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by顾九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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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此处,忽而微微一顿,旋即又十分洒脱的笑了笑。
“若是日久天长,终不见故人归。那么,你便寻一处嗅得到海风之处,将我,彻彻底底忘了吧。
东海的水泽会吹过我的神魂,告知我,你已来过。这便当是我们,已经好好告过别了。”
话音刚落,谢予辞便再次感受到了结印封印之处圣神帝尊“太阳烛照”那股越来越暴躁的力量。
——来得好快!
他知道,终于还是不能再等了。
变化只在一瞬之间!
于是,谢予辞不再犹豫。
他粲然一笑,转过头去。额前元神处那抹玄紫色的光芒骤然大盛,刹那间冲破颅顶!
“啪”!
那是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仿佛瞬间炸裂在了卓清潭的心间!
——她知道,那是谢予辞震碎自己元神、竭力释放全部神魂之力的声音。
“——谢予辞!吾与你这贼子不共戴天!”
“哦?那阁下恐怕要等来世,再来寻谢某算账了。”
谢予辞的声音笑吟吟的,但声音里却难掩虚弱:“不过,恐怕此番你身死道消,阁下也难再有来世向谢某寻仇了。”
——魂归混沌,永不超生,那才是这伪神最终该有的归宿!
圣神帝尊“太阳烛照”发出不甘惊惧的嘶吼,他拼尽了全力与谢予辞的力量挣扎相抗——但是很快,他突然发现自己体内数万年来流转不息、引以为傲的那股汹涌澎湃而强大的两仪至阳神力,居然当真被谢予辞自爆下的神魂所吸引,呼啸冲破他的原身、破体而出!
——旋即被早已静候良久的谢予辞和卓清潭,合力以鸿蒙紫气和两仪至阴神力为引,布阵八方,引渡往复于三界之间!
法阵——成了!
天现异象,云霞漫天,美不胜收。
众人悲喜交加,相拥而泣!
谢予辞轻轻松了口气。
其实他很想再转过身去,看一看那个令他魂牵梦绕之人,但却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次好像,真的要先走了呢,只是实在放心不下这三界间让他无法割舍的那人。
岁月弥久,他的心间月,终将熠熠生辉,永垂不朽。
清潭,月色清如醇酒,敬尔……一世温柔。
“——谢公子!”
“——主上!”
“——予辞!”
朋友们的呼唤声由远及近,由清晰再到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他好像听不到了。
这便是元神俱灭,神陨道消,六识聚散的感觉吗?
原来当年她剥离一身神骨,护他一世清白那刻,便是这种感觉。
耀眼夺目的玄紫色光芒,瞬间笼罩在整座崇阿山,将整个云州府照映得如梦如幻。
然而下一刻,那光芒盛极而衰,由内而外,缓缓......溢散而开。
卓清潭怔怔的看着那道仙尘散尽、与圣神帝尊一同消散于三界的身影,久久无法动上一动。
——甚至连她方才结印施法的双手,都仿佛凝固僵硬了一般,始终忘记放下。
她的眼、她的心,如他所愿,在这一刻,只余下一人,再容不下其他。
那抹渐渐消散于眼前的身影,长身如玉,衣袂翩跹,一如昔年的东海边。
九千年日升月落,她的神骨在那少年心底,终生月华。
——他是她生命轨迹偏转的惊世意外,亦是她骨间生出的最为绚烂的龄竺花。
卓清潭怔忪的望着谢予辞消失的方向,三界中突如其来涌动流淌的那股两仪至阳神力,与东海天地法阵生生不息生出的两仪至阴神力交融相汇,它们温润而又格外明媚,就像……它们那位真正的主人。
就像……他在拥抱着她。
“……谢予辞。”
青竹早凋,山河无恙。
旧梦一场,终成空响。
————END————
(正文完)
自是一岁枯荣好,人间烟雨又一春。
打从千年前那场震惊三界八荒的“真神”与“伪神”之战后,转眼又是千年岁月静静流淌,天地春去冬来、花开花败,匆匆一年又一年。
真正的太阳真神谢予辞自爆神魂后,将两仪至阳神力引入三界流转。两仪至阳神力与天地交融,日复一日、生生不息,与那东海之滨太阴真神昔年所设的天地至阴法阵遥相辉映,夜以继日的维系着三界苍生两仪阴阳相谐。
凡间阴阳永恒,欣欣向荣。
四海昌平永寿,万物复苏。
不知为何,许多上古时期渐渐泯灭消失于三界的一些仙株神草,居然渐渐在凡间大地上显现踪影,就连那海外三大仙山也日益稳定、不再漂泊,最终静伫于东海,以至于许多凡间修士们慕名而往,寻一仙途机缘。
三界有传说,那是因为天地诸神终于拨乱反正,伪神阴谋破灭自此消亡,致使上古遗物纷纷现世。
——听闻就连那凡间的王侯将相亦心驰神往,盼寻到“仙山”与仙丹,获得永生,这些是后话。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那紧闭近万年的四方天门,亦在那一战旷古之战后重新开放——往圣帝君太阴幽荧重塑神体,以凡体之身肉身成圣,归位回天!
而帝君归天后的第一道法旨,就是重启四大天门,着天界众仙各司其命,各尽其职,尽心护佑凡间秩序如旧。
自此千年,凡间偶有幸运的凡人,又可以在机缘巧合之下有幸得遇下凡公干的仙神,流传出来不少佳话与传说。
只是可惜,尽管众望所归,天界诸多仙家上书力荐,往圣帝君却始终不肯接任“帝尊”之职。
她甚至连“帝君”都不想做,只想做一介散仙。不过好在九重天上众仙苦苦哀求,于是往圣帝君总算收回了她的“突发奇想”。
——只是虽然如此,帝君回位归天后的第二道法旨,却从此废除了自打混沌初开延续至今的上神掌权三界的旧例,从此九重天在三界一言堂的局面被破!
往圣帝君感召了万妖之王、那位曾经隐世避居凡间九渊的相柳,自此由相柳主持妖魔界的秩序,负责统领妖族;
她授命九幽大帝全权负责凡间轮回和九幽之下的法度,掌管生死轮回和评判身后罪恶与善果;
又命九重天上的四大上仙分别执掌三界天地运势、四时风雨、仙神任免和规律法......
从此三界各司其职,各有法度,相护助益,九重天虽不再一言定天下,却反而使得三界众生更加敬重和尊崇天界。
但是遗憾的是自从三界秩序陆续稳定后,每次三界之主上天述职,就再也无法亲自面圣帝君了,等闲仙神甚至都难以再见往圣帝君的圣颜一面。
——据传闻说,这位古往开来真正意义上的三界第一人,其实并不喜欢定居于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上,于是帝君陛下大多时候都是化身临凡去往凡间,在凡土大地上四处游历着。
上神有她的道要渡,亦有她的劫要修。
凡间,云州城。
一名身形高挑纤细的女子戴着一顶长过膝盖的兰色幂篱,单手随意的牵着一匹外形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白色“马鹿”,走过繁荣的云州市集街巷。
市集上络绎叫卖不绝,虽然那顶幂篱遮住了女子的容貌,但是牵着一匹如此形貌迥异的坐骑过市,还是引来了往来不少路人的视线瞩目。
好在此处地处云州,坐拥着凡间第一仙门端虚宫。因此附近的百姓平日见多了修仙之士收服的各种妖兽之流,虽然觉得这女子牵着的“马儿”过于奇怪,但也还能接受。
她自然也注意到了周围百姓和路人若有似无的好奇的目光,知道那白色“马鹿”此时多有几分不自在了,于是微微摇头淡笑道:
“说了让你在城外山中玩耍等候我便好,你非要来见识云州的集市,被人当做妖兽了罢?”
那“马鹿”嘴巴明明没有动,但女子耳中却分明传来一个略带委屈的少女的声音。
“......帝君,他们看我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啊,该不会是看我圆润可爱,便想吃掉我吧?”
卓清潭失笑摇头,小声笑道:“胡说八道。”
然后又安慰她道:“白泽,莫怕,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没见过你这般形貌的兽身,一时好奇罢了。”
原来,那外形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白色“马鹿”,正是一只修出了神识的仙兽白泽!只是因为她此时是以坐骑之身陪伴帝君来游历人间的,因此施以障眼法化形隐藏了自己头上那对如同银白色珊瑚般美丽的白泽角。
说起来,当年这只白泽未开神识神志、不通人性之时,“钧别”也曾照顾过幼兽时期的她许多年——她正是昔年仙山岱舆不曾覆灭之前,曾经生长于岱舆中的众多仙兽中的一只,还是只性格柔软又娇憨的雌性小白泽。
此时,他们一人一兽已经走到了云州城最大的酒楼外。
小白泽看着酒楼外马厩里的脏乱,不禁慌了神,连忙道:“......帝君,我不要跟这些马儿关在一起,我也要陪您进去呢。”
卓清潭本来也没打算将她丢在这马厩里,摆手拒绝上前要帮她牵“马”的迎客小厮,轻笑着牵着它来到酒楼人迹罕至的后院处,然后这才停下脚步。
“好了,此处无人,你可化形了。”
下一刻,高大的白色“马鹿”消失不见,一个身穿白色纱裙,头顶包着两个小发包的娇俏少女凭空出现了。
她虽一声白色纱裙,脸上却红扑扑的十分可爱,脸蛋上还有一对儿娇娇媚媚的少女红。
少女白泽仆一化形为人身,便欢快的道:“帝君帝君!我们快些进去吧!听说这是云州城最大的酒楼呢,我还是第一次来!”
她前日刚刚渡劫成功、学会幻化人形,此时正是新鲜的时候,很迫不及待的想用人类的面貌去看一看人间的繁华。
卓清潭含笑着轻点了一下白泽眉心的银红色仙钿,当先推开了酒楼的后门,然后凭着记忆,带着她轻车熟路的向二楼临江的雅间去了。
她们走到雅间门口,刚刚推开房门,几道视线当即直直注视而来。
白泽呆愣愣的站在门口,一时之间被那灼热的视线搞得不敢进去了——这些人......就是帝君的朋友吗?
室内静谧片刻,其中一道身着嫩黄色衣裙的女子当即回过神来,她毫不见外的聒噪了起来,咋咋呼呼的道:
“——喂!卓清潭,你是怎么回事噢?怎么都晌午了你才到,咱们几个可有快两百多年没见过面了,你怎么还能迟到呢?”
她“嘶”了一声,目光炯炯,啧啧有声。
“你可别再拿‘公务’来当借口搪塞我们哦!我早有耳闻,现在除非三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九重天上的神仙们,等闲才不会拿琐事来烦你的。
——你为何迟了这么久,你个没良心的神仙该不会是不想我们吧?”
第269章 番外2 故人再相聚
一个面色清隽温和的男子先是无奈的看了一眼先前开口的黄衣女子,然后含笑打断了她的“责备”:
“灵蓉,这可怪不得我师姐,还不都是你想一出是一出的——前日我们刚刚路过云州,你便说想起了当年闯荡凡间的旧事,突发奇想非要我施法传讯给大家,将大家招来云州一聚......
我师姐两天前人还在昆仑雪峰之巅,带仙兽白泽渡劫化形。那里距离云州路程如此之远,师姐此时便到,想来必然是白泽化形渡劫成功后便一刻不停的赶来云州了,你可不要欺负师姐老实。”
灵蓉一听这话,当即柳眉倒立,眉头皱得仿佛都能夹死萤虫了!
她娇娇俏俏的伸手一指,一字一顿的控诉男子道:“好啊!好你个安罗浮!你到底是跟谁一伙的?你就是这么对待你两个儿子的娘亲吗?”
安罗浮登时造了个脸红。
他做凡人时便是出身名门世家,后来得道成仙后亦是一介儒仙,平日里脸皮一贯薄得很,此时听闻妻子此言,当即脸上一热。
安罗浮无奈道:“我是帮理不帮亲......你啊,在师姐跟前胡说什么。”
晚青、雨师、嘉荣三人闻言忍俊不禁,下一刻齐齐娇笑出声。
只有卓清潭和白泽未曾发笑——白泽是因为刚刚化形,懵懵懂懂,不太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而卓清潭......她属实则是惊讶了!
她惊愕道:“什么?你们二人是何时成的婚?我怎么不知道——”
......居然都有了两个儿子了?
安罗浮憨笑的搔了搔头,解释道:“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略一回忆,然后恭敬又不失亲厚的补充道:“那时恰逢万妖之王相柳请师姐助他平定九渊恶妖叛乱。师姐那年还在九渊战场上,我们成亲这点小事与三界安危相比实在太过轻了,因此不敢叨扰师姐、让您分心。”
卓清潭:“......”
这回眉头皱得能夹死萤虫的人换成了卓清潭。
她不解道:“......虽说如此,那九渊之乱结束过后,你们怎么也没有传讯告知于我,我也好去看看你们,补送一份新婚贺礼聊表心意。”
安罗浮摇了摇头,笑着道:“我知道师姐心中有我们,贺礼之流,不在于形式,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
他话音刚落,卓清潭和灵蓉当即都皱起了眉。
卓清潭蹙眉:“怎么就不需要了?”
灵蓉瞪眼:“怎么就不需要了?!”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
灵蓉当即尴尬的笑了笑,她拉过安罗浮到一边去,咬牙切齿的小声道:“你是不是修仙修傻了啊?往圣帝君出手,那贺礼能轻了吗?干什么不要?为什么不要?清潭仙宫里的好东西多着呢,放着也是没人用的!”
安罗浮无奈的看着她道:“......你啊,你早已修成正果,如今也是挂名在太阴真神的濯祗仙宫中的玉兔女仙,你还缺什么啊?”
灵蓉翻了个白眼,略带一丝委屈失落的松开他的袖子,然后背过身去小声哼道:
“......我如今是太阴真神座下的女仙,就连九重天上的神仙们也都卖我几分面子,我自然是不缺什么了。
但是......但是我追你可是追了快一千年呢!如今好不容易才跟你修成正果,结果因为九渊战乱我们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办,除了亲近的好友外,旁人都不知我们成亲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小仙娥以为你是独身,向你献殷勤呢......”
灵蓉自以为自己说话声音不大,但是在座的一屋子全是耳聪目明的神仙,将小夫妻之间的私房话一不小心听了个一清二楚。
安罗浮有些尴尬的回身看了看表情格外精彩的故友们,连忙小声道:
“......你别乱想,我当时便拒绝她了这你也是知道的。我亦告诉她我早已婚配,我的娘子是你,也只有你。”
灵蓉脸色好看了几分,但却还是噘着嘴。
“可是,若是有帝君给我们补送贺礼,便等于上神为我们证婚了,那岂不是三界都知道你罗浮真仙是我的人了?那才叫一劳永逸!再也不会有旁的女仙来打你的主意!否则、否则......”
她恶狠狠的握了握拳头,眼珠乱转在想如何威胁才好,正巧好看一旁一脸忍俊不禁的卓清潭,脑子灵关一闪,当即补充道:“——否则!她们就是在藐视往圣帝君!那她们可就是三界的最大最大的罪人了!”
“嗯!”
想了想,她愈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于聪慧了,一字一顿再补充了一句:
“——若是帝君送了我们贺礼,她们还敢心存妄想与你搭话,那绝对就是藐视帝君神威的罪仙!这可是要被太乙上仙论罪贬下堕神汀的!”
众人:“......”
这可真是......天大的一口黑锅,活脱脱的要砸死人哩!
卓清潭失笑摇头。
“好啦,灵蓉,你们成亲之事连我尚且都不知,之前其他仙家不甚了结也是情理之中,想来不是有意为之。若是大家知道你们已修婚好,自是不会再有误会之事发生。再者说,罗浮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自有持身甚重,你不必担心。”
灵蓉嘟嘴。
“卓清潭,反正我是等着你来亲自给我们的孩子赐福的,你这个做师姑的可不能推脱啊。”
卓清潭笑着点头应下。
“这是自然。”
她又问:“两个小家伙呢?怎么这次没带来?”
安罗浮提起一双儿子,嘴角含笑道:“师姐有所不知,这两个小家伙一胎双生,性格一模一样的顽皮,将我的仙殿几乎拆散了架。
去年他们随我和灵蓉一同去琅琊上仙的府邸拜访,居然被上仙制作的法器仙器迷了眼,说什么都不肯与我们回来了。”
灵蓉笑眯眯的补充道:“也是他们两个聪慧非常,这点啊像极了他们的娘亲我!因此才得了仙君青眼,觉得他们的根骨不错,便被仙君收入门下留在了琅琊仙山修习法阵法器,估计百年内都不会离开琅琊山打扰我们夫妻了——”
她本是想借此机会自夸一下自己,结果说着说着最后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安罗浮宠溺的看着她道:“他们顽皮爱气人的性子,倒是更加像极了他们的娘亲。”
灵蓉尴尬的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喝酒了啊,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众人轰然大笑。
第270章 番外3 此间少年归
他们这一日,点齐了云州鄱阳楼中所有的招牌菜品,也聊起了许多陈年旧事,还畅聊了许多近几百年间三界形形色色的八卦轶事。
当然,这里主要是灵蓉和雨师染知道的更多些——但他们却又下意识的纷纷回避了一个他们共同认识的人。
卓清潭的唇角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也许他们不信,但她其实此时此刻很放松。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在她面前都会下意识回避开那个人,也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似乎所有人都觉得那人是她心中最深的痛楚。
——其实不然。
那个人,从始至终都不是她的“痛”,而是那把唯一解开她身上和心中枷锁的钥匙。
他是人间芳菲尽头处的盛世欢颜。
他于三界行走过、存在“过”,她也相信,他依旧、始终、一定......会一直的存在。
听到故友们说到某件旧事时,纷纷下意识转移话题,避免话题深入到那个人身上,她不禁有些失笑起来。
其实,卓清潭更希望他们能与她一起聊聊他们这些人同生共死、真正经历过的那些难关,也包括......那个人的。
那人明明一直在她的回忆里,也分明一直在他们的回忆中,却又不得不被小心翼翼的封存在各自的灵海深处,像是一道......触之痛极的灼伤。
酒入回肠,夕阳西下,她有些醉了。
大家也都醉了。
天边的日头终于落了,太阳......又一次的落山了,像人生生死的起落。
不知怎的,晚青突然睁开醉酒后呆呆空泛的眼,凭空落了泪,无声无息的。
也不知怎的,灵蓉前一刻还在与雨师染划拳大笑,后一秒却悲恸大哭起来,安罗浮蓦然收起酒后难得放纵的笑意,沉默的叫她的脸揽入怀中。
而方才还在与灵蓉大声正划拳的雨师染,此时亦突然红了眼眶。
嘉荣上仙抬起手背不动声色的抹去眼角一闪而过的晶莹,她先是下意识垂下头去,旋即又想起了什么,抬首强颜欢笑、欲盖弥彰道道:
“......帝君难得与我们一聚,这都是、这都是在干什么呢?灵蓉啊,你的酒品属实是不佳,每次喝多了就又哭又闹的,快别哭了。”
卓清潭坐在窗边,她侧着头面向窗外。
她始终静静的看着天边尽头那最后一丝即将落于地平线的日光,谁也看不见卓清潭此时神色,却谁都不忍去问什么。
仿佛一切不被戳破,有些人就永远都在。
——像那太阳,会落下,但是第二日却一定会再次升起。
突然,卓清潭仿佛醒过神来,她转过头来笑了笑,脸上带着她一贯的恬淡自若。
“对不住,喝多了,有些晃神了。”
她看着安罗浮怀中显然已经醉的过头的灵蓉,无奈的摇头。
“罗浮,快带她安置吧,嘉荣说的不错,这丫头啊,每每喝多了都让人意外。”
灵蓉早已为人母,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但是在卓清潭心中,她还始终是那个一袭黄衣、脾气一点就炸的“小丫头”。
安罗浮闻言点了点头,面带不好意思。
“......师姐,见笑了,那我就先带她去客房歇下。”
卓清潭颔首,见他们几人都有了些醉意,便安排了酒楼客栈中的小厮将她们各自送回了客房,但她自己不知为何,却并未在此处下榻。
她趁着夜色将起,施法疾步踱步离开了云州城。
做凡人那一世,她几乎是在这座城池不远处的崇阿山中长大的,这云州城自然也是经常来的。
可是上一次来云州,似乎是一千年前了。
自打那一战、那一日之后,她虽在凡间游历四方,却下意识的避开了云州城,若非是灵蓉这次相邀,恐怕她也未必会回来。
今夜匆匆一见,似乎城中的景致也与千年前记忆中的那座云州有些不太一样了,但是好在记忆中的那些人始终不曾改变。
只是......几人上次相遇时似乎是在中州朔州,其后他们各自分开两百余年,她四处游历八方居无定所,罗浮在九重天堕神汀任职神殿神官,晚青和灵蓉修成正果成为濯祗仙宫女仙,嘉荣依旧驻守南海是四海守域上仙,雨师染也回位归天依旧做着司雨仙君。
如今此次,他们匆匆在云州再次相聚,很快又要各自奔赴各自的生活和使命。
小白泽是上古仙兽之体,她灵感敏锐,感受到今日的“往圣帝君”似乎与以往她不太一样,但却依旧化为原身兽身,乖巧的跟在帝君身后,不多话的默默跟随陪伴。
一神一仙兽就这样不知不觉、漫无目的的出了云州城。
直到卓清潭已经站在了城外十多里外,才终于从沉浸的记忆中拔出自己神识,她酒意正酣的抬头迷惘的四下看去,看到身后白泽仙兽懵懂纯真的眼神,然后无奈的扶额。
“......真的是喝酒喝傻了,怎么就稀里糊涂带你出城了?在城中住一晚也是好的。”
......可能是那一刻,他们情绪中的悲痛太过明显,烫得她在醉酒之下失了沉稳,对那悲恸的气氛避之不及之下,居然恍恍惚惚的几乎溃逃般便离开了云州。
白泽呆呆的歪头,不知所谓的“咩”了一声。
卓清潭失笑看她,“此时城中城门已关,看来要委屈你了,便与我在这荒郊野外对付一夜吧。”
白泽还未回话。
突然,一个轻到几乎凡耳可闻的细微声音在不远处轻轻响了一下——
那是有人刻意隐藏、却不小心踏在枯叶上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细响,不过这细微的声响逃不过卓清潭的耳目。
“什么人?”
卓清潭蹙眉,淡淡看向密林阴影深处。
几瞬后,一道纤长高挑的身影隐约出现,他从夜色树影下缓步踱出,直至整个人走近了些。
银白色的月光罩在那人逐渐显现的隽秀容颜上,卓清潭刹那间僵住。
她突然有些疑惑了,然后心中默默想:......原来我是醉了吗?莫非醉酒后居然不知不觉中入了梦?
视线之中,眼前那人在月光下的眉眼清晰的好看。
他的眉峰轻挑,笑起来有种格外明媚的味道——像那轮刚刚消失于天际的明艳温暖的日光。
“姑娘,夜半时分、露宿野外,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呢。”
他似乎是在努力学习如何做个“登徒子”,但是显然不太成功——
因为世间不会有如此清隽不凡的登徒子,也不会有哪个登徒子的眼神如他那般明媚又清澈,永远带着少年人的骄傲和淳净。
卓清潭怔怔的看着他,一时之间仿佛得了失语之症。
片刻后,她像是突然破开身为上神坚不可摧的壁垒、再度打开了作为“凡人”所有七情六欲——她久违千年的感受到了泪水的炙热。
原来,她哭了吗?
她居然......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
“......谢予辞。”
她极轻极轻的缓缓念出面前之人的名字。
声音小小的,轻轻的,似乎是生怕自己的语气稍微重了些,他的存在便真的如同梦境一般被惊醒、被吹散了去。
那少年却歪着头笑,他目光灼灼,宛若繁星。
仿佛永远炙热,仿佛永远一往无前。
“相比于这个名字,其实我更喜欢你叫我......”
“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