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著枝—— by清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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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出去了。”萧池的语气很低沉,他简直是恨透了这个到处都在说鸟语的地方,尤其是他一句都听不懂,天晓得他在课堂上过得有多艰难。
“嗯。”林檐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
“你是不是要睡觉了。”萧池在那边磨磨蹭蹭的,一看就是想拖延时间。
“还没有,有篇语文阅读没有做完,”林檐弯腰在桌子下面捡笔:“做完再睡。”
“你现在都主动做语文作业了!”萧池大为震惊:“檐仔,你是准备考常青藤吗?”
“没有,我准备修道,”林檐说:“看破红尘几十年不吃不喝的那种。”
“那都是没用的东西,佛祖说心诚则灵,你当和尚去了我怎么办。”
“阿弥陀佛,”林檐乐得和他掰扯,就和在外婆家山上一脸严肃的说山上有桃花精一样:“说明你和我佛无缘,施主,认命吧。”
“小和尚,”萧池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他像是在穿衣服:“我这里好吃好喝,你还不如还俗从了我,每天都有肉吃。”
林檐展开刚才合上的卷子,眼睛盯着卷面:“不要,婉拒了。”
“……”萧池:“哎你……”
“你不是说要出门上课了吗?”林檐听见手机那头有人用英文在说什么,萧池听不懂,只顾着跟他演戏:“快去,好好学习,我考佛学院,你考常青藤。”
“不想去,学什么学,”萧池很霸气:“我说从国内转到国外我不适应,可能考不上大学,这一辈子就毁了,你猜我家老头子怎么说。”
“萧叔叔怎么说?”
萧章可能是被气疯了,全然没有在商场上预筹帷幄的冷静自持,他大手在桌上狠狠一拍:“考不上就捐楼,捐他个十几栋,就不信没一个学校敢要你。”
“……好霸气,”林檐说:“有没有可能我和你生下来的时候抱错了,我才是萧叔叔的亲生儿子。”
萧池不打电话之前,这语文卷子虽然折磨,可是心如枯槁也算不得什么。萧池一个电话,人精贵了,这卷子是一点也看不下去了。
第80章
下课铃一响, 同桌还在收拾东西,夏桐已经嗖的一声窜出教室,书包在教室门口留下一道残影。
他的速度快, 没留意第一排靠门的同学伸出来的脚,夏桐感觉脚底下踩着了什么东西,踉跄一下,随即而来的是同学的痛骂。
“夏桐!你个狗玩意踩我脚了!”
“对不起!”夏桐人已经跑到走廊上, 他回头喊了一句:“我明天大课间请你吃米粉!”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学校怕这些花骨朵中暑晕倒, 就取消了跑操这项令所有学生都深恶痛绝的运动, 大课间快三十分钟, 这群生长激素旺盛的娃娃不是吃零食泡面, 就是到食堂吃大师傅冒的米粉, 牛肉还是肥肠自选。
“吃什么米粉,天天下课就跑,也不知道他那椅子下面是不是有钉子扎他屁股。”
这句话夏桐没听见, 他已经灵活的溜进放学人群里,熟门熟路的推出自行车抢占先机, 在还没有几个学生的小道上一路狂奔。
冲出大门口,夏桐将车头左拐,额头上的头发被风吹得立起来,没蹬两步,就看见那个穿着浅色短袖衬衫的少年在不远处的树下。
“哥!”夏桐大喊一声,像怕林檐跑了一样,一边踩单车一边让前面的人等等他。
出了汗, 头发湿答答的黏在额头上, 林檐在路边看他这一路逃难似的过来, 忍了半天没忍住,把夏桐乱成鸡窝的头发一扒:“跑什么?我在这等你也没走。”
那还不是怕你走了不等我,夏桐跟着林檐的手晃了晃脑袋,这话他没说。
自从萧池不知道原因去了国外之后,夏桐感觉他哥站在三伏天底下,整个人像刚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易拉罐,周身浸着水汽,摸上去一手冻人的冰碴子。
虽然林檐还是说话,夏桐搞些无厘头的小破坏,他还是会一巴掌拍在夏桐头上,不过就是话不如之前的多了,直接让他把犯罪现场情理干净。夏桐从来不知道,他哥一句话可以简练成那个模样,到最后,林檐不说话,只是抬眼的一个动作,夏桐就老实安分的跟在他身后不在冒头了。
渐渐的,夏桐发现,他哥的自闭症是会加重的,隔着三五天不见,林檐从一个冰碴子变成冰块,只是站在那整个屋子都跟着凉快下来。但三伏天,夏桐不觉得凉爽,反倒是看着他哥沉默的侧脸感觉到心里沉甸甸的。
最近一段时间夏桐的父母回来了,让林檐到夏桐家住几天,也好吃点营养的补补身体,林檐拒绝了,依旧每天回家吃泡面。
好在林檐虽然寡言,但并不烦他,夏桐担心他哥闷出病来,每天下课奋力踩单车,就想跟着林檐回家一段路。
有时紧赶慢赶,但总归是赶得上。
每次林檐就停在路口,等他从校门口人堆里挤出来,把脚刹踢上去就走,夏桐跟在他后面叽叽喳喳说话,林檐脸上没多少表情,倒是在夏桐说到结尾的停顿处适时的嗯一声,表明他听见了。
夏桐被噎到很多次,他可是为了他哥,把他在班上发生的很多糗事都说出来了哎,到头来,就只有一个嗯?嗯!
虽然林檐不是个热切说话的人,可是对夏桐,他从来没有敷衍过,一向宠溺自己的兄长变得沉默寡言。夏桐看着林檐微抿的唇瓣还有总是很黯淡的眉眼,他就觉得很难过。
不该是这样的,之前萧池哥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个一起放学回家,夏桐说班上同学在哪位老师的课堂上闹了笑话,林檐听完语气气死人不偿命的评价不愧是夏桐的同学。
这话明褒暗贬,夏桐不服气的哼他哥,萧池就骑着单车在最后面朗朗的笑,说他哥也不愧是夏桐的哥,然后林檐就不说话了,一只手骑车一只手抬起来摘路边上的树叶子往萧池身上扔。
街上人来人往的车多,快递小哥的小摩托更是无惧行人穿行,萧池怕他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也不躲,由着绿叶子扔到他身上叹气说自己错了,然后让林檐看着前面的路,别摘树叶子当暗器。
他哥不是个胡闹的人,萧池这样一来,倒好像显得这样很不懂事的模样,林檐就不说话了,绷着一张脸往前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长相清清秀秀的小哥好像有三急。
那个时候的日子多好,夏桐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书包在经过减速带的时候一晃一晃的,两个哥哥虽然吵架,担还是留了几分心思在他身上,不时扭头让他跟上,或者是当心后面的车。
有时候冬天凉,骑车脸被风吹得通红,萧池和林檐就给夏桐买一个烤红薯让他放在胸前的衣服里面兜着,保暖还能抵饿,闻着烤红薯的味道好像天气都不那么冷了。
夏桐从小跟着他们,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是气氛融洽聊天愉快的。不是现在这样,萧池哥走了,他哥没有精神,像是被人抽走了魂。
“你在发什么呆?”夏桐半天不说话,脸上要多垮有多垮,林檐撑着车把手直起身子来审视他那张看起来要哭的脸:“夏桐,你今天在学校里面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没,没有,”夏桐胡乱扒拉两下头发:“哥你刚才弄我头发,还以为我不帅了,吓死了。”
这说的像是夏桐能说出来的话,林檐扯了扯嘴角,不太能笑出来,但是眼底柔和不少:“你这脸,靠他吃饭也只能喝粥了,还是好好学习考大学挣钱实在一点。”
夏桐有点不敢置信,他哥这些天总算是有点人气了。
“哥,之前陈案说我这种小白脸很吃香的,”夏桐来了精神,像个小麻雀早晨开嗓子那样叽喳:“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未来遇见一个富婆姐姐,以后我的下半生温饱不愁。”
林檐骑着自行车,让夏桐骑靠近人行道那侧的里面,听他说话,时不时的搭两句。
这是萧池走之后他哥第一次这样平淡随意的聊天,夏桐很高兴,两个人一路骑到要分开的岔路口,夏桐说话没有顾忌。
“哥,你今天去我家吃饭吧!”夏桐把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下班时间,他们身后停了不少电瓶自行车:“我妈说今晚上做梅菜扣肉,很好吃的,吃完你就在我家睡觉,明天我们一起去上学。”
林檐的眼眸暗了暗。
“我我我,我的意思是哥你不想在我家睡觉,你回来也是可以的,我也不是想要你走的意思,哥,要不我把菜给你送过来。”夏桐发誓可能说这话潜意识里面是受了他哥之前和萧池同进同出的影响,所以条件反射的把自己代入进了之前他哥和萧池的生活日常,但是很显然,他有点适得其反。
“哥,要不你回去吧,”夏桐一脑袋黑毛已经没眼看了,他又抓了抓,然后更多发丝嚣张的抬起头来,衬得他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我明天再来找你,你要等我哦。”
本来夏桐说完就想跑的,因为这样不管林檐是不是还在生气,明天都要等他,但是现在不行,因为那该死的红绿灯还剩下二十多秒。
好不容易他哥开个玩笑,结果被玩脱了。
夏桐盯着自行车轮胎下面的斑马线,脸上神情讪讪,正要说点什么,他感觉脑袋一沉。
林檐拍了一下他脑袋,语气一如既往:“今晚上我有三张卷子,你要是想给我带菜,就把大姨泡的咸菜给我带一盒,明天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
夏桐几乎是受宠如惊的:“好,好,好。”
他回去就要找那个平时用来和面的大铁盆,给他哥装一盆子咸菜!
红灯变绿了,林檐要左转,和夏桐不是同一个方向,他转了个弯:“回去吧,注意后面的车。”
“哥,那你明天下午要等我啊!”
林檐都骑上小道了,夏桐还在喊。
但林檐听见了,他回头,像夏桐招了一下手。
这一天,夏桐满心欢喜的骑车回家,他哥有在慢慢变回来,他爸妈最近也在家,陈案最近在微信上也有聊天,除了那个从外婆家回来就联系不上的萧池,好像一切都在往变好的方向发展。
林檐骑着车路过街头的那颗大树下的时候,有老年人在树下摆了一张象棋桌子,旁边围了一堆摇蒲扇吃西瓜的人正在看中央的两个老头厮杀。
自行车的速度慢下来不少,林檐发现树梢透着太阳光的脉络特别好看,因为昨晚那个从国外打回来的电话,林檐的心情也不错。
他到家时,还没停稳自行车,家里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檐檐回来啦,”姜清腰上还带着围裙,手上沾着面粉:“刚好你爸爸今天也在家,我们晚上吃饺子。”
透过姜清的背影,林檐看见林平兴坐在客厅里面,面前是两排包好的包子。
眼底的情绪缓缓的降了下去,林檐停车靠在墙边上,转身单肩挎着书包:“好。”
姜清跟在他身后进屋:“是香菇猪肉馅的,你喜欢吃的馅。”
林檐在门口换鞋,弯腰动作顿了顿:“嗯,谢谢妈。”
“你去洗洗手, 在沙发上坐一会,饿不饿,茶几上有水果。”
刚刚开门摸到了门把手, 姜清进厨房洗了一遍手,在桌边接着和面。
林平兴在旁边的沙发的椅子上坐着,手里捏了一个饺子,看见林檐洗完手出来, 用手肘把身边切好的芒果往中间推,然后接着捏饺子边, 貌似不经意道:“以后少吃点泡面, 你妈说这次多包点饺子, 给你冻在冰箱里面。”
林檐扯一张餐巾纸擦手, 听见这话点点头:“好。”
没去吃水果, 林檐坐下拿起饺子用筷子带了一点馅,和林平兴一起包。
他之前没怎么包过,前面几个歪歪扭扭, 有点像被揍了几拳的马蜂窝,但是林檐人聪明, 五六个之后就找到了窍门,包出来的饺子一个比一个漂亮,摆在林平兴的饺子旁边,甚至还要比他爹还要包的好一点。
林平兴手上都是面粉,给饺子捏边:“你去吃水果。”
“不用,”林檐没动,手上拿饺子皮的动作没停:“我帮你们。”
什么时候林檐还要帮忙厨房的事了, 节日的时候林平兴和姜清在家, 大街上都在庆祝, 自己家里总得吃点好的吧。
大清早的,姜清和林平兴就在家里忙活,林檐放假睡够了下楼,就缩在沙发上找遥控器。林平兴在厨房洗菜,让他剥两瓣蒜,这货眼睛看着电视一动不动,就是听不见让他干活。
林平兴包饺子的手一顿,那边餐桌上和面姜清的动作也慢下来,在一阵难言的目光里,林檐把头垂到一边:“这个太多了,你们两个要包很久。”
确实,不想让林檐放学回家吃泡面,姜清和了一大盆馅,只是猪肉就剁了五斤,还有其他的配菜,两个人包这样多的饺子,不知道要忙到晚上几点。
林檐是想要解释的,但是好像起了反向作用。
客厅开着窗,夏天的风吹进来,柔和又凉爽的拂过眉梢,偌大的空间沉寂两秒,最后还是姜清笑了笑:“没事的,你吃完饭上楼做作业,这些饺子有我们呢,能包完的。”
林檐嗯了一声把一个包好的饺子放在盘里:“好。”
姜清低头揉面,不知道是不是水少了,陶瓷盆里的面团揉得她手腕发酸。林平兴也是一只饺子包的不是肚子鼓出来漏了馅,就是没收边,葱花都沾到饺子皮上,卖相一点也不好看。
许是想要找话聊,林平兴指着这个饺子给林檐看:“这个饺子破了,等会给我吃。”
要是以前的林檐肯定点头说好,并且把几个包的不甚如人心意的饺子做上记号,决定等会起锅把这些都舀进林平兴的碗里。
但是现在的林檐只会看一眼这个漏口边上都是油收不拢口的饺子一眼,抬手把饺子边细致的捏了捏:“没事,都能吃。”
孩子听话又懂事,还知道照顾父母的心情,按理说生活应该恢复得和以前一样了,但是偏偏,林平兴心口像堵着一口气,虚虚的卡在嗓子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难受。
林平兴和姜清的沉默生涩林檐看在眼里,他拇指和食指摩擦了一下沾在皮肤上的面粉,林檐坐在沙发上动了一下。
风停了,属于夏天的那种闷热弥漫在每个人的周围。林檐抿着唇,想说点什么,但是他最终也只是沉默的带着书包站起来:“我去楼上做作业。”
“哎,哎,你去吧,”姜清回神,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饺子煮好了叫你。”
少年上楼,书包拎在手里,楼梯扶手只在他腰侧,曾经只有六七斤重的小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成大人模样了。
林檐如同姜清和林平兴所期望的那样,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体贴识大体的少年。但是偏偏到这个时候,他们又不满足了,总是在林檐无声的沉默里面想起来那个小时候抱着他的腿咯咯傻笑的小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林檐说两句话就变成这种生疏如同嚼蜡一般的场面的。
林平兴也看得出来,林檐并不是和他赌气,那是一种真心无所谓不带任何怨怼的态度。
这种情况更加让人食不下咽,他这是养的个儿子,不是买回来一台机器。
先包好的一盘饺子下了锅,林檐吃完饭准备洗碗,被姜清塞了盘水果推到楼上做作业去了。
老两口忙到深夜,冰箱冷冻层塞满了饺子。
林平兴关上冰箱门站起来:“这些饺子,那小子起码能吃一周。”
“顿顿吃饺子也会腻的。”姜清在灶台前热牛奶,隔着热水,把倒满牛奶的杯子放进去。
热水晃了晃,白烟飘起来,手指间烫人,姜清把手抬起来,盯着锅里发了会呆。
“王姐她们,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是那天冲突爆发以来,两个人私下里第一次聊到萧家。
“他们一年有四个月的时间都呆在那边,”林平兴顿了一下,说:“应该是没什么大事。”
“我说的是大人吗?他们一年到头都在那边跑,当然没事,我说的是萧池,”本来是在瞪林平兴的,说到萧池,姜清的语气低了很多:“那孩子第一次到那边去,他爹妈又忙,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萧池的英语好像还不是很好。”
好歹是当儿子一样,看了十几年的小辈,林平兴心里头也在想,不过男人一向嘴硬,安慰妻子道:“他的适应能力强,从小鬼主意就多,况且每个人都必须要有适应新环境的能力,哪有人生下来不换地方的,这都是成长必要的过程,提前适应,对他有好处。”
姜清又叹:“檐檐已经很久没笑一笑了,之前看见我还要说他在班上哪个学生上课出丑,哪个老师的保温杯里装的都是带冰块的奶茶。”
姜清有点抱怨又有点伤心的说:“现在这些事他是一点也不和我说了。”
只在幼儿园林平兴去接才能听到儿子一天趣事讲说的殊荣,林平兴摸着头,干巴巴的:“男孩子,长大了都这样,话少。”
姜清把锅里的牛奶拿起来,用厨房纸擦干:“你说,檐檐是不是还在生我们的气,毕竟他和小池一起长大……”
林平兴没说话,厨房灯光给地上的白瓷砖镀上一层冷白的光晕,晃得他们眼睛花。
好半天,林平兴像是回答姜清,又像是自言自语:“过几天就好了,等他们长大了,见得多了,自己就懂了,不用我们想这些的。”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明天不是有个多学科会诊要你去,”姜清说:“我把牛奶给檐檐送上去,就回来睡觉。”
“那个病人,”林平兴头疼的揉了揉眼睛:“身体状况很差,后续疗效也不好,完全是硬撑,家属还一直要求治疗,我……”
饶是这种情况在医院里面很常见,林平兴还是觉得头疼,尤其是那位家属三天两头跑到办公室来找他,要求做放射治疗。但是病人胰腺癌伴肠癌转移,病灶很大,做放疗后续转归情况并不是很有用,况且一次放疗费用将近一万,怕用了钱没有效果,林平兴一直在犹豫。
“生病了都不容易,你费心一点,”姜月端着牛奶上楼:“先去睡吧。”
姜月敲门的时候,林檐正在房间和萧池打电话,听见姜月在门外的声音,林檐差点摔了手机。
把手机压在书本下面,草草扯了两张卷子盖住,林檐开门,姜月站在门口看着他:“檐檐,和爸爸妈妈在家还要锁门呀。”
林檐默默摸脖子:“之前一个人在家习惯了。”
“有安全意识是好的,一个人在家是要锁门,”姜月把温牛奶递给他:“你刚才是在背书吗?我好像听见你说话的声音。”
林檐压了一下手指,说:“没有。”
“那你早点休息,妈妈不打扰你了,”姜月仰面看着自己儿子,转身的动作一顿:“檐檐,妈妈最近有个演出,要去当评委,爸爸医院里面事多,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休息,多喝水多吃饭,早晨走的时候记得开窗通风,空调温度不要开得太低。”
林檐点头说:“我知道了。”
姜清就笑了笑走了。
林檐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即关门,看着姜清的背影:“妈,你和爸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这只是一句很平常的关心,但是对于冷淡许久的姜清来说,几乎是受宠若惊了。
“妈,妈知道,”姜清语无伦次的拨着额前的头发:“你爸他也知道,我们会的,我们,都会注意身体,你照顾好自己,不用操心我们。”
姜清走的时候都是飘的,她好像有种之前的林檐回来的感觉,下楼轻飘飘的脚踩不到实处。
林檐关门回到书桌前,萧池那边还没挂。
林檐把手机拿起来:“萧池。”
“姜姨走了?”萧池在手机那头笑:“檐仔,我们这样是在偷情吗?好刺激。”
林檐用笔敲了敲桌子:“刚刚手机差点掉在桌子下面的人是我。”
“今天有多少作业, 你做完了吗?”
萧池的声音通过手机传过来,带着一种特有的电流的质感,林檐听着, 就想起来他还没走,两个人一起在乡下外婆家的时候。
早晨天还没亮,外公在院门口给鸡笼子打开,让母鸡带着鸡仔到山上找食吃, 咯咯叫的声音把萧池吵醒了,他把林檐一揽, 埋头进被子里, 也是这样低沉的声线:“檐仔, 该睡觉了。”
现在萧池也隔着电话, 在他耳边说:“檐仔, 晚上几点了,该睡觉了。”
手边是一张刚做好的数学卷子,林檐一手偏头接电话, 一边找红笔对答案。一溜烟下来选择题没出错,只是在最后一道填空题那边划了一杠:“快十一点, 改完这道题就睡。”
萧池这边快七点,他打着哈欠好像从床那头滚到床这头:“那我也该起床去学校了,我爸可真行,房子买到离学校三个街道的郊区,说当时图清净,学校九点上课,我要提前一小时起床。”
林檐对着答案, 一手举着手机:“怎么不在学校附近买一套房子。”
“买的, ”萧池声音稍稍远了一点, 随即又正常了:“但是那些证麻烦死了,我不想听,让老萧头去办,我不受这种罪。”
老萧头是个没到五十的帅叔叔,林檐笑了笑:“那老林头也该吃吃这种苦头。”
“这人啊,还是不能太闲,没活计就琢磨着怎么搞点事做……”
台灯开着,引得窗外虫蚁乱飞,萧池和林檐聊到改完那最后一道数学大题,最后以萧池的一句“我迟早要统一地球”这样的中二发言挂掉电话。
林檐关掉手机收卷子,中性笔收好,草稿纸也整齐的叠到一块。
上床睡觉,林檐脑袋沾上枕头,想到萧池的话还觉得好笑,三岁的时候要合并宇宙,现在大了志向小了,倒要统一地球了。
真是越大越不如小时候,这样想着,林檐闭上了眼。
圆月缺失,日子似水流年的过。
林檐一个人吃饭放学,夏桐有时下课得早,就奋力骑自行车追上林檐,然后两个人同行一段路回家。
两家大人照例是很多时间不在家的,有时候,林檐会带着夏桐在外面吃完晚饭回家,但是更多时候,他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煮饺子吃。
冰箱里面的饺子很多,每一个都很爆满,它们整整齐齐的被人仔细的放在冰箱里面冷冻着,每次林檐站在冰箱前面就要发一会呆。
他还是不喜欢说话,他的语言能力好像随着时间的推移泯灭了大半,林檐说出口最多的就是一个单字嗯。不是故意耍帅装酷,是他确实找不到其他的语言表达。
快到高三了,六班各科老师都在拉进度,每天学习的新课程让学生自顾不暇,花费在学习上的精力太多了。林檐和萧池又不在同一个地方,两个人的时间总是起冲突。
林檐睡觉的时候萧池正在学习,林檐坐在教室里面上课的时候萧池正在千里万里很遥远的地方休息。他们唯一重合的时间是晚上的八点到十点之间,那段时间是萧池早晨起床去学校,林檐在家里做作业的时间。
两个人捡着一天之中挤出来的时间,关着门,偷摸在台灯底下打电话,没见面,天南地北的倒是什么都能聊,电话一通对面的那个喂响起来,好像白天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不是他们自己一样,说今天早晨吃的什么,遇见什么人,又考试了,出题老师变态,一张卷子出了百分之五的高数题,好多人失分在这上面。
晚上的那点时间,是他们唯一的慰藉。
但不是每天都有时间的,一天之中林檐也有很多作业的时候,到高二的暑假,学校只放了两周的假,其他时间都在学校补课。卷子复习资料好像打印纸不要钱一样往学生手里发,学习时间更紧张了。
萧池在国外,学习方面相对而言没有林檐那样严丝合缝都在做题,但他的课外活动也把业余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今天有物理实验,明天有化学实践,再后天是模型大赛每个人都要参加,萧池每天的时间也很紧凑。
再遇上林平兴和姜清在家的时候,不时送点水果,再不就是送点饮品,有次姜清五点到家炖的猪蹄汤,晚上九点炖得刚刚好送上楼,她硬是坐在床上看着林檐吃完才下的楼。
可怜那只通着电话的手机被压在层层的卷子书本下面,林檐吃猪蹄和汤胆战心惊,萧池在旁边捂着嘴,同样的大气不敢出。
吃完那只猪蹄的几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都过得无比漫长。
看着姜清把碗收走,顺带着拒绝了她再来一只猪蹄的提议,林檐坐在椅子上呼了口气,才感觉到唇角周围黏糊糊的,应该是猪蹄吃太快,汤水沾到上面了。
有一段时间,他们的时间老是错开,萧池给林檐打电话的时候他在赶作业,林檐有空的时候萧池急着出门参加活动。
渐渐的,两条直线变得平行,只在很少的地方相交。
有时是林檐很困,有时是萧池太忙,不过没有关系,下一次电话响起的时候,他们仍旧有很多话聊。
那天清晨,林檐穿着浅色短袖,从楼梯下来时,姜清正端着粥从厨房出来。
“檐檐醒了,”姜清柔柔笑着:“快下来,妈给你煲的海鲜粥,两个小时,闻着味道好香的。”
林檐看了眼手机,现在七点不到,这粥要煮两个小时,然而昨天姜清回来替他准备接下来吃的菜,在厨房忙到了十一点。
从一个地方很疲惫的回来,又要很疲惫的替自己孩子准备晚餐,林檐接过姜清手里的的砂锅,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去厨房拿了两个碗出来盛粥。
姜清被塞了一把勺子,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看着不想让她起身的儿子:“那个,锅里还有两个小菜,我去把它炒了给你下饭。”
林檐低头喝粥:“不用那么多菜,吃不了。”
姜清就笑:“没事,都切好了下锅炒一炒的事,不吃也坏掉了,费不了多少时间。”
既然这样说,林檐就不再坚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