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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骨令—— by顾九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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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长?”
门外晚青再次疑惑发问。
卓清潭回过神来,旋即抬眸看向门外的方向,淡淡应答道:
“晚青姑娘,请进。”

晚青应声推开房门,进入房间。
她在自己喉间施了法术,因此哪怕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又好像是响彻在卓清潭耳边一般清晰。
“仙长,你醒了?休息的可好?”
卓清潭眼底本是黑白分明,犹如水墨山水画般雅致的。只是她如今目力不好,于是认真看人或看物时,便会习惯性的轻轻眯起双眼。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使得先前她瞳孔中那份清冽和冷峻消失不见,便如两汪清澈的温泉。
卓清潭闻言轻声应道:“睡得极好,想来是因屋中的火盆很足,是晚青姑娘生的火盆吧?多谢你了。”
晚青沉默一瞬,淡淡道:“是我家主上交代的,晚青只是奉命行事,当不得仙长道谢。”
晚青见卓清潭低头整理自己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襟,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于是仗着卓清潭如今眼力不济,不动声色、正大光明的偷偷打量着她如今的模样。
说起来,她对卓清潭的感情亦是十分复杂的。
当年她只是一条刚破壳小小螣蛇,是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将她记在九重天西极濯祗仙宫名下,给了她一个天界帝君座下有名有姓的仙兽的体面身份。
遥想当年,兴许是主上那会儿也还年轻,平日里一向没什么耐心,跟她玩耍时手里也时常没轻没重。
——甚至主上偶尔还会不小心弄伤了她。
每每那个时候,都是往圣帝君责骂主上,再细心耐心的为她治伤。
再后来,主上跟往圣帝君相处久了,变得越来越温柔,越来越细心,待她也是一天比一天更好。
那两百年间,仙山岱舆上无忧无虑的岁月里,是她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晚青后来也时常回想......这天道环环相扣,命运当真弄人。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昔年的时光就停留在那时,不再往下推移。
若是没有当年那次苍穹破裂、忘川水倒灌人间,往圣帝君便不会奔赴九重天拼死补天;
若是她没有因补天而被鸿蒙紫气所伤,主上便不会剜去自己的神目为她修复元神;
若主上没有遗失天生第三目“穷奇珠”,便不会因为无法平衡体内鸿蒙紫气,而被圣神帝尊和往圣帝君联手镇压封印;
而若没有那次主上被生生剥离全部记忆、打回原形欺瞒了数百年,主上便不会恨意难消摧毁了仙山岱舆。
甚至......最后累及往圣帝君身死。
然后,又被往圣帝君以自身神骨,封印了九千余年。
这般看来,一切的开端,居然都是源自于那场苍穹破裂。
若非因那次补天,引发了一系列的后事,也许往圣帝君当真能瞒住主上一辈子,让主上甘之若饴、心甘情愿的在海外仙山岱舆——从此固步自封,终此一生不赴凡尘。
晚青心底不禁微微一叹。
虽说往圣帝君对主上欺骗利用之举是当年圣神帝尊亲口所言,而往圣帝君业已默认。
但是若说往圣帝君当真道貌岸然,昔年对他们的万般好具是虚情假意,她其实心中也不尽相信。
只是,往圣帝君待他们的好,终究抵不上苍生安危罢了。
其实晚青心里明白,万年前九重天南天门外,主上之所以那般恨往圣帝君,是因为她狠心抹去了他全部的记忆,夺走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希翼和念想;
而九千多年前,主上恢复记忆后之所以那般愤怒,并不是因为震怒于往圣帝君欺骗了他......而是恨,往圣帝君既然骗了他,为什么不能骗住他一辈子。
至于九千多年后的而今,主上的怨恨似乎又再多上了一层。
他恨往圣帝君居然散尽神格元神,舍弃一身神骨,最后落了个神陨道消的下场,让他的一腔恨意和......情意,从此无处依托。
而如今......
晚青神色复杂的打量着面前身上再无半分神格、神骨、神力的凡人女子,颇有几分时过境迁,一言难尽之感慨。
卓清潭此时依旧是那一身端虚宫寻常的云白色道服,头上只别着一根样式极其简单的乌木发簪。
她裸露在外的纤瘦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十分清晰,病容满面。
许是因为她方醒来不久,头发并非如平日里那般一丝不苟,几缕散乱的发丝垂落在耳畔,倒是给她平添了几丝温柔。
晚青静默一瞬,想起此行目的,旋即轻声说道:“仙长,府中已备下晚宴,不过北地严寒,晚青按家主吩咐为仙长准备了一些北地服饰,请仙长甄选。”
她话毕轻轻挥手,略施法术下,十几套做工考究的北地女子服饰,便出现在了床畔的衣架上。
瞬间将衣架置办的满满当当,琳琅满目。
卓清潭看到衣架上的众多华贵不凡的绫罗锦绣,不禁微微一怔。
衣架距离床榻很近,如此距离她能看的分明。
她看得出,这上面的每一件衣物都做工考究精致,价格不菲,更配有成套的华贵的发簪发饰。
卓清潭目光落在一旁的发饰发簪上,旋即蹙起了眉头。
这些首饰发饰虽都为凡间锻造之物,但是居然是按照昔年九重天上往圣帝君的发饰样式仿造打制。
虽然样式不是一模一样,但大体类似相当。
卓清潭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外泄,只是轻声道:
“晚青姑娘,谢过您的衣物。只是这些发簪首饰太过贵重,我清修惯了,素来戴不住这般贵重的物件。多谢您的好意,还请姑娘收回吧。”
晚青闻言却轻轻笑了笑,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缓缓道:
“仙长,您过谦了。您可是出身于当世第一仙门的端虚宫,何等贵重的物品不曾见过?
这些不过是些凡间的饰品罢了,不过也算是我家主上的一点心意,还请仙长莫要推辞。”
这是谢予辞准备的?
卓清潭静静偏过头看向那些样式既熟悉又陌生的发饰发簪,半晌没有说话。
他让自己穿戴成这般模样,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沉默几瞬,终究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罢了,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便是按他的意思来也无甚所谓,何必因此让他们心生怀疑?
于是,她亦不再扭捏,起身行至衣架旁,坦坦荡荡的褪下身上那件云白色的道袍外裳。
她穿着同样素白的中衣,然后随手挑了一件莹白色的狐裘锦服披在身上,又系上了衣架上悬挂着的一条玉带。
晚青默默观察着她此番挑选的衣裳配色,随后十分妥帖的拿起一套与之相配的白玉为底、镶嵌了玲琅满玉的发冠,然后淡笑着建议:
“仙长,您穿白色极美,这白玉发冠与您此时的衣衫最是相配。”
卓清潭侧首看了看那发冠,旋即微微挑了挑眉。
除了用材不同外,这白玉为底、碧玉莹蓝玉石为点缀,后方缀上几道长长玉链的发冠,当真与往圣帝君昔年经常佩戴的发冠样式极其相似。
她淡淡一笑,没再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梳妆铜镜前,任凭晚青摆弄。

待卓清潭重新穿戴完毕,便在晚青的引路下离开了倚凇居,随她前去赴宴。
但是她一路走来这才发现,破月小筑居然大的惊人,且其间各个院落之间阵法重重,怪不得守卫的小妖并不算多。
她们穿越层层楼台庭院,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辰,才到了外院宴客的厅堂。
卓清潭忽而驻足于厅堂外门口,一时之间居然微微有些恍惚,万般思绪具是涌上心头。
厅堂中灯火阑珊,谢予辞业已褪下先前在无暇镇时所穿的那套破败不堪的湛蓝色衣袍。
他一身玄墨色袍服和狼毫大氅,单手拄着下巴,高坐在大堂上首宴席之上,端是君子如玉,气度高华。
谢予辞玄色锦服,满绣金丝纹络。
而卓清潭玉冠加身,一袭云白。
天色尽晚,冷月当空。
他们隔着晃动温暖烛火,两两遥相望,一如经年之前。
不知道谢予辞在这一刻想到了些什么,他似乎也在这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先前嘴角上那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此时逐渐消失不见。
他一双凤眸定定的、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二十步开外的卓清潭。
一语未发。
晚青一时之间被二人之间那股莫名的静默气氛所慑,她下意识小心翼翼的分别看了看二人此时表情,呐呐不敢多言。
片刻后,倒是卓清潭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轻摆云袖,缓缓向前一步,从容的踏进厅堂门槛,然后淡淡一笑,道:
“谢公子,先前你曾言自己家道中落,看来是公子太过自谦了。如此家底,当是北地巨富之家。”
不知道怎么的,随着她的话音落地,堂前气氛登时一松,空气仿佛也重新开始流动起来。
谢予辞忽而展颜一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哪里,宅院金钱亦或是珍宝,也不过是些俗物罢了。”
他轻轻歪着头,细细打量卓清潭清绝出尘的眉眼和华贵端方的装扮,不由的轻轻一笑。
“不过这些俗物若能被卓姑娘佩戴,它们倒也平添几分倾城贵气。如此看来,也是它们的福气了。”
卓清潭已经在小妖化形扮作的婢女指引下,坐在了谢予辞下首第一席贵客席位上。
她微微颔首向那小妖点头致谢,然后神色平静的转头看向谢予辞。
“谢公子,你邀我同游兖州府,在下本不该如此煞风景。但我却还是想多问一句,在此期间,我派弟子的安危是否有保障呢?”
卓清潭会有此一问,是因为她早就怀疑,宿风谷秘境周围失踪的仙门弟子,恐怕便是被谢予辞掳走的。
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引她出云州崇阿山,亲赴宿风谷。
只是不知,如今他们究竟被谢予辞拘在了何处。
“自然,贵派的弟子好得很。”
谢予辞笑着扫了她一眼,淡淡道:“相比之下,倒是卓姑娘的身体瞧着不甚硬朗。说来晚青也略懂岐黄之术,不若让晚青为姑娘把把脉,开几幅汤药调理一番。”
卓清潭微微一顿,旋即淡笑着拒绝了。
“在下并无病痛,只是先前灵脉被地心焱火灼伤有些微细小的受损,自己慢慢调理即可。此伤凡药无所医,便不需麻烦晚青姑娘了。”
她自然不能放任他们试探她如今的身体状况。
卓清潭体内身负端虚宫八根镇骨钉,而自从她在宿风谷秘境中恢复前世记忆后,她便已明白了师父楌桪因何会用八根镇骨钉镇她灵脉和骨骼。
只因卓清潭的神魂一旦接近四大秘境,便会与之形成反应。
想来当年楌桪宫主将尚在襁褓中的卓清潭带回崇阿山端虚宫后,她的神魂便曾经与太虚秘境中结界之力产生过特殊反应,因此引起了楌桪宫主的注意。
楌桪宫主虽然不明真相,但却依稀知道她的身体是有古怪的,甚至会影响四大秘境结界的稳固。
于是,当得知无妄海钧天崖秘境结界被破,而她又在现场时,楌桪宫主心中恐怕也是忧惧难当。
若是换作旁人,许是楌桪宫主早便动了杀心,杀她以护正道安稳。
可是人心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偏颇的。
卓清潭不是旁人。
而是楌桪宫主一手教养成才的端虚宫继承人,和他的道法传承者。
他狠不下心来痛下杀手彻底断绝后患,便只能用端虚宫秘法,以受戒之名用镇骨钉镇住卓清潭的灵脉和根骨,以避免四大秘境结界因为她的靠近而再生出异象。
只是不成想,在卓清潭前事不知时,居然被谢予辞用失踪弟子的行踪诓骗,直接进入了凭津阁宿风谷秘境中心的阵王。
因此,倒是让谢予辞钻了空子,拿回了宿风谷秘境阵王中封锁住的那部分神力,致使宿风谷秘境结界亦破。
于是,卓清潭想通所有关节后,断然不能让他们号她的脉的。
若是他们堪破了镇骨钉除了惩戒折磨人外,还另有其他用途,只怕会强行取出她体内的八根镇骨钉。
那么届时,也许根本无须她心甘情愿进入秘境阵王了,谢予辞只需强行将她带至秘境结界附近,便极有可能令秘境结界动荡不安。
“只是灵脉受损,谢某看来未必吧?”
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卓姑娘周身半分灵力全无,少眠多梦,消瘦得如此之快,甚至需要带那劳什子法器,来削弱六识以此养伤。这恐怕不是小病。
更何况......卓姑娘虽然寻仙问道、是仙门弟子,但却只是肉体凡身。地心焱火于凡人之身而言,恐不是小事。”
谢予辞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笑眯眯道:“卓姑娘,讳疾忌医可是不好。”
卓清潭却坦然一笑,神色淡然的诈他。
“实不相瞒,虽不知缘由,但在下生来天赋异常,不同寻常凡人。地心焱火虽然凶猛,但是于我而言并非难愈合之症。
而在下周身没有灵力流转,也并非因为伤重所致。乃是家师因我先前鲁莽犯戒,暂时封闭了我的灵脉,让我能静心思过,不再恃强冲动行事。
此为修心,我亦诚心受教,不劳烦谢公子费心了。”
谢予辞闻言不禁蹙了蹙眉,下一刻却“嗤”的一声轻笑出声,然后摇了摇头。
“贵派尊长当真好生‘有趣’,既让马儿跑,又不许马儿吃草。
仙门百家向来以力量强弱定尊卑,谢某倒是不知,尊师让一个丝毫灵力都无法施展的弟子出门替他执事,除妖卫道......他是当真如此信任自己门下高足的本事,还是嫌你的命太长了?”
卓清潭闻言微微皱眉。
“谢公子,此言差矣。端虚宫如今堪为四大仙门之首,盖因端虚宫建派至今,数千年来舍小我、成大我,一代又一代弟子用性命除恶除祟、护卫凡间太平,才换来而今的仙门百家俯首敬服。
仙门百家素来以德服人,也并无尊卑之说,更不会凭借力量强弱定尊卑。”
谢予辞闻言轻轻“呵”了一声,然后颇为头痛的低头轻轻揉了揉眉心。
果然,他就不该跟卓清潭这个“小古板”说这些的。
于是,下一瞬,他似乎受教了一般点了点头,半是好笑半是敷衍的道:
“卓姑娘说的有理,是谢某狭隘了。吃菜。”
他轻轻抬了抬下巴,向卓清潭示意面前摆满的精致菜肴。
案台上似乎也被布置了法阵,菜肴陈设其上,温度丝毫不曾降低,依然冒着热气。
一只热气腾腾的铜炉火锅冒着袅袅白烟,食物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厅堂。
卓清潭隔着白色的雾气与谢予辞对视,一时语塞。
......他的性子,果真是半分不曾改变。
以前她若说了什么他不想继续的话题,他便会先假装认同,探后再寻一个旁的话题搪塞过去。
不过,谢予辞其实极少与她争执,他们之间争执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次是当年她以自身为容器吸纳凡间天地凶煞之力和戾气;
一次是后来将他打回原形抹除记忆封印他于东海之滨。
而最后一次,便是仙山岱舆的那场惊动三界的死别。
原来他们相识一辈子,聚少离多,连架......都只吵过三次。

说来这铜炉火锅,卓清潭第一次食用还是在仙山岱舆。
那时的谢予辞平日里好像没有旁的喜好,最是喜欢鼓弄倒腾这些凡间烟火气。更是每隔上几日,便要来邀她共品他最新研究出来的菜式或点心。
谢予辞的手艺惯是极好的,这么多年过去,始终可圈可点。
但是,这一顿饭吃的卓清潭倒是颇有几分食不滋味的感觉。
只不过,谢予辞一整晚似乎都兴致极高,还兴致勃勃的向她介绍了许多北地的美食和典故。
看他那副如数家珍的模样,就好像他当真是生于北地的凡间少年郎一般。
卓清潭淡淡觑了他一眼,也懒得揭穿他。
不过,她此世做凡人时倒是时常在九州多地行走历练,亦曾经多次来北地降妖除祟,因此对北地也算了解甚多。
谢予辞倒也确实不是在胡说的。
难得他刚刚复醒不久,居然便已经将而今各地的变化了然于心了。
谢予辞的兴致当真是好,接风宴结束后居然还提着两壶上等的佳酿,要约卓清潭于倚凇居庭院中共饮浅酌。
卓清潭不得已宴席过后又与他同往倚凇居庭院中,在一处擎天松柏下的假山石景旁站定。
她刚准备落座,谢予辞却忽然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然后蹙眉道:
“方才便见你指尖透着青紫,你的手怎么如此冰凉?”
卓清潭微微一顿。
她还未待反应过来,谢予辞已一挥衣袖,变幻出来几个精致漂亮的火炉用具,置放于他们四周。
然后,他喃喃道:“如此这般,便要好得多。”
随后,谢予辞转过头来看向她。
“兖州么,哪里都很好,就是气候太过干冷了一些。卓姑娘的身体不好,可莫要再着了风寒。”
他那一双夺目的凤眸在月光照映下显得晶莹剔透,十分明亮又耀眼。
哪怕谢予辞亦为混沌初开便已降生的存在,但是许是因为他经年而来,都是独自一人避世而居,于是始终保持赤子之心,眼中也始终带着不曾消散的清澈的少年感。
卓清潭默不作声的与他对视一瞬。
尽管经历了这么多困境,似乎谢予辞的骨头和骄傲,不论遭遇多少挫折磨难都不会被打折。
尤其是当他认真看向你时,一双凤眼明媚含情,波光潋滟,无限真诚,让人忍不住想要相信他口中所有的话。
下一刻,她却微微偏转开视线,淡淡道:“如此,那便多谢谢公子了。”
谢予辞闻言却“扑哧”一声乐了。
他似笑非笑的觑了她一眼,曼声道:“卓姑娘,你此时在心里,该不会是正在骂在下吧?”
卓清潭淡淡道:“我为何要骂你?”
谢予辞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
“自然是骂我惺惺作态啊,一边说着担忧卓姑娘会感染风寒,一边又在更深夜重时,强拉着姑娘与我共饮佳酿。”
卓清潭淡笑着看了看他,缓缓道:“谢公子,你每每都是带着自己心中既定的答案来问话,如此在下倒是不好说什么了。只是公子既然心中自有成算,又何必一问。”
“哎?”
谢予辞闻言故作讶异的看了看她,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瞧卓姑娘这话说的,倒是有些赌气的意味了,谢某应当没有这么霸道吧?”
卓清潭闻言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耸了耸肩。
她掀起裙摆从容落座,淡淡道:“谢公子霸不霸道,在下便不多作置喙。在下只知,如今我正坐在此处,以谢公子之命马首是瞻。”
谢予辞闻言用手背抵住唇角,低声笑了起来,然后抬起下巴点了点她。
“卓姑娘,你虽句句未提不满,但却句句皆涵怨念。如此这般,倒是让谢某有些惭愧惶恐了。”
卓清潭落落大方的坐在假山旁的石椅上,她微微轻抬洁白莹玉的下巴,看向谢予辞手中的酒壶,极淡的笑了笑。
“像谢公子这般洒脱之人,又怎会轻易惶恐?公子既要浅酌赏秋,那还在等什么?酒来。”
谢予辞微微讶异的挑眉,旋即朗声轻笑一声。
他一派磊落、风流不羁的掀开衣摆,然后落座于卓清潭对面的石椅上。
“卓姑娘如此痛快,那谢某便却之不恭了。”
谢予辞挥手于石桌之上,石桌上霎时便多出了两枚白玉空酒杯。
然后,他用左手扶住自己右手肘下垂落的长长袖摆,抬臂将面前的两枚空酒杯斟满。旋即将其中一杯,轻轻向前一推。
“请。”
卓清潭神色平静的接过酒盏,没有一丝犹豫的抬手一饮而尽。
谁知下一刻,她却眉心一皱,猛地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
“喂!你?”
谢予辞下意识前倾身体扶住她,然后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你这是作甚?北地的酒烈得很,你先前又从未曾喝过,必然会不适应,怎能如此牛饮?”
卓清潭咳得很厉害,此时她那张一贯清冷苍白的脸颊上都略微泛起了丝缕薄红,倒是因此平添了一分素日里没有的娇俏媚气。
待卓清潭咳嗽稍平,她蹙眉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空空酒盏,问道:“这是什么酒,怎会这般辛辣冲鼻?”
谢予辞闻言挑了挑眉,笑意盈盈的答道:“明明是你喝得太快了些,怎么还怪起酒来?谢某还未曾来得及阻止,卓姑娘便如斯豪爽的一饮而尽。
此酒极烈,喝多极易使人昏睡沉眠,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人事尽忘,因此得名‘长相忘’。”
卓清潭微微一顿,她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看向他,然后缓缓道:“......谢公子,你邀我赏秋品酒,原来品的便是这种会让人人事不知的酒吗?”
谢予辞闻言当即“啧”了一声。
他歪着头看了她一瞬,忽而轻叹一声。
“卓姑娘,你怎么能用这种眼光看待在下?谢某又不是无德小人。”
他将手中另一个还未喝过的酒壶也放在了石桌上,朗声笑道:“你这可是误会了我,我本就带了两壶酒来。一壶是这‘长相忘’,本也只是想让卓姑娘尝尝鲜的。
——至于另一壶则是清酒,名曰‘忆追思’,这才是谢某为卓姑娘准备的佳酿。”
卓清潭淡淡瞥了他一眼,忽而似笑非笑的问道:
“是吗?只是不知,这‘忆追思’与‘长相忘’,哪个更容易致人沉醉了?”

谢予辞将“忆追思”倒入卓清潭面前已空了的酒杯中,轻笑一声道:
“放心,‘忆追思’并不会致人大醉,只是微醺而已。此酒浅酌,赏景最宜。”
卓清潭静静看了他一瞬,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再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果然,“忆追思”的味道确实极好。
入口清甜淳净,回味悠长。
这酒似乎是用几种果子酿制的,倒是一点也不辣口,亦不觉冲鼻。
但是卓清潭六识削弱后味觉其实不甚灵敏,而且即便是她味觉毫无损伤时,她亦不擅饮食之道,更无法识别这酒究竟是用什么原料所酿。
谢予辞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期待的问:“如何?好喝吗?”
卓清潭放下酒杯,偏头细细品了品,迟疑的道:“好像是......好喝的。”
“啧!”
谢予辞咋舌,十分不满的模样。
“什么叫‘好像是好喝的’啊?好喝便是好喝,不好喝便是不好喝,哪有‘好像是好喝的’这种说法?卓姑娘,你莫不是在戏耍谢某吧。”
卓清潭闻言微微一愣。
她并没有向谢予辞解释自己的味觉,其实也如同眼睛和耳朵一样不甚敏锐了。
她只是伸手接过谢予辞手中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再次满上一杯,然后仰起头来,半点也没有含糊的直接饮下。
谢予辞微怔,旋即盯着她又问。
“如何?”
她静默一瞬,终于轻轻点头。
“是好喝的。”
谢予辞十分怀疑的看着她。
“......真的?”
卓清潭颇为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她扶额点头,轻笑一声。
“真的。”
谢予辞轻轻一笑,他从卓清潭手中接过酒壶,又为她斟满一杯“忆追思”。
然后,他放下酒壶,拿起先前自己面前的那杯“长相忘”,歪头看向她道:
“既然好喝,那便成了,不如我们也碰一杯吧。先前只瞧着卓姑娘自己喝,谢某却只能看着,倒是有些吃了亏。”
卓清潭抬起一双沉静眉眼,静静看了他一瞬,旋即沉默了片刻。
其实,她的酒量本就极低。
加上如今的身体又大不如前,更加不甚酒力。
若是她此时尚且有灵力傍身,那倒也是不足为虑,千杯万杯亦不会醉。
可是偏偏她已毫无灵力运转,怕是连寻常凡人女子都喝不过的。
不过,谢予辞难得有此雅兴。
她既想稳住他,让他不要将关注点过多的放在四大秘境上,那么便不妨多迁就他几分罢了。
于是,卓清潭也便没有再推拒。
她再次拿起面前被斟满“忆追思”的酒杯,静静看了看举着酒杯目光灼灼看着她的谢予辞,轻轻与他手中酒杯相碰。
两盏相撞,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碰”——就好像什么东西,突如其来、不轻不重的磕在了她心头。
卓清潭面无表情的抬首再度饮下一杯“忆追思”,然后才将酒盏轻轻放在石桌上。
谢予辞饮罢杯中的“长相忘”后,一边再次给自己斟满“长相忘”,然后一边咋舌道:
“——好酒,不过谢某也是许久不曾喝过‘长相忘’了。此酒虽然入喉回味绵长,但烈性异常,倒像荆棘,伤人而不自知。”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微微嘲讽着什么。
然后轻声自语道:“许是这世间好物,多是如此这般棘手。”
卓清潭与他对饮几杯后,便已经觉得头脑微微发胀起来。
她垂着头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压自己的眉心,就连眉头都微微蹙起来了。
谢予辞静静观察着她此时的神情,忽然问道:“卓姑娘,月下赏秋,趣味雅致,何不再饮一杯?”
卓清潭低垂着头颅,微微蹙着眉心,似乎是神志渐渐已经不太清明。
她忽然缓缓低声道:“我......不能再喝了,在下......已然有些醉了。”
谢予辞定定的看着她片刻,忽而又问道:“卓姑娘,你当真醉了吗?谢某一直好奇,你左手食指上所带指环,可是那个屏蔽削弱你六识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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