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知府的那几年—— by途北囚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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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我存收了心思,点点头。随后两人皆静默无语,唯有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在海岛石子儿路上哒哒响起。
过了一会儿,温顺的水牛又哞一声。刘管家停了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谢我存看见了一座精致写意的建筑。那便是晏伐檀在独龙岛上的私人园林了。也是谢我存今后十五日,会日日相望的地方。
“谢大人。”
不知怎得,刘管家换回了对她的称呼。
谢我存忙扭头看去,暖风渐渐,吹起一递浮华,四周静默无人。她才又将目光定回了他的身上。
刘管家垂下眸子,又牵动着脑袋,缓缓俯身向她施了一礼。
“刘伯,你这是…”
“谢大人,老奴有一事相求。但因着此事并非我家主子的主意,老奴若是开口,便是僭越了。还望大人莫怪。”
“刘管家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若是我能帮得上忙,本官一定全力以赴。”
谢我存说的诚挚,听的管家心头一热,又缓缓站直了身来。
“大人,老奴开口,是为了我家主子。主子他身子不太好,前些日子又身上难受,昨日还晕了过去。老奴这心都揪着,还请谢大人这几日帮着咱们劝劝主子,让他以自己身体为重才是。”
“劝是能劝。只是他应该不会听我的。”
晏伐檀昨天晕过去了?谢我存咂舌,怎么都无法将这个念头同他昨日那番兴冲冲为丽娘购置物品的样子联想到一起。又想起他昨日胃痛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暗暗揣测了一二。
“主子会听的。”
刘管家想了想,继续补充道
“谢大人是我们主子尊敬的好官,想来主子一定会听的。还有就是,望这几日谢大人,千万要为我们主子的身子考虑,莫要做出些冲撞我们主子的事。老奴,先行谢过大人了。”
这样的理由谢我存并不大相信。倒不是不信刘管家的人品,只是她实在不信自己能有这么大的威严。否则…她也不用来这独龙岛了不是?
“好,刘管家,我答应你。”
“多谢谢大人。大人可以下来了,前面就是燃园了。依照主子的吩咐,大人该一切从简才是。”
瞧着那刘管家一瞬就变了脸,谢我存只觉好笑,也只是在心里吭哧几声。随即利落的下了牛,舒袖站定,朝刘管家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一官一仆便由并行变成了一前一后,踩着青板石路,朝不远处的燃园去了。
几步之间,谢我存正式变成了元吉。
江州雨季长。长的总教谢我存想念家乡的春天。
谢我存生长在北方,印象里的雨都是带着翻新泥土的香味儿。春雷一响,密密麻麻的细线就下来,红墙绿瓦溅着泥点子,青芽嫩的能掐出水来。半大的孩子可以肆意奔跑。盈盈笑意的姑娘拿起红褐色翻着墨梅图的油纸伞这么一撑,既装点了雨幕,又被这细雨衬得更加明媚丰满。北方的新雨,清瘦的使人舒服。
这儿的雨不一样。虽是不至于教人厌烦,却因为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没完没了的使人气闷。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浓绿的草木在外头吸足了雨水,夸张的旺盛。屋里的人透过这连绵雨幕却只能赏到一篇模糊的绿来。谢我存到了江州许久,对这江州美景的了解也还是只能在镌刻在画卷上的内容得到。因此遗憾许久。
可等她真的到了晏伐檀的园林门前,她才真正的体会到了江南独有的那样的慑人的美来。
春天油菜花开,伴随着四周的水道,呈现出这样一座人间宝地:燃园外观精致,一打眼望去,便见门楣、楹柱上皆挂着文人骚客提过的匾联书画,从主到次,层层递进。由里到外的门窗多雕花装饰,与窗外的景色相映成章。
院内多假山花木,假山多似狮子,雄伟的压在园林一隅。狮子山旁筑了一汪清泉,养了一池锦鲤。碧波荡漾中翻动着几尾灵动身影,颜色浅黄,到了晚上,一轮明月爬上假山,照进池里,幽冷的寂白色倒影总是带上这样的浅黄色,在氤氲夜色中踏在池上的三洞桥上附身向下一眺,大抵会以为是这月亮活过来了。
园中还有一叶秋千,两盆碗口大的梅花盆景,几只刻成动物状的石塑藏在池下草中。其余便都是树了。
不知怎得,晏伐檀并未在院中栽那些寻常的柳树、杨树、樟树。反倒是漫园的石榴树含苞待放,远远望去,漫园苍翠,美不胜收。
“别看了,若是教管家瞧见了,小心领罚。”
一旁的侍女悄声提醒她。谢我存反应过来,忙同她一样垂了头。
“这位姐姐,我叫元吉,你叫什么啊?”
谢我存凑上去,摆出一个笑。那人却一脸慌张,有意与她扯远了距离。
谢我存原是不解,待一妇人掐腰在她面前站定了,她便反应了过来。
“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真不像话。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那妇人挤着眼睛在谢我存身上打量来打量去,末了鼻子里一喷气,拧着的眉毛抬了老高,满脸都写着未把她放在眼里。
谢我存是不恼的,反而也摆了张笑脸对她,回了她的话。
“是。这位姐姐,我叫…”
“打住,别扯那些有的没的。真是不知道瘦成一个小鸡一样的黄毛丫头有多大能耐,主子瞧我们愣是没瞧上眼,教你去伺候咱们丽娘姑娘。算了,新来的,你给我听好,这活你要是做不好,赶紧给我滚蛋,省的拖累咱们几个。”
那妇人拧眉瞪目,瞧得谢我存只想笑。
“好的姐姐,我什么活都能做的。只不过,你是谁啊?我只听说府里管事的是刘伯,到还未想到您的身份。”
“你!”
这一句教那胖妇人噎了个够呛。丰满的胸脯一下一下鼓起,却愣是挤不出来一个字来。
“这位是秦姐姐,比咱们来的都早,咱们得听姐姐的话才能好好伺候主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元吉?”
开口的仍是刚刚那位姑娘,声音不大且抖,却教谢我存的问题有了回答。
谢我存感激的看她一眼,又看向恢复了刚刚那般趾高气昂的秦奴。
“听前辈的话,自然是应该的。前辈莫怪,元吉还以为姐姐是要搞什么三六九等的分类,所以问题多了些。姐姐也知道,咱们侍奉的都是同一位主子,日后互相帮衬着才是。没必要对同级的姐妹呼风唤雨的,对不对?”
“哼!你这丫头嘴皮子可真利索啊。这死的怕不是都能给说活了。”
秦奴咬着牙,声音里带了些狠劲。却见谢我存仍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甚至挑了眉毛答了。
“姐姐谬赞。”
“你!算了,我告诉你,是主子派我来教你规矩的。你给我管好你的舌头,若是在胡说八道,我定不饶过你。”
“呀,原来姐姐是生气了呀。”
谢我存眨巴着眼,凑的更近了些。
“别动!姐姐的眼睛在瞪大些,哎呀,姐姐眼白这样多,怕不是贫血了。近些日子可不要过多操劳了,这规矩我还是自己学吧,不用姐姐费心了。倒是姐姐,若有做不完的活计大可分担给我,妹妹愿意帮姐姐排忧解难。”
“你这小妮子!”
众多侍女一同上前,才拦住了那体型富态的秦奴。
在这海岛上养的还能这样富态,肚子里怕不是吞了多少晏府的油水。
谢我存背过身去,暗暗翻了个白眼。
仗着年纪,在她们面前这样的嚣张跋扈,在她主子面前怕不是又变成了另一幅模样。这样的人,没什么价值,谢我存一向不齿。更不屑于与其为伍。
“姐姐,当心闪了腰。”
“你不是说要帮我做事么,好,我倒要看看你都有些什么能耐。”
秦奴推开拦着她的侍女们,粗壮的手指朝一边一指,半圈绿油油的平地便在她指了的方向静默不语。
“你去,把那圈仙人掌种上。草木比人金贵,你不许戴手套,也不许用别的什么碰到它们。省的碰坏了仙人掌,还得领罚。”
秦奴挤出一个虚情假义的笑,瞧得谢我存不禁打了个冷战。
“妹妹,我这是为你好啊。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你就乖乖的给我叩个头,我就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了…”
种仙人掌?谢我存是听说过此处因着水汽充裕,仙人掌离了土也能存活,所以多户人家愿意将仙人掌悬挂至门楣或墙栋梁,有辟邪报平安的意思。
更有甚着,便如燃园这般了。直接用仙人掌围成一个圈,作篱笆使。
“这有什么难得。想来定是比做饭要简单许多。”
谢我存瞥一眼四周人担忧的模样,坦然的摆摆手。
“小丫头,你可别说大话。你要真有本事,就把这仙人掌种起来。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怕你也伺候不好咱们新来的那位主。”
“你的意思是,那位主比仙人掌还要难伺候?”
秦奴一怔,又甩了袖子要冲过来。好在身旁一众侍从手比眼色伶俐,率先拉住了她。
“这话以后可千万别说了,你不知道那位主的来头有多大。”
“什么来头?”
有人又劝谢我存,后者倒是更好奇了。
刘伯说故事一般只交代了这丽娘后来去了京城,确实也没交代过她后来的事情。
“丽娘姑娘,可是当今谢国公的独女!”
有人补充给她,倒是教谢我存听愣了。
秦奴见她怔怔的模样,免不了要趁机取笑一番。
“怎么?吓着了?这般人物你若是照顾不好,怕不是要掉脑袋的!”
秦奴哼哼着,却见谢我存脸上由阴转晴,甚至还憋出几声笑来。
谢我存坦荡的挽了袖子,嘴里笑意未歇。却也未与她们过多言语,丢下秦奴便朝那片绿油油的境地去了。
秦奴却在她转身后不久,便甩开了其他人得胳膊。嘴角上扬到了一个得逞得弧度。
“姐姐,这兰花地这般金贵,主子都特地叮嘱过不能让别人乱碰,您怎么就让她去了啊。万一,万一糟蹋了主子得东西…”
“那是她活该。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玩儿什么聊斋啊?我就等着看笑话就行了。你们都给我记住!是她自己要去逞能的。听清楚没有?若是哪个多嘴的坏了我的好事儿,下次离岛省亲的名额就别想了!”
“是,是!”
众人皆惶恐,有几个心善的还是偷偷望向那个珠色背影,却也只是无能为力。
真是可笑。她怎从未听说过她还有这样一位姐姐。
谢我存摇摇头,将那人跳脚的声音抛至脑后。待步到仙人掌处的时候,心下还泛出点兴奋。
这样的活计,想来也不会太难。若是做好了,晏伐檀也得高看她一眼呢。
谢我存弯下腰,乐呵呵的朝一旁劳作的人打个招呼。
“劳驾,这玩意儿怎么种啊?”
那人斗笠遮面,一身劳作的便服。裤脚沾了些泥点碎石,教他高高挽起。袖口也一样,不过他只挽起了一条胳膊,晒得带些猪肝色。
其实他也注意她良久,只觉这姑娘同其他人不一样。可等她真的朝他开了口,他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蹲在地上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不住的将袖口往下拉去。谢我存还是看到了他臂上的刺青,那是独龙族的图腾。
遮在斗笠之下的是张带些异域风情的脸。他舒缓几口气,爽朗一笑。
“不难,姑娘歇着吧,我来做就好了。省得弄脏了姑娘的衣裳。”
“不不不,我可以的。”
谢我存朝他点点头,又学着他那般将裤腿往上掖了掖,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他才了然的笑了。
“直接将它们埋进去,再把土焙实,不教他倒下来就好了。”
谢我存哦一声,便蹲了下来,仔细研究着这浑身是刺儿的玩意儿。
那边又有人来了,是秦奴派来的。那侍从急急唤了他几句,示意他跟着她一齐离开。
“这,我的活计还未做完呢。”
他看看那边,又看看仙人掌,又偷偷瞥一眼蹲在地上研究的谢我存。
未等那侍从开口,便听谢我存若无其事般说道
“她针对的是我,你快离开吧,省的在因为她烦心。”
“那,姑娘这。”
“放心。”
谢我存扭头冲他宽慰一笑。
“我可不怕她。对了,你叫什么?”
“姓陈。本名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大家都唤我老二。”
“那我喊你二哥吧。二哥,我初来乍到,就当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下次我请你喝酒。对了,我叫元吉。”
陈二也笑,又叮嘱了几句,便教那侍从拉走了。这下这片地可算真正的静默了下来。
这刺儿也太多了。
谢我存皱皱眉头,伸出两根手指,夹起一根刺,连带着提起一整颗仙人掌,又飞快地脱了手。
她改用脚尖,在地上慢慢刨出一个坑来,又飞速按照刚才地方法往下一砸。那仙人掌便结结实实的落到了坑里,可又立刻滚出了坑洞,直直去了田地里。
谢我存叹一口,又重新掘了一个坑,调整了力道和姿势,再次尝试。却也只能望着飞出去的仙人掌叹一口气。
没有手套,难不成要她用手去抓这刺球?谢我存打一哆嗦,又反转了手腕继续尝试。如此反复,除了田地里汇聚了越来越多的仙人掌之外并没有其他改变。
突然,一颗仙人掌终于完好无损的砸进了谢我存用脚尖点出来的坑里。谢我存早已是汗流浃背,此时大喜过望,忙在地里捧了土去焙它的根基。
可事情就是在她刨土时发生了转机。这土松软,谢我存到未怎么在意它这般松软的缘故,可等她摸到那圆滚滚一大粒的种子时,她傻眼了。
她父亲爱花。自幼便缠着父亲一齐种花。其余的种子不好说,可这凤兰的样子颇为稀有,开出来的样式过于好看。所以谢我存也是记住了好久它的样子。此时却是与她手里这颗重叠到一齐了。
“元吉,你怎么在这里啊,主君和丽娘姑娘等着你呢。这是——”
刘管家终于在门外小小的花圃里找到了谢我存。瞧见她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和她手里被挖出来的已经发了一点芽的种球时,刘管家只觉天旋地转要晕过去。
“元吉,这是…”
“我不知道,但是,我估计,应该,肯定是凤兰。”
刘管家强撑着自己的意志,瞪大的眼睛却瞧不出原本的那般淡定从容。
“刘伯,怎么办啊。”
“没事,你先去书房见主子。主子等着你呢。这事儿,老奴来想办法。”
“刘伯。”
“别说了,快去吧。”
谢我存应了一声,便朝园里跑去了。而她身后,那个一直劲如松柏的身影,缓缓地坐在了堆满仙人掌地花圃地里。
燃园布局并不算过分琳琅满目,因着找见晏伐檀常用地书房倒也算是方便。
燃园地门廊多修成了葫芦地样式,若是在平时,谢我存一定要好好观赏一下这颇具地域特色地设计。可此时她心里头压着事儿。只得匆匆穿过那片开的旺盛地锦榴,绕过形色各异地门廊,这才奔到了晏伐檀在的地方。
她整理一下衣袍,连带着镇静了一下心绪。扯扯面皮,摆出一个笑容,叩了门便进去了。
因着不知道自己脸上地笑容带了许多苦涩地意味,谢我存还是使出了浑身地热情,朝着案后举着一盏琉璃镜地那人去了。
“主子,您找我。”
谢我存地目光十二分地炽热,手上也没歇着。自顾自的举了大撇来作势要为他披上。
“怎么穿地这样单薄,主子不是身上不适么,听的我担心极了,主子快穿上。”
晏伐檀皱了眉头,握着琉璃镜地手一抬,便拒了她地好意。
又听他哼了一声,并未有要理会她地意思。谢我存暗道不好,又忙去倒了一杯温水,眼巴巴地递到他地手边。
“主子喝水。”
晏伐檀瞧见她与昨日这般出入颇大地表现,也是心下一怔。原本不与她过多言语地计划倒也立不住了。他有些不耐烦的接了水,又远远地摆到一边。
谢我存不知他正怄着气,只觉瞧见事情有了转机。又忙扑过去替他捏肩捶背。
“主子,你肚子还疼不疼啊,我给你揉揉。”
晏伐檀一愣,顿时浑身不自在。扯过被她弄乱地袍领,低声唤了她一声名讳。
“元吉,你今日是吃错药了不成?”
“没有啊,我看着主子便心喜而已。”
谢我存一脸诚挚的将头点成抖筛。晏伐檀微微启唇,冷哼一声,就手又端回了那远远摆着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手却迟迟没有收回来。
他对这样阿谀奉承的话,一向都是抱着厌恶的态度的。可不知是不是昨日劳累过度,今日也提不起力气来讨厌她。晏伐檀居然未觉得心下有多么的厌烦。
“若是主子说我是吃错了药,那我便认了这个说法。”
这边谢我存还在费劲心机拍他的马屁。
“那我一定是患了相思病,日日为主子的身子担忧。”
“元吉!”
晏伐檀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却也是呛到了。一双俊眸朝她怒目而视,广袖下的面容却是呛的通红,连带着眼角也滚了些泪来。这样一看,到没了他生气时的戾气,反而多了几分嗔怪之意。
谢我存反应过来说的太过了之后,也是讨了个大红脸。一边不好意思的笑着,一边忙抓了晏伐檀不离身的那把破扇帮他扇着。
“是我言错,是我言错。”
握着扇子的腕子教那人反手握住了。晏伐檀一推,谢我存便老实了下来,垂着头撅了嘴,一副任人宰割的羔羊模样。
“你犯什么事儿了?”
“那个,凤兰…”
晏伐檀瞧着那个愧疚的身影顿时有些苦笑不得的意思。虽是未年长她多少,却只觉她是他女儿一般。祸是没少闯,打又不能打,教训了也听不进。倒教他拿她手足无措了
晏伐檀轻叹一声,自行摇了那把山水扇,缓缓坐回了太师椅。谢我存瞧着他动作有些不利索,本能的往前扶了一把,正好落到他的腰上。却觉晏伐檀整个人一怔,浑身僵硬起来。谢我存却不觉有什么,反倒更小心的扶了他坐下。瞧见他坐稳了,这才收了手,回到原先站定的位置,继续垂了头摆出一副正在反思的样子。
“你跑花圃里去做什么?算了,一颗凤兰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晏伐檀的手几不可察的一抖,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看向将头埋得更低的那人。
“把头抬起来。告诉我,几颗。”
谢我存乖巧的照做了,将头抬起,眨巴着眼望向他,又飞快地缩回去,投到地上。视线都快将地板烫出个洞来了,她才抬起手,比了个一。
“一颗。”
晏伐檀缓了一口气,有准备躺回去,却听那人又迟疑着开口。
“也可能是两…颗,也有可能是三四五六颗…主要我也不知道你那花圃里有几颗凤兰种球。我也不知道凤兰,经不经砸。”
“谢我存。”
晏伐檀没忍住,直接唤了她的名讳。却见那人一脸知错的模样,还是甩了袖子,躺了回去。
不只是心痛,连带着肚子也开始闹了起来。他一手覆上隐痛的那里。直觉当初就不该为了耍她签那劳什子契约。
“晏,主子。我错了。你别急,我的过错我一定负责到底。大不了我去跟我父亲要几株来赔给你,好不好。”
晏伐檀摆摆手,平复了心情,又坐直了身子。
“不必了,几株花种而已,没了就没了。”
晏伐檀说着这话,却也皱了眉头。他忍痛忍得辛苦,索性直接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只觉四周昏涨的难受。
忽而,一阵清风徐徐吹来,连带着外面的气息,一阵阵吹到他的脸上,吹走了好多不适与痛苦。
一阵微凉的触感覆到了他额间,一股子轻柔的力度慢慢舒缓过来,抚平了他紧蹙的眉宇,安稳了胀痛不止的额角。
谢我存就这样安静的为他按着,晏伐檀抬眼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谢我存,突然一下便觉得没有那么烦了。
谢我存有些不好意思,手上却也没停过。晏伐檀虽是有些不适应,却也未制止她。只是原本无力的四肢不知怎得又支起了力气,教他有些僵硬的挺起背来。
“放松。”
谢我存拍拍他的肩膀,那人便听话的照做了。
“想不到你还会些按摩的手艺。”
倒也算事这人为数不多的可以拿的出手的优点之一了。晏伐檀继续闭目凝神,任她给他按着。
“我之前总是气我父亲,每次我都是这样给他按的。没想到这般也能给你按按。”
晏伐檀又叹一口,未在多言,只任她给他按着。良久,却听那人突然开口。
“主子,我倒是有一事想问问。”
“什么事。”
晏伐檀没了防备,声音都软了不少。这便给了谢我存些勇气,她慢慢凑上前去,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你昨日说,有了我的孩子,是不是真的?”
“假的!”
晏伐檀没好气,挣开了她的手。斜靠在椅臂上不去看她。
谢我存侧过身去,站到了他身侧。思索一番,还是蹲下身来,仰了头,去寻他的眼睛。
“可我信了呢。”
“你真好骗。”
“那你知道我信了之后在想什么嘛?”
晏伐檀来了兴致,也问她
“什么?”
“我在想怎么和你提亲。”
不知为何,提到提亲两个字,谢我存明显感觉到他的手颤抖了几下,谢我存便收回了玩笑的语气,问他
“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没怎么,这种事大人不要随便说,在下会当真。”
谢我存看着他瞪着自己的眼睛,突然心里动了动,原本的三分玩笑也变得一分不剩了,她凑近些,道
“那就当真吧,如何?”
“好啊,但是大人要答应在下一件事。”
“何事?”
“还钱。”
谢我存捏了捏他的脸,念了声“财迷”。又心里带了些玩味,挑眉看他
“那本官用别的还你好不好?”
“愿闻其详。”
谢我存伸手揽住晏伐檀,朝他的额上吻了吻,那人硬撑着没有躲开,谢我存反而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里,晏伐檀心里也知道她不会再继续动手,便笑着与她权衡
“不许欺负他。”
忽而,谢我存的衣角被人拽住,晏玥小小的个子护在晏伐檀身前,谢我存怔了怔,又听怀里人也是疑惑的口吻
“玥儿,你怎么逃学了?”
“哥哥。是我派人将玥儿接来的,玥儿,你先下去吧。”
那声音婉转动听,既带了些京城的口音,又包裹着吴侬软语的调调。这便是丽娘了。
丽娘人如其声,长得工秀绻丽,温婉可人。只是——谢我存不由把视线往她眼睛放去。
只是这样一位美人儿,竟不能看清世间万物。谢我存先替她可惜了一声,原本留着的替晏伐檀打抱不平而准备的刨灰之类的词语都教她生生咽了下去。
晏伐檀站起身来,谢我存扶了一把。
“多谢,你便是元吉吗?”
谢我存忙点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便开口说道
“我是。”
“是她,就是她!”
门后突然闪进了几个身影,为首的膀大腰圆无比猖狂,便是那秦奴了。
秦奴一把推开谢我存,自行搀扶了丽娘,嘴里还不住着告着谢我存的状。
“主子,您可别生气,这新来的把您心爱的凤兰全糟蹋了,还乱扔仙人掌,要不是奴婢手快拦住了丽娘姑娘,怕不是丽娘姑娘就摔了。您说,这教什么事儿啊。”
谢我存一愣,又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想不通这好端端一个姑娘在不济也不会走到花圃里去。可她的思绪还未飘远,便听丽娘先开了口
“我不打紧的,元吉姑娘想来也不会是故意的。”
晏伐檀扶着腰走过来,对上了谢我存的视线,又缓缓将手放下。
他询问了丽娘几句,又仔细替她检查了一番。最后才松了一口气。
晏伐檀的视线先是到了谢我存这里,却只是一下,便又转走了。他看向秦奴等人,冷冷开口问道
“你是什么人?”
一向自诩受宠资质深的秦奴一下哑巴了,她指指谢我存,还欲在加之定罪。
“我问你呢,你是什么人。”
“奴婢,秦奴。燃园的侍从。”
晏伐檀瞅着指着谢我存的手指还未收回,瞧着越发烦闷。索性抬起手来捏住了谢我存的腕子,将她往他身后一扯。
“一个侍从,就该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是谁教你们这般在我园子里勾心斗角的?”
“就是。”
谢我存在他身后小声嘀咕。晏伐檀闻声朝身后看了一眼,便见谢我存狐假虎威一般的等着秦奴,注意到他的视线后,便朝他挑挑眉毛。
“可是,奴婢是看她糟蹋了主子心爱的东西,还差点绊着主子的客人。奴婢,是替主子生气啊。”
“替我生气?这凤兰是我让她去砸的,她砸的开心便是了。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我看你们就是太闲了,连我的事都要管一管。”
“哥哥莫要动气。”
丽娘出了声后,谢我存才后知后觉的瞧见那人的面色已是白的瘆人。她本能的上前一步去搀扶他,却教一股力量拦住了。
丽娘借着她的手肘,缓缓地步向了晏伐檀地方向。而晏伐檀原本按在腰侧地腕子也伸了出来,托住了她地手。
她笑着,在他腕子上提力按了按。那力道轻的很,几乎留不住。丽娘空洞的眼神望向那温热传来的方向,启口道
“下人之间的事,哥哥不必放在心上。”
言罢还稍稍转身,正好对上谢我存站着的方向。谢我存悻悻的,本被这个称呼心里一坠,瞧见她了若无物黑漆漆的眼睛,又总觉得那底下藏了些什么,银针似的,剜着人的肉。心壳儿里的事儿教她觑一眼便能望穿一般。看的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