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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骨令—— by顾九洲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16

卓清潭轻轻垂首,沉默不语。
“你在犹豫什么?”
圣神帝尊似乎十分不解。
他们二人本来生来便是圣神,成仙成神,亦是理所当然。
“你此生本是上神神魂转世,修仙问道于你而言,便如同吃饭饮水一般简单。即便是没有吾相护助阵,你也必然能再次得道、位列仙班。”
卓清潭轻叹口气,道:“帝尊,我并非在担心自己无法修成正果,而是......此生我当真不想再修仙问道了。
既然我们已经开诚布公,那么仙门弟子这个身份、端虚宫掌宫这个权柄,还请帝尊收回吧。”
圣神帝尊眉头皱的死紧:“你此乃何意?”
“帝尊,昔年作为往圣帝君太阴幽荧,我虽没有做的很好,但数万载来亦是殚精竭虑,不曾有一日懈怠。”
她定定的看着圣神帝尊,双眸温和却坚决。
“太阴幽荧已经完成了自己生而圣神的使命,神陨消散于天地。帝尊,我累了。此生,我只是凡人卓清潭,不再是‘她’,也不愿再做‘她’。”
圣神帝尊沉默一瞬,缓缓摇了摇头。
“吾许诺你,待你得道飞升、位列仙班后,可以从此以后不再做帝君。但你必须修行得道,否则,你一旦以凡人之躯身死,之后神魂何归尤是未知。这个险,吾不能冒,也断然不会允许你任性。”
“帝君。”
卓清潭无奈的轻笑了一声:“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这是凡人都懂的道理,帝尊想必不会不知。
更何况修行这种事情,若我不愿,即便是以帝尊通天之能,亦无法用外力胁迫,您这又是何必?”
圣神帝尊双目一片沉寂。
他目色沉沉的看了她良久,忽然道:“你不愿再做仙神,是为了他,为了那个凶神。”
圣神帝尊这句话是肯定句,并非疑问,似乎他也并不需要卓清潭的回答。
卓清潭静了一瞬,轻叹道:“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帝尊,我生于世间数万载,始终无欲无求、按部就班、无甚波澜的活着,而我也已经死过一次。您就当是心疼我这一回罢,让我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陪一陪自己想陪伴的人,如此,可好?”
圣神帝尊定定的看着她,缓缓问道:“哪怕命途短暂?哪怕万劫不复?”
卓清潭淡笑的看他,眼神温润如水,却至柔亦至刚。
“哪怕命途短暂,哪怕万劫不复。”
圣神帝尊沉默一瞬,忽然笑了,但是他却十分笃定的道:“是吗?即便是你愿意,即便是吾首肯,那凶神也未必答应。”
他话毕抬头,淡淡看向门外,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卓清潭闻言一怔,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外。
只见此时,一道高挑纤长的人影,正静静站在她房门外,也不知他在那里究竟站了多久。
他面容清隽,乌发如云,腰杆宛如一杆苍竹,正是谢予辞。
如今紫薇殿附近的三人中,两人修为具在而今的卓清潭之上,她居然全然没有察觉谢予辞是何时到的。
谢予辞淡淡瞥了圣神帝尊一眼,微微挑了挑眉梢。
哪怕过去九千余年岁月,哪怕得知是他费尽心力挽留住卓清潭一线生机,他还是很难将太阳烛照看顺眼。
不过,只要他不找他的麻烦,他看在卓清潭的情面上,便是敬上他一分也无妨。
谢予辞单手挥袖、撩起衣摆,迈进了房间。仪态写意风流,十足不羁。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圣神帝尊:“原来,是你。”
正如嘉荣预料的那般,若没有圣神帝尊的令喻,九重天上等闲神仙万万不敢劫走卓清潭,干扰上神“历难”。
圣神帝尊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沉声道:“凶神,许久不见。”
谢予辞凉凉道:“若非非来不可,谢某倒是希望不必再见阁下。”
他歪过头认真的看向卓清潭。
他的视线在她的面色和唇色上轻轻打转,然后十分认真的探查了她如今灵脉流转的气息,终于缓缓舒了口气。
“你已大好,如此便好。”

第195章 我会陪你走下去
其实,此时谢予辞的怀里,还揣着一株他披星戴月赶去南海、从蓬莱仙山摘来的仙草爻华。
只不过,如今看来,她应该已经不需要了。
她用不上这些,那便再好不过了。
卓清潭朝他温和的笑了笑,问道:“我已无碍,你是来接我的吗?”
圣神帝尊眉峰微蹙,下意识的握紧手指。
他如今这具凡间分身的修为,仅是自己的一缕元神之力,而谢予辞此时拥有的神力远在他之上。
若是谢予辞执意带走卓清潭,他们之间,便会是一场足以毁掉端虚宫的恶战。
但不成想,谢予辞却笑着轻轻摇头。
“我本来,确实是来接你的。”
卓清潭微微一顿,脸颊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几分,她抬眸静静看他。
谢予辞缓缓继续说道:“但是如今,我却改变了主意。”
圣神帝尊闻他此言,一直暗自握紧的手指却微微一松。
他就知道,哪怕谢予辞每每面对他时都是一身反骨、凶性不减的混不吝,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一定会退步,跟他站在一边的。
卓清潭沉默的看了谢予辞一瞬,忽然道:“谢予辞,我们有过约定。”
谢予辞目露追思,他轻轻道:“是。”
那晚南山乌的半山客栈,夜色缱绻,月照温泉。
湿气弥漫的客房里,她身体微微前倾,十分认真的对他说道:
“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认真的。万事随缘便好,即便我一直如此,亦没什么不好。”
他当时曾问她:“没什么不好?难道你当真打算一直做个哪怕偶尔风吹日晒,便会风寒发热的病弱凡人不成?”
她却笑意晏晏的回道:“那又有什么关系?”
“——谢予辞,若我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不会再好了,你可愿意陪我找个山清水秀、没有人烟的地方,了此残生吗?”
他当时......答应了。
他们之间,确实有过约定。
但在她的生死安危面前,这世间,再无大事。
谢予辞忽而低哑的笑了笑,他抬起头来,眼底带着一抹化不尽的温存。
“清潭。”
他忽然轻轻叫她的名字。
卓清潭静静偏头的看向他。
这一世他们自打相逢,她便一直半聋半瞎着,后来甚至彻底眼盲耳钝。
上一次这般真切的听见他的声音,这般清晰的看见他的脸,还是在上一世,在她还是太阴幽荧时。
她听见他温声轻柔的说道:
“清潭,哪怕你不舍弃端虚宫弟子的身份,哪怕你重新开始修仙问道,我们的约定亦不会变。”
卓清潭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谢予辞歪头看着她,笑容明媚。
光影照映在他的洁白的脸颊上,像是一件被上天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十分好看。
“我愿意陪你了此余生,直到你此生功德圆满,再度位列仙班——至于你我之后的事,便交给之后的你,再去决定。”
交给那个再度端立九天、掌执三界的你,去决定吧。
卓清潭下意识的蹙起眉心,她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直视着他的眼睛。
“予辞,我们——”
“清潭。”
谢予辞忽然打断她,他垂头静静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容颜。
面前之人,是他肖想了数万载的执念,也是他参了数万载的道。
他轻轻抬手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然后笑了笑。
“‘我们’的概念,只有你能活着,才会存在。”
......也只有你活着,才会有以后。
他认了。
不论卓清潭成仙问道,再度身负仙格后,心中的想法是否会有所改变......他都认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会情不自禁,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谢予辞静静的看着她的眉眼。
那双眉眼在他的识海中如此深刻,几乎像是刻在了他的元神中一般。
他剑眉朗目,看向她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攻击力。
“便当是为了我。我们的余生或许再没有‘山清水秀’和‘荒无人烟’,但在这座崇阿山端虚宫、在这凡俗大千世界,我会陪你走下去。”
走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安雨浓看谢予辞却不太顺眼。
自打这个男人出现,便总是在她师姐身边打转,搞得她都快要“失宠”了!
比如说,她早上带着家中私奴做好的精致早茶来孝敬她师姐,结果却发现这厮不知何时已经泡好了什么不知名的古茗。
最可气的是,居然比她家豢养的茶艺私奴大师泡制的清茶更加回味悠久!
再比如说,她晚间正指挥着家奴私厨烹制精美佳肴,结果却发现这厮已经用她们紫薇殿的后厨做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药膳!
他还十分“不怀好意”的说什么“做的不好献丑了”,他这是在故意讽刺她吧?
他一定是在讽刺她!
一个大男人,如此不思进取!整日里围着灶台打转,真是令她不耻至极!
安羽浓斜着眼睛觑着谢予辞,轻蔑的发出了一声“哼”,然后小声道:“哪里来的纨绔子弟!没有出息!没见过世面!呸呸呸!”
安羽浓并不知道谢予辞的真实身份,只当他如同他先前自己介绍的那般,是一名长居北地兖州府的一名富家子弟。
谢予辞的神力收放自如,如今他收敛起来神韵气息,整个人便如同一般凡人无甚差别。
别说是安羽浓这般浅显的道行,便是当初的四大仙门的掌门和长老,都无法堪破他的修为高低。
谢予辞很有气煞人也的天赋。
他闻言展颜一笑,那笑容里明媚多情,又带着一丝似乎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挑衅。
他曼声道:“谢某虽然没什么出息,可是,谢某生得好看啊。”
安羽浓重重“呸”了一声,斜眼看他:“好看顶什么用?可以当饭吃吗!你这人,一天天是没有什么正经事可以做了吗?怎么整日里跑到我师姐的院子里转悠?你不知道什么叫礼教大防吗?不懂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吗?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安羽浓一张小嘴像是放烟花般说个不停。
但是论起嘴上功夫,谢予辞还从来没有输过。
他脸上一派郑重其事,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狡黠的笑意,然后佯作惊愕道:
“正经事?难道还有什么比为卓仙长鞍前马后更为紧要的正经事吗?莫非在安姑娘心中,卓仙长并不是那么重要?”
安羽浓气结:“你休要挑拨我与师姐的关系!师姐才不会信你呢!”
她还要再开口说话,谢予辞却已经假模假样的“啊”了一声,故作惊讶继续道:
“还有,男女授受不亲?......安姑娘,常言道修仙之人和光同尘、不惧世俗、坦坦荡荡、不畏狭隘性别之偏见。不过在下看来,安姑娘似乎还是受困于凡尘俗礼,道心有待升华。”
安羽浓素来伶牙俐齿,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在嘴上讨不到旁人半分便宜。
她瞠目结舌的看着谢予辞,然后猛地委屈的扑在卓清潭的膝盖上,撒娇告状道:“——师姐!你看他,这是什么人啊!你快些将他轰出去嘛!”
卓清潭无奈的笑着抚了抚安羽浓的发顶,然后好笑的看了眼笑意盈盈的谢予辞,笑道:“你啊,怎么惯是喜欢欺负他们兄妹?”
“什么?”
安羽浓听了这话,当即支棱起耳朵来,神色警惕又略带敌意的看向谢予辞。
“好啊!你这厮居然还欺负过我哥哥吗?”
她小脸崩的紧紧的。
“本姑娘告诉你,我可不是哥哥那般敦厚可欺,你若再欺负我哥哥,哪怕你是个凡人,我可也是要对你不客气的!”

第196章 你却是这世间极好的人
谢予辞眉眼弯弯的点头,打趣她道:“那是自然,在下一介微末草芥,如何敢欺负安公子与安姑娘这样出身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那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
安羽浓却信以为真,十分正色的点了点头:“你知道便好。”
卓清潭实在看不下去谢予辞戏弄自己的师妹,她靠在美人榻上,微微屈指,用一股灵气轻轻击中谢予辞的指尖。
谢予辞歪过头笑眯眯的看她。
“好了,你别逗她了。”
卓清潭轻叹口气:“算算时间,罗浮也应该快回来了。”
当日谢予辞与嘉荣第一时间赶赴南海,先从仙山蓬莱上取了一株爻华。
但是他们与安罗浮之间没有可以联络的法器,因此暂时无法告知他。以至于安罗浮那两日依旧还在东海附近徘徊,四处寻觅蓬莱的影迹。
直至圣神帝尊给卓清潭服下了爻华,替她摘下了“涂雪碧”,清醒后的她第一时间施法,用自己的琅琊玉传讯联络到安罗浮,这才将他召回了云州。
而今安罗浮已在路上,想来也快到了。
“太好了!哥哥可算回来了!等哥哥回来,咱们师门几人也算难得齐聚一堂了。”
安羽浓眼睛里亮晶晶的,十分开心的模样。
圣神帝尊的帝心,如何会倾注在凡间区区凡事之上?
因此“楌桪宫主”其实并不喜收徒,以至于他们师门之中,人丁一向不甚兴旺。
端虚宫的清越峰中,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名弟子而已。
——其中作为关门弟子的她与她兄长,还是师父看在他们父亲和师姐的面子上勉强收下的。
由于天赋原因,也并未传授给他们兄妹二人沧海毋情诀。
但是尽管如此,他们师姐弟五人关系却极好。
虽然他们大多有各自的任务和历练在身,总是聚少离多。
但是师门和睦,手足情深,彼此之间从无龃龉或矛盾。
安羽浓兴奋的不行!
而今,长久在外游历的二师兄和三师兄也回来了,等她哥哥回来,他们便该好好聚聚才是!
“啊!说起来,咱们几个也有三年不曾聚在一处了,这次当真要好好聚一聚才是!”
安羽浓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又极其喜欢热闹,此时兴致颇高,便想办一场家宴热闹热闹。
只是......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迟疑着从卓清潭的双膝上抬起头来,有几分犹豫的看了看她,欲言又止道:
“......师姐,师父如今正在宫中,他老人家想过来喜欢安静,最讨厌吵闹喧嚣了。咱们清越峰上也素来人烟稀少,清静惯了。若我着人布置家宴小聚,师父会不会不悦动怒呀?”
卓清潭笑了笑:“不会。我们只是同门小聚,不过几人凑趣而已,你把宫主想的太过严苛了些。”
自打知道了“楌桪宫主”的真身,卓清潭在人前,便开始改称圣神帝尊为“宫主”了。
不过,端虚宫中的弟子们大多数也是这般称呼“楌桪宫主”的,因此这般称呼并不突兀,就连安羽浓一时半刻也不曾发觉有什么不对。
安羽浓小声嘟嘴道:“才不是我将师父想的严苛,是师父他本来就十分严肃嘛。除了面对师姐之外,我还没怎么见师父笑过呢。”
卓清潭好笑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这丫头素来无法无天,也就是在圣神帝尊的凡身面前,才会规矩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半点不敢造次的。
谢予辞听闻后却笑了。
他“啧”了一声,道:“你师父他素来都是这副不讨喜的样子,你理他作甚?想做什么便去做好了。”
安羽浓当即“嘶”了一声。
她先是十足震惊的看了看他,然后下意识四下看看周围,见四周并无“楌桪宫主”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她皱着眉,半是无语半是佩服的道:“你这纨绔!胆子当真是好生的大!若是叫我师父听到了,必然将你痛打一顿,再赶出去!”
谢予辞“呵”了一声,他轻轻抬起云袖,动作洒脱不羁,器宇翩然的斟了一杯清茶递与卓清潭,然后似笑非笑的道:
“放心吧,他虽然为人十分不讨喜,但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责骂你的,他又不是闲的。你且放宽心,这些零碎琐事,他没那个耐心去理会。”
圣神帝尊自己的上神本体如今还在九重天上闭着生死大关,修复自己神体的损伤,没有那么多闲心关注凡间这几个所谓小徒弟的动向。
“楌桪宫主”哪里是时常失踪游历人间?分明是这缕元神经常要回归本体,探视自己本体的情况,所以借此理由消失了罢了。
安羽浓却皱眉道:“你这个无礼的凡人,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不要仗着我师姐为人宽和性情好,便什么胡话都敢乱说。
若是你牵连我师姐被师父责备,我可不会与你轻易干休的。师父若是将你打出去,本姑娘可也是不会管的。”
谢予辞闻言挑了挑眉,然后“哈哈”大笑了几声。
这小姑娘......虽然说出的话不好听,但他看得出来,她心地极好,居然担心她的师父生气,而他这个胆大包天的“凡人”会吃不消。
谢予辞轻轻摇着头看向卓清潭,笑道:“安家这对兄妹,倒是有意思得很。”
先前他便觉得他们兄妹给他的感觉十分熟悉,方才他才突然想到,他们与当年尚且还是九重天上西极濯祗仙宫中一个小小仙娥的嘉荣何其相像。
由此可见,卓清潭待他们真的极好。
因此才会将他们教导成如今这般模样,尽管出身显赫,但依旧天真烂漫、为人淳厚、心无杂尘。
昔年仙界诸仙便都以能在往圣帝君座前听训受教为荣,而今看来,哪怕她转世为凡人,依旧受人喜欢。
安羽浓闻言不禁对着谢予辞翻了个白眼,她觑着他,不甚信任的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有意思得很’?我怎么听着这不像是什么好话呢?”
谢予辞耸了耸肩,眼底闪过一丝揶揄。
“谢某句句都是夸赞,安姑娘可不要冤枉人啊。”
安羽浓白了他一眼,神神气气的抬起下巴,故作矜持道:“还算你这凡夫俗子有那么几分眼光吧!”
谢予辞不知怎的,忽然被她此时的神情触动,想起了年幼时的晚青。
亦想起了当年仙山岱舆上养在卓清潭跟前的那些四处奔跑,自由散漫的众多仙兽,和无忧无虑、烂漫生长的仙草仙株。
他静了一瞬,忽而轻轻笑了笑,出神的喟叹道:“被你养大的孩子,真是令人艳羡。”
卓清潭含笑偏过头看着安羽浓,眉眼间一派和煦温柔,她目光温存柔软,缓缓道:“他们自然都是极好的孩子。”
然后,她忽而轻轻补充道:“你也是。”
“我?”
谢予辞错愕的转头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了。
“我可不是孩子,我也......从来没有做孩子的资本。”
......孩子吗?
从他刚刚开了神识,拥有自己的意识那一日起,他便知道,自己是被万物所不喜和厌恶的。
生来凶煞之人,凭什么如同孩子般无忧无愁?
他刚刚学会运用微末的神力时,便已与荒山中的凶兽们争夺领土和食物了。
忽然,一只干燥而微凉的掌心附在了他的手背上,那纤长清瘦的手掌食指上海带着一枚古朴的指环。
谢予辞怔怔抬头看向卓清潭。
她的眉眼人如其名,如同一汪清澈幽深的潭水。
“予辞,你不是孩子,你也从来不曾做过‘孩子’。但你却是这世间,极好、极好的人。”

当日下午,安罗浮收到讯息便立刻赶回了云州。
他一路御剑而归,风尘仆仆,平日里贵家公子一般干净清爽的模样此时也早已荡然无存。
他的发梢上甚至还沾染着一些沿途的尘土和海盐,这幅尊容看起来着实狼狈了一些。
安罗浮方一回到云州,直接便御剑回了清越峰紫薇殿,他甚至顾不得先去拜见师父“楌桪宫主”,便先一步来到卓清潭的院舍,确定她是否安好。
当看到耳聪目明、恢复如常,只是灵脉尚未痊愈还有一些虚弱疲态的卓清潭时,安罗浮不禁轻轻舒了口气。
他就知道,他的师姐一生乐善好施、除暴安民,必定福大命大,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卓清潭含笑看着他,轻声道:“这些日子,你也瞧着清减了,辛苦了。”
安罗浮憨憨一笑,摇了摇头,道:“不辛苦,是罗浮没用,帮不上什么忙。回来的路上我在崇阿山的山脚下,见到在城中安置的灵蓉姑娘。也听闻了谢仙君找到了爻华,这可太好了。”
虽然他早已知道谢予辞并非什么“仙君”,但是他已经叫惯了,一时之间忘记改口,依旧这样称呼他。
他找到了爻华?
卓清潭闻言微微一怔,转过头看向丝毫不曾对她提及过此事的谢予辞。
谢予辞却挑了挑眉,淡淡道:“安公子误会了,你的‘师父’可是有大本事的人,是他治好了清潭,在下的爻华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什么?”
安罗浮听闻后十分诧异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卓清潭,问道:“师姐?师父也寻到了爻华?他是如何寻到爻华的?”
怎么他在东海奔波数日,居然一次都不曾见过他师父?
卓清潭却定定看着谢予辞,蹙眉问道:“你......寻到了蓬莱吗?怎么先前不曾听闻你提及。”
谢予辞笑了笑:“你既已用不上此物,说与不说,又有何妨。”
卓清潭静默的看了他一瞬,忽而轻声道:“予辞,你究竟......为我做了多少我不曾知道的事?”
谢予辞却痞气十足的眨了眨眼。
“哪有?你想多了,我这人从不吃亏,做了好事是一定要留名的。我之所以懒得说,不过是不想你有什么不必要的负担罢了。
谢某行事,具因一句‘我甘愿’,既是自己甘愿之事,那么必然甘之如饴。别人知道与否,我自顾自在快乐,又何须介怀?”
卓清潭默默看了他一瞬,然后道:“可是,我想知道。”
也许你并不在意,但我却很想知道。
安罗浮轻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仙君是有大智之人。不慕虚华,但行己事。”
安羽浓却被他们之间的对话搞糊涂了。
她皱着眉头十分不解的打断他们:“什么爻华?什么仙君啊?哥哥,你是在说这个姓谢的小纨绔吗?
治好师姐是师父的功劳,跟他有什么干系呀,他只是一个凡人而已,你可别被他骗了。”
安罗浮闻了妹妹这话,不禁怔了怔。
......凡人?
他看了看卓清潭,又看了看谢予辞,见他们二人具是一副含笑不语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的傻妹妹什么也不知道。
他好笑的摇了摇头,道:“羽浓,不得无礼,谢公子是吾辈仙门前辈,修为远在你我之上。他只是素来谦和低调,不愿在人前彰显神通罢了。”
......谦和低调?
这四个字,即便是谢予辞自己听到都不禁牙根发酸,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这辈子除了做“钧别”的那几百年,与这几个字还算有些关联外,还从来不知道“低调”和“谦虚”该怎么书写。
卓清潭看见他这幅难得不好意思的模样,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只有安羽浓以为自己的兄长是一路赶路回来,太过疲劳而失了心疯,她愕然道:
“哥哥,你真是被这人忽悠傻了不成?他算是什么前辈啊,还‘仙君’呢?我瞧着他就不像正经人家的儿郎。”
谢予辞当即“啧”了一声,他抬起一指隔空指了指她,然后斜着眼睛看着卓清潭,啧啧有声道:
“这姑娘可惜了,小小年纪,眼神不济,没什么前途了。”
“——喂!你这厮?说谁眼神不济没有前途呢?本姑娘前途远大着呢!”
“羽浓......不可失礼!”
“哥哥?你居然帮着外人说话,不帮自己的亲妹妹?”
卓清潭轻笑出声,并不理会他们这些嘴上“官司”。
她含笑瞥了他们一眼,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然后对安罗浮浅笑道:“罗浮,你先去休息一会,羽浓晚上安排了家宴,届时再好好聚上一聚。”
安羽浓闻言也连声催促道:“对对对,师姐说的对极!哥哥,你快去梳洗换身衣裳,瞧瞧你一身尘土,都要难闻死了。”
她看见胞兄这幅狼狈模样,早就心疼坏了,连声叫着安家的仆从私奴备上热汤,便推着安罗浮去沐浴更衣。
等到房间再无旁人,谢予辞便笑眯眯的斜倚在紫檀木椅一侧的扶手上,手指抵在下巴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卓清潭。
“家宴啊,听来倒是颇有几分趣意。不知谢某有没有这个机会长长见识,看看当世第一仙门的宴会是何等排场?”
卓清潭淡淡看了他一眼,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谢予辞闻言轻叹了口气,他耸了耸肩,垂眸拖长声音道:“......知道啦,不去不去,谢某不会搅扰你们的雅兴的。”
卓清潭闻言却微微蹙眉:“你在说什么呢?你自然是要去的。”
这回,轮到谢予辞愣住了。
他怔了怔,颇为讶异的道:“要我同去?我是开玩笑的。”
她们端虚宫清越峰的师门同门小聚,他还没有那么自以为是、不自量力,觉得自己可以一起去凑这个“热闹”。
卓清潭却淡淡看了他一眼:“是吗?但是,我却并非在玩笑。”
“你......”
谢予辞静静的看了她一瞬。
卓清潭淡笑着道:“怎么?先前不是说好了,我潜心修行,你相伴左右。一日不到,言犹在耳,谢公子莫非是要变卦了吗?”
谢予辞闻言安静了良久,然后忽然笑了。
他的笑十分干净,就像黎明第一抹透在天际的骄阳,温温的、热热的,始终有种骄傲又纯粹的少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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