刚让出的?地方。
就挨着知知。
一时间,几双眼齐刷刷地望向萧弗。
萧弗坦然受下了?含惑的众目:“我与向公子共坐即可。本就是受盛情之邀,多有叨扰,怎还能委屈令爱。”
他说的?这样冠冕堂皇,这下子,便是知知想起身坐开去也不好意思了?。
只能咬咬牙跟着道:“凌公子说得对。”
就这样顾家三人各自宽宽绰绰地占了?一条凳子,知知和萧弗则分坐一只。
顾婶和顾杏花都以为这是富贵斯文的公子礼节周至,太过客气之故,只有顾槐知道,人家是夫妻,合该要共坐的?,可他不能明说,只能埋头不住地用筷子扒着饭往嘴里送,人也沉默了?起来。
然而?暗地里,知知却是一挪再挪,都快坐到了?条凳的?边边上。两人之间的界限就跟楚河汉界似的?分明。
萧弗低笑道:“我还不算胖,坐不了?那么多地方,向公子实不必那么客气,小心掉下去。”
顾家几人闻言都看了过来。
知知这会儿确实半个屁股都在凳子外了?,没想到殿下竟然就这样明说出来,顶着那些视线,怕他们生疑,知知只好又闷闷地挪回来了?几分。
好在她很快就忘了这档子事,全情投入到了?可口饭菜之中。
瑞嘉县地在偏野,县民靠水吃水,桌上不少野蔌山肴,再加上顾婶一个人拉扯儿女,这么陈年累月下来,一手烹调的技艺也是精湛出巧。
知知吃得嘴都闲不下来了?。
萧弗本不重口腹之欲,可见身旁的?小姑娘这样,也被勾起了?食欲。
两位客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这样给面子,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一位厨子大受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