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by顾九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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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她怎么可能不会得道飞升、位列仙班呢?
就算失去神格,元神消散,褪去了一身神骨,但她依然是太阴幽荧的神魂重聚转世。
这天地间,再不会有任何一个凡人,能比她更有仙姿和天赋了。
更别说,天界还有那位暂时不见神迹的圣神帝尊存活于世。
其实,她回归九重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卓清潭闻言却轻笑着摇了摇头。
“被人误解,这倒也没什么,虽或有困扰,但我却不至于因此心痛烦闷。”
谢予辞正在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入口中,待食物咽下后,他才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谢某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事值得你心痛难安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夹菜的手忽然顿住,他“咦”了一声,神色怪异的看着她。
“等等?一个前途无量、仙途恒通、同门敬服的仙门弟子楷模,若说心中还有痛楚......卓清潭,你该不会是思凡了吧?”
卓清潭闻言埋下头低低笑了起来,她将半边脸贴在自己的手臂上,闷声轻笑。
谢予辞也笑了,他挑眉看她。
“谢某也知这话多少有些离谱,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值得让你烦心了。”
卓清潭笑毕,难得仪态不甚端庄的趴伏在自己的手臂上,歪着头看向谢予辞。
她忽然轻声道:“可是,我本就是凡人啊。既然是凡人,此身亦在滚滚红尘当中沉沦,沾染凡情实属寻常,又何谈思凡呢?”
谢予辞脸上的笑意忽然顿住,他定定的垂眸看着卓清潭那双如清泉冷月般的双眼。
他皱眉:“......你是说真的?”
她居然......当真思凡了?
卓清潭似乎是真的醉了,她低低笑了笑,然后颇有几分费力的支起上半身来,提起酒壶居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下一刻,她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有时连我自己都无法看得真切。但是我只知道,我很喜欢这凡尘,亦喜欢做个寻凡的凡人。”
谢予辞定定看着她,缓缓问道。
“哪怕如同现在一般,做个周身没有半点灵力的凡人?”
卓清潭偏头看他,脸上笑意轻盈。
“对,哪怕如同现在一般,做个周身没有半点灵力的凡人。”
谢予辞目色沉沉的看了她一瞬,忽而道:“你喝醉了。”
这些,也不过是醉话而已。
做一个离开灵力和仙术,连凡火都不会生的凡人吗?
她转世为人之后,怎么还这般异想天开了起来?
卓清潭却出神的望着竹桌脚下那个还装着半篓萝蒲枝蔓的竹篮,轻声道:
“谢予辞,能做一个哪怕周身没有半点灵力,但却可以真真切切的做自己的凡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谢予辞闻言微微一顿。
他蹙眉垂眸,静静审视着她此时飞红的脸颊和迷离的双眼。
她之前说他不快乐,可是她呢?她又何尝快乐?
不知为何,他心底的话居然忽然脱口而出:
“所以,哪怕此生你已是个无拘无束的凡人了,还是未能真真切切的做一回自己吗?”
哪怕......你已经不再是九重天上那个高高在上,肩挑三界安危重担的往圣帝君,却还是会被重重责任和压力所束缚吗?
那么,你重活一世,丧失了神格、神体、神骨、元神,仅仅只剩下一缕神魂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谢予辞不解,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困惑了。
在钧天崖秘境破开之前,三界之中并没有他这个“凶神”的存在。
既然如此,太阴幽荧此生转世为人,为何还会过得这般疲惫、这般万事不随己心?
她做为凡人的日子尚且过成这般表面光鲜、实则内里千疮百孔的光景,那么他被分封于凡间四大秘境、九千余年不得重见天日的意义又是什么?
卓清潭却忽然洒然一笑,她居然罕见的一副十足开怀的模样。
兴许是今日的酒意让她不甚清醒,她眼前的人影也愈发模糊了。
此时,她正微微眯着眼睛,似乎想努力看清眼前之人的眉眼与轮廓。
“所以啊,我近来时常会觉得,其实钧天崖秘境那场变故,于我而言未必是天灾人祸,而是福报。”
谢予辞放下筷子,他靠向身后竹椅的椅背,抱着双臂静静看她。
“哦?可是若非钧天崖那次变故,你便不会因掩护同门而被威力堪比天界九天玄火的地心焱火灼烧,更加不会灵脉受损、被迫封住灵脉如同凡人;
同样,若非因钧天崖秘境被破而你当时待过的地方留存着恶妖凶兽的凶煞之气,此时你便还是仙门百家眼中心中,那个没有一丝一毫瑕疵的完美的端虚宫卓掌宫。
——尽管如此,你依然不悔?”
卓清潭笑着看他。
“谢予辞,我说过,卓清潭此生,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走过的每一步路。”
她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她当时所能做到的最佳的方式。
既然已经尽力,那么不论最终是什么结果,又有什么可悔的?
谢予辞若有所思的轻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不辩喜怒悲欢。
“是啊,我险些忘了......你做事,从不后悔。”
以前如此,现在亦然。
想必将来,也是这般无二。
卓清潭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神却有些迷离放空。
“......所以,我亦不曾后悔那日自己去了钧天崖。”
若非如此......她此生恐怕也不会有机会与谢予辞相见了。
更不会误打误撞进入宿风谷秘境,通过阵王法阵拿回了前世太阴幽荧的记忆。
虽然,后续她也许为了给谢予辞善后,恐怕要费上诸多麻烦与周折,更要殚精竭虑、一步不能踏错。
但是,能在自己还活着时与他见上一面,有机会这般心平气和的与他说上几句话,已是过去不敢想的难得情景和际遇。
谢予辞却误会了她此时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轻嘲的笑了笑。
“是啊,‘卓仙长’是仙门正道的典范,就算事先你便已得知如果去了钧天崖,过后会被搅进诸多罗乱和困境里,但是若能救下那些因弱水寒潭倒灌被困于钧天崖的弟子们性命,想来你也必然不会退后避让。”
卓清潭知道他想岔了,但却笑笑并没有纠正他,只是笑了笑,道:
“谢予辞,我不是什么正道典范,其实我也会有私心。
我方才之所以说,于我而言钧天崖之变故未必是天灾人祸,而是福报。正是因为我近来忽然觉得,如此这般似乎没什么不好。”
谢予辞蹙眉看着她。
“什么意思?”
卓清潭偏着头淡淡笑着,她那被酒色染红的脸颊难得带上了一分血色,让她整个人都显出了几分从前的“卓清潭”不曾有过的娇俏和灵动。
“起初最开始时,我确实不适应现在的身体状况。”
她轻叹着笑了笑道:“那时我还在端虚宫断戒峰上受戒,也还不曾拿到师门那件可以削弱六识的法器。
说实话啊,那时候是真的疼,不止是筋脉灵脉灼痛难当。便是伤势未愈又没有灵力的身体,承受那八颗镇骨钉......”
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旋即坦白的笑笑,道:
“承受那八颗镇骨钉,于一副没有灵力护体的肉体凡身而言,确实难熬。
那时的我,甚至不知每日的时辰究竟是如何过去的。终日里被筋骨中一层叠一层的痛楚折磨的昏昏沉沉,连下地自行行走都不能够。
甚至有的时候,思绪溃散到只能凭借来断戒峰送食水的弟子出现的次数,来判断时间过去了几日。
......我此生从未那般狼狈过,也从未那般无力过。所以,那时的我,怎可能不迷茫?”
谢予辞在她说到“那时候我是真的疼”这句话时,便已下意识崩紧了身体。
待他听到后面,眉心更是不自觉皱紧。
但是,他却并没有出声打断卓清潭,而是静静的听着她说。
若非因为她今日醉酒,恐怕他永远也不可能从她口中听到如此类似于示弱一般的言谈。
“那时候真的是很丢脸,便是开口说话都要去努力克制自己,否则便是连声音都是飘忽发抖的。但是,我掩饰的极好。”
卓清潭忽然垂头轻轻笑了。
“你知道吗?直到戴上了长檍师叔的法器‘涂雪碧’,削弱我半数六识之前,我的师弟师妹们都不曾发觉,我当时的肉体已经濒临崩溃。我很厉害吧?”
谢予辞却冷冷的看着她。
“哪里厉害了?强撑着把所有的苦都留给自己生生吞下,这种天下一等一的蠢事,也便只有你才会觉得厉害了。”
卓清潭轻轻叹了一口气,她道:“可是,我当时也没有旁的办法。他们焦心也是无用,我又何必再让他们担心。
更何况,后来端虚宫的师长们都不在宫中,当时还有那么多弟子们尚且在外历练未归,宫中诸事待定。我当时若是倒下,端虚宫当时恐怕便乱了。”
谢予辞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就知道,让这个人放弃责任,想来比要了她的性命还难吧?
“后来我离宫寻找失踪的弟子们的踪迹,也不知究竟是哪一天,我突然觉得似乎自己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没有灵力的不甚强韧的身体,习惯了身戴‘涂雪碧’六识削弱、半聋半瞎的世界,也习惯了如何和体内皲裂的灵脉以及那八颗镇骨钉的痛楚和平共处。
——我甚至觉得,这样真的很好。”
谢予辞蹙眉:“我怎么没看出来,这样有哪里好?”
一个曾经无比强大、灵力高强的仙门翘楚,变成了一个一丝一毫力量都无法使用之凡人。
且先不说身体力量上的落差,便是心里上的落差,也绝非一般人能接受的。
卓清潭费力的撑起身体,用双手撑着竹桌,站起身来。
她嘴角带笑,轻轻阖目仰头,温暖的秋日骄阳照映在她的脸上,竟仿佛再次为她渡上一层神光。
谢予辞一时之间,竟然微微晃了神。
——那一刻,卓清潭像极了当年的太阴幽荧。
太阴幽荧明明是上古时期混沌初开时候,由两仪中的先天至阴之气与太阴之精共同所化的圣神,但她却偏偏让人觉得相处起来,十分温暖舒服。
更离奇的是,圣神帝尊太阳烛照明明是两仪中的绝对至阳之气与太阳之精共同所化的圣神,后来他的一缕神力更是在化为了太阳之精。
可是,太阳烛照本人的性情却极为严肃冷峻,不苟言笑,没有温度,十足的威严。
这两位曾经的九重天三界至尊,性情与本体原形,当真相差甚远,天差地别。
片刻后,卓清潭却轻笑着低头看向他。
“因为我忽然意识到,若是我永远都是这般模样,此生都无法修复好被地心焱火灼伤损坏的灵脉,那么,我便永远只是个无法使用灵力的‘废人’了。”
谢予辞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神色沉寂的注视着她。
“端虚宫肩挑带领仙门百家共同斩妖除魔、守护凡间百姓安宁和乐的重任。端虚宫的历代宫主都是天赋首屈一指、仙法道术在仙门百家中位列翘楚的人物。而一个‘废人’,是不可能一直占据着凡间四大仙门之首、端虚宫的下一任宫主之位的。所以,届时哪怕家师再是爱重于我,也是要考虑端虚宫的未来和仙门百家的人言可畏。”
她忽然笑了笑:“我若从此废了,便不可能一直是端虚宫的掌宫,也不会是端虚宫未来的宫主,更不再是仙门百家未来的领头人......这样从此自由自在只做自己,也未尝不好,不是吗?”
卓清潭眼中一片温柔澄澈。
“所以,你看,我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私心。
我亦确实动了凡心凡情,不想再做那柄只为天下、心如寒潭的‘无情剑’了。”
谢予辞沉默一瞬,忽然摇头笑了。
“这也能算私心吗?”
他不知这到底算是嘲讽的笑,亦或是恨其不争的笑。
“你所谓的‘私心’,不都是建立在你的灵脉永远不会恢复的前提下吗?这意味着什么?”
谢予辞冷冷的自问自答:“这意味着届时你已经因为没有修仙卫道的能力,而被你所信任的仙门正道舍弃了。
所以什么是私心自由?什么是私心去做自己?你竟然因此被迫从此只能做自己,是愧对自己肩负过的责任吗?若当真有那一日,也是他们舍弃了你,辜负了你。”
卓清潭却没什么怨怼之情,她笑了笑道:“你这样想不对,不同的位置便要不同的人去做,才是最有价值和意义的。
若我当真永远做个一丝灵力不能用、亦不能再修行的废人,那么,我若坐在未来端虚宫宫主的位置上,才是在妨害凡间安危。”
她想了想,忽然轻笑了一声,纠正自己先前的说法。
“我这样说也不对,若是我的灵脉始终不见好转,我也并非不能冲开封印使用灵力。只是届时若是解开或破开封印,虽然可以灵力如常,但是灵脉被地心焱火灼伤的伤痕亦会被体内自行流转的灵力不断冲击,早晚有一天会彻底爆裂。
所以,在做一个长命的平庸之徒、和做一个短命的天子骄子这两个选项中,家师替我暂时选择了前者。”
谢予辞沉默片刻,忽然沉声道:“你会好的。”
卓清潭笑着看他,问:“是吗?”
他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如水:“是。”
卓清潭却轻叹了口气,道:“可是,你忘了吗?我先前说过的,我并不希望自己有一天好起来,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真的很好。”
他们现在这样......也很好。
谢予辞皱眉看她,淡淡道:“别说胡话。”
她真的是喝得太多了。
下次他再不能让她这般饮酒,青天白日便开始说起了胡话。
卓清潭听到他这样说,却“扑哧”一声抬袖掩唇笑了。
“‘别说胡话’这类话听起来好生耳熟,好像以前都是我在说你的吧?”
她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十分认真的看着谢予辞微微蹙起的眉眼,缓缓问道:
“但是,谢予辞,我并没有说胡话,我是认真的。至于罗浮叫嚷着要寻找什么蓬莱,什么仙草的,其实万事随缘便好。即便是我一直如此,亦没有什么不好。”
谢予辞皱眉看向她,冷哼一声道:“没什么不好?难道你当真打算一直做个哪怕偶尔风吹日晒,便会风寒发热的病弱凡人不成?”
“那又有什么关系?”
卓清潭浅笑着,她忽然上前一步,逼近谢予辞,非常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忽然轻声问他:
“谢予辞,若我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不会再好了,你可愿意陪我找个山清水秀、没有人烟的地方,了此残生吗?”
谢予辞猛地顿住。
他惊疑的看向卓清潭,似乎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一般。
温暖的日光,缓缓照映在两个人的身上。
而他们二人的影子,居然不知何时起因为角度原因缓缓重叠在了一起,恍若相互依偎一般。
好半响,谢予辞才找回自己溃散了的神志。
他定定看着卓清潭尚且带着醉意和水泽的眉眼,缓缓道:“卓清潭,你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卓清潭却偏头看着他,轻轻的、低低的笑了几声。
“我是醉了,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问你,谢予辞,你愿意吗?”
愿意暂时放弃找寻冥王沟秘境和太虚秘境中的那部分神力神体,与她一起了此残生吗?
不用太久,最多二十年便好。
在她此生阳寿将至之前,她一定会真正意义上解开秘境结界,还他一副至纯至真至善的无上神体,和至纯至净的混沌两仪神力。
上一世欠他的情债,这辈子,她拿命来还。
第151章 男女授受不亲
晚青、灵蓉和安罗浮在洛神湖上游览了一遍,不消一个半时辰便已经回到岸上了。
他们在湖岸边的茶座里百无聊赖的等待了将近一个下午,才总算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谢予辞。
若不是晚青施术传音给谢予辞,得知他们并没有什么危险,三个人恐怕都要再折返回洛神湖去找他们了。
而此时,灵蓉坐在茶座中临窗的木椅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刚刚从洛神湖上的小舟上下来、怀中还横抱着一个人的谢予辞,嘴巴张的大大的仿佛能塞进一颗鸡蛋。
虽然他怀中抱着的那人被一袭大氅包裹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外露,但是灵蓉还是一眼便认出,那分明便是卓清潭的身形嘛!
灵蓉一双眼叽里咕噜的乱转。
他俩......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拍大腿,转身大力推了推坐在她身旁座位上正在喝茶的晚晴,然后震惊的伸手指向窗外。
“阿婆!你快看!不得了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这简直是!简直是!——”
她微微一顿,蹙眉想了又想,最后终于从她那十分贫瘠的词汇量中找出了一个她觉得此时十分恰当的形容词。
“——简直是伤、风、败、俗!”
晚晴被她这么大力一推,手中茶杯里的茶水险些洒在了自己的前襟上。
她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蹙眉向窗外看去,但是旋即亦同样怔住了。
她神色变幻莫测,轻声喃喃:“......这?”
灵蓉大力点头:“对!就是这!”
安罗浮被她们的动作和声音吸引,下意识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看向窗外。
他的目光先是不甚在意的在窗外湖边人来人往的人流中扫视,下一刻,他便注意到了谢予辞那身姿高挑、格外引人注意的身影,然后自然也就看到了......
下一瞬间,他“腾”的一下子腾身而起,转身便大步向茶座外面跑了出去。
“——哎?安小郎君?”
灵蓉连忙在身后喊他,但安罗浮早已心无旁骛、充耳不闻的跑出了茶座。
她十分不满的“哼”了一声,然后扭头对晚青说道:“阿婆,你看这个小呆子!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怎么总是听不到我说话?”
晚青却没有看她,而是同样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灵蓉“哎”了一声,连忙一起跟上她,然后还不忘边走边小声对她继续叨叨道:“对对对,我险些忘记了,外面还有一对伤风败俗的人呢!”
晚青偏头皱眉看向她,斥责道:“别胡说!”
灵蓉吐了吐舌头,一蹦一跳的跟着晚青一起出去。
此时谢予辞也已经看到了迎出来的安罗浮,他抱着卓清潭走到了茶座门口,站定在安罗浮面前。
然而,安罗浮的眉头却皱得死紧。
他先是上前一步结印施法于掌心,上前查看了一下卓清潭的状况,许是发现卓清潭此时身体状况并没有恶化的迹象,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却依旧紧紧盯视着谢予辞,凝眸问道:“谢仙君,你们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酒气?我师姐......这是怎么了?”
......他该不会是趁着其他人不在,灌他师姐的酒了吧?
谢予辞淡淡道:“她贪杯喝了几杯,已睡着了。”
安罗浮眼神中带着浓浓的不满,他看着他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谢仙君,如今我师姐的身体状况你并非不知情,若是她饮酒后吹了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予辞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许是见这傻小子当真急了,于是难得耐心的补上了一句解释。
“不会,我在盖住她的大氅外施下了一道恒温术法,只要不掀开大氅,便不会着凉。”
安罗浮这才缓缓松开了皱紧的眉头,他点了点头,然后拱手一礼,道:
“既如此,劳烦谢仙君费心了。只是我师姐如今每日尚且在服用中药,若是可以,还是请不要带她饮酒最好。”
这话说的貌似有礼,实则怨气重重。
谢予辞自然也听出来了,但是他挑了挑眉,却没有多做解释。
哪里是他非要带着卓清潭饮酒?
明明是她今日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才对。若非他死命拦着,只怕她方才喝的更多。
此时,晚青和灵蓉也已经到了。
灵蓉的嘴巴向来不饶人,此时难得一次让她占据了上风,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谢予辞?
于是,她当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觑着谢予辞片刻,然后又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怀里被牢牢遮住的卓清潭,啧啧有声道:“你很可以啊!谢予辞!”
谢予辞掀起眼帘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嘴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然后,他淡淡道:“怎么?游湖吃茶,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灵蓉声音极大的“哈”了一声,然后挤眉弄眼的笑道:
“那如何比得了‘谢仙君’少年风流?安小郎君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根本不愿意搭理我,路上话少的便像没这个人一般。‘谢仙君’就不同了啊!”
她嘻嘻一笑:“游湖能游到怀里去!‘谢仙君’,你们俩可是头一份!”
不知何时起,灵蓉似乎已不再针对卓清潭了,更不会再因为谢予辞待卓清潭特别而心生嫉妒或不满,居然可以从容的开起他们的玩笑。
但是安罗浮听到这话却不太好受,他再次深深皱起了眉头,不动声色的看了谢予辞一眼。
他虽然早已看出谢予辞和他师姐之间气氛有古怪,关系不同寻常,也支持他师姐能为自己活一次,去正视自己的本心。
但是......他们二人此时关系毕竟不清不楚,且还男未婚女未嫁。
虽然他们仙门中人如同江湖儿女一般,并不是那么注重凡世俗礼、礼法约束的。
但是,这般青天白日饮酒相依、抱在一处,如若被仙门百家中人看到,到底对他师姐的名誉不好。
他当即皱眉,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十分有礼貌的道:“谢仙君,灵蓉姑娘提醒的对极,刚才我师姐给您添麻烦了,师姐便交给我照顾吧。”
谢予辞却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一步,他轻轻的挑了挑眉,语气神态没有一丝异常。
“此时若是换人,恐怕大氅会滑落,安公子,应该不想令师姐因此吹风着凉吧?”
安罗浮闻言,伸出的手当即顿在了半空。
他迟疑一瞬,最后还是缓缓的放下手来。
倒是晚青皱着眉头轻轻推了灵蓉一下,嗔怪道:
“你啊,惯是喜欢胡说八道。卓仙长游湖之际见到周围景致如画、美轮美奂,兴致高了起了雅兴饮醉了酒也是情有可原。
当时仙长身边便只有主上一人,主上自然是要照拂卓仙长,怎么在你嘴里这般不像样子?”
灵蓉闻言却撇了撇嘴,小声的“哼”了一声,然后嘀低估咕道:
“......什么啊,可拉倒吧,你们别想蒙我!谢予辞这厮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体贴周到过?
他过去每每遇到女子躲都躲不及呢,即便原来我......哼!总之,他心里必然有鬼!”
当年她也曾经对“钧别”心生绮念和好感,但是哪怕他们当时是朋友,他亦是在发现她的情丝后立刻与她保持距离,还暗示她不可越界。
似乎除了那位而今早已神魂具散、魂归混沌九千余年的“天杀的”往圣帝君,灵蓉还从来不曾见过谢予辞对什么人这般上过心!
若是他心里当真没鬼,又岂会对一个女子这么好?她才不信呢!
谢予辞凉凉看了她一眼,懒得与她计较。
晚青却蹙眉推了推她的手臂。
“不要嘀嘀咕咕的说些奇怪话了,快去茶座里将咱们之前买的枣糕带上,你不是吵着晚上泡汤时要吃的吗?
既然卓仙长醉了,我们也该去投宿了。”
于是灵蓉只好十分不高兴的强行拽着比她更加不高兴的安罗浮,一同进了先前的茶座,去取方才他们在茶座等人时从过路行脚商手中买到的新鲜枣糕和果脯。
至于今日住宿之所,其实他们早先在牧云舟上便已经商量好了,今日是要宿在长春城五里处山脚下的客栈的。
那家客栈背靠长春城南面的一座名为“南山乌”的温泉山,正是建在了南山乌山脉的半山腰中。
由于此地天然优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客栈别具一格的温泉景观,是周围远近闻名极具特色的好去处。
由于路途较近,因此几人并未称作牧云舟,而是选择御剑而行,不消片刻之间便抵达山脚下的客栈大门。
只是,直到谢予辞将卓清潭送至客房安置,她都始终沉睡不曾清醒过来。
众人已经吃过了晚饭,灵蓉也已经拉着晚青去庭院中泡那别具一格、远近闻名的山中温泉了。
直到天色已经彻底昏暗,卓清潭才将将清醒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头顶的床帐,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种不知此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醒了?”
卓清潭缓缓转过头去看向距离床榻不远的茶案,谢予辞用指节拄着侧脸,淡淡的挑眉看着她。
她神思中还带着一丝酒后的迷茫,呆了好一瞬,似乎才转过脑子来,轻轻点了点头:
“嗯。”
卓清潭用手臂撑起身体,缓缓坐起身来,然后蹙眉嗅了嗅空气中湿湿的空气,恍然颔首。
“我们此时已在南山乌的那家客栈了?”
谢予辞点了点头,道:“既然醒了,便过来吃饭吧。晚青怕晚上客栈里的厨子小厮都睡了,已提前在炉上给你留了饭菜。”
卓清潭一听到吃饭就头疼,当即下意识便轻轻蹙起了眉头。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房间靠近门口的地方居然架着一个小炉子。
而此时,炉子上果然还放着一个砂锅,正咕噜咕噜的冒着白色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