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by顾九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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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内心在激烈的挣扎翻腾,但是良久后,他终于还是轻轻松开紧紧攥住的手掌,躬身施了一礼。
“钧别......不敢。”
嘉荣上仙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好。”
往圣帝君定定注视着钧别还有一丝不甘和难过的脸,转过头看向嘉荣上仙。
“嘉荣,带上濯祗仙宫的手令,也不必择日了,便是此刻。你亲自,送他去九重天。”
嘉荣上仙微愣,她下意识为钧别说情。
“......啊,可是帝君,钧别这才刚刚从凡间历练归来,是否留他稍作——”
“你们退下。”
往圣帝君轻轻合上眼睛,打断了她。
这,便是往圣帝君的答案。
嘉荣上仙咬着唇,然后轻轻道:“......是,帝君。”
钧别也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他还是缓缓弯下双膝跪在冰冷的白玉地砖上,依礼面朝玉阶重重叩首。
“钧别领命,此别经年,请帝君多自珍重。”
许是因为往圣帝君的一半神力,如今都在钧别身上。
因此,卓清潭居然发现自己在幻境当中,可以任意切换到帝君和钧别二人中任意一人的视角。
钧别拒绝了嘉荣上仙陪同他一起去天界的好意,自行带着濯祗仙宫往圣帝君的令牌,施法赶赴九重天堕神汀。
从此,他成为了一名堕神汀的神殿神官。
他心中既挂念凡间不知所踪的虞阑,又惦记往圣帝君的身体,他犹记得自己离开时,帝君似乎神体便略有不安。
九重天之上一日,岱舆仙山与凡间便是过了近乎一年。
钧别在天上每任职一日,便等同于错过心中最最重要的两人的一年时光。
因此,他心绪有所牵挂,始终无法安宁。
在钧别在九重天任职的第十天,他已然心中犹如杂草丛生。
虽然每日的差事都一丝不苟的在做,但是却始终难以静下心来,每每十分烦躁。
帝君虽然神体有恙,但是帝君乃天地造化的上古神明,神法无边,又有濯祗仙宫中众多的上仙仙娥侍候照料,想来也无须他过多担忧。
但是,虞阑却不同。
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会经历生老病死的凡人。
他与虞阑分别之时,虞阑在人间已约二十多岁的年纪。
而今,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他上天已经是第十日,只怕佳人如今已过而立之年。
也不知阿阑她如今可还安好,是否依然孑然一身、孤单前行?
还是,她已然遇到了心悦之人,与其婚配生子,携手同好?
一想到后面那种可能,钧别便觉得心中有些焦躁。
帝君说的对,他......已生心障。
但是,他却不是寻常天官仙君,而是堕神汀神殿的仙君。
神官责任深重,无令不得轻易离开九重天,更勿论去凡间寻找虞阑。
这场日久生情、又无疾而终的恋想,令他牵肠挂肚,愁思满怀。
然而,但他还没有机会过多去体会那种少年初尝情愫的难捱,嘉荣上仙却已在钧别上九重天的第十一天,带给他一份噩耗。
“这是......”
钧别愣愣的看着嘉荣上仙递给他的一张生死簿,久久无言。
生死簿上只有短短一句,却道尽了一个凡间女子短暂的一生。
“虞阑,崇州人士,除妖亡故于淮南。生前修仙卫道,积善行德,许转世富贵之家。”
钧别沉默的看着那张仅仅只有三十字的薄薄一页泛黄的纸张,面如死灰。
“阿阑她......过世了。”
嘉荣上仙看着他脸上的灰败,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帝君知此女是你挂心之人,所以将这片生死簿给我,让我来告知于你她的近况。
帝君还说,虽你二人萍水相逢、相伴几载,但伊人已逝,盼你早日勘破前尘。”
钧别手指微微颤抖,他轻轻拂过那两行字,就好像再一次触碰到虞阑那身洗的发白发旧了的道袍水袖。
片刻后,他嘴角微微扬起一道纹路。
那不是笑,而是苦涩的追忆。是他寤寐思服的辛酸,是求之不得的无法割舍。
但是最终,他却还是轻声说道:“帝君多虑了。其实,阿阑本就从来未曾应承过我什么。这一切,不过是我在自苦。”
他想了想,还是抬起头来,轻声问道:
“嘉荣姑姑,阿阑走时可有痛苦?”
嘉荣上仙一怔,她蹙眉摇了摇头。
“钧别,实不相瞒,除了帝君交付的这页生死簿,我对此一无所知。
但是姑姑却要奉劝你一句,虞阑姑娘既已过奈何桥,重新投胎转世,且下一世还有福气投胎到富贵之家,至于与你相识这一世的种种,你不要再过问,更不要再去叨扰她下一世生活。”
“......是,我懂凡间的规矩。”
钧别最后看了看那页生死簿,轻轻笑了笑,带着几许心疼。
“虞阑这辈子过得清冷孤独,不懂照顾自己,在遇到我之前,她去哪里都是一个人。下一世生在富贵人家,不再除妖卫道,还有视她若珍宝的家人,一生富足无忧,我替她高兴。”
“这就对了嘛!”
嘉荣上仙上前一步,她如释重负的笑了笑。
“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许是你之前从未离开过岱舆,初入凡尘,难免心有所往。
但往后你便知道,神仙岁月漫长,情之一事何其复杂,因此尽管天规不曾约束,但大多神仙都对情之一事避之不及。”
“不必往后,如今我便已知道了。”
钧别摇了摇头,终将那片握了半响的生死簿还给了嘉荣上仙。
他沉默几瞬,还是问道:“我在九重天已十一天,几大仙山坐落仙凡交界处,与凡间时光同往。岱舆仙山已过十一载春秋,不知帝君经年可好?”
谁料嘉荣上仙闻言,却微微叹了口气。
她缓缓摇了摇头。
“帝君嘛......还是老样子。每日亲赴鹿归涯,耗损自身神力运转三界两仪之气,以保凡间阴阳相协。
如今,帝君轻易不出鹿归涯,她的话也越来越少了,有时一整天也不见帝君开口说话。除了我有要事通报时,可以去鹿归涯求见帝君外,旁的仙侍仙娥,也都不许擅入鹿归涯。”
嘉荣上仙略有些担忧的说:
“......以前你在的时候还好些,你惯会撒娇,可在帝君座下逗她开怀片刻。是我们太没用了......”
钧别听了眉头微蹙。
“嘉荣姑姑,帝君这些年因何频繁耗损神力修补两仪之气?可是天地间有什么大的变数?”
嘉荣上仙也是不解,她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后道:
“这个,我倒是未曾听闻。不过,帝尊与帝君,一位主管三界两仪至阳之气,一位主管三界两仪至阴之气,二位上神神力相当,共存于三界,便可保三界两仪永衡,凡间运势悠长不息。按理说两位上神均在,天地间两仪之气不该失衡才对。”
她思忖片刻,猜测道:“也许是帝君先前数万年都保持原始神体不曾化身,多年前骤然化为女身,神体不稳,导致那股由帝君神体所掌管的三界至阴之气时常动荡,因此需要帝君经常耗费神力,去修补两仪气韵吧?”
钧别却不认同。
“可是......不该如此。帝尊便早早选择了化身,他的神体却始终无碍。”
他皱眉。
“莫非帝君近年受过什么伤,以至于元神或神力受损?于是,神体内的至阴之气无法与帝尊的至阳之气平衡?”
嘉荣上仙断然摇头。
“这怎么可能!若导致帝君体内至阴神力无法与帝尊的至阳神力相抗衡,那必然是十分严重的伤势,甚至可能是伤及元神的那种。
——若是如此,殉神钟必然鸣彻九重天,这是瞒不了人的。”
钧别一时默然无语。
如今他授命守卫堕神汀,守护殉神钟便在他的责权范围中,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幻境中默默观看故事走向的卓清潭,此时不禁微微一叹。
其实,他们二人料想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往圣帝君神力因半数在钧别身上,故而她不得不折损自身神力,去不断修复不再稳定的三界两仪之阴气。
而正是因为那部分神力是被帝君自己取出的,并非受伤导致神力溃散,没有损及帝君元神。因此,殉神钟并是不会鸣响示警。
但是,常常以自身神力填补天地两仪至阴之气,确实还是会对帝君的真身有所损伤。
只是这些事情,往圣帝君谁也不曾相告,他们自然也并不知晓。
“罢了。”
嘉荣上仙轻轻叹了口气。
“帝君不说,左右我们也想不出原由的。
但是,既然圣神帝尊都没有发话,想必帝君也无甚大碍。我们便不要多作无谓之事,办好帝君交代的事情,便是尽忠尊上了。”
钧别沉默着点了点头。
但是却还是觉得思绪纷乱,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嘉荣上仙的话。
九重天一别,嘉荣上仙再次返回岱舆。
直到半年后,钧别第一次领到上峰诏命。
堕神汀大神官命他下界捉拿一名偷盗地仙法器,并重伤了多名地仙的恶妖。
他的任务是收回天界仙器,并带回恶妖赴堕神汀受三十一道九天玄雷之刑。
九天玄雷之刑,在堕神汀是一种非常常见的刑法。
三十一道九天玄雷于身,便是神仙也要身受重伤、元神震荡;于妖而言,三十一道九天玄雷,既是极刑,亦是死刑。
不过既然偷盗地仙的仙界法器,还打伤多名地仙,那按天律,确当此罪。
钧别即刻奉命下凡,没有拖延。
但当他寻着仙器指引,找到那名“恶妖”,却在看到“恶妖”的容貌时,神情大震,错愕到半响没有回过神。
“......阿阑?”
那传闻中的“恶妖”,居然长着一张与虞阑极为相似的容颜!
钧别微微蹙眉。
虞阑投胎至今,凡间已过了近二百年。
算算时间,虞阑的第二世早已寿终正寝。
莫非,面前这女妖居然是虞阑的第三世或是第四世?
不过,生死簿为九幽地府所掌管,除掌管九幽的阎罗大帝,便只有九重天上圣神帝尊与往圣帝君两位上神可以调阅。
而他只是堕神汀神殿的一名小小仙君,自然没有资格查阅凡人生死簿,也无从得知眼前的玉兔精是否真的便是虞阑的第三世转世之身。
“你是何人?”
那玉兔精皱眉看他。
她望着钧别的天界神官仙服,然后了然的点了点头,不甚在意道:
“我知道了,你是九重天的仙君,你是来抓我的吗?”
钧别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是。”
“也好。”
那玉兔精倒是爽快。
“我心愿已尝,你可以抓我走,随便你们如何处置都行。”
钧别看着她明媚又带着张扬乐观的眼睛,心中却不仅想:若她当真便是虞阑的某一后世转世,那这一世她与虞阑那世的性情当真大不相同。
如此明朗,如太阳花般张扬,甚至乐观的有些傻气。
他微微蹙眉。
“速将偷盗的仙器交还于我,我为你向大神官求情从轻发落,让你免受几道天雷,博得一线生机。”
那玉兔精却不领情,她闻言当即摇头。
“我可以跟你走,但仙器却是万万不能还于你的!”
“为何?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
钧别不解,以为这玉兔精为了加快修炼,贪图地仙仙器。
玉兔精却翻了个白眼,她理直气壮的说道:
“收养我长大的阿婆是一个蛇妖,但她却是个善良的妖,一生从未为恶。谁知前些日子,居然被凡间的仙门弟子当做恶妖重伤,如今命在旦夕。
我听闻,凡间的地仙手中都有一个法器,是他们联结天庭的信物。若能得到一枚地仙法器,炼化成粉末,给重伤之妖服下,便可伤愈。”
钧别皱眉看向她。
“所以,你便去偷盗了地仙的仙器,还打伤了他们?”
玉兔精眼珠转了转,有些心虚的“呃”了一声,旋即耸了耸肩膀道:
“......我也不想的嘛,我只是想拿走一枚地仙法器而已,是他们非要追着我不放。
如今你已来晚了,那枚仙器已经被我炼化成末,被我阿婆服下了,我自然没有东西能还给你咯!”
钧别闻言颇有些无言地叹了口气,他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身为妖物,却偷盗地仙法器,并打伤多名地仙,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过?”
玉兔精那张容貌普通的脸,但笑起来却有几分可爱,她眨了眨眼。
“不论多大的罪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不要让我阿婆知道,若知道我受苦了,她可是会伤心的。”
见她还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后果的严重,钧别脸色微沉。
他缓缓看了她一眼,道:“此罪当受三十一道九天玄雷,于妖而言,尤其是你这种道法不深、只会耍小聪明的小妖而言,此刑必死无疑。你若死了,你以为你还能瞒得住你阿婆?”
玉兔精一愣。
她眨巴眨巴眼睛,脸上的笑容僵硬,慢慢她脸上再没有一丝笑意。
然而片刻后,她却又强自打起精神,故作镇定和轻快的说:
“那也没什么所谓,阿婆于我虽无血亲关联,但她却救过我性命,又养育保护我长大,这是比天还大的恩情!即便是要用我的命换她的命,也无甚可惜。
反正东西是没了,事情也是我做的,你带我走吧,不要牵连旁人。”
不知为何,钧别听到这容貌神似虞阑的小兔妖此言,心中却微微触动。
他曾行走凡间多年,自然体会过凡俗间的七情六欲、六妄八苦。
将心比心,若是帝君有一日有难,想必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相救帝君。
——哪怕,为此触犯天条法规。
钧别终究是太过年少,很难不生恻隐之心。
玉兔精与那个被她称为“阿婆”的蛇妖间的舐犊之情,令他心生触动。
这小妖事出有因,不应被处以极刑。
他觉得,她罪不至死。
而只有上神和堕神汀的神官,才拥有“夺情”之权。
“夺情”的意思就是说,当某位上神或者某位堕神汀神殿神官觉得某罪仙或恶妖无罪之时,他可用自身代替他人受罚,那人便可无罪释放。
但是为显公正无私,此权柄终此一生,每位上神或堕神汀神殿神官都只能使用一次。
钧别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将玉兔精带回九重天受刑。
而是用了他身为神殿神官“夺情”之权,替她生生受了那三十一道九天玄雷,这才算换回了那小玉兔精的小命。
嘉荣上仙去堕神汀神殿看望受刑后的钧别,既恨铁不成钢,又十分心痛怜惜。
“你当真疯了!你这才来九重天当值多久,脑子就坏掉了不成?
这可是你第一次下界执行任务,便如此优柔寡断,将一生只有一次的‘夺情’之权用在了这样一只凡间来历不明,偷鸡摸狗的小妖身上?
你说给姑姑听听,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救人而偷盗袭仙?若是她骗了你呢?”
嘉荣看着钧别身上被九天雷霆鞭策过的伤痕,心疼的不行。
“嘉荣姑姑。”
钧别此时正趴在他房间的床榻上,露出来的后背上遍布焦痕,他撒娇道:
“您就别念我了。再说,我已暗自跟踪过她,那个名叫‘灵蓉’的玉兔精,确实是被一条蛇精养大,那蛇精身上也有地仙仙器的气息,想必她所言非虚。
玉兔灵蓉知恩图报,若因此赴死,太过可怜了。”
嘉荣上仙却蹙眉,她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钧别,你还是太年轻。这三界中可怜之人何其多,生老病死或灾或难,那都是他们的天劫命数。蛇精无辜被伤垂死可怜,那旁的人便不可怜吗?
帝君先前虽让你下界了解苍生疾苦,但她也教导过你,天道伦常顺其自然不可违背。
若人人都因自己可怜便去作恶,那你身为堕神汀神官,又要如何决断自处?”
钧别微微一愣,旋即沉默着,认真思索起来。
他其实聪慧过于常人,被嘉荣上仙这一顿数落,便已瞬间点醒了他。
他是在岱舆仙山被往圣帝君保护长大的孩子,少见人世险恶。
虽初识苍生苦难,却还未曾参透身为天界神官,平衡天道公允之责。
片刻后,钧别已全然想通,然后他叹了口气。
“怪不得帝君定要我来这九重天任职历练,我确实差得太多,还有得学。”
嘉荣上仙闻言笑了笑,也叹了口气。
“吃一堑长一智,你能明白其间利害便好。帝君其实很疼你的,便是她知晓你擅自使用‘夺情’之权,替人受了刑,这才派我来探望你的。
呐,此时就连你身上所用之灵药,都是帝君让我带上九重天来的,具是濯祗仙宫中顶好的疗伤圣药,保准你没几天便又活蹦乱跳了。”
想起往圣帝君素日里待他的好,钧别嘴角也不禁带了一丝笑意。
旋即,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突然伸手抓住塌旁嘉荣上仙的手臂,蹙眉道:
“嘉荣姑姑,对了!您是濯祗仙宫管事上仙,可有权限查阅得到九幽生死簿?”
嘉荣上仙闻言微微蹙眉。
“你这孩子又说什么疯话,我当然也不行了。
生死簿事关凡人命簿,其意义重要非常。除了掌管生死轮回的九幽大帝阎罗王,在往上便只有帝尊与帝君二位上神可调阅御览。你好端端的又要看什么生死簿?”
她想到了什么,“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钧别,凝视他道:
“该不会又是为了那个名叫‘虞阑’的凡人女子吧?她在凡间恐怕早就历经几世,你不是承诺过我不再打听她转世之事,为何又要升起波澜?”
嘉荣上仙又想了想,恍然道:
“难道,是那个玉兔精灵蓉?你怀疑她是虞阑的转世?”
钧别轻轻皱眉,将头轻轻靠在自己手臂上。
“姑姑,我不瞒你,灵蓉确实与虞阑,生的极为相似。”
嘉荣上仙颇为无语的摇了摇头。
“我看你当真是魔障了!这大千世界,相似之人不知几何,你如何便觉得她就是虞阑转世,还替她受了这么大罪?你是傻了吗?”
钧别轻轻笑了。
少年早已长大成了青年男子的模样,但他的笑容却始终干净赤诚。
“嘉荣姑姑,并非如此。我承认,我确实因她与虞阑生得相似,心生更多几分不忍。
但就算她生成另外一副模样,听到她偷盗法器的原由我也还是会救她性命。
她本罪不至死,既然是由我来办这桩差事,我便不能不救。”
嘉荣上仙挑眉看他。
“哦?那如今,你已然失去身为堕神汀神殿神官此生唯一一次‘夺情’权柄,若今后再有这种事发生,你又待如何救人?”
钧别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偏着头对她笑了笑。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办法总归是人想出来的,是吧?”
“你啊!”
嘉荣上仙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他的脑袋。
“刚刚还说自己还有得学,知道错了。转头又这样天不怕地不怕,我看你是还要捅破天去!”
钧别闻言却笑了。
“姑姑你冤枉我了,我方才虽说今后自己还有得学,也明白了帝君送我来九重天历练的苦心,但可从没说自己做错了。
若将来再遇不平事,今后我便还敢去闯上一闯。”
嘉荣上仙“哎”了一声,白了他一眼。
“我看你啊便是仗着身后有帝君,瞧你哪有半点九重天堕神汀神殿仙君的老成沉稳,倒十足像是凡间以五犯忌的游侠儿。”
钧别“哈哈”大笑,不料抻到了伤处,疼的他“嘶”了一声。
然后,他轻笑着道:“嘉荣姑姑,我怎会依仗帝君胡乱行事,那岂非令帝君蒙羞?只是,帝君也曾多次教导过我,濯祗仙宫仙法重在修心。”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此时眼中神采奕奕。
“既是修心,便要不忘初心、固守本心。若遇苦难,我愿以心为剑,管管这世间不平之事。”
嘉荣上仙微怔,片刻后轻轻笑了。
“真像。”
钧别困惑的看她。
“像什么?”
嘉荣上仙微笑着喟叹。
“像是帝君教出来的孩子。”
不过自从那日以后,钧别在凡间便也算是多了个新朋友。
——便是那个被他救下一命的冒失鬼,玉兔精灵蓉。
他每每去凡间办差,便会去看一眼那胆大包天的玉兔精,跟她说上两句话。
二人性情也算相投,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
只是,他每次临凡办差时,回岱舆仙山看望往圣帝君,却始终不得召见。
钧别不懂,帝君明明对他在天界任职诸事十分挂心,为何却不肯见他?
次次回去,次次嘉荣姑姑都会十分为难的摇着头,说往圣帝君人还在鹿归涯闭关,修补两仪阴气,不能见人。
“怎么啦?谁又惹了我们钧别仙君心气不顺啦?”
灵蓉坐在河边,瞄着钧别略显冷硬的侧脸。
她又故意夸张的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笑嘻嘻的说:
“我知道啦,可是‘小猫’这次回家,又被拒之门外啦?”
钧别对这小玉兔谎称,自己成仙前的本体是岱舆仙山的一只仙虎。于是,这性格闹人的小玉兔,得了空便戏称他为“小猫”。
钧别冷着脸,垂头自顾自削着手中的玉质摆件。
“与你何干。”
那玉石材质极好,莹白还泛着清透,一看便不是极品灵玉。
灵蓉也不生气,凑过来看。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做玉雕?”
钧别的眼神十分专注,手上的动作一刻都没停下。
“这次回到岱舆,在内殿看到了帝君御案上的镇纸,居然还是当年我少年时用沉木雕刻送与帝君的那块。
算算时间,岱舆仙山已过了数百年,这用了多年的旧物,也该置换新的了。”
灵蓉闻言撇了撇嘴,她嘀咕道:“......你倒是有心,也要人家肯领情嘛!”
钧别闻言手中动作微顿,他沉声轻叱。
“灵蓉,慎言!”
灵蓉“哼”了一声,她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河中,激起水花一片。
然后,她十分不高兴的继续说道:
“我实话实话而已,她本来就待你不好嘛!为什么不能说?”
“住口!”
钧别蹙眉,看得出他已经有点生气了。
但是,灵蓉的性情也十分跳脱。
她先前早就忍了许多次,今日心里也犯了拧,钧别越不许她说,她便越要说个痛快。
“我偏不!你自己说说,这都多少次了?
你每回下界,不论是要去多远的地方办差,都惦记回那个什么劳什子的仙山看望这位帝君。
——可是她呢?居然一次都不肯见你!”
钧别眉头皱的死紧。
“帝君乃三界至尊,每日多少三界大事等她裁决御断,你这小兔妖又懂什么?也敢胡乱置喙。”
灵蓉却不肯买账。
“便是帝君又如何?帝君便当真这么忙吗,忙到连片刻时间都分不出来给你?
天上一日,岱舆一年,这样算来,这位帝君已几百年没见过你了,可见她根本就不挂念你,只是将你当做随手可丢的宠物罢了!她的态度已经这么明显了,偏偏你还傻里傻气,把她当做至亲!”
钧别终于彻底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抬起头冷冷道:
“灵蓉,你越发放肆了。”
他转身欲走。
灵蓉却突然抓住他的手,发脾气道:“站住!钧别!以前不是说我长得很像你爱过的女子吗?可为何却又对我越来越不耐烦?”
钧别回身,缓缓又坚决的抽回被她握住的手。
他容貌清秀俊美,但此时脸上的神色却颇有几分冷淡。
“灵蓉,你不是她。”
灵蓉咬着下唇,眼中隐约闪过一丝不甘。
“可是你说过,她几百年前便转世投胎了,我既然与她既然容貌相差无几,你又怎知我便不是她?”
这话一出口,灵蓉脸上便通红一片,是难为情的。
其实,最初当听闻自己与他过世的倾慕之人容貌相似时,灵蓉还曾不忿不喜。
她生性骄傲,如何听得入耳自己与旁的女子相像?
但是随着认识钧别的时间越久,她便越能发现,自己原来早已不知不觉喜欢上这位来自九重天上、长相俊美非常,又心地仁厚坦荡的神殿仙君。
她不仅不再排斥自己与旁人相像,甚至暗自祈祷,祈祷自己当真便是那名凡人女子的转世。
可是慢慢的她却发现,钧别越来越将她与那个女子之间的界限划得清晰分明。
真的只将她当做普通朋友而已......她不甘心!
这个男子这般好,容貌性情人品样样都生成了她中意的模样,她既遇到,又如何甘心只跟他做能偶尔联络的普通朋友。
钧别却不曾看她,只淡淡说道:
“我自然知道,你们只是容貌相似罢了,你何苦自扰?”
灵蓉倔强的睁大眼睛看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那我......若不想与她仅仅是容貌相似呢?”
钧别的表情和语气却没有丝毫起伏,甚至透出微微的冷凝。
“那我们,便连朋友也没得做。灵蓉,我当你是朋友,仅此而已。”
一片沉默与死寂中,当钧别已经准备转身离去了,灵蓉却突然“咯咯”笑起来。
她笑得前仰后伏,几乎直不起腰来,然后才在钧别蹙紧的眉目注视下笑着道:
“好啦!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呢!我灵蓉独一无二,才不屑于做别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