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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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吓住义军,只?怕不易。”
“我有一个方法。”
李贞儿沉下?眼神?,道。
“这谢知?秋敢来辛国和?谈,我猜她仰仗的是自己背后义军的军力,而?义军那近乎夸张的军力,很大程度上又依赖于他们那些奇特的武器。”
“我本不想在时机不成熟时就拿出底牌,但?是……若是动用此法,不但?能动摇那个谢知?秋,令我们有机会从她身上找到破绽,伺机下?手,还能威吓义军,令其无法轻举妄动。”
“……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曾有商队从方国回来后,给我们看过一件有趣的东西?”
“谢大人!大人!不好了!”
未到上京,谢知?秋尚在赴辛国皇宫的路上,忽有义军战士隐姓埋名、冒着巨大的风险越过辛国界线,急急追上他们的出使队伍,送来急报——
“三天?前,有一支辛军偷袭萧将军他们的驻扎地,意图夺回萧将军新得的丽州,幸亏萧将军反应及时,击退了辛军,但?是俘虏那支辛军以后,萧将军从他们的武器里,截获了一件非比寻常的东西!”
言罢,那战士将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一件用粗布包裹的细长?之物,交给谢知?秋。
义军战士口中的“萧将军”,指的是萧寻光,萧寻光如今驻扎在十二州北面?,离辛国国境不远,这才能让战士在短短三天?之内,就将消息递到谢知?秋这里。
谢知?秋将粗布打开,看到里面?的武器,不由怔住。
那是一杆突火.枪。
然而?,说?是突火.枪,却不是义军常用的、出自萧寻初之手的那种。
而?是另外一种,经过明显改良、造型略有差异、极有可能是辛军中有能人自行研发的……新式突火.枪。
【辛方二国, 素为兄弟之邦,纵偶有龃龉,终重归旧好?。】
【然今有一诡军, 诞于相接之地, 谋逆不忠,欲挑天下之乱事。】
【我国愿与友邦共议其策, 先抑同有之敌, 后论彼此之利。】
马车之中, 谢知秋将车帘紧闭,只借缝隙中透入的微光,阅读手中之信。
这?是先前, 萧寻光从辛军那里截获的那封, 辛国本要送至方国朝廷的密信。
辛军这?封信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在义军助朝廷守住擎天关后,辛国意识到?再这?样下去, 他们会陷入在义军和朝廷军中双线作战的窘境,于是决定利用朝廷对国内民兵组织的猜忌,借刀杀人, 怂恿朝廷优先对付义军。
义军是为了抵抗外敌入侵而组成?的军队,若是自己国家的朝廷不去对付外敌,转而来对付自己, 必定会让义军大吃一惊、措手不及。
义军对待自己人,必定会比对付辛军犹豫, 这?足以拖慢义军的进程。
而朝廷被煽动后, 也会激发义军对朝廷的仇恨, 诱使两方鹬蚌相争,让方国陷入内部动荡之中, 让辛国从中脱困。
辛国这?一计,可谓既解决了自己两边作战的难处,又可以将腹背受敌的一方变成?义军,百利而无一害。
谢知秋想过,辛国可能会意图联合方国朝廷,也对此做了防范,她从未小看辛国的君臣。
不过……
谢知秋视线微移,落到?那一把截获的突火.枪上。
她绝没想到?,辛国竟然拿得出同样的武器。
任谁都料不到?,辛国在与他们断断续续对峙了几?年之后,手中竟仍藏着?这?样的底牌。
谢知秋重新看向密信,目光下移,落在信尾那个?方方正正的红色印章上——
只见那印章之上,端正地刻着?十?一个?汉字——
承天圣命皇太后御笔之宝。
谢知秋坐在封闭的车内,却感?到?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将她整个?人置于凛冽的杀气之中。
在她面前,似乎正摆放着?一个?无形的大棋盘。
而在棋盘对面,正有一个?相当厉害的棋手,正幽幽执子,与她对弈。
在整个?车队偏后方的位置,有一辆形状奇异的马车。
这?马车车厢方方长长,比寻常之车大上两三倍,后轮更大于前轮,后轮几?乎有整个?马车的三分之二高——
这?样不但整个?车更为稳当,而且转方向时灵活,能承载更大的车内重量,爬坡也相当稳定。
而马车车顶则有两层,一层可以从内部打开、如窗户一般的木制隔板,另一层则是用硬质布料与竹条机关制成?的可拉伸遮挡布面——根据需要,车内可以选择敞开亦或封闭、照射阳光亦或遮挡光线。
此车四?周挂满奇异的工具,能让人看出是工匠之物?,可又极为罕见,不知是什么用途。
这?本就?是一辆外形离奇的马车,有时还会从车顶上冒出浓烟或者蒸气,愈发引得人侧目。
几?乎每每经过有人之处,路人都会停下来,指着?这?辆特殊的马车小声交谈。
这?辆马车,实则是萧寻初的移动工作室。
以前义军尚未安定,他与谢知秋不得不东奔西跑时,为了方便,他特意造了此车,以最大程度提高工作效率。
这?回出使辛国路途遥远,谢知秋希望凭借墨家弟子的技术说服辛国,让辛国认为战胜义军是不可能之事,故而专门请了一批墨家弟子同行?。
萧寻初想在路上顺便设计、改进一些新武器,不要荒废工作,才专门将此车修整打理了一番,又弄了出来。
……没想到?,这?竟成?了一个?非同一般正确的决定。
此刻,萧寻初闷在车中,一盏车内的小火炉维持着?温度,他长发垂在肩头,手中握着?那杆特殊的突火.枪,面色凝重地端详。
谢知秋拿到?这?杆与义军军用装备不同的突火.枪后,就?送到?了他这?里,让他分析。
而萧寻初看到?这?杆不同于自己设计的枪,同样大吃一惊。
“师叔。”
逆川陪在萧寻初身边,陪他一同研究。
逆川作为叶青的嫡传大弟子,在下一代墨家弟子中无论技术还是经验都颇为出众,地位可与知满相当,他只看了一会儿,果然便瞧出不少门道,惊讶道:“这?个?突火.枪的改进非常厉害。虽然没有师叔你做的那个?机关板扣,但是将枪口改为了五眼?,火力会很大,而且火点密集。
“通过枪身和火绳的变化,尽管发射效率不如我们高,但是射程和稳定性都不逊于我们的突火.枪,射程和火力甚至还是他们更有优势。
“若是两军都持枪对上,恐怕胜负难料,他们的突火.枪没有我们快,也没有我们设计成?熟,但光凭这?个?射击距离和火力,应对起来都很麻烦。”
萧寻初的手指抚过枪身,拨弄了几?个?精巧的机关,不发一语,可也没有否认。
逆川一凝,有些古怪地问:“可是做出这?杆枪的,会是何人?这?设计思?路,几?乎与我们墨家弟子一脉相承,但放眼?师门上下,除了师父和师叔你,没有人能有如此精妙的构思?。”
“……有的。”
忽然萧寻初开了口。
逆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师门之中,除了我和大师兄,还有别人,能做得出来。”
萧寻初道。
“而且……这?个?人的天赋、技术,大概还在我与叶师兄之上。”
“——!”
当逆川震惊之时,萧寻初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上这?柄火器。
同样是工匠,同样学习过墨家学说,到?了真正动手之时,每个?人还是会做出不同的东西,从中能体?现?出不同的风格。
义军目前用的突火.枪,主要仰赖于萧寻初的设计。
其实叶师兄以前也有自己的改动方向,但他看过萧寻初的机关扳扣以后,认为方案极好?。
而且义军最开始使用的也是萧寻初的突火.枪,似乎已经有了主观印象,所以叶青主动放弃了自己过去的想法,改为在萧寻初的基础上帮助他改进和维护。
而眼?前之枪,设计方向与萧寻初完全不同,可做出这?种设计的思?维方式,却让萧寻初感?到?无比熟悉。
萧寻初的手,停在那罕见的五眼?枪口上。
久远的回忆,随之在眼?前浮现?出来——
“师兄!宋师兄!”
多年前的临月山,尚未经过赵泽为毁灭所有黑石下令焚起的大火,山间草木葳蕤,在树荫林影之中,时可听?见山鸟无虑的歌鸣。
山腰,一座草庐悠然伫立。
萧寻初抓着?头发举目四?望,寻觅师父让他来找的身影。
不久,在离草庐不远之处,萧寻初果然在树影之后,看到?一个?晃动的青衣背影——
萧寻初于是出声叫道:“宋师兄,师父让你快——”
“嘘。”
林间青年转过身来,友好?地示意萧寻初说话不要那么大声。
他比萧寻初略微年长,似已有弱冠之龄,身段颀长,神态温和。
尽管与萧寻初同样长久避世生活在山上,但青年不像萧寻初那样满头乱发、不修边幅。
他在没有外人时依旧维持着?整洁的仪表,头发束扎加冠,衣着?朴素单调,但干净得体?。
他在临月山上四?个?墨家弟子中排行?第二,姓宋,名问之,字不疑。
青年转过身来,萧寻初才看到?宋师兄怀里揣着?一窝嗷嗷待哺的麻雀。
这?一窝雏鸟在巢中瑟瑟发抖。
幼鸟大抵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被吓得够呛。
而宋师兄的神情,则颇有耐心。
“这?个?麻雀巢从树上掉下来了,我在这?里等了许久,都没见有成?鸟飞来。”
宋问之眼?底有些同情之意,道:“成?鸟饲育雏鸟之时,通常不会这?么久不回巢,说不定是遇到?什么情况,回不来了。
“这?样的幼鸟放任不管,未免可怜。我在想,要不将它们带回去,自己养试试,要是能养大,也算是件好?事。”
小师弟,邱小安。
他们上午学习墨家经典, 到了下午及夜晚, 则动手实践, 除了师父布置的功课之?外,四人也时常会做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哦?寻初你这个给我看看。”
邵怀藏拿起萧寻初画了一半的设计图,那上面?绘的是一种大型弓。
按照萧寻初的尺度标注, 此弓长三尺二寸, 弦长二尺五寸,以木台架在地上,弓臂双排, 数十支箭横着排列于弓弦前方,可以同时发射。
邵怀藏看了眼前一亮,手不释卷, 惊喜道:“此弓是以神臂弓为原型改进?的吧?”
萧寻初见师父一眼认出,颇有些不好意思?,应道:“是。”
“神臂弓本来就是数一数二的战场良弓, 只是原本有过于笨重,搬动困难的缺点, 而且使用需要非常大的力量, 非神臂不可开弓, 才有神臂弓之?名。”
邵怀藏看得津津有味,并点评道——
“不过, 你从受力方式出发,改动了它的结构,不但更为轻便灵活,而且需要的力气大大减少,我粗略估计一下,应该也至少减少了三分?之?一,如?此一来,不需要神臂,普通士兵也能?拉动了。”
“……是因为出身?军事世家吗?总觉得你在武器防具方面?的想法,总是很巧妙,又不至于脱离实际。”
萧寻初被夸得难为情,抓了抓头发,遂言:“神臂弓射程虽远,但实际在战场上,为了精准度,通常会等敌军离得近些再开弓。
“所以我想,或许可以将它设计得更灵巧一些,尽管射程上会作出一些牺牲,不过在百步以内,仍旧可以穿透敌军铁甲,应该会更可用。”
邵怀藏闻言,不禁赞许地连连颔首:“这样?很好,将来能?出世而用的,必是这般足够出彩,又有充分?实用性的作品。”
萧寻初赧然而笑。
邵怀藏看弟子们设计出来的东西,总是笑容满面?,并且十分?宽容豁达,好像很期待看到他们脑袋里?的种种奇思?妙想一般。
萧寻初上山以后,沉浸在这种氛围之?中,相当投入,对?自己过去?总被评价为“玩物丧志”的兴趣,也多了更多自信。
正因如?此,哪怕生活不如?过去?作为“将军之?子”那般优渥,萧寻初仍旧乐而忘返,非但没有感到太多艰苦,还觉得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某一日。
萧寻初将自己重型弓弩的设想作成模型,想拿去?给师父评价。
但他走到师父居住的草屋外,却见师父手中正拿着另一份设计图纸,看得手不释卷,那样?惊艳的表情,萧寻初之?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他不由站住了脚步,只这一瞬间的迟疑,大师兄叶青已经走到他身?后。
“啊,忘忧。”
叶青笑着叫住他。
“师父正在看宋师弟的图纸,他这种时候很难分?心干别的事,你不如?过会儿?再来吧。”
“宋师兄?”
“对?。”
叶青笑言。
“你刚上山不久,可能?还没发现,师父每日看了我们的功课之?后,还会单独再看一遍宋师弟的图纸或者模型。”
叶青又说:“宋师弟的天赋非常惊人,以前的事情,你来得晚不知道。
“几年前,有一回?,我与师父一同在集市上售卖一些日常做的小东西,补贴日用。
“宋师弟他正好路过,竟看着师父放在桌上的图纸,随手拼好了一个复杂的机巧木鸢。
“当时是我在守摊子,本还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惊异于宋师弟头脑清晰。而师父逛了一圈回?来,看到那个木鸢,却大为震惊,连声问我是谁拼好的,说不是奇才,绝无可能?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做好那个木鸢。
“后来师父一路追过去?,到宋师弟家里?,求着宋师弟的父母一定要让他学墨家术。
“宋师弟以前家境还算殷实,他父亲本欲让他接手家业经商,还早早就给他定了一门娃娃亲,若是不上山来,大抵也能?过好几年小富之?家公子哥的生活。
“而师父过去?对?弟子之?事较为随缘,却对?宋师弟格外坚持,他不但三顾茅庐,还暗地里?偷偷教宋师弟各种墨家学说。
“有些事情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的,宋师弟竟也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听师父讲了一些理?论后,立即就被墨家学说吸引。
“后来他主动与家中言明,希望上山来学习墨家之?术。但为了说服家中,他也承诺其他事情会听家里?安排,包括娶妻生子,以及将来还是会接手家业,他还费了好一番口舌向父母保证,自己所学必能?运用于商业,令家中更为富裕。
“……虽不如?萧师弟你当时闹得那么大,但一意孤行这一点,倒与师弟你有几分?相似呢。”
萧寻初以往只和?师兄们一块读书,倒的确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往事。
他听得十分?入神,意外道:“宋师兄原来原本的家境还算不错吗?”
他稍微一顿,又说:“可是我看……”
其实自从跟随邵怀藏以后,萧寻初便发现自己的两个师兄日子都过得很拮据。
他自己是和?家里?决裂,断了家中供养,日子难过再所难免,但两个师兄,他一直以为是普通家贫而已。
听萧寻初问起这个,叶青面?露犹豫之?色。
他想了一下,才压低声音,对?他说:“其实几年前,宋师弟家里?出了事情。
“详细我也不太清楚,只知他家中好像是承接了一个与官府有关的大单子,本以为能?发财,结果那位与宋师弟家交易的官员中途调任离开,后来的官员明明知道货品已经送到府衙中,却转头不认账,不肯结尾款。
“宋师弟家人曾上衙门索要,但民?与官斗……不但无果,反被那贪官以刁民?闹事为由打了一顿。
“宋师弟家货物已失,尾款却拿不到,欠银庄和?别的商户的款子便无法如?期还上,后面?还有一大堆人等着吃饭……”
叶师兄没有将之?后的惨事说得太明白,适时停了口,只是摇了摇头:“反正从那以后,宋师弟就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虽说在我们面?前看起来还和?没事一样?,但他笑得少了很多,花销也变得分?外节俭……而且他最近,好像有点急功近利起来。
“以前宋师弟与忘忧你一样?,做东西随性而至,不太考虑其他,不过这段时间,却开始反复考虑怎样?会有回?报。有一回?他还问我……”
“什么?”
萧寻初见大师兄欲言又止,不由催问。
叶青顿了顿,方道:“他问我,效忠于这样?的朝廷……于我们自身?,于世道,真的是好事吗?”
“——!”
萧寻初听得一惊。
他年纪虽不大,但生在名将之?家,父亲又险些下狱被杀,对?官场还算有一点浅薄的了解。
……宋师兄家里?这种事,并不是没可能?发生的。
而宋师兄偏偏遇到这样?的情况,其中问题对?错,更是一言难以论尽。
萧寻初为人乐天,遇事更愿意往好的方向看,可他人遇到这种事,他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安慰。
不过叶师兄告诉他这些,似乎也不是让他安慰宋师兄的。
叶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反正平时与问之?聊天的时候,稍微小心一点,不要让他太难过了。”
萧寻初忙应“好”。
这时,他又拿起自己手中刚做好的弓弩样?品,打算在给师父看前再检查一遍。
萧寻初刚拿起来,却见叶师兄多瞟了他手上的样?品两眼,好似有些在意。
他主动将此物递到叶青面?前,问:“怎么了,师兄难不成是看出我做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不……”
叶青回?过神,温和?笑道。
“你做得看上去?还不错。我只是觉得你与宋师弟思?路似乎有点像,宋师弟之?前,也曾做过类似的重型弓弩。”
“——!”
萧寻初有些惊讶,倒是对?此产生了好奇。
须臾,萧寻初没去?打扰师父,反而调了个方向,去?了宋师兄常用的工作室。
宋师兄正坐在桌前,目不转睛地埋首雕着零件。
宋师兄侧脸颇有书卷气,此时他看上去?专心致志,令人不敢打扰。
萧寻初想了一下,才出声问:“宋师兄,大师兄说这里?有你以前完成的图纸和?样?品,我有一个设计想参考,你能?让我看一下吗?”
这时,一只羽翼逐渐丰满的小麻雀啾啾叫了两声,落在宋师兄的工作台上,啄了啄他的手。
宋问之?回?过神来,笑了笑,用手指逗了逗麻雀。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萧寻初的要求,随手指了屋侧的箱子:“都在那里?,你自己拿。”
萧寻初回?以一笑,便走过去?翻。
宋师兄的东西理?得很整齐,不多时,他就找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宋师兄所制的重型弓弩,与他做的外观有七八分?相似,但似乎结构更为精巧。
萧寻初拿在手中研究了一下,但随着他亲手操作实物,他便愕住了——
那一天,萧寻初明白了一个道理?。
师父不止一次说过,他的手指灵巧、头脑聪颖,在墨家术上的天分?更是千里?挑一,在世人都在一条路上争名夺利时,他仍不拘于一格,能?看得清自身?心之?所向,是难得一见的墨家良才。
但是,无论在哪个领域,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所改进?的重型弓弩,比原本的神臂弓更为轻巧,百步内足以贯穿铁甲,受力更为合理?。
然而宋师兄所作之?弓,他一摸就明白了。
这只是小一号的试作品,若是等比例做成实物,射程不会少于三百步,且一人之?力足以挽之?,远优于他的设计。
而且,萧寻初是将军之?子,他去?过军中,见过真正的神臂弓。
宋师兄却是普通人,神臂弓是方国最重要的武器之?一,制作方法是机密,宋师兄不可能?知道。
他竟以自己之?力,凭空造出了这样?一件东西,还比目前军中的最高技术更好。
在一条偏离世俗的道路上,有同行者是好事,也能?够与之?结为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可是生而为人,在夜深人静之?时,总也免不了稍作比较。
萧寻初了解墨家学说之?后,便知道自己找到了方向,他不会回?头,也不会后悔。
但是,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得天独厚。
在他之?上,还有一个人,名叫宋问之?。
辛国与方国互为邻国, 邦交多年,文化历史皆有共通之处,两?国境内亦各自设有方便对方来使?的“千里驿站”。
当晚, 谢知秋等人就住在辛国专为方国使?者来往而?建的驿馆之中。
萧寻初将他关于这种?特殊突火.枪可能是他二师兄宋问之所?制的构想, 告诉了谢知秋。
“……宋问之?”
谢知秋听到这个名字,一愣, 沉吟许久。
谢知秋与萧寻初相处多年, 如今非但是夫妻, 还是挚友,她自然听萧寻初说过他们师门当年那些往事。
她知道宋问之这个人,只是了解不算多。
得知辛国那边在改进突火.枪的人, 有可能是萧寻初的同门师兄弟, 她不免有些意外。
谢知秋瞥了一眼萧寻初,知道比起她,萧寻初此刻的心情恐怕更为复杂。
她想了想, 将手在覆在萧寻初的手背上,安抚道:“不必哭丧着脸,我?倒认为这是好事, 说明原本?在我?们看来神秘的对手,实则是认识的人,知己知彼, 百战百胜。
“对方掌握了与我?们相似的技术,可我?们准备更充分、筹备更久, 仍有优势。
“而?且你以前的师门中, 似乎并无师兄弟品性特别恶劣, 他如今虽投靠辛国,但必要的时候, 我?们这里反而?可以打感?情牌。”
萧寻初听到谢知秋之言,对她回?以一笑。
他笑容依旧潇洒轻盈,可脸上并无释然之意,反而?显得忧心忡忡,似有阴霾之色郁积在眼底。
“……怎么了?”
谢知秋一顿,问。
“……在帮辛国的人,偏偏是宋师兄。”
萧寻初语气古怪。
“是这个人又如何??”
“他……”
萧寻初凝了良久。
他说:“知秋,我?不瞒你,如果此刻为辛国效力的是叶师兄、邱师弟,或者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我?自己,甚至是我?们所?有人加起来,我?都不会太过不安,但是宋师兄……”
萧寻初顿了顿,才缓缓道——
“师父还活着的时候,他曾说过,我?们师门中所?有人都是天资出色的墨家弟子,将来必是能工巧匠,能在墨家术上成就一番造诣。”
“但是……唯有宋师兄,师父形容他的才能是‘神工鬼斧’、‘巧入天工’。”
言罢,萧寻初又微微一凝。
“……在这个世界上,有极一小部分人,会超越普通凡人能力的极限、在某个特定方面步入如同鬼神的境界。”
“这一种?人,因为超出了常规的认知,有时会被?称作‘天才’。”
“而?宋师兄……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萧寻初愁眉莫展。
大多数时候,他对自己的技术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无论如何?,他是在临月山上坚持到最后的人。
长期的坚守与执着,本?身就意味着超过绝大多数人、未曾中断过的熟练与匠心。
但是……
如果宋师兄也从?未停过手,而?且还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在他未曾注意到的地方蛰伏多年……
萧寻初很清楚,谢知秋的许多策略,都是建立在他们的武器比对手先进、军队比对手强大的基础上的。
而?这,也是他作为长久以来陪在她身边的协作者,最能帮到她的地方。
换作任何?人都好说。
唯有宋师兄……
萧寻初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过对方。
“……夫君。”
忽然,正?当他陷入迷茫时,对面人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
萧寻初抬起头。
朦胧夜色中,摇曳的灯影下,谢知秋望着他的脸,乌黑的眸子隐约含着柔和之意。
很奇怪的事,两?人真正?成婚也有好几?年了,彼此十分熟悉。
可是,每当他看向谢知秋的时候,他仍觉得像是十三岁那年,隔着甄学士庭院深深的窗棂,初次见到端坐在棋盘前研究棋局的她一样。
心跳变成悸动时的节奏,时间却缓慢下来,周围的景物都融化成雾色。
萧寻初不自觉地伸出手,去触碰她面颊边的碎发。
谢知秋十分自然地将脸依靠到他掌心中。
她说:“我?没有亲眼见过你说的那位宋师兄,不好评价,不过,我?认为你倒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她将两?种?突火.枪都摆到面前,缓缓说:“因为这两?种?突火.枪,我?没有看出哪一种?明显逊色于另一种?,而?是各有千秋。
“这种?五眼枪的火力固然强悍,大五眼枪筒一看就造价不菲,在实战之中,哪一方能将武器的成本?压下来,就能更快给更多士兵配备武器,也是竞争中很重要的一环。
“我?知道你其实也有很多更灵活的设计,只是顾及到量产的效率,才刻意采用了目前这种?比较折中的构造。
“更何?况,义军能发展至今,与你的才能,也是脱不开?干系的。若没有你当年在临月山上恪守坚持,我?又如何?能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墨者,又如何?能与义军一同走到今日??
“这样的贡献,不只是我?,与我?们同行的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
奇异的,谢知秋并未在说情话?,可他却因此感?到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强烈的情感?波动,甚至想要因此拥她入怀。
萧寻初心里这样想,行动上也就如此做了。
他扣住谢知秋的手腕,只见浅色衣袂如云扬起,谢知秋就轻盈地落入他怀中。
妻子的身躯娇小而?柔软,一碰就知道完全不同于男子的结实。
而?正?是这具身躯,曾与他命数契连、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