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知府的那几年—— by途北囚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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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草民知错了大人。草民再也不敢了。”
“知错了?那就带下去,将同伙都审出来。”
谢我存挥挥手,便有人将孙郎和想要逃跑的孙二娘带下去了。她清清嗓子,给堂下的粉衣男子一个微笑
“到你了,尚掌柜。”
尚添堂吓得腿肚子发抖,想逃却没有力气,也没有胆量
“尚掌柜的生意做的真好,好的本官都不敢相信看着尚家的账簿的眼睛。但是本官搜来的账簿,怎么和尚家往年在江州登记的账面,不是一回事儿啊。”
“谢大人,上次您被刺杀的事,在下属实也没想到,您不能这样记恨在下啊。”
“哦对,上次苹果案还有你一个呢,本官知道你是清白的,不就把你给放了嘛。当时你还说什么江州府民不聊生,本官还觉得你多么的爱民如子,未成想税收没做好的源头,在你这里啊。”
谢我存招招手,幕后闪出一人,竟是那爱石如命的枯公子。他端详了江州府的石狮子许久,被召进堂里的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
“枯公子,你既然不愿告诉本官的名讳,那本官便这样介绍你了。你行走在田间已久,不只你都看到了怎样的景色?”
“谢大人,草民看到百姓勤恳工作,田埂上都是新翻出来的黄色的湿壤,田间也总有稻花香。”
“那百姓生活的这么辛苦,难道是江州的地里结不出好果子?”
“大人,江州属江南一带,土质自然也容易遭到盐碱的破坏。我行诊时,听闻过百亩田十亩米的说法。”
江州米粒很小,穗花总大,实心确实空瘪的。
“土壤不养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官查了农书,那就该大水浇灌啊。师爷,江州建的去盐碱的水渠呢?”
“大人,之前的知府大人,将此事承包给商户了。”
谢我存了然于心的看向尚添堂,
“尚添堂,水渠呢?”
“大人。”
尚添堂哆嗦着,眼神飘忽,似乎在找能说得过去的话语
“水渠,哪有水渠啊。”
枯公子做出个极其夸张的表情,他抚掌大笑
“建水渠的钱都出了,可建水渠的人来了,只挖了几道水沟又走了,还得靠牛车来引水灌地啊!”
“呀,这么消极怠工的工队,尚老板从哪里找来的?”
“何止呀,还一直收税,一说再说要建佛塔。佛塔建起来了再建水渠,可从未实施过。”
堂外,一个长工一样的男子,愤愤不平道。
“你还钻了断珠塔的空子啊。看来晏老板是没有跟你们提起过,断珠塔的钱,除了地基部分,剩下的都是晏伐檀晏老板出的,何曾收过百姓的税款?”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众人皆不知辛辛苦苦的税款都并未用在佛塔处,而是流进了一个人的囊中。
谢我存一拍醒木,直指堂下的人
“大胆尚添堂,胆敢贿赂在朝知府,冒顶功名,克扣百姓的税款,还伪造官旨,你该当何罪!”
尚添堂还想再辩,可身后的讨伐声渐起,他只得跪倒在原地,任由衙役听从谢我存的指令将他拖下去。
“还有一位,夜夫人,又见面了。”
夜郎中的遗孀,夜夫人,曾在夜郎中被抓捕的时候出来寻找他们的孩子。夜郎中撞死在朝堂上之后,据说她恨他恨到从未去给他祭拜一回。
“夜夫人,你放心,本官不会像对他们那样对你,你协助本官抓获你夫君有功,本官十分感激。你只管放心告诉本官,你在芦苇荡处,可曾察觉过异样?”
“没有,大人,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告诉西捕头了,和他们知道的一样。”
“哦?你身为郎中夫人,啧,之前的郎中夫人。竟然闻不出来这么大的味道?”
谢我存昨夜刚刚感到,便有一种腥味热的她浑身不快。那腥味来自地上的一滩血迹,血痕滴滴答答连到芦苇荡处。可再看顾居敬手中的刀刃上,并无血痕。丁芷的手上有伤,也断不可能流出这样多的鲜血。
“更何况,这是孩童鲜血的味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
夜夫人自知失言,忙捂上嘴
“我猜的,现在看来,我是猜对了嘛。这还真是要多亏你啊。”
谢我存对顾居敬笑笑,再拍醒木,正色道
“堂下何人。”
“草民,东临书院,顾居敬。”
顾居敬跪在地上,等候着谢我存的问话
“顾居敬,本官问你,你疯病是怎么染上的?”
“草民当时,怀胎还未足月,喝错了汤药所致。”
听到此处,堂外的声音显得嘈杂起来。谢我存和幕后静立的玄清明互相使了个眼色,可见她们的猜疑是对的
“安胎的汤药温补,就算喝错了其他的汤药,又怎么还能致人头脑紊乱呢?本官听说过一种毒倒是可使人急火攻心,头脑紊乱。你的汤药里,是被人掺了东西吧。”
玄清明闻声上台,恭敬道
“谢大人,我昨夜已对顾居敬的病情做了诊断,确实很像太玄的毒。这毒名叫儿孙散,寻常孩童吃了,只觉眩晕。若是孕夫误食,则会有间歇性癫狂的症状。”
谢我存点点头,故作好奇
“那若是我想利用此人,该如何使他癫狂。”
“用孩童的鲜血便可。或者是新生小牛崽的血,血液的味道会诱发人体残存的毒素,从而使他再次狂暴。”
“玄郎中,大家都认识。一直是官府的心腹郎中,跟着官府断了这么些案子了,大大小小的案情都没少出力。本官倒想问问你,之前可有这种毒药出现过?”
“有,回大人的话,刚刚出现过。”
玄清明转身对向夜夫人
“之前西山绑架案的始作俑者,正是用了这种毒。”
“呀,怎会如此。夜郎中不是已经在你我面前自尽了吗?难不成,是那太玄的玉观音,又来扰乱江州了?”
谢我存起身,摊手对夜夫人
“可是京城的信使早到了,玉观音的罪名是走私兵器,与江州孩童失踪案并无半点关系。那夜郎中当时怎么就咬死了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夜夫人无半点动静,谢我存心中有数,所以有些着急。但她还是耐心问道
“夜夫人,夜郎中罪大恶极将江州孩童绑上西山,却并未伤害她们。他临死还说杀过知府?若是属实,那他费尽心机,就是给本官找点麻烦吧?那他为何又一头撞死在官府里?若是恨急了本官,他死前为何没有一点要杀本官的意愿?”
谢我存看向玄清明,问她
“玄郎中,师爷,你们当时也在场,你们觉得奇不奇怪。”
“大人,属下看来,夜郎中应该是有意替他人掩藏罪名。”
“啊,本官也这么认为。但是他要替谁掩盖罪名,才能一头撞死也不遗憾呢?或者我问另一个问题,知晓顾居敬的病情,判断他中的是什么毒,难么?”
玄清明答
“若是寻常人,怕是会以为汤药喝错了,但是若是通些药性,或是用过此毒的人,定能分辨。比如擅长用毒的郎中。”
“郎中知道,那郎中夫人呢?”
谢我存终于点到点上,她走下台,不顾西度和几个衙役的阻拦,踱至夜夫人面前,蹲下了身子。这样,她终于看清了夜夫人的眼睛。
毒蛇一样的眼神,仿佛在朝她吐着信子。
“夜夫人,本官再问你,你昨夜去芦苇荡做什么了?”
“是,是我故意洒的血。”
夜夫人面色并无半点波澜,脸上突然出现了笑容,她摇摇头,看向谢我存,目光闪烁着
“可惜啊,是我心急了,看见这几个捕头就洒血,没想到你不在那里。”
“顾居敬说他是受人指示带去的,既然你肯承认,就说明你认识那个人对不对?”
夜夫人打量一下四周,轻蔑道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你在找谁?与你同谋的,是江州府的人,对不对?看你的表情,那就肯定是她了。你放心,我已将她控制住了,你们都逃不出本官的手掌心。”
夜夫人果然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慢慢垂下了头去
“但是本官确实有一事不知,你和你的同党,为何非要与江州府过不去。本官新官上任,自觉没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
谢我存沉思着,突然堂内响起了一尖叫声,嘈杂的群众里涌进来一小童,不谙世事的小孩手里转这个拨浪鼓,被打扮的十分可爱,他朝谢我存跑去,嘴里流着哈喇子,有些不利索的喊她“大人,大人。”
孩童,夜郎中,绑架案… …谢我存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抬起头,道
“夜夫人,莫非你是西山匪派的人。”
无论是藏孩子的地方,还是方便去太玄寻找毒药的地方,种种证据指向的是断山上的匪派。只是谢我存醒悟的太晚了,下一秒,夜夫人就掐上了她的喉咙。
“是,夜寻是替我做事被抓才自尽了。这家伙,当时他在西山上采药被蛇咬的时候,我就不该救他。还说会给我们帮派帮忙,忙没帮上还丢了命,哼。”
“果真如此,原来这么多年剿匪都没成功,原来江州有你们的人。”
谢我存眯起眼睛,她知道此时不能慌张,不能居于下风。
夜夫人若是想当毒蛇,她就要做长着利齿的虎,将蛇咬碎。
“大人。”
西度等人着急喊道,谢我存将手背在身后,示意他不要行动。毕竟她还有话没有问完
“只是你我又没有仇,为何一定要杀我?”
“我管你是谁,我要杀的,是江州的知府,有一个我就杀一个。”
“杀到最后呢?告诉我,你们西山上的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谢我存感觉到那力度在渐渐加重,她似乎在玩弄她的股中之物。谢我存咳嗽几声
“我想要的,你能给吗?”
“能。”
谢我存握住夜夫人冒出青筋的手腕,坚定道
“不,你给不了。但是死了的你,能给。”
夜夫人马上就要用出全身的力气,她看着谢我存涨红的脸,不由得像她一样喘起了粗气。
江州一干人等只能干着急,但谢我存没有下手势,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就在西度打算冒令抢人的时候,事态出现了转机。
“打,打!”
稚嫩的孩童不懂谢我存的手势,他只能看懂谢我存眼里呛出来的泪花。因此将手中的拨浪鼓朝夜夫人打去,嘴里呜咽着,见夜夫人松开了手,便立刻扑进了谢我存的怀抱。
谢我存揣着小孩,手捂住脖子上的伤痕,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那拨浪鼓并不是什么兵器,但他让夜夫人反应过来一个事情。
“你的两个孩子,最近又长高了。你放心,我没有动他们,动孩子,那还是人么。但是夜夫人,如果你告诉我你们西山上的事情,我会让他们过的跟舒服,在你死后。”
夜夫人咬着牙,泪水盈满了眼眶,仿佛在抱怨些什么
“我当时就不该让他给我生这两个孩子。”
谢我存明白她是松口了,忙道
“你只管告诉我,我会把他们当亲生孩子一样疼爱的。”
“我告诉了你,也会有人杀他们。你,死也别想从我嘴里听见一个字。”
谢我存不动神色,任由西度将她扶起来,捂住怀中小孩的耳朵,吩咐道
“那就动刑吧。”
等候已久的衙役领命上前,将夜夫人押下去,却又被谢我存喊住了。
“夜夫人,你知道夜郎中接触的人这么多,我们如何查到你的么?”
谢我存缓缓道
“他临死前都在说爱你啊。你说,能让他一命换命的,还有别人么?”
“徒儿!你什么时候跑进去了!这可是官府啊我的小祖宗。”
三个案件的相关人等被清退了。这时,门廊外又跑进一人,他看起来十分急切。谢我存怀中的小孩朝那个身影展开了手,谢我存看清了那来人的脸,不由惊讶道
“风胡子!”
“呀,知府大人,好久不见啊。”
风胡子忙施礼,又将孩童接过
“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什么都不懂,没给大人您添麻烦吧,为师的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谢我存看着他,静许了。应是还有些心事,她没注意风胡子还盯着她的脖子
“大人,恕我多嘴,您这脖子上的伤,可得赶紧上药,若是时间久了,又是一桩心事。趁着伤口新鲜,只用将药和伤口打个照面,准能好。药也不用非挑金创药,其他的伤药,都能用。”
谢我存晃然大悟,连声应下,命人将风胡子送出衙门。随后挥手唤人,道
“带上来。”
“药吗?大人?”
“把丽娘带上来。”
西山的匪派不止夜夫人一人,她不必一棵树上吊死,正巧衙门里还有夜夫人刚刚供出来的另一人,那就是丽娘。风胡子的指点,她听懂了。
谢我存揉着脖子上的伤痕,起身回到了位置上,在旧的案宗上提了几笔。随后,将新的案宗翻开,她能察觉到顾居敬在盯着她的脖子,不由揉揉伤口,对他道
“现在,可以开始审案了。告诉我,顾居敬,你为何痛恨知府?”
“大人,我不恨你。”
“我说的不是我。”
谢我存笑的很好看
“我说的是江歌燕。昨夜你同我说的话,我听心里去了。你跟她的关系,好像挺好的?”
“不敢说很好,只是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包括给她怀一个孩子,还没有名分?”
“是。”
顾居敬语气平淡,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江大人不喜欢在下,但在下没有办法不喜欢大人。因此在下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罢了。”
这个江歌燕到底有什么好的,谢我存暗暗琢磨。这一个两个的碧人都对她投怀送抱的。
“这是你们的私事,本官不想勾起你的伤心事。本官只想知道,就是因为江歌燕让你中了毒,所以你昨夜听见有人喊本官大人,所以才刺向本官的,对不对?”
“是。”
“那刀是谁给你的?”
顾居敬看向呈上来的刀柄,摇了摇头
“在下不记得了。”
玄清明补充道
“确实,他正常了之后不会记得犯病时候发生的事。”
谢我存便朝西度吩咐道
“拿刀下去,让夜夫人指认是不是她的。”
然后又对顾居敬道
“那看来你是被人利用了。顾夫人,你该多加关照他才是。”
“是,是。大人教训的极是,昨夜我以为他先歇下了,便也服了药睡着了。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是。”
顾居敬的母亲解释道,满脸的歉意。谢我存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了。
“你既然是受人指使,那只用将指使你的人指认出来,便可以带着你母亲离开了。现在,顾居敬,我问你,在书院里告诉你本官行踪的,是不是她?”
谢我存一指,众人便看向了走上来的丽娘。按顾居敬昨日坦白,只有丽娘最符合他说的那个人的形象,只是为何,顾居敬才看她一眼,便摇了头。
“大人,指使我行刺的,不是她。”
顾居敬十分坚定,他跪拜在地上
“大人,草民不敢胡说,还望大人明察。”
事态有变,谢我存心中愈发慌乱起来,若是真的不是丽娘,那江州府,真的出了内鬼不成?
四周静悄悄,南途躺在终于不在颠簸的马车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通往太玄的路要经过西山,过山便能看见太玄塔的影子。丁芷就是在太玄塔刚露了个尖的时候下车的。南途撑起身子,稍微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腕,疼的呲牙咧嘴。
马车上塞满了谢我存给他的名贵药物,玄清明阻拦说这些药物太玄都有,可还是耐不住她的坚持。那时候,南途一直昏迷着,但他隐约能听见几人的说话声,不知谁提出丁芷可以随他去太玄,这话让他得以继续安心的昏睡。
南途一般不怎么和别人交流他的过去。他的过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唯一值得提的的一点就是当年他手脚不干净的去了公主府,打点时顺手接住了从公主的闺房中丢出来的一根珍珠钗子,大概是十分珍贵的物什,全京城无一人敢收。他便去丢钗子,奇怪的是那钗子总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南途揣着钗子夜夜睡不好,一咬牙,做了个决定。他挑了个夜黑风高的时候,从墙外将钗子扔了进去,谁知恰巧砸中公主大人。后来这事便在江湖上传开了,因着有人见过拿着钗子来卖的南途,便将他的模样画下来,贴至江湖日报上。就这样南途莫名其妙当上了江洋大盗,过了几天人人吹捧的日子,然后便被展狸抓了。看他认错态度挺好,展理便收他做了徒弟,将他送到下级府衙练胆子。
然后他就认识了丁芷。从前的南途能潇洒一天算一天,他怎么能想到也有为情所困的今天。过去对女人的印象大概也来自于他的成名事迹,他总以为女人都应该是那个公主那样的,泼辣又嚣张,在她眼里男的大概都只能守在房中等妻主回来,所以就算面前是展狸,她也不屑一顾。展狸哎,不只是捕头,还是著名捕头。
但是丁芷和那个公主完全相反,安静的让人喜欢。说实话,他之前从未注意过她,只觉得她“欺负”起来挺好玩的。直到那次他受伤,丁芷主动要求照顾他之后,他们度过了一段还不错的时光。有一天晚上,丁芷给他上完药,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突然发现他大概是喜欢丁芷的。喜欢她低头不敢看他,喜欢她笑起来鼻子两边的小旋儿,喜欢她被他吓到之后会发红的眼角。南途起初很嫌弃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后来的事实逐渐让他明白,事实就是事实,喜欢也就是喜欢。
现在,南途一睁眼就想寻找她的身影。面前的位置上放着一根钗子,正是他送给她的那支红玉钗子,南途拿起钗子,掀开了车帘。
车夫也不见踪迹,南途不是太在意,他拿着钗子,拍了拍驾车的三匹马的头。决定去寻找丁芷。
钗子都被取下来了,那她一定是在梳洗。南途想,他找到有水潭的地方就好了。这儿地处两地交界边儿,每逢特定的日子,西度也会来巡视,因此还算熟悉。他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朝一方去,果不其然见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源。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站着,湛蓝色的衣衫,是丁芷没错了,她虽然总是说怎样都好,可南途知道她偏爱蓝色和青色,这两种颜色拼起来特别像断山的颜色,南途心想。
丁芷背对着他挽发,墨黑的青丝垂落在她的腰际,从水面的倒影来看,她似乎有些憔悴,垂着眼睛在想事情。她并没有想到南途会来,或者说,她根本想不到南途会这么快就醒,所以,当南途扑过来吓她的时候,丁芷承认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后来的某一天,丁芷也会想起这个场面,她会后悔她的掉以轻心,竟然被他吓到了。
丁芷险些掉进水里,本能的叫出声。只是这一声出来,吓到的可不止是他一人了。南途没有等来他心中的“红红的眼尾”,虽是抓住了丁芷的胳膊,但还是愣在原地。眼前的丁芷同他从前一样不是粉黛,面色也十分可爱,因此南途不相信刚才那一声会是由他发出来的。
刚才那明明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如此的粗犷,仿佛被陈年的酒泡过一样。
“你的声音?”
“什么声音啊,你听错了吧!”
丁芷笑起来,一双眼睛幽幽的勾着他。罕见的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问他
“你怎么醒了啊,怎么不在马车上等我回去。”
“不是,刚才的声音,不是你发出来的吗?像男人的叫声。”
“你肯定是听错了吧。怎么可能啊。”
“不是,是真的!我刚才明明听到的。”
丁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伸出手挂在南途的脖子上,轻轻玩着他的发尖,这样亲密的举动不曾有过,但南途这一刻只想逃跑,因为丁芷眼神里的挑衅意味真的吓到了他。
“是这样的声音么?”
丁芷不在掩饰,这一次,南途可以确定他的耳朵没有出毛病了。
“既然发现了我的秘密,那你会为我保守住吗,南途哥哥。”
“你是个男的!”
“怎么,男的,就不喜欢我了?”
丁芷并没有真的让他保守秘密的意思,不远处,车夫正持刀而立,他低着头,对丁芷一副臣服的姿态。
“跟个废家子有什么好说的,绑上山去,挑断手筋,送我房里。”
“是,帮主!”
丁芷有些疲惫,但也像解脱一样脱下了外袍和外裙,里面的装束,怎么看,都不像个女子。南途被人捂住嘴,他眼睁睁的看着丁芷的举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总是披着外袍,袍衫下使了劲的胳膊,已经赶上他的粗了。
断山脚下回荡着南途捂不住的呜咽声,断山的卧底将南途带回马车,丁芷恢复了原先的装束,回头看了水潭一眼。水潭的尽处连着城东的知府府,他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波心荡,粉苞翠碗随水而流。兰水是工部的巧匠建在魏府的,魏呈乾不怎么喜欢,什么兰水梅潭的,总比不上江河湖海。
魏呈乾失眠了,做了那个梦之后,想起来许多过去的事,然后就睡不着了。他眼角一边一个贴着姜片,仆人将安心的香炉捧在他的鼻下,魏府库里名贵的药草熏香随他熏着玩,他心里其实厌恶极了这种味道。但是只有闻到这种味道,他才不会想起从前的那些味道。
味道比景还可恶,只要一沾上,脑海中的场景就会不由自主的再次出现。但毕竟二十岁看景,四十岁自成人间,魏呈乾也到了能坦诚过去的时候。他脑子里走马灯的闪过昨夜的梦,那个梦里还是有他,有那个书院,有书院里的大火。
梦里顾培的脸已经模糊,他还是拿着那本书,对他步步紧逼。而他身后就是无尽的熊熊烈火。
“魏大人,‘摩顶放踵立天下,为之’,你说,为字何解?”
顾培捧着的书卷上的字霎时化成几只猛兽,张扬着爪牙朝他扑啸而来,梦里的魏呈乾避尤不及,眼见就要被“为”化成的大鱼吞吃入腹,梦里的他大概是只虾米,只能躲避着大鱼的追击,满脑子都是“为”字。
魏呈乾眼角的姜片掉下来一个,下人忙捧起新的姜片要替他贴上。兰水中鲤鱼游的欢快,水面上不断的浮现他们追逐的身影。魏呈乾起身,推开想要迎上来的下人。
这时,门廊外跑进来一人,同样的官服打扮,品级品级不如他。
那宫人低眉顺眼,示意魏呈乾先行一步,好与之交谈。
“魏大人,下官这次是为皇上的病而来。”
“本官也听闻皇上感了风寒,实在为凤体担忧啊。”
皇上自上次狩猎回宫就常喊头疼,宫里对外皆称皇上是感了风寒,只是,魏呈乾想。若是真的是风寒,宫里也不会派人来向他请示了。
“唉,魏大人,您是皇上的心腹,皇上的事情,您最清楚了。咱们不敢瞒着您什么,就明说了吧,皇上她,凤体难愈,前些个昏过去了!”
宫人瞥瞥魏呈乾的神情,又收敛了欲落泪的动作,严肃道
“皇上的病,其实不是传的风寒。而是生了疮,就是民间说的花柳病。”
“什么?”
魏呈乾大惊,转而怒气涌上来了
“我就说那几个天天带着皇上胡闹的早晚得捅娄子!”
“大人。”
宫人怯生生的
“是君后娘娘让下官来问问您,皇上的病该怎么治?若是当疮病治,怕是有辱皇家的名誉。但若是还按风寒治,只怕…”
“皇上生的什么病,自然是按什么治。”
宫人不解,魏呈乾道
“这世上什么都能舍弃,唯有皇家颜面,谁都碰不得。”
“是,下官明白了。”
魏呈乾突然想起当时他刚开始辅佐幼君治世的场面,众人都是低着头,看不清皇上的脸,只能听到珠子的响声。只有他不用跪着,因为年幼的君主总要握着他的手,后来君主松手了,他就和那些人一样要跪在冰冷的朝堂上,行君主之礼。
魏呈乾只记得皇上幼时看向他的眼神,全是对他的信任。这样清澈的眼神,魏呈乾后来总是有意寻找,居然在谢大人家的女儿身上找到了。
那天,他万万没想到在朝堂之上又看到了顾培的脸。他明明切断了他一切从官的道路,却没想到段相收了他做幕僚,举荐他做了天子的臣子。顾培在上朝初日便迫不及待的参他一本,想必这么多年他也是怀恨在心,说服了朝中这么多人一起向天子跪下,请求铲除奸臣,当然说的是他魏呈乾。
那天真的好险,他现在相想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他第一次知道被人背叛的滋味。就连皇上,也差点被他们煽动了。虽然他们的官职全部被革除,但听说他们搞了个书院继续宣讲,哼,他可不会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了。当机以挑拨民心的罪名下令关闭天下所有书院,终于将顾培逼的自尽。这样,魏呈乾才同意重开书院。
但是被顾培上折子参奏的那天,魏呈乾不想同别人交流,唯独想去见见谢我存,他想去看看那双完全信任他的眼睛。他去接谢我存回程的路上,谢我存闹觉,魏呈乾捏捏她的鼻子,突然试探着问她
“闺女,干爹考考你好不好?”
“好!我新学了投壶,干爹考我这个吧!”
“哈哈,干爹改日再带你去玩。干爹问你,摩顶放踵临天下,为之。这里面的为是什么意思啊?”
“我不知道。”
谢我存趴在魏呈乾怀里
“这些古文我都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学。这世上的知识太多了,我之前没学过,或者学不好,都没关系,我去学就好了。学多学少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