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妾—— by雪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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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倒好,顾杏花还把他挤到了一边,彻底霸占了她?。
她?这?般招人爱怜,相比之下?,他都有些猫憎狗嫌了。
忽然顾杏花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向大哥,你吃瓜的样子真好看,好斯文,不像我,每次都滴的衣襟前都是。”
知知半懵着问:“有吗?”
萧弗忍不住轻嗤了一声,这?算什么好看?
还有的是更好看的时候。
小姑娘一向爱俏,衣服都喜欢挑些嫣红姹紫的穿,连贴身的兜衣都娇滴滴的颜色,为此他还特地吩咐过何嬷嬷,在衣着簪饰上不要拘着她?,艳丽些也无妨。
哪像现在,连脸皮都往黑黄了涂,姿貌掩盖了七分。
不过她?男装的样子,也确实别有一种英秀之气,仍很?不同俗流。
知知瓜才啃到一半,就发现事态变得有些诡异,一道站着的两人都没在吃瓜了,反而竟都直勾勾地看着她?,一个咧着笑,一个噙着笑。
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看到顾婶过来,知知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顾婶你再不来,这?瓜都要被我们吃完了。”
这?却?是睁眼说瞎话了,盘子里还剩了一大半的甜瓜,萧弗手中的那一片更是一口未动。
顾芸:“我这不是来了?方才和阿槐说了几句话。”
她?说完也看见了萧弗手中的这一片瓜,心?中?竟倏而涌起一股不安。
本?来她?都已经想通了,走出来之前还与儿?子说:“娘左思右想,这?凌公子和小向也都是热情温和的好孩子,总不能因?为人家的身份就疏远冷待了去。”
可这?会?儿?却?蓦然想起了眼下并不是甜瓜产出的时季,她?这?瓜是温泉瓜,有些王公贵族最?是讲究,还特地批判过这些“非时之物”,抵触的很?,等闲是不许上桌的。
该不会眼下这位便是这么想的罢?
那她岂不是惹了贵人不快了?
和贵人相处当真是如履薄冰,一个个都太难伺候了。
可顾芸旋即又想到这是她家里,她?拿东西好生招待别人,别人若不顺意,只管走出她?家大门去便是了,哪有她?还要提心?吊胆的道理。
她?又硬气起来,把腰一叉,问萧弗道:“凌公子,可是吃不惯这乡下地方的瓜果?”
“未曾。”萧弗虽不知顾婶为何有此一问,还是很?给面子地咬了一口手中?甜瓜。
这?一口,却?是齿颊生香,让他?想起了某人嫣红可爱的唇瓣。
“很好吃。”他看了旁人的人一眼,笑着道。
顾芸见他?这?样不似有假,反倒有些为自己的偏见羞愧起来了。不管这?凌公子是摄政王还是什么王,都未必和那位魏王就是同一种人。
这时候爆竹声忽然空前鼎沸,有人打街上跑过,放开了嗓子喊着:“新岁到了,新岁到了——”
这算是吴州特有的风俗,叫“跑岁”,一些人收了雇金,就会?在分散在各街各坊,于新岁真真来临之际奔走呼号。如此不必挨门逐户,也能通知到各家,让大家都不会错过旧去新来,新春伊始,这?充满希望的神?圣时刻。
萧弗率先道;“新岁安康,万事喜乐。”
几人也都纷纷祝福彼此,一派融融。
既然守完了岁,顾芸没有再多留两位客人,搂着已经开始打哈欠的顾杏花回去睡觉了。
甚至她?还有些懊悔,若如阿槐所说,他们果真是一对小夫妻,那她?今日强留下?他?们,岂不是坏了人家小夫妻俩关上门等新年到临的温存情兴?
知知走出顾家院门,这会儿也是耷垂着困眼,有些头脑发昏了。
萧弗走在她?旁边,跟随着她?的步调,就见她?每一步都虚浮得和踩在棉花上似的,甚至还有些缓慢迟钝。
倒是也乐意能与她多相处些时候。
只是这条路究竟还是太短,不禁走,再慢也是转瞬就到。
把人送到了家门口,看她迷迷糊糊地低头去开门,已是分别在即,他?道了声:“新岁安康,一切都要如意。”
知知狐疑道:“方才不已说过了?”
“不一样,方才不过礼节往来。这句,是单说与你的。”
知知双睫一扑颤,小声道:“好,新岁安康。”
临要进?门,她?却?是想到了一桩事,收起了刚才那一点隐隐生起的微羞,回身对人摊开手:“我的帕子,殿下?贴身带着似乎有些不妥,还请殿下?相还。”
萧弗却?没伸手拿出来的意思,背着手,面不改色地淡笑着:“哦?当初既肯割舍,现今缘何又想着要回了?我还当是我夫人有心?留下?,意欲让我睹物思人,故此一直携身不离。”
于帕,携身不离;
于人,思之甚切。
大年初一, 顾婶领着一双儿女回家探亲去了。
用她的话说,父母对子女总是有着舐犊之情的,就算她爹娘铁了心不认她, 每年的大年初一,她还是会回去看看他们。
为此, 顾芸一大清早就租了辆牛车来。知?知?听见隔壁门口有哞哞声响起?, 打开门望过去,头一回瞧清了牛车的样子。
新奇之余, 知?知?看?着挤在牛车上的顾家三?人,却总觉得这牛车坐着应当是不如马车舒坦的, 便远远喊了声:“顾婶你若早些说, 把我的马牵去就是了, 只需租辆车子拉着, 坐的还舒适些呢。”
顾婶被她逗乐了,回道:“傻孩子,车和拉车的哪有分开租的道理,车马行不得要赚钱!再说了, 大过年的,你自个儿骑马出去走?走?才好,瑞嘉县周边的风光可是一点不差。”
知?知?一想也是,来了瑞嘉县那么久, 她也没好好玩赏过。
不过在此之前, 知?知先去市面上置办了些新东西。
而后便把新购下的木质的猪食槽装去了院子的墙边。
这却不是为了养猪的,而是打算用来喂野猫。
猫儿之间?也是有讯息的互换的,大约知?道她经常会喂附近的猫, 来她院子里蹭食的野猫越来越多了。
有些像她当年还在沈家的时候的样子。
猫儿一多,知?知?总不能?厚此薄彼, 为了让它们都能及时吃上饭,碗分?出去了一只接着一只,自己都快没碗用了。
捣鼓了好一会儿,总算在墙边固定好了食槽,她把煮烂的鱼倒了进去,都是手指大小的新鲜小鱼,但因为个头太小,买的人少,鱼贩就当做了边角料来卖,一斤也只花了知知两文钱。
然后就在院子周围“喵呜喵呜”地叫了一圈,企图把附近的野猫都吸引过来。
知?知?叫得正欢,左右院子里就她一个,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一墙之外,萧弗却是走?下庭阶,站在嵌铺着青石的天井一侧,半天都没挪开步子。
她是不知道这院子有多不隔声?
不过不知道好像也不错。
萧弗勾了勾唇,江天往他看着的方向看了看,那里分?明?只有一堵墙,若非要说有些别?的什么,至多也只是墙根处有几尖星星点点在冬日里冒青的小草。
这有什么好看的,殿下竟还看?笑了?
他不解道:“主子今日不是要去见严凌山?”
方才还收拾停当,吩咐他去备马,现在怎么又不急着走了?
萧弗确实改了主意:“本是不速之客,晚些也无妨。”
江天哦了一声,晚些便晚些罢,反正殿下做什么决定都有殿下的道理,他只管听着便是了。
可再一抬头,萧弗却是长腿一迈,径直穿过了天井,往大门外去了。
“不是才说晚些。”
江天摸着后脑勺,彻底想不明?白了。
叩门声响起?的时候,知?知?正蹲在石槽边,一边犯着困,一边观察着猫儿吃食的憨态。
开门看?见来人,毕竟新年第?一日,知?知还是好生打了个招呼:“……凌公子。”
她喊他凌公子,他便也客客气气喊她:“向公子。”
这倒比昨夜分别时他张口一个夫人,闭口一个夫人,来的让人不必那么窘迫一些。
天知?道,昨儿就因着他那句石破天惊的“睹物思人”,乱糟糟的心事就和结成了一枚茧似的,把她缚住了。
她想不明?白他,也忽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一直辗转到后半夜才终于睡去。
却不知今日这位贵客登门又?有什么见教。
知?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手刚放下,就听见萧弗问:“喂猫?”
知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总不能她喂喂附近这些流浪的小可怜,殿下也有什么意见吧?
一抬眼?却见萧弗正目不别视地看着她院子里那些猫。
知?知?又?不确定?起?来了,难道这些猫有什么不妥……?
萧弗此时也认出了她喂猫所用之物,嘴角短暂地翘了翘:“猪食槽。”
知?知明白过来他看了那么久是在看?什么,当即挺了挺胸脯:“是呀,这么一长?条,把食物匀开了放,猫儿们就不必挤来挤去了。”
那骄傲得意的劲,就等着别人夸她多机灵了。
萧弗果然夸道:“死物活用,当真巧思。”
谁知?夸完这一句,他的脸色却是阴了下来,拧着眉看向她的眼神中竟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不对……怨气。
“外面的野猫照顾的这般周道,家里的,却狠心丢下了?”
知?知?闻言,身子猛一歪晃,稳住之后,整个人也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
殿下这口吻,怎么仿佛是在指责生下孩子就跑了的狠心母亲似的?
不仅如此,这位无良又?不负责的母亲还在外面抱养了野孩子……
实际上提起?阿篱,知知的确是愧疚的。
毕竟是早就养亲了的小家伙,说不要就不要了,她心里也不好受。即便是把它托付给了朝露姐姐,也不能?减轻这种负罪感。
想到阿篱偎在她腿边睡觉的样子,还有她逃跑的当日,它毫不设防地在窝里呼呼睡大觉,浑然不知自己就要被丢下了的样子,心更是一揪一揪的疼。
知知原先是没脸问起阿篱的现况的,可殿下既然说起?了,她也做不到不闻不问?。
就越发面有愧色地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阿篱怎么样了?”
萧弗倒不是真的怪她什么,不过是想激激她而已,见她这样细声细气,险些就要心软。
“想知?道?”
小姑娘立马恢复了一点精神,殷殷切切地点头。
萧弗懒洋洋抬眼:“自己回去看?。”
满腔的希望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知?知?捏紧了拳,差点想把他赶出去了。
还说什么睹物思人,说什么要悔过,要和她重新开始,都是说的好听!
要不是猫儿胆小,到了个陌生的环境就容易害怕,老是换地方住严重些的还会不进食不排泄,她还真不想把阿篱留下。
可是她就不胆小么?
说实话,从帝京逃到瑞嘉县这段日子,她成长?得比下了狱那几天,还有头一遭给人做奴婢的时候都还要快。
买菜要学会同人讲价,生火要看?炉子,晚上睡觉还得提防着贼,把门窗都检查一遍,把凳子挪到门边,再绑个铃铛在凳足上。
这种成长?,是渗透在柴米油盐、衣食住行的细枝末节之间的。
若非瑞嘉县的县民大多质朴纯善,还有顾婶一家子待她都极好,知?知?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萌生退意,偷偷就跑回家去。
可即便如此,瑞嘉县还是给了她久违的平静安定?与松快。
因为在这里,她彻底摆脱了婢妾的身份,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
若殿下没有逼着她做妾,没有强追不舍,她现在大约早就重新回到阿爹和阿娘为她缔造的温床里了,哪里会正月初一就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她那天只告诉了他,她对自己献身的行径感到可耻,却没告诉他,其实她也总是会忍不住偷偷怨他的。
最可悲的是,这种埋怨都站不住脚,说白了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知?知?吸吸酸红的鼻子,想趁着眼睫彻底载不住滚圆欲下的泪珠之前,关上院门。
企图藏起?脆弱,却偏偏被轻易看破。
“怎还哭了?”萧弗心下微惊。
他前进一步,而后替知知做了她想做的事,反手把门掩上了。
可他人都进到了院子里了,她之所以想关门,想关出去的人又?不是别?人。
知?知?更委屈了。反正也已经教他发觉,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背过身就开始扑簌簌地掉眼?泪。
那些自以为的成长?,好似尽在泪光之中又都被倾覆了个干净。
他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打回了原形。
萧弗缓缓绕到她身前,眼?睁睁看?着那些莹剔的琼珠,一滴更复一滴,又?烫又?苦,烫得能化去所有寒凛凛的刚盔铁甲,又苦得他措手不及。
他才一伸手想给她抹泪,她就立马扭过身,别?过头,躲得毫不拖泥带水。
萧弗没办法了,只好大臂一揽,把她扣在身前。
他紧紧抱着她,任她捶打踢踹都没松手。
以前她可不敢有这个胆子。
萧弗疏疏低笑了声:“多大个人了,还哭?”
知?知?挣扎累了,终是放弃了,啜泣着让他抱着,干脆就把他当做了一只可堪托凭的立枕,全身的力道都压在他身上。
他乐意受累,就让他受吧!
只是身子虽是砧板上的鱼了,嘴上却还剩存了些力气,知知气鼓鼓谴责道:“你趁虚而入。”
眼?泪本就是脆弱之物,人一哭,那自然就处于下风、落于劣势了。他就是想趁着她反抗不动的时候占她便宜。
萧弗顺着道:“嗯,是我不好,趁虚而入。”
魂梦萦念的温香得以重新入抱,别?说是被她骂几句,就算是她要捅他一刀子,萧弗怀疑他都不舍得躲。
何况他的小姑娘这样娇美?,哭的时候也似莲脸擎露、月盘流波,可爱招怜,便是他不想趁虚而入也难。
知?知?却更不满了,只觉得他这般顺着她说不过是毫无畏怕,是在敷衍。
她偏偏就要逆着来,“你方才说的不对,什么叫‘我多大个人了还哭’,我连十六都还没满,若在寻常人家,都是还没出阁的小姑娘呢。”
萧弗闻言,心疼更甚,喉中也是一噎。
小半晌寂默后,他温声道:“出阁是要出的,不过,在我这里,知?知可以做一辈子的小姑娘。”
而他一定?一定?,不会再让她的小姑娘,翻山蹚水、吹风受雨半分。
知?知?哭完了,薅秃了院子里的菜圃中两大棵绿叶菜,留萧弗吃了午膳。
然后用两枚剥了壳的熟鸡蛋敷了眼?睛消肿。
敷完之后,她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把完好无损的鸡蛋稳稳放进了盘子里。
怕萧弗误会,她在端出去前同他道了声:“放心,不是给你吃的。”
萧弗淡淡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并不介意。只是她敷过眼?睛的鸡蛋而已,难道他还会嫌弃?
她身上什么地方,他没……啃过。
知?知?自没察觉他的这些龌龊心思,已捣碎了蛋黄捧着盘子去到院子里了。
给殿下吃那也太过别扭了,喂猫刚刚好,多吃些养出膘才好过冬。
眼?见事情都做完了,殿下却还霸占着她摆在屋前的藤椅,一副要赖在这里的样子。知知下了逐客令:“我要出门了。”
萧弗果然起身:“去哪?”
知?知?解开系马的绳子,把她的宝贝小马驹牵了出来,熟练地跨了上去:“去河边的山丘上走走。”
河边气候温润,常年都有野生的马草生长?,顺道还能?放放马,也省的她一捆捆地割马草回来。
“一起?。”
不等知?知?拒绝,萧弗抓住马的笼头,轻身一跃,就坐在了她的身后。
知?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她说要出门他就起身,不是为了离去,却是为了方便蹭她的马!
身后的人握住她的手,一扬鞭,理直气壮道:“可记得欠我的银钱尚未还清?允你借马抵债。”
第65章 忍爱
江天一直等?在院门?外, 看到两人骑马出来,拎着剑追了两步,被萧弗一个眼神赶了回去。
因这动静, 知知也回头瞧了一眼,却发现隔壁的凌宅门口, 正拴着两匹高?头骏马。
萧弗注意到怀中的女子不满地哼了一声, 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是在哼什么——
他今早原是想去拜访严凌山的,吩咐江天备了马。
果然就听她小?声嘀咕道:“自己明明就有, 还要借别人的。”
萧弗低笑了一声:“我究竟为了什么,难道知知还不清楚?”
借马是假, 共骑是真。
她当然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 知知越发气哼哼地道:“无耻!”
萧弗只笑?笑?, 没再故意逗她,怕兔子当真急眼了跳下马去。
两人这么打马傍着河走,穿过屋宅集聚的县镇,向着云边一抹黯黯的山色进发。
只是这山远看着还好?, 待近了看,却因是冬天,表皮上的草木都不见新翠,便分外瘦嶙嶙的。加之个头也矮, 远够不到云脚, 至多只能算是百尺高的苍苍小山。
倒是山下的草地衔连着水滩,焦黄暗绿的草色之间也有几株常青的野草,知知把手垫在脑后, 躺在草茵上,听着动荡的水声, 渐渐放开了心防。
对着坐在岸边的男人道:“殿下,我想我爹娘了。”
“嗯,我知道。”
萧弗没抬头,他坐在水边,一手拿了截长木棍,一手则拿着块棱角削尖的石头,不知在干嘛。
只能听到木石摩擦时发出的咻咻的微声。
知知就这么四脚朝天地平躺着,也懒得起来去看他,嘟囔了声:“你?才不知道。”
萧弗听得出她话里有怨,想必是在怨他害她和亲人分别,于是并未反驳。
平心而?论,如果此番不是她宁可远走他乡也要离开,忽然就从他的世界消失,让他尝到了失去她的滋味,也看懂了她放弃他的决然,他或许还要更久才能完全正视自己的内心。
反之,若那时她只躲回沈家,他根本意识不到这些,的确会?把她抓回王府,简单干脆。
所以她没跑错,也没怨错。
知知躺着躺着,却忽而感受到了地面的些许鼓动。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慌忙坐起身?来:“殿下,你?有没有听到?”
萧弗显然听到了,却只坐在原处,淡淡道:“过来牵好马。”
附近一大片都是草地,要几十步开外的山地上才有树,没地方系缰,方才江边饮马之后,就由?着马儿自个儿拖着缰绳在一旁悠闲吃草了。
知知没弄懂他的意思,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泥土和草梗:“牵马做什么,要回去了么?”
可就在这时候,山上的树木忽然动摇得厉害,起初只是风吹过才有一点窣窣的动静,现在却摇颤不止。
几个黑衣蒙面的男子,手里竖着大砍刀,齐齐从山上跳下来,很?快把二人围住。
刀口都磨得锃亮,银铮铮的寒光在晴阳下晃眼又骇人。
这是……山匪?
有时候牲畜对杀气比人更敏锐,马儿受了惊,蹚着浅滩的浑水就撒开蹄子,瞬时逃得不见马影。
知知一步步后退,草尖擦过雪白的细踝,一阵发痒,也不敢低头去拉裤脚管。
偏偏身?后萧弗好似半点不知二人的处境,只意味深长地看了马儿跑走的方向一眼,问道:“这总不怪我?”
他可是早就叫她牵好马了,是她自己磨磨蹭蹭,动作太慢。
知知急的都快哭了,虽然她前臂上还有一把袖弩,可对付这么多人,哪里射的过来,更别说她的准头还不算多好?。
她只觉浑身?血液都快凝固了,颤抖着回头看他:“什么时候了,凌公子还管马!”
这一回头,却看见了萧弗手中的木棍,顶上已?经被打磨得又尖又细。
知知惊讶道:“原来凌公子一早就发现了这些人?”
持刀的匪徒见二人还有闲情交谈,彼此给了个眼神,齐刷刷冲锋而?来,刀指二人。
知知只能看见,惯来垂袖高?台、岿然坐观的男子一瞬竟也矫若飞鸿,足点霜草,飞身?而?起,很快与黑衣人缠斗搏杀在一处。
他以木为剑,以一敌众;
又以身?为盾,没让任何人靠近她分毫。
可这些黑衣人人手虽不多,出刀却很?迅猛,还懂得变阵夹击,显然训练有素,并不是寻常乌合的贼匪可比。
眼见同伴倒下了几个,强攻不得,其中一个黑衣人便和同伴交换了目光,而?后伺机从侧边突袭,竟是绕开了萧弗砍向知知。
萧弗只能转身?应对,这一下却是把后背露给了敌人。
他身后的黑衣人抓住机会,高?高?纵跃,就要一刀劈下:“萧弗,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这是黑衣人头一遭开口。
更像是喜于功成的纰漏。
萧弗听声辨得其位,本可以闪身?避开,心念电转之间,却是没动。
可就在刃口将要挨上他的衣衫之时,一支短箭正中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痛嚎了一声,从半空中后仰着摔下,发出重重的砰响。
鲜血喷溅了一地,弱草染上殷红,地上的人扑腾几下,就咽了气一般再不动弹了。只是眼睛死死地睁着不肯闭合,似乎是不甘于功败垂成。
他本是这行?人的主心骨,剩下的几个黑衣人大多也早负了伤,见状更是没了士气,被萧弗几下就收拾了个干净,一半逃了,一半则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出了这档子事,自然没法再赏景了,等?回去的时候,萧弗和知知只能徒步往回走。
小?姑娘哭得头昏脑涨,一下接一下地用袖子抹着泪,面上黑糊糊的米粉遇了水,也被泡化了,脸上颜色精彩万分。
但萧弗一点也不想取笑?她,只觉得心腑都被牵痛。
还在半路时他就觉察到了有人尾随,等?他们现身?的时候,他也就差不多能确定,这些人是奔着他来的。
这是一场针对摄政王的刺杀。
可他如今在京中众人的眼里,应当还在闭门?卧床养伤。他没有故意放出消息,但有心人并不难打听到。
此人却非但能勘破疑障,派人追到了吴州,还潜伏了多日。
当真是……附骨之疽。
知知脑子里还是路过黑衣人时看到的那副样子,那人死不瞑目,眼珠子都快凸出了。
她抽噎着偏头看萧弗,牙关都打着颤:“我……是不是杀了人?”
殿下解决那些人太快,大多时候都占尽上风,她甚至都来不及产生太多死里逃生?的虚脱之感,只是反复记起自己慌乱中射出的一箭。
和在顾婶家的院子里那次不一样,这次不是伤人,是杀人了。
其实早在殿下和那些人打斗时她就已蓄起了势,时刻准备好?和他一起抵御敌贼,以至于见他入险,那一箭没有任何的犹豫。
也没给自己任何胆怯的余地。
萧弗轻着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未必死透了,再说,你?救了我。”
知知看着他那只修长冷白的手,不由?就想起了就是这只手在他们走之前,往地上瘫着的那几个黑衣人手上一人砍了一刀。
那时他浑身的戾气。
虽然此时手上不见血污,可知知还是极为嫌弃地躲了一躲,一边问道:“他们是冲你来的?”
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她后来特意喊了他凌公子,可那为首的黑衣人还是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
萧弗把心里的推忖告诉了她。
听着听着,走了这么些路,知知慢慢也冷静下来了。
萧弗便带她到路边的河岸,让她洗了把脸。
两人这才进了城。
萧弗又主动斥资买了匹新的马,两人共骑,仿佛与来时一般无二,只是知知整个人都歪着头靠在身?后之人襟前,她冷静是冷静了,遇险的后劲却也上来了,满腔的惶惶悸悸,手脚都既虚又软。
反正她救了他,那他给她做一回椅子的靠背也没什么吧?
如今脸上的米粉都洗去了,知知后仰着一张刷白的小?脸,心里头止不住闷窒,连声音也是虚弱的:“大年初一就遇到这种事。”
萧弗享受着她的贴近,心情也有些复杂。
就像黑衣人出现时,他明知若是二人一同涉险、出生?入死,会?让她更为迅速地接受他,却也从没想过用这种教她担惊受怕的方法来算计她。
可眼下她这样奄奄不振地倒在他怀里,他一面心疼,一面又可耻地窃喜。
当真是卑劣。
萧弗自鄙了两句,就收起心绪,宽慰怀里的女子:“嗯,别再想了,就算真的杀人,一切后果,包括因缘业报,且都计在我头上。”
“别的便罢了,因缘果报哪能说转移就转移?”知知大不认可。
“如何不能……夫代妻受,天经地义。”萧弗道。
知知没力?气同他争吵,只能呸呸呸了几声表达对所谓“夫代妻受”的抗议。
这样孩子气的行径看得萧弗又不觉无声在笑?。
卑劣就卑劣吧,若卑劣些就能换得与她厮守,他既不惧骂名,也不畏业果。
回到住处,萧弗没进门?,就吩咐江天去寻县令,再通知州牧一声,去处理?此事,至于幕后的人,也不会?难查。
既然能够不露声息地窥察他的踪迹,然后及时跟踪设伏,除了在附近侦查的人之外,这些黑衣人本身?也应该就都住在附近。那就不愁该从哪里查起。
何况他走时补了刀,剩下那些活口定然跑不脱,也无力?灭同伴之口。
然后他转身?去托着马背上的小姑娘下马。
可知知下了马后,也没见他撒开手,正想去拨腰上钳的大指,他就一把抱起她往院子里走去。
“我自己走!”
萧弗低眼去:“你还走得动?”
要是尚有力?气,想必一早趁他吩咐江天处理?剩下的麻烦事的时候就跑了。
知知被他戳中,倒是任他抱着了。反正也进了院子,不怕人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