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妾—— by雪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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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院子里开辟菜圃,不难看出她对这些花花草草的怜喜。
想?当初纳她为妾之后,循崇院挪栽了许多花木,改扮一新?,固然是老夫人和何嬷嬷的授意,但听说也是问过她的意思的。
是以他才未曾反对。
知知一听便知他说的是那?些盆景,可?她不过是等的无聊时,恰见这些盆景冬日里也生机葱茏、不见萎败,才?多瞧了一会儿。
哪里好意思把人家装点院落的东西都拿走,她婉拒道:“不必啦,难得它们能在这里找到它们的蓬勃,别搬动时教损毁了。”
“可?我以为,蓬勃不难得,树有常青,花有迎寒,”萧弗哑然一笑,“能让这院子的女主人欢喜,才?是难得。”
“什么女主人……!”一时间知知脚下都急了起来?,不欲让他看见晕红的桃腮,她干脆走到了他前面去,“殿下再?这样乱说,以后我真的要同你划清界限了。”
一出去,便见江天已在院子外给两人备好了两匹肥马,都是烈红的鬃毛,一看就是最上乘的品相。
知知登时有些奇怪,江天如何知道她要和殿下一块儿出去呢?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更奇怪的好像是她,什么都没问,就跟着人走了。
江天把马牵过来?,萧弗率先翻身上马,在马上俯目打量了她一眼:“要不要去换身衣服?”
知知错愕地摇头,她才不会为了他特地打扮。
萧弗:“至少把脸上的泥粉洗了?”
知知仍旧摇头。
她紧跟着也跨上了马鞍,拽了拽缰索,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萧弗却?在出发前,说了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行?,你别后悔就成。”
知知轻哼了一声,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顶多是看见灯会上那?些娇娥小女一个个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难免会有几分?眼馋罢了。
不过想?到灯会,知知还?是有些担心,她此番并未同殿下事先约定什么,万一是她自?作多情?,他根本没想?带她去看灯会呢?
可若不是为了去看上元灯会,她才?不会跟着他走。
去年知知就惦念着灯景,上元的灯火之盛不是任何一个节日可?以比拟的,今年好容易恢复了自?由身,没成想却落得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个人穿梭在偕伴结友的人潮间,那?该多伤情?。
对,她就是为了找个赏灯的搭子,才?会找上他的。
知知记性很好,定居瑞嘉县之后,她也去过毗邻的杭宜县几次,早已是轻车熟路,眼见这条路确实没错,她才?笑着假模假样地问了一句:“殿下要带我去做什么呀?”
两人此?刻并驾齐驱,但因速度不快,即便滚滚风尘打耳边擦过,也没有呼啸之声。
萧弗不假思索道:“私闯民宅,窥窃他人,抓你去见官。”
杭宜县的灯会是远近闻名的,一点不逊帝京,想?到即将可?以看到的灯海,以及他与她这份不太讨人厌的默契,知知就没和他计较,翘着唇道:“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去看灯会?”
隐约中萧弗似乎没再贫嘴,只?轻轻嗯了一声。
今宵有圆月普照,流银为二人指路。知知觉得他们只是慢慢悠悠地打马前行?,不曾想?这么快就见到了传闻里的灯会。
她也没下马,只是和萧弗一前一后贴着街边走。
两边立着灯柱,街道上空每隔几尺就有横悬的绳索从左系到右,绳上挂着珠珠点点的小灯笼,有的是灯笼串,有的则是单独的一只,长长短短、错落参差,遍地交光。
街上还?有灯龛、灯屏,摊头正叫卖着花灯、提灯,江面上则布着圆形的灯台,荡过一只?接一只?的灯船。
离离的灯涛火浪,烂漫十里犹然不绝,直把温柔的江南小城变作了绮绚的不夜天。
更有宝马钿车,香风衣影,知知看得眼都痴了,时不时就要惊呼一两声。
萧弗一点都不嫌弃,反而觉得她太易满足。
她喊一声他就笑一下,笑道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竟觉得她太易满足,可?他难道不是?
连这满城的灯火他都视而不睹。
什么都不再?重要,只要她能多笑笑就好。
直到知知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催快了马速:“严叔?”
萧弗追了上去,就见她又停了下来?,懊恼地垂着头:“找不到了,难道是我看错了?”
萧弗也没问她看见了谁,只?道:“别急,下马找找?”
知知咬了咬唇,去岁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便是沈家在上元前夕被抄了家,于是上元这日简直成了梗在她心头的一桩执念,稍稍牵动,便觉得又闷又痛。
可?今年还是没法和家人一起过。
严叔前两日又都寻不见人,今夜若能不约而遇,也许是仁慈的上苍对她的一点小小补偿。
今夜杭宜县处处燃灯,只?不知为何,唯独岸边的一段水廊却是黑灯瞎火的,严叔步伐刚健,就是往这个方向走,三两下就不见人了。
知知决定听从萧弗的建议,下马去找找。
人有相似,但那?人不管是身量还?是步态,甚至是身上的布袄都和严叔相差无几,她不大可?能认错,何况严叔本就身在吴州。
知知买了一盏灯,才?问了店家价钱几何,萧弗就熟稔地付好了银钱。
知知走得急,他不得已一手?牵了一匹马,好在不远处就有棵缠绕着灯串的垂杨树可?以拴马。
知知提灯走在沿江的走廊中,这一段当真是一只?灯也没亮,若非她事先买了灯,就只?能仰仗从外头街上辉射进来的几缕微光看路了。
萧弗终于安顿好马匹,跟上去时,就见小姑娘呆呆立在幽黑的廊中,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阿期……严叔,你找到了阿期?”
而她面前站着一男一女,正在交谈,年长些的男子瞧上去刚挺壮实,旁边的小丫头则梳着双鬟,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
阿期闻声转过头来,当即惊喜地奔上前,一把抱住知知,又哭又笑:“姑娘,大姑娘,真的是你!”
严凌山此?刻也看见了知知,还?有她身后威严雍容的男子。
他与萧弗遥一颔首,彼此?心照不宣。
按理说这两人不该相识,可?知知此?时早已满心都是她久别重逢的小婢女了,自?然没察觉异处。
阿期是知知的丫鬟,沈家的大部分丫鬟都是知知给起的名字,知知那?时候自?己都是个小娃娃,哪里懂取些风雅吉祥的名字,便索性从一喊到了十,依依、尔尔、阿散……一直到阿期、九九。最末那?几个,几乎就是和知知一般年岁,一道长大的了。
知知正和阿期相拥着,两个人臂把着臂好一顿欢跃,知知头顶的廊灯却忽而亮了。
耀眼的光束从头顶倾泻而下,把两个小姑娘脸上的斑驳泪痕一照无遗。
阿期意识到什么,很快抹了一把泪腮,
“上元安康,姑娘。”她说完,却?是拉起了自家的大姑娘的手?要往前去。
知知新?购下的提灯早已因与阿期重逢,在喜极的一刻掉去地上了,眼下两人正上方的小灯虽不知何故亮了,可?前头却?还?黑着,阿期便摸着黑,牵着知知往前走。
知知简直有说不完的话要与阿期说,根本顾不上脚下的路,也就毫无抵抗地任她带着走,一面絮絮道:“你不知道,有几次我做梦还梦到你和九九了,平日我都不敢提起你们,怕想?起从前的小丫鬟,就越发接受不了自己也成了丫鬟这回事了。”
她又转叹为笑:“不过也亏得做了一回丫鬟,才?知道你们有多辛苦,这次见了我要好好做顿饭给你吃,弥补我的小阿期!”
可?没走出去多远,知知很快便说不出话了。
因为她看见从前身边的另一名小丫头、家里洗衣的婆子、伺候阿娘的老婶子、甚至是家里的伙夫、马夫,沈家的旧仆们,一个一个都接连出现在她面前。
这根本不是偶遇。
“你们……”
眼睛早已被泪水糊得不成样子。上元的通明灯火、满街满市的车尘马足都没能花了她的眼,没想?到却?在这一滴滴炽热的喜泪上栽了跟头。
而随着她的一步步往前,前方的灯盏也渐次亮起,知知这才?发现,原来?廊上悬的那?些灯笼不是没点燃,而是被厚重的黑布牢牢包裹着,布上大约是缝了根细绳子,只?消绳子一扯,布就掉下来?了。
每走过一个人,他们便对她道一声“上元安康”,而后跟在她身侧、身后,一齐穿过长长的廊道。
知知这时候哪还能不知道这是有心人的安排。
她于是拼命耐着性子,一直往前,直到走尽了整一段江廊。身后就是满廊瑰丽的灯火,比今次灯会一路所见的任何一处灯色都要夺目。
而在廊道拐转,由一叠石阶同向粼粼江水的地方。
知知终于看见了她满心满心期想着的人,就在船头树着的灯檠下,相携并立。
“上元安康,囡囡。”
她的阿爹阿娘,就在灯火最好的地方,笑望着对她道。
知知跳上?船头?, 因为她跳的太急,船身还晃荡了两下。
知知却连稳住脚步都顾不上?,一头?就栽进了爹娘的臂怀间?, 和阿爹阿娘抱在一起,一手搂一个。
“阿爹阿娘, 你们怎么来了……”
今夜之前, 她从未奢想过会在吴州见到他们。
浅抱还不够,知知转而埋头?在阿娘肩膀上?, 又贴又蹭,越说哭腔越重, 到后来把阿娘的肩头都濡湿了。
沈夫人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你走了那么久, 我和你爹夜里睡觉都不安生, 能?不来吗?”
沈照辛在一旁看着抱作一团的妻女, 眼眶也有些湿润:“尤其是你娘,一天就要念叨你十?几回,你爹我耳朵都生茧子了。”
知知听了忍不住笑开了颜,抬起头?时虽仍啪嗒啪嗒掉着泪, 欢欣之色却是谁都可以一眼看出来的。
她用手狠狠揉了一把眼睛,娇声道?:“感觉做梦一样。知知还想着,明年上?元说什么也不要一个人过了呢……”
知知回头看了眼廊阶上站着的那些沈家?旧仆,沈家?不算铺奢, 算上?所?有的仆婢也就二十口人, 一大半都在这里了。
去岁未能?共度的元夕,竟然在今年得以补上了。
而这一切是谁的手笔,也显而易见?。
知知刚想说上两句应景的煽情话, 却是低头?一眼掠过了掌心?。
原本?白皙粉净的掌心不知何故暗糊糊的一片。
想起遇上刺客那日她脸上哭花的重彩,知知立刻凑到江边弯腰趴下去一照。
船下江流无声, 被远近的灯船和岸上的灯彩所映,一块明一块暗,煌煌烁烁,而她的脸盘,就在又黑又亮的潋滟水光中,摇动着滑稽的异彩。
怪不得殿下来之前让她把脸上的东西洗了……
沈夫人见她突然蹲在船边,不由问?了声:“怎么了,囡囡?”
知知脑子发?蒙,慢吞吞站起来,头却和个黄熟了的稻穗似的,抬不起来,她苦着声问?:“阿娘,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丑死了?”
穿着男子装束,抹黑了脸,本?来就够丑了。更别提她还哭了这一路。
久别再?见?,她就这样出现在大家面前?
她当年可是最漂亮的沈家小千金……现在什么形象,什么英名,全毁了。
沈夫人起先还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很有些担惊,这一听当即松释地一笑,掏出了帕子,递给?委屈的花脸猫。
“怎么会呢,我家囡囡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真的?”知知稍微好过了一点,乖乖静静地擦着脸。
偏偏岸上最边上的那伙夫最是个憨头?憨脑的,听此也当即高声安慰道?:“姑娘最好看了,就算这么滑稽的扮相也好看!”
知知猛然看向他,半晌,很没出息地,又哭了。
而此刻,萧弗站在仆婢之间?,也不知是他踩在了最后一级石阶上?,还是他形廓太过高拔,实在无须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已是卓尔不群。
知知很难不注意到他。
萧弗发现了那道飘忽的目光,知道?她看到了自己,此时才温温笑道?:“知知,上?元安康。”
知知却是一跺脚:“我才不会领情呢,你都不提前告诉我,害的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哪里还安康的起来!”
众人都有些惊讶,仆婢们虽早知是摄政王为了给小姐一份惊喜,才把他们这些人从?沆瀣里捞出来,天南地北地聚到了一起。可真的见到自家?小姐,面对这位手捏权柄的天潢贵胄,竟用上了这样娇蛮的责怪口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何?况说的人,和被斥责的人都没觉得什么不对。
沈照辛也是眉头一皱,跨了一大步,揽着妻女下船:“走,难得大家?都在这里,不吃顿好的怎么行?”
都说知女莫若父,自家?女儿虽然天真烂漫,可不是不知礼数,若不是对极为亲近依赖之人,哪里会这样耍小性发?作。
一想到这位曾经逼他女儿做妾的摄政王,以后很可能?会是他的女婿,沈照辛气的几乎吹胡子瞪眼,往廊上?走的时候,不动神色把人挤到了一边,不让萧弗靠近知知。
萧弗立在原处,抬眼看着说说笑笑远去的这一大家?子人,忽而竟觉自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
严凌山走在最后面,追上?众人时经过萧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道阻且长啊,殿下。”
沈家?的这些旧人都是这两日前前后后到杭宜县的,都被安置在了附近的邸店。
一顿酒食过后,嘘过寒问?过暖,交换过这一年来的风波经历,也就纷纷回去休息了。
这些人当中,有的是被官府征用的,如今都是自由身了有在别家做工的,有些已辞去了身上?的差事,就等着重回沈家。但也有几个,要么走不开身没来,要么就是不便再?另谋去处,虽来了杭宜县,可之后还得赶回主家。
正好沈照辛如今不做官了,少?了一份微薄的俸禄,也供不起那么一大家?子人。
算下来还有五六个仆婢想回沈家?的,倒是刚巧不多不少?。
趁着小宴上就剩下了自家夫人、女儿,还有个碍眼的尊贵王爷,沈照辛举杯道?:“沈某敬王爷,多谢王爷为沈家?费心?筹谋,若有用的上沈某的地方,沈某义不容辞。”
萧弗摇头一笑:“客气。”
下一刻,沈照辛却是从袖兜里掏出一大包银子,重重往桌上?一拍,砰的一声,把一旁的沈夫人和知知都吓了一跳。
沈照辛接着道?:“这些是安顿沈家旧仆的花销。王爷不必与沈某迂回客套,若当真没有要沈某办的事,那你我就此两清。”
摄政王的人刚刚找上沈家夫妇的时候,沈照辛是要把人赶出去的,可听说了是带他们去见?他们的乖女,才不得不黑着脸听完了摄政王的安排。
也是直至那时候他才知道?,什么狩猎遇刺都是幌子,摄政王早就找他们的女儿去了!
为了早点与女儿相见?,也为了女儿开心?,沈照辛可以配合他的布划,但这不代表他就接受了萧弗。
沈夫人一看就知道自家夫君脾气又上?来了,暗地里一直给?夫君使眼色。可沈照辛这回偏偏梗着脖子,装作没看见?,只摆出一副没有回旋商榷的余地的样子。
桌上?一片杯盘狼藉,萧弗半点不惊,徐徐从狼藉间擎托起一只小杯,浅抿了口酒,方道?:“两清?似乎有些难度。”
沈照辛听得火冒三丈,一下子站了起来,为自己撑了撑势,声气坚决地道:“殿下若希望沈某卖女求荣,请恕沈某办不到!沈家于殿下的亏欠,皆系沈某一人之身,要还也只能?沈某来还,与我女儿无关。”
这下沈夫人也来气了,一把拉他坐下:“你少说两句,说这么难听,你让囡囡怎么想!”
知知倒是没觉得听着难受,阿爹这么宝贝她,她高兴还来不及,从?前她不想让阿爹和殿下碰面,那是怕阿爹顶撞了殿下,殿下一言不合就治了阿爹的罪。现在却定然不会了。
应当……是不会的吧?
知知不动声色地抬头?,瞄了坐得离她极远的殿下一眼。
这如隔山海一般的座位,自然也是她阿爹的意思。
每每殿下靠近她一丈以内,阿爹就会立马出手干预,想到殿下吃瘪离开的模样,知知情不自禁流露出了些许笑意。
幸灾乐祸的笑意。
谁教他往常待她那般强横?
萧弗却也在看她。
两人目光交会,知知总算收敛了一些,但萧弗还是看出来了她心情很好。
再?一细想,也不难知道她是因何而喜笑。
他神色极淡,唇角却有不易察觉的弧度。纵忍克自持,也端倪毕露。
萧弗稍定了定被她拂乱的心?思,不疾不徐拿着杯子起身走到了沈照辛面前,就在沈照辛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出声道:“只恐此事,不能?与令爱无关。”
沈照辛一点都不想看这个对女儿图谋不轨的人:“怎么,我女儿欠了你什么?”
萧弗躬身下去,敬去手中酒,行的是敬饮尊长之礼:“是萧某于令爱有欠,一应所?为,皆是情甘。”
沈照辛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堂堂摄政王,虽说姿容里年深岁久蕴藉着的那份倨傲是怎么也不会消失的,但他放低态度,主动求和,也是不争的事实。
沈夫人也觉得意外,不过这也说明,她之前帮着斡旋,没有帮错人。她抓住夫君眉眼软和了一些的机会,对两个小辈道:“好了好了,你们俩先出去,我来劝劝他。”
沈照辛都没来得及发?话阻止,就见?女儿和萧弗都已经走出了酒楼的雅间。
沈照辛:“夫人……!你怎能让女儿和这厮一起出去,他狼子野心?,揭之于表啊。此人觊觎你闺女呢,你看不出来?”
沈夫人怡然接住这一连珠的质问,“你如今是能?耐了,摄政王也敢训。怎么,你还想凶我啊?”
沈照辛只能哄道:“我哪有那个胆子。”
知知和萧弗走到了酒楼下头透气,因是上?元,酒楼也处处张着花灯,举头?就可以看见?红红火火的春灯,照亮了盛世的一方升平。
想起酒宴开桌之前,知知在河边放了盏许愿的荷灯,萧弗出声探问:“许的什么愿?”
知知正一边搓着手取暖,仰头?在月辉里找月亮,专心?致志地没挪眼,嘴里呵出白气:“藏着捂着的才叫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萧弗解下斗篷给她披上,陪着她一起仰头?:“好,那你藏好些,别教我猜到。”
“你才猜不到呢。”
知知其实也不想阿爹在别人心?里落了个坏人的印象,忽也不忙着找月亮了,真恳地对身畔的人道:“我阿爹平时没这么凶的,不过他做惯了铁面县丞,板起脸就显凶,我以前的玩伴都怕他呢。”
“嗯,我也怕。”萧弗接话。
“殿下竟也会怕?”知知觉得新奇,一向威严勇略的殿下竟然会怕她的阿爹?
萧弗见她且信且疑,款款地把人望住,一字一顿,说的认真:
“怕沈大人不肯将你嫁与我。”
清疏的声音落在耳际,知知的呼吸猝然微急,她转身一头?扎进了不远处的灯市:“谁答应要嫁你了!”
一路霞火万道、灯彩昭彰,当灯火深处,少?女停下来拊心?喘气,却发?现自己对某个人,竟怎么都讨厌不起来了。
好像答应……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她与他都那样了,就凑合凑合?
她听见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暗地里,也有笑靥灼灼盛开。
第70章 尾章
正月十六, 百工各业都重新恢复到了正常的劳动运作之中,今年的年节便算是真的过去了。
沈家夫妇,连带着一众仆人, 也准备坐上回帝京的大船了。
知知如今已不必躲着萧弗,自然也要跟着爹娘回京团聚。
因为沈父表示, 等回了帝京, 他们一家人左右也是无事,可?以每隔些日子便到吴州住上一阵子, 是以知知走的时候,并未觉得有多伤感。
甚至连退租也未退, 打算就把瑞嘉县的这座院子长租下来。
只是昨夜她是和大家一起宿在杭宜县内的邸店的, 今早赶回宅院也不过是收拾行李, 午时便要上?船, 走得极其匆忙,一时实在联系不上那位苏家二老爷。
知知就拜托了顾婶,要是什么?时候见到了那位,便代她知会一声:她人虽然不在这?儿住了, 但院子是会回来一直续租的。
顾杏花一早就去学堂了,知知来不及和她告别。只有顾婶和顾槐,目送着知知上?了马,马上?还驮着她两大袋包裹。
临行前, 知知用规劝后辈的口吻对顾槐道:“我们走啦, 阿槐你别老不回家吃饭了,你娘会担心的。”
顾槐抬头看着那张娇丽素净的雪面,这?是他第一次见她没有故意饰黑扮丑的样子, 虽早知道她生的一定很好?看,但还是没控制住晃了神。
此刻她仍着男子衣衫, 一条红绸窄带高高束着发,美艳英气。
等定下了神,顾槐由衷道:“知道了,下回你也别涂什么黑泥黄泥了,这?样干干净净的多好?看。”
顾婶睨了儿子一眼:“你懂什么?,太好?看了多不安全。”
她本来想给知知塞一些糕点零嘴路上吃,但怕她拿不动,便决定等她下次来再做给她吃。
反正人都说了,要不了一两个月,肯定回来了。
顾芸叮嘱知知道:“路上小心些,你院子里那些菜啊果啊的,婶子会帮你照看着,但你要是回来晚了,婶子就只能把他们照看到肚子里去了。”
知知被?顾婶的话逗笑,心知她是舍不得自己?,连连保证:“不会晚的,说不定要给黄瓜苗搭架子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呢,到时候结了瓜我亲手摘下来给婶子打牙祭!”
说完,她没有再多留,策马朝前方奔去。
前头正有人驻马相候,等她一起出发。
萧弗自己的行李说是有几大箱子,收拾起来太慢,届时会另外安排人来运送回去,就不忙着一并带走了。
今早这?趟,他是特地陪知知回来的。
眼下他的马上也是一侧挎着一个大包裹,装的自然都是知知的东西。
知知觉得过于麻烦他了,有些过意?不去:“其实一匹马也能装得下的,你不必特地陪我回来的。”
“不陪?”
萧弗故作一叹,“上?船之?后,有你父亲在,想同你说几句话想必都不易。而一旦回京,纵我有心登门,沈大人却大抵不会放我。”
言下之?意?,二人能私下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这是在争分夺秒地同她在一起。
知知心头漾着点甜,趁周边没什么?人的时候,把马驱近了一点,低声问:“殿下会不会埋怨我阿爹呀?”
她对他的态度近来才缓和了一些,他却处处受到她阿爹的掣肘,也不知道他这?辈子有没有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
而且她阿爹可比她难攻克多了,不像她,随随便便就心软了。
萧弗转头看着和他距离不过两尺的小姑娘,有股冲动,想伸手把她从马背上?劫掳过来,扣在自己?身前。
共温存,同颠簸。
却是生生忍下了。
他如实道:“埋怨说不上。以忍制情,情?不可?纵,如此也好?,对你,我本就在学着克制。”
要不是驭马时抽不开手,知知真想捂住自己?的脸,没有了米粉的遮饰,她的脸红又没地方藏了!
什么?时候,她才能习惯这么露骨的殿下?
不过想到二人即将面临的分离,恐相见无多,知知还是假装泰然自若地和殿下说了会儿话。
回到京州已是两天之后了,进了城,萧弗便带着江天,同沈家一行分道扬镳。
沈家的门楣冷清了许久,沈照辛出狱后拒绝了朝廷的任命,沈家也就谈不上?复起,加之?家里没几个仆从,已和寻常小户没什么区别。
如今重新添了五六个仆婢,才依稀可见一点从前官宦之家的影子。
而萧弗这?边,小皇帝段凛是知道萧弗的真实动向的,听说他回了京,就又把那些疑惑难解的奏疏呈文一摞一摞地往摄政王府送,都被萧弗原原本本地挡了回去。
小皇帝要学会自立。
可小皇帝虽在自立方面尚有缺欠,却是很知人善任的。
这?便只能每天传召帝师,也就是新任太傅周明亦周大人,在旁辅政,一道处理公务。
周明?亦实在熬不住了,他从前一直觉得不论是在民间察世情,还是在家里览经阅典,都不是什么?轻松事。现在才知,做皇帝的智囊,帮着处理起政事来才是真的宵衣旰食,可?谓是埋首案牍,不见天日。
周明?亦只好?派人假模假样地去催问了萧弗一声:“摄政王殿下什么?时候养好?伤?”
意?思是,都从吴州回来了,还一味称恙躲闲?
看看他,如今竟忙得连抽身邀朋约友也不能了,有什么?话都只能托小厮转述。
萧弗再不来搭把手,周明?亦甚至怀疑,自己会累死在这经世辅国的理想大道上?。
没想到萧弗令人呈回的却是半点不讲道义的一句:“养好?伤,就该忙着成?婚了。”
周明?亦几乎能想象得到挚友春风得意的嘴脸。
身边的小皇帝却已递上了新的奏本,扯扯他的袍袖:“老师,你可?有什么?良策?”
周明?亦抬首远望苍天,认命接过,决心要早日完善辅佐帝王决策的机构,有苦大家一起担。
殊不知那头,萧弗说是这?么?说,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成算。
就在今天,朝露问他要不要把阿篱送去沈家的时候,萧弗还与她保证,说不必折腾阿篱,反正即便去了沈家,亦是要回到王府的。
可?事实上?,别说把人娶回家,就是见人一面都难。
一如他预料的那样,不管下拜帖也好?,他亲自登门也好?,全都被沈家人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