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著枝—— by清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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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日光升到空中,这天气该死的炎热,良久,林檐抬起头:“可是我不想和萧池分开。”
“檐檐,爸爸妈妈都是为你好,不会害你的。你放心,这个世界上没有放不下的人,也没有做不了的事。你和萧池太小,把一些感情当成爱护,那些不想,不愿意,不痛快,过几天都会消失的。”
“之前我和你妈确实对你疏于照顾,”林平兴的语气缓和不少:“今下年高三,把那些事放到一边,高考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高考才是最重要的,”林檐靠在椅子上,扯了扯嘴角,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你们说学习重要,又要把萧池送走。”
第77章
父母在和子女的关系里面, 站在绝对的主导地位,一句都是为了你好,就能抵破千千万语。
他们强势, 主观意识强烈,有时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父母近乎蛮横不讲理的造就了一个温室,试图把孩子一辈子都囚禁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虽然那里面的温度还有土壤都不适合花朵生长。
那天的客厅里处处都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对峙意味。少年不肯退步, 执拗的认为父母偏执,林檐第一次顶嘴。
但是少年人脸上的瞳孔是那样深, 那样的清澈, 叫人一眼就看穿其中心思。
林平兴看不见林檐泛红的眼角和在单薄布料下紧绷的身躯, 自己儿子摇摇欲坠快要崩塌的情绪他看不见, 林平兴只觉得他不过是幼时玩伴出国一段时间, 就这样一副刺激莫大的模样,他为看穿林檐的想法不免觉得林檐幼稚好笑。
十几岁的娃娃,能懂什么情啊爱的, 都是一时青春懵懂罢了。
“你要知道,这些事情我们并不是和你商量, 只是在通知你,萧池出国,你们以后少见面。”
林平兴本来还想说,在手机上面也少联系,后来又想了想,之前年轻时那些相谈甚欢,恨不得日日秉烛夜谈的又有几个。
有又那些人抵得住那种在时光流逝时无声无息的摧残, 林平兴不相信他们两个涉世未深从来没有吃过一点苦头的学生能干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顶多几十年后想起来年轻时候的闹剧不会懊悔得以头撞墙罢了。
在大人眼里, 子女的东西永远都是小事。陪着他们长大的玩偶坏了,大人说哭什么哭,已经给你买了一个新的,比原来那个更大更好看。
老是在他们放学后摇着嘴巴追上来跟着一起玩的小黄狗不在了,大人一边给埋狗的坑里填上土,一边说一条狗而已,明天再去给你捉一只回来,不要哭丧着脸不说话。
小孩兴高采烈的跑回来把他做了一下午的礼物给父母看,但大人只是斥责他们不务正业,不该把花在学习上的心思挪到无关紧要的事上。
小孩子幼稚单纯,所以大人觉得他们容易被骗,因为这一点,大人自作主张的替小孩决定了很多事。
两个孩子有不正当关系,父母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他们的问题,不问,不听,也不打算理解。经过一晚上商量,父母把一个孩子送出国,分开不见面是消除感情最好的办法。他们觉得这些不过是青春期分泌的荷尔蒙作祟,过几年,十几年,又有谁还能记得谁。
那天到最后也没有争吵出结论来,正如林平兴所说,他只是通知,并不是和林檐商量的。
林平兴在林檐面前有绝对的掌控权,他轻而易举就给两个孩子做了决定:“以后你和萧池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过几年他还会回来,见了面,你们还是兄弟。”
“什么样的兄弟,”林檐站起来,椅子划过地板的动静不大,闷闷的声音刺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鼓膜生疼:“睡在一张床上的兄弟,还是会抱在一起亲……”
“够了!”林平兴的脸色很不好看,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他转头,第一次认真审视林檐:“你和萧池,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
林平兴卡了壳,他打断的别人,最后自己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没有开始,我们一直都是这样。”
“没有人生来就是那个样子,你们只是走错了路,就像是生病找到了感染源,”林平兴语气缓和不少,说这些更像是安慰他自己:“找到源头根治它,你们还小,会矫正过来的。”
“怎么矫正,先天性的疾病你们也可以矫正,少了心少了肝你们也可以矫正,没了眼睛耳朵遖鳯獨傢你们也可以矫正对不对。”
林檐的声音很平静,林平兴终于找到机会打断他:“你又不是这样,你又没有先天性的疾病,你也没有少眼睛耳朵,这种假设不存在。”
初夏的时节,这座城市的风很大,摇曳的树枝中,屋里好像渐渐蓄满了水,每个人的鼻子嘴巴都泡在水里,脚底下也被缠上了水草,挣扎不开,上不去,也呼吸不过来。
过了好久,站在餐桌前的少年才低笑了一声:“如果是呢。”
林檐转身上楼,刚才吃的那些粥和包子现在全都从胃里涌上来,总有异物在喉咙口的感觉,恶心和眩晕感袭来,少年眼眶慢慢染上红血丝,他捂着胸口,那里又疼又闷。
出生到长大的日子里,萧池和着林檐过马路,去学校,两个人互相拉扯避开道路上的障碍物。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打架,一起替夏桐出头,一起在外公外婆家养小鸡小鸭。
在那些成长的过程里,他们早就密不可分,成了对方的眼睛,耳朵,还有心脏。
林檐默然无声的走到楼梯拐角,在父母视线不可及的地方,他心下乍然一空,差点双膝发软跪倒,胸口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疼。
他艰难的打开门,进去后背靠着房门滑倒在地上,眼前一阵发黑,好半天才恢复焦距。
林檐这时候才意识到萧池走了,他的眼睛和耳朵不见了。
房门关上,窗户紧闭,独处沉默的环境也让林檐发了好久的呆。坐了一会,少年打开手机,点出微信置顶那一栏的聊天页面。
备注是中规中矩的萧池。
萧池的头像也很简单,是一只手掌向下,掌心微微外翻,小鱼际长着一颗红痣的手。
聊天页面停在周五的时候,是林檐发的消息,内容也很简短,就两个字:出来。
过了三分钟,是萧池回复的一个来辣的表情包,然后下面是一段语音通话。
那天刚刚考完试,最后一门英语,林檐提前半小时交卷,已经是在考场坐了好久之后才出考场拿手机发的消息。
一中考试的次序都是打乱的,不按成绩排,可能年级第一挨着倒数,也有可能倒数挨着倒数,不懂考场座位的安排,可能校领导的用意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林檐的考场在一楼,萧池在六楼考试。考完试出来林檐不想上楼等萧池,就背着书包在教学楼一楼的楼梯口角落给萧池发消息让他出来。
林檐算好了萧池的考试时间,反正能做的就那么些,在考场多坐一会可能看着某个答案不顺眼把对的改成错的。深谙此道的萧池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潇洒的交卷背书包摸手机下楼,刚刚给手机解锁就看见林檐的未读消息。
书包单肩挂在肩上,萧池抬脚往楼下走,在群里翻了翻,找了个女生发的合适的表情包转给林檐。
把手揣在口袋里面看毛毛虫上树的林檐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下。
一打开就是一个胖头猫咪眼睛眯成一条线从屋的这头消失在屋那头的表情包,来辣两个字加黑加粗,足以见小猫的急切。
就连林檐都感受到了,唇角莫名其妙的勾起来,手指点开键盘,正要打字,萧池那边的语音视频打了过来。
林檐接了放在耳边:“喂。”
“檐仔,”萧池的声音通过手机电流,滋滋啦啦的穿到林檐的耳朵里面:“你现在在哪里?”
好像对着耳朵吹气一样,林檐揉了揉后颈:“我在八班门口,一楼厕所正对面。”
萧池好像步伐加快了,他的声音有点小:“你对着厕所看什么?”
林檐很老实的看着眼前的毛毛虫:“看萧池上树。”
“……”
手机那头断了信号,林檐举起手机看了看。
“我说你这个人,”本人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好像山涧流水:“是不是还有个别名叫皮太痒还是皮太厚。”
少年背着书包,靠在上一层台阶的栏杆上,身后天窗有大雁飞过蓝天,手机还停留在和林檐的聊天记录上。
这时候林檐一般不说话,萧池就低头看着他笑,伸出一只手:“走吧,虽然你肯定把我比成了不好的东西,但是我还是和你好。”
林檐手指在聊天页面上上滑,没有很多的消息出来,他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对话框出现了两个字。
顿了顿,林檐又把打出来萧池的名字删除,又打了三个字问他在哪,这句话还是没发出去,林檐翻着以往的聊天记录,挑了一个最可爱的萧池在别人那里偷来的表情包。
一个可爱的白团子颜文字头像出现在和萧池的对话框,配文是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
安静了一会,手机对面没有回复。
林檐看着手机等,手机时间从九点四十七等到了十点十八,那头还是没有消息,林檐又发了一个炸弹的表情包。
萧池有时上课无聊,就给林檐发炸弹,并且强迫林檐发粑粑陪他,美名其曰两个人一起炸屎。
又过了半个小时,那头依旧没有动静。
林檐在页面上找了找,找到了一粑粑的表情发过去,没有再发其他的,如果发了其他的,萧池的炸弹就炸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有没有在微信上炸过?
第78章
那两个表情包过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回复, 就和萧池突然的消失在林檐的生活里面一样,无声无息,像一把钝刀子用力摩擦皮肤, 血肉没破,内里斑斑点点都是瘀瘢。
萧池去了国外,林檐在屋里待了一天,从早到晚。
第二天傍晚, 姜清来敲门:“檐檐,在睡觉吗?妈妈给你做了点吃的, 要不要出来吃点。”
屋里没有动静, 姜清顿了顿, 又说:“不吃饭也喝点水, 妈妈给你煮了果茶, 很好吃的。”
门外声音轻柔之余,其中小心翼翼的讨好不难忽视,父母就是这样, 事做尽,话说绝, 屋里还是靠墙的林檐很轻的抬了一下眼,扭头的间隙手机落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手机屏幕亮了,正好照亮他手掌外侧的那颗小红痣。
那扇门根本没有上锁,一声脆响,那扇门有一种本来不该这样轻易打开的荒谬感。
“你,要不要吃饭?”姜清的语气更轻柔了。
屋里没开灯, 窗帘也没有拉开, 少年沉沉的站在黑暗里面, 身上单薄的白T恤是唯一的颜色。
姜清的手不由自主的揪住了身侧的衣服,这是林檐懂事以来,第一次和他们闹脾气,不是平常少年那样大吵大闹,他就站在那,全身上下都是属于很不像原来那个听话懂事的林檐的气息。
没有父母想看见自己孩子这个冷漠寡言的模样,但想到导致目前这样场面的导火索,他们又觉得林檐的单薄是微不足道的了。
愧疚存在,但是他们并不后悔。不后悔,也不代表他们不心痛林檐不吃不喝。
人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矛盾的产物。
隔着一扇门,林檐看见姜清温和带笑的脸,还有若无其事轻柔的语气,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掩在黑发下的眼睛终于抬起来。
林檐说:“好。”
在楼梯口一直徘徊的林平兴自认为掩饰得很好的离开了拐角。
林檐照常去上学,六班同学惊奇的发现一向搭伴的兄弟团伙少了一个人,萧池的位置空了。
但是林檐变得越来越寡言少语,有时他在学校里面,不是老师让他站起来回答问题,他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没了萧池的林檐独来独往,没人上课替他看着老师,也没有人在语文课堂上张伟平向他提问时小声的在旁边提醒他答案。
他依旧坐在窗边的位置,上课时不再打瞌睡,脊背笔直,语文对林檐来说还是很困难,但是张伟平看他整天低头学习的模样,却又不好说他什么。
六班以前萧池还在的时候,林檐还能和班上的小伙伴说笑两句,但是现在徐舟,许硕,还有刘杨找他聊天,林檐还是回答,不过言简意赅,很多的像是公事公办的客套。
同学隐隐的猜到和无缘无故转学的萧池有关系,但是林檐个性本生淡漠,本生就是不喜欢说话的人,如今没有萧池这个媒介,六班的同学发现他们和林檐之间的交流更像是叫得出名字的点头之交。玩笑话都无能为力,他们也做不了成为开导同学心结的勇士。
林檐话少,就好像外界条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淡漠的存在,渐渐的,他的身边多了一道隐形的却无可撼动的墙。
夏桐在外婆家的第二天就被他那从研究所放假的爹妈接走了,他知道萧池去国外的事,却不知道什么原因。
问萧池在哪去了,为什么要走,林檐也不说话,他只是在夏桐提到萧池的瞬间沉静下来,好像一座石碑。
在一阵难言的沉默下,夏桐从他哥身上看见某种难过的情绪。
那好像是一件特别让林檐伤心的事,夏桐懵懵懂懂的想,从哪以后,他就不再问萧池的事了。
从那天在家待了超长的一段时间以后,姜清和林平兴自认为解决好了小孩的事情,安心的把时间用在了工作上面。
林平兴有开不完的研讨会,数不清的病例讨论,姜清在每个剧场间来回穿梭,一星期回不了一趟家。
林檐的晚餐吃的最多的就是简单方便的泡面。
之前家里是有过做饭阿姨的,两孩子放学回来都能吃上饭。后来两孩子大了点,萧池可以做一点稀粥面条,家里有个不熟悉的人总归是不方面。
马上要上高中的少年成熟可靠的样子,让大人不要特意找阿姨上门做饭,他们可以自力更生。
到家看见过几次味道和颜色都很完美的家常菜,大人本来就对不能照顾他们有愧,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姜月和林平兴倒是忘了,会做饭的是萧池,不吃他们那个只会洗碗的冷脸儿子。
放学回家,林檐几乎是放弃做饭这件事,有时点外卖需要的时间太久,林檐索性就在家里买了几箱方便面放在厨房。
林平兴和姜月是在一个夜里回来发现的,他们看见厨房里多了几箱没有营养的泡面,打开冰箱是空荡荡的灯光,垃圾桶里是林檐吃完没有扔出去的泡面桶。
那一箱已经只剩下两三桶方便面了,不难想象不在家的时候,林檐吃的是什么垃圾食品。
出于愧疚,第二天姜月做了很多早点,林平兴也难得的脾气很好,站在楼下问他是要喝豆浆还是牛奶。
林檐背着书包站在楼梯口只是很轻的朝他爹点了点头:“喝牛奶,谢谢。”
林平兴脸上的表情有点愣,林檐还是和之前一样,吃饭上学,有问必答,甚至于对他们更礼貌了,到了不属于亲人的那种客气的地步。
林平兴在楼底下拿着牛奶发了一会呆,最后讪讪把它倒在杯子里。
林檐接过来,又说了一句谢谢。
姜月从厨房端着茶叶蛋出来,看着林檐手边的结了一层冰霜的杯子,瞪了林平兴一眼,说怎么大早上刚刚从冰箱里面拿出来的牛奶就给孩子喝,也不去微波炉里热一下。
林平兴搓着又点发麻的手指,还没说话,林檐就喝了一口牛奶替他解释,说今天天热,喝这个牛奶刚刚好。
林平兴和姜月就不说话了,他们怔忡的看着林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儿子已经长大了,这种无意识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们还没有琢磨出来个中滋味,林檐已经吃完了早餐,把自己的碗碟拿到厨房去冲洗干净后背上书包和他们说再见了。
当然,桌上的那杯冰牛奶林檐喝完了。
林平兴和姜月对着林檐坐着吃饭的椅子发呆,一瞬间就想到之前小时候林檐坐在儿童座椅上拿着小勺子吃饭的场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读高中的儿子在家里吃完饭还要把碗洗碗才去上学的。
以为那只洗干净的碗和杯子,林平兴和姜月差点误了出门工作的点。
出于某种愧疚的心里,林平兴给林檐多给了一个月的生活费。
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复,应该是在下课的间隙,林檐发的微信:“谢谢。”
林平兴当时正在开全院研讨会,手机嗡的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唇角有点放松,好像这样,他的心里就好受了点。
输入了周末他要回家的消息,林平兴握着手机没有放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反正就是一个期望孩子按照自己的方向走的父亲罢了。
那头的林檐消息也过来的很快:“这周末要去做家教,可能周末白天不在家。”
高二的孩子当什么家教,林平心当即就退出会场,给林檐打了一个电话。
“喂。”那边过了好久才接,独属于少年沉浸的嗓音响起。
“你要去做家教?什么家教,你自己的学习学好了吗,还是家里缺你钱,让你一个学生到外面给别人当家教。”
电话那头很安静,林檐等林平兴说完,才说了一个好:“我不去了。”
这样干脆的答应反而让林平兴有点无所适从,如果是在以前,林檐会怎么说?对于实在想去的事,林檐会当做信号不好的样子,喂了一声然后自说自话的挂掉了电话。
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林平兴喉咙一滞,他的儿子从来不做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的事。
林平兴站在会议厅门口,长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不到回答,林檐在手机对面提醒他:“爸,要上课了。”
“好,好,那你上课去,那个家教的事……”
手机那头响起一阵铃声,林平兴听见了很多学生的吵嚷声,林檐用一种和周围很不符合的语气:“嗯,我不去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明明说了再见,明明听到手机对面有上课铃声,林平兴听着嘟的一声又归于平静的电话忙音,他在原地举着手机在耳边站了好久,好像被人无声打了一个耳光。
他又进去在会场坐下,一个科室主任,偷偷在开会的时候把手机放到桌子底下发微信。
“爸爸不是不让你去家教,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现在学习紧要,怕浪费了你的时间。”
林平兴想了想,又发:“你要是喜欢,等你高考完,再说。”
他竭力证明自己是一个开明,好说话的父亲,然而事与愿违,林檐好像很买他的账,又好像无所谓。
林檐的回复也很快:“好。”
林平兴眸光沉了一下,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好子,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变成了一捧沙,他越想要握得紧,在手心里反而落得更快。
第79章
太阳落下又升起来, 迎面的风吹不散炎热的气息,街道两旁的绿植翠意森森,正午时分天气亮晃晃的, 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夏天到了。
不过林檐没有感觉,他照旧骑着单车上学放学,少年单薄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林檐骑车快, 倏忽一声掠过街角,像一阵风刮过, 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上, 六七点外面的天还是很亮, 树梢沙沙的, 有老年人摇着蒲扇在门前乘凉。
林檐在窗前做作业, 身边是吃完还没来得及扔的方便面碗,今天他在学校多上了一会自习,回来得太晚就吃得这个。
笔下的阅读理解依旧生涩难懂, 林檐一个字一个字抱着文章啃,没有萧池帮他圈重点语句, 脸上活像嘴里含着一块苦瓜,又苦又涩。
十分钟过去了,第一段还没捋清楚,压在厚厚一叠卷子底下的时间嗡嗡嗡响个不停。
林檐揉了揉额角,找到手机看见那是一个陌生的外国号码。
莫名其妙的,手心里的电话还在震个不停,林檐眉心狠狠一跳。
指尖在屏幕上一滑。
“喂, 檐仔……”
夏日长空的天, 书桌上树梢的光影明灭, 那道等了好久的电话终于响起来时,林檐举着手机,张了张口,却一时哑然。
这是过了多久,几周,几个月,还是几年,不然为什么萧池声音响起来的那一刻,林檐突然有一种呼吸不畅的冲动,眼底又酸又涩,胀得厉害。
“你……”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萧池看不见的那头,林檐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才能勉力保持正常的音量:“现在,在……”
林檐想问萧池现在在哪,转学的事怎么样,到了新环境有没有适应好,他们发生那样的事,萧叔叔和王姨有没有打他。
时时刻刻悬在谷底的剑一夕之间全被丝线提起来,争先恐后的想要涌出来,结果悉数堵在喉口,竟是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没问出来。
“不用担心我,你在家里还好吗?”不愧是出生就挨在一起的人,萧池从林檐不显情绪的语调里听出他的原委来,隔着手机如同以往那般温和的笑:“我刚来这边的时候被摔了手机,一直不能联系你,今天才换的新手机,我家那老头以为原来那手机碎了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萧池在手机那头洋洋得意:“你的电话号码我早记住了,摔几个手机也不会忘。”
似乎是要把这几天没说的话都补回来,萧池在那边停不下来,说他是怎么稀里糊涂上了车,又是怎么被爹妈压上了飞机,落地后又是怎样一番斗智斗勇,才能在萧章和王栀防贼的间隙找到时机打这个电话。
说到最后,少年在手机那头的嗓音微微上扬,说萧章可恶,不由分说就把他带出国,又说这边饮食习惯不同,他这几天瘦了好多,还说他今天用这个手机打林檐的号码,手抖好几次,十一位的数字加一个拨号键,硬是删除又重按,重按又删除,过了整整五分钟才打出去。
“你手机摔了,是不是和林叔叔吵架了?”林檐喊他,声音很轻:“你,有没有挨打?”
手机那头顿了一下,窗户外面很静,萧池的呼吸声传过来,他笑了一声:“没有挨打,你不知道吗,一个男人在他高二的时候还要被家长打屁股,那是一件令今后三十年想起来都要蒙羞的事,这种丢脸的事我怎么可能干。”
林檐配合的笑了一声,没说话。
萧池和他不一样,他比林檐开朗一点,话多一点,甚至于这两个孩子相比较而言,萧池更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个性使然,萧池注定不会像林檐那样平静又哀默的结束那天在餐桌前的争执。林檐一惯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无论如何父母执意要他们分开的结局不会改变,所以他选择拒绝交流。
人都是可以共情的生物,萧章生气,萧池更生气,父子两个之间的争吵以躺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结尾。
“我没有挨打,最多就是前几天不给我饭吃,但是那玩意,一顿不吃也饿不死我。”
不用看萧池的脸,只是听这语气,也能想到那人在手机对面是多么得意的一张脸。
“几天没吃饭?”林檐问。
“你以为我会给你以后嘲笑我的机会吗?”萧池笑:“想得美,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笔滚到桌子底下,林檐也懒得捡,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也跟着笑,这些天难得有个放松时候:“小时候掉进粪坑里面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都说了那不是,算了,和你这孩子扯不明白,”萧池叹了一声,好像是舒服的翻了个身,躺在什么东西上面:“你就记得我出丑的时候对不对。”
“不是,你不出丑的时候我没有见过”那头的萧池好像要咬牙了,林檐若无其事:“你现在在哪?”
“床上躺着呢,马上要起床了,”萧池啧了一声:“国外的床都是软的吗?还有些圆不拉几的,有时候躺在外面脚都伸不直,搞不明白设计这些的意义在哪里。”
“你那边天快亮了?”
“对啊,你们那边是不是快黑了。”
林檐嗯了一声。
萧池那边沉默了下。
天南地北的隔阂有如实质,终于横亘在他们中间。
“檐仔,我走那天,你和林叔叔他们……”
“没事,没有吵架,我的手机也没被摔,”林檐说:“手机号还在,等你打过来。”
萧池在那边一声笑:“是我给你打迟了。”
林檐默不作声把那些微信上发给林檐的表情包抛在脑后,一本正经:“是有点迟。”
“不是我不想联系你,前几天吵得太厉害,老头看得紧,我……”
“你想我了吗?”
那头萧池的解释戛然而止:“什么?”
“萧池,”林檐说,闭着眼的睫毛抖动:“我有点想你。”
在萧池走后独来独往,那扇把周围和林檐隔起来的墙消失不少。生气,伤心,高兴,勾着唇笑,这才是少年人正常应该有的情绪。
哪怕是现在,林檐半睁开的眼倒映着窗外的天光,眸里水色朦胧,这些天来,他好像现在才真正发出一点属于林檐的脾气来。
骑自行车的时候没有萧池,到家里没有萧池,学校里也没有萧池,哪里都没有。萧池这通电话,林檐这才发现自己厌恶死了到哪都是他一个人。
“我也想你,檐仔,”萧池的呼吸声有点沉,他似乎说一句话就要吸一口气:“你等我回来,再坚持一年,等我们高考完。”
等他们高考完,到自己独立自主,可以和父母分庭抗礼的时候,他们还要在一起,没有人再能说把一个带走,让他们分开的话。
这一通电话打了两个小时,他们没有分开过这么久,恨不得在路上看见了几只蚂蚁都要事无巨细的和对方分享,最后以有人敲门提醒萧池该起床穿衣服去学校了,萧池骂骂咧咧起身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