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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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抓住他的手,目标坚定地在前面引路。她曾看到他的才华与理想,然后一步步将他引向今日?之运。
萧寻初捧住谢知秋的后脑,闭上眼,俯身将头重重地埋在她的肩头。
即使?问题没有根本?解决,但世上只要有一个人信任他到如此份上,总觉得内心就会涌现?出某种?力量,哪怕面前是难以逾越的刀山火海,他也可以上去闯一闯。
谢知秋感?到萧寻初在她背后收紧的双臂,一愣。
她一言未发,只是同样环抱住了对方的背,静静地依偎在对方胸前。
灯影轻轻晃了一下,不知何?处而?来的暖意消解了北地冬寒,而?窗外的明月,静悄悄爬上了树梢。
后半夜,谢知秋取了件萧寻初的裘毛大氅披着,仍坐在桌前看辛国的历史记载,以及近来十年方国使?者出使?辛国带回?的笔记。
萧寻初自不舍让谢知秋一个人熬夜想对策,便在对面坐着陪同阅读,两?人共用一盏烛灯,就这样看了小半宿。
不过,不知从?何?时起,谢知秋就只是拿着文书一动不动,蹙眉凝思。
萧寻初注意到她的异状,道:“你要是累了,不如去睡吧,我?把这些再看一遍,如果找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整理出来,明日?给你。”
谢知秋缓缓摇头。
“我?没困。”
“……我?只是在想,既然辛国也有这样的武器,那为何?不早点拿出来,白白挨了义军这几?个月的打。”
萧寻初一怔,顺着谢知秋的思路,考虑道:“宋师兄将突火.枪的图纸卖给辛国商人,至今有快十二年了。
“不过在义军用之前,没见有人在战场上用这种?武器,反而?是最近,我?们的军队普遍配备了火器,他们才开?始拿出类似的东西。”
谢知秋垂眸,盯着文书上关于辛国的种?种?情报。
实际上她今晚专门挑出来的,都是关于辛国李太后生平的内容。
尽管方国使?臣描述辛国太后的时候,总是带着很多主观情绪,但从?她的人生经历中,仍旧有可能推得她的内心想法。
半晌,谢知秋道:“我?在想,承天皇太后尽管与顾太后一样都是太后,但两?人出身经历完全不同。
“顾太后是平民出身,前半生颠沛流离,对民间疾苦体悟更深。
“但承天皇太后……她的娘家李家,在辛国是数一数二的汉族权贵,在辛国的地位甚至仅次于大贺皇室,她是彻头彻尾的贵族千金,或许她的思维想法,比起义军,会更接近于赵泽。”
“什么?!”
出于种?种?原因,萧寻初现?在对赵泽的印象并不好。
不过他刚要抓头发,就想明白了谢知秋的意思:“你是说,她和赵泽一样,知道火器好用,但是出于保守心理,不愿意冒然公开??”
谢知秋颔首。
而?且,辛国的军队有相当一部分掌握在宗室手里,要是火器不小心被?宗室所?用,对皇太后来说绝对是大麻烦。
谢知秋想了想,说:“不过……她比赵泽聪明。尽管认为这种?新式武器有风险,但仍然留了一手,并在关键时刻祭出来,威吓我?们。”
要真是这样,辛国的整个体系应该都不成熟,多半远不如义军所?在的北地完善。
……这倒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寻初。”
谢知秋目色幽沉,出了声。
“等到上京,见到承天皇太后,我?们有可能会死的。”
“——!”
尽管自古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则,但谢知秋要向辛国提要回?十二州这种?高风险的议和条件,而?且两?人明面上是朝廷的使?者,实则是义军的人,身份也有问题,其实在出行前,谢知秋就反复强调过此行颇为危险。
不过,此刻听她如此郑重地重提此事,萧寻初亦不免肃然。
谢知秋说:“承天太后在这种?时候让人用辛国突火.枪突袭义军,像是想要打乱我?们的阵脚,她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与义军有关,这会让我?们的处境比正?常使?者更为凶险。
“但是,此行的目的不能退让。”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承天皇太后若思路真的更接近于赵泽,那么她极有可能不会因为单纯的民生而?退让停战,战争在她眼中代表的更多是利益,必须要有极大的优势,才能说服她。”
谢知秋偏头看向萧寻初,问:“寻初,我?们都走到这里了,如果我?说……我?相信你,你愿不愿意陪我?,再豪赌一次?”
“请他们进?来。不过什么??”
“方国使者让队伍里的大部分人都留在?了城外,最?后只进?来一个实际有?职务的女官,一个工匠模样的年轻人, 两个工匠学徒小孩, 还有?一辆奇形怪状的马车。”
“——!”
同一时刻。
伴随着木轴摩擦滚动之声,一辆比寻常马车宽敞且外观奇特的车舆, 在?周围百姓与守城士兵的侧目下, 穿过城门, 缓缓驶入上京城。
“娘!那辆马车长得好奇……唔!”
长街之上,这?样一辆与众不同的马车,自然分外引人瞩目。
辛国境内, 还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的交通工具, 路上的行人商户,都不由自主地望过去,对着那怪车行注目礼。
坐在?那怪车前驾车的, 是个年仅十一二岁的女弟子。
她扎了个简单干净的混元髻,身着靛色弟子袍,年纪虽小, 却在?两旁众多行人的注视下仍从?容不迫,显得沉着稳重?,又坐在?这?样一辆怪车前, 倒颇有?些仙人出?洞的出?尘气质,隐约令人感到?不凡。
不多时, 怪车行到?辛国皇宫前, 方才停下。
女弟子灵巧地下车, 打开车帐,从?里面扶出?一位年轻女子。
那女子身着深紫汉制官服、配金鱼袋, 神态庄肃,举止端雅,尽管身边并没有?带很多前倨后恭的随从?,但光凭这?气度仪态,一眼就能叫人瞧出?身份不一般。
这?个女子方一下车,不要?说普通人,便是看惯了高官皇戚的宫禁守卫,都感到?周遭气氛为之一变,好似连空气都变得庄重?。
这?一行人是由辛国专门负责接待外使的官员从?城外的驿馆接进?来的,一看就是外邦使者。
紫服女子淡然递上度牒,反而是那守卫愣了愣,才回过神来。
不久,那女子缓步步入深宫之内。
她走到?一半,忽定住步子,回头?看了一眼。
那漆黑沉静的眸子,深得望不见底。
须臾,她复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在?她身后,深红色的辛宫门扉沉甸甸地合了上去,隔绝内外两重?世界,再也没有?回头?路。
不多时。
紫服女子步上大殿,行礼道:“方国使臣谢知秋,见过辛国皇帝,见过承天圣命皇太后。”
辛国的年轻皇帝看上去十八、九岁,着柘黄袍衫,由于辛国汉化程度极高,哪怕皇帝生于大贺皇室,且是辛族人,单从?服装外表上看,与方国皇帝几乎毫无差别,反而是朝堂上的许多北地官员,看着更有?异域风情?。
不过,谢知秋很清楚,这?朝堂上真正的掌权人,并非这?个眼神清澈好奇的年轻皇帝,而是垂帘坐在?少帝身后、身着紫金百凤袍的尊贵女子——
辛国承天圣命皇太后,李贞儿。
而当谢知秋坦坦荡荡地观察李贞儿的时候,那位珠帘之后真正掌握大权的女性下棋人,同样在?观察她。
说实话?,李贞儿此刻十分惊讶。
她本以为要?深入辛国宫廷谈判,谢知秋至少会多做防范,若她真是义军的重?要?人物,除了朝廷的护卫之外,她再弄一些人来保护自己的安全,应当不是难事。
可是,她非但没有?严加防范,反而逆其道而行之,孤身一人就进?了辛宫,连她带进?城来的所谓的工匠和小孩,都留在?了宫外。
此刻,谢知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朝堂上。
李太后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的外交使团,甚至一时语塞。
她本欲一上来就给谢知秋一个下马威,但对方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以女子之身独自站在?成群的外邦官员中竟丝毫没有?露怯,怎么?看都像是有?备而来、另有?后招。
李太后是聪慧的女子,她脑筋一转,顿时谨慎,不敢轻举妄动,转而中规中矩地道:“听闻谢大人身为方国重?臣,此番是代表方国君主,与吾国谈判而来。既然如此,方国应有?使者团队,怎么?进?宫来的,只有?谢大人一人?”
谢知秋面无表情?,从?容回答:“方辛两国战事,再打下去于辛国不利,所以对我国来说,停战或者继续打都无所谓。
“方国如今不过是顾念方辛两国邦交多年的情?谊,爱惜两国边疆将士的性命,才有?意照拂辛国,前来寻求于两国而言共赢之策。
“若辛国一意孤行,仍要?继续交战,那方国本不畏之,自然无话?可谈。
“谢某不过是代表方国君主,前来告知辛国此事,并非求和。若是辛国君主否决提议,那谢某这?就打道回府,绝不多费口舌。
“如此简单之事,谢某一人足矣,难道还用?得着方国派两个官员吗?”
谢知秋话?音刚落,辛国朝堂一片哗然!
一个暴脾气的辛族官员看上去当场就要?抢武器冲过来砍她,好不容易才被其他人拦住。
连李皇太后都没想到?这?个年轻姑娘瞧着一本正经、文文弱弱,说起话?来竟如此嚣张欠打,一时都没接上话?,愕了半息,才怒拍凤椅扶手:“大胆!”
李太后怒道:“当初是方国朝廷主动北上,先动了手,辛国不过是防卫而已,而纵然如此,辛国也是胜多数少,甚至一度兵至擎天关,你凭什么?出?此狂言?!”
谢知秋对曰:“方国率先出?兵,却是辛国挑衅在?先。更何况北地十二州四十年前是方国领土,本就是辛国侵占之地,人欲取回自己昔日被他人抢夺之物,难道也算抢劫吗?
“辛军说是兵至擎天关,可擎天关并未失手,反而是辛军,如今可还进?得了十二州中的丽州以南?”
李太后哑然,只是眯起眼,盯着谢知秋看。
谢知秋浑然不惧。
她道:“说起来,前些日子皇太后托辛军送给吾军的礼物,吾等已经收到?了。礼尚往来,吾军恰好也有?一物,愿赠给皇太后一观,不知皇太后可有?兴趣?”
“……”
李贞儿凝神注视着她。
平心而论,她不想就这?样答应,身为辛国太后,到?目前为止,总有?种被这?个方国女官牵着走的感觉,若一直如此,很容易步入对方的陷阱之中。
但谢知秋这?样说,她又很难不好奇。
李贞儿考虑片刻,决定先看看对方在?耍什么?把戏,沉下声,道:“呈上来吧。”
谢知秋闻言,便一挥手。
不久,便有?人从?宫外那辆古怪的马车里,扛上来一物——
此物约莫一人高,重?达十五斤,外覆牛皮,竟是一面表面柔质的盾牌。
谢知秋道:“此物,名为刚柔牌。”
入上京之前,谢知秋与萧寻初商议:“我们对辛国最?大的优势,在?于积累深厚。从?他们那种突火.枪的情?况看来,他们才开始认真对待火器不久,但我们已经形成体系。
“而且,辛国对我们实际拥有?多少东西,并不非常了解。
“如果他们认为一把相?似的突火.枪是一种威吓的话?,那我们就用?同样的手段,来威吓他们,并且要?展示出?远比他们预想中更大的、鸿沟般的差距。”
思路一旦清晰起来,就不会再因为一把意想不到?的突火.枪而乱了阵脚。
谢知秋本就有?意向辛国展示军力,所以才会专门带上一群墨家弟子。
尽管实际情?况和最?初预想的略有?不同,但总体思路可以不变,一切准备都用?得上。
谢知秋说:“以往遇上类似的情?况,我通常会耍点小手段,不过这?一次,手段的作用?有?限,我们必须堂堂正正地赢!”
人生无处不是赌局,不到?最?后一刻,总是难以判断结果。
这?一次,她仍然要?赌。
但她赌的是数年来踏踏实实的积累,能胜过对手发现劣势才匆匆忙忙的亡羊补牢;
赌的是朝夕不怠、扎扎实实的前进?,能胜过原地转圈、故步自封;
赌的是她深信不疑是正确的新?路,不会输给因循守旧、连一步变革都要?周折数年的旧王朝!
突火.枪无疑是义军最?成熟、最?标志性的武器。
但是五年蛰伏,日复一日的建设与铺垫,他们教育出?的上百墨者、培养出?来的万千工匠,能做出?来的东西并不只有?区区一个突火.枪!
辛国朝殿之外。
谢知秋亲自手持刚柔牌,命人以辛国的五眼突火.枪向她开火。
五十步远,刚柔牌不过被弹丸砸个凹槽。
三十步远,刚柔牌也就勉强打穿。
而站在?盾牌后面的谢知秋,面色不改,毫不意外。
她将刚柔牌放下,令人呈给李太后看,并言:“此物以坚硬挡牌上覆牛皮、丝绵、绵纸等柔物制成,专门用?于防范火器。
“不过,因为其他军中以前少见火器,目前实战少用?,只在?我们自己军中做火.枪类武器试验时作为防护。
“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尚可一观。这?一块就作为礼物赠给辛国,还望太后娘娘不弃。”
“……”
正所谓眼见为实,李贞儿对自己有?先见之明地挽留了会做突火.枪的方国工匠一事,本来是有?些得意的,但亲眼见到?此状,心头?不由一阵一阵地发毛。
尤其是,若拥有?这?样的防范之器,大多数人都会藏着掖着,将制作方法视作机密。
可是眼前之人,竟然毫不犹豫地将盾牌赠给了辛国,还顺嘴就说了做法,可见这?样东西对他们来说,真的不值一提,在?他们自己的地界上,一定有?比这?更好的防具。
李太后纵然面上克制情?绪,内心却已克制不住地冒出?对对方的恐惧。
她再看谢知秋,眼神已如临大敌。
谢知秋张嘴,正要?再说什么?,这?时,却见一个内侍官突然从?殿后冒出?,小心翼翼地到?承天皇太后身边,似乎对皇太后说了什么?。
李太后一滞。
她看上去若有?所思,先是看了看那内侍官身后,又看向谢知秋,眼神似有?掂量。
但过了一会儿,李太后还是点了头?,随后示意内侍官传话?。
内侍官道:“谢大人,为我国制作武器的那位先生十分关注方国此番来使之事,方才也听闻了这?件您携带而来的防具,他很感兴趣。
“先生说,您不但专门带来这?面刚柔牌,还请了工匠随行,想必是有?备而来,除了这?面盾牌,应当还有?别的军备。
“既然如此,先生提议,不如辛方两国趁此机会来切磋一番。他会拿出?他这?些年来的作品,也请方国使者这?边请出?最?为出?色的工匠,各凭本事。
“届时,孰优孰劣,一试便知!”
上京城北,有一处气派的宅院。
这宅院有四?个进院、两座门楼,主屋修了足有一米厚的朱墙, 可保冬暖而夏凉, 而东西两院结构考究,左右打通, 呈对称格局, 端重?整齐, 面积足以供数十人居住,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
宅邸之中,前院修了一座三层高的小楼, 上下堆满种种器械, 初入其中可以闻到木屑与硫磺交杂的气味,与云城那些墨家弟子扎堆之处颇为相似。
而这里,便是内侍官口中那位“为辛国制作?武器的先生”, 在辛国居住的宅第兼工作?之所。
在楼台最高处,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正襟危坐。
他身披贵重?的毛皮大氅,室内取暖用?的香炉炉底铺着白檀木, 点的是名贵且带有香味的凤碳,尽管在朝中并无正经官职,但能瞧得出生活富裕, 亦得到相当的礼待。
此时,男子仔细端详着那面名为“刚柔牌”的盾牌, 语气似有欣赏:“这盾牌……运用?的原理不?难, 却构思巧妙, 十分合理实用?,看上去……像出自萧师弟之手。”
说到这里, 他稍作?停顿,感慨地道:“萧师弟这些年来……想?必未曾懈怠,真不?愧是他。”
正如萧寻初所猜测的那样,辛国这楼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寻初当年在临月山的二师兄——
宋问之。
前来的内侍官,对这位被李太后奉为上宾的“宋先生”颇为恭敬。
他问:“宋先生认得方国那边的工匠?”
宋问之凝了一瞬,方才回答:“嗯。”
时隔多?年,口中念出“师弟”这个词,不?免感到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他视线不?自觉地看向窗外。
辛国上京汉化程度很高,乍一看实则与梁城十分相似,只是平时常见的异族面孔、常听的语言,还有种种迥异的物件与习俗,都在提醒着他,此处并非他的故乡。
十二年前,他将自己掌握的突火.枪图纸卖给辛国商人,换得一百两白银,解了家中燃眉之急,亦勉强告别了落魄的生活。
在他看来,方国的朝廷已然没救,就算继续留在方国,也永远不?会有人看重?他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工匠。
于是,在辛国商人的盛情相邀之下,他郑重?考虑许久,最终带着妻女,来到上京。
承天皇太后亲自看了他的图纸,对他表示了赞许和欣赏。
尽管她并未真正采纳他的武器设计,也没有让他做官,却赐下了府邸与金银的赏赐,偶尔也会让他做一些楼台修建之类的常规工作?,给予他远胜于在方国的尊重?,也让他过上了较为优越的生活。
如今,他的一双儿女已经长?大。
儿子喜欢读书,在准备参加辛国的科举考试;女儿今年十六岁,随他一样喜欢摆弄物件机关,而且兴趣广博,不?但养了两只猫儿,当下还正在后院吵着要出去骑马。
宋问之大致猜得到自己的地位——
他是某种有备无患的物品,就算暂时用?不?上,但考虑到未来或许会有可用?之处,凭辛国的财力,完全可以供养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以备不?时之需。
对他而言,将墨家术发?扬光大的理想?并未实现,但比起梁城那时,至少不?必再让家人受冻挨饿,至少得以衣食无忧。
随着年华过去,他已经不?再贪得无厌。
梦想?那种东西太过遥远,能实现最好,但若不?能实现,安于现状也不?是个坏的选择。
只是……
宋问之望着那面刚柔牌,目色逐渐沉了下来,表情难以窥其内心?。
另一边,萧寻初正将自己闷在作?为移动工作?室的马车之中。
辛国那边提出的比试,谢知秋自然是代表方国应了战。
他们才刚在承天皇太后面前放了豪言壮语,这种时候若是退缩,无疑等同于露怯。
萧寻初作?为墨者?的代表陪谢知秋进入上京,早就做好了与她共进退的准备,既然真有用?得上他的地方,萧寻初必会全力以赴。
得知情况后,萧寻初立即就将自己关进了移动工作?室里,开始思索对策,禁止其他人打扰。
此刻,他对着桌上的工具,还有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大量笔记,已经僵持了近两个时辰。
规则是由辛国那边定的,三局两胜制。
每一局会设置不?同的战争场景,在一方拿出制敌之器后,另一方必须要在三天之内准备好克制之器,然后在辛国所布置的大型沙盘上当众进行实战,谁胜谁负,一看便知。
由于武器乃是国之重?器,制作?方法极为机密,双方都不?希望自己所拥有的先进武器天机外泄,所以工匠将在各自的工作?室中作?业,再由弟子将成品送至沙盘演示。
工匠之间不?会见面,也不?会看到对方的制作?过程,一切保密。
第一局将是攻城战,由辛国东道主先手,萧寻初制守城器应战。
对方要展示的攻城武器目前还没送来,萧寻初目前实则还不?用?着急。
只是……
“——师父还活着的时候,他曾说过,我们师门中所有人都是天资出色的墨家弟子,将来必是能工巧匠,能在墨家术上成就一番造诣。”
“但是……唯有宋师兄,师父形容他的才能是‘神?工鬼斧’、‘巧入天工’。”
尽管在得到谢知秋的安慰后,他的内心?已经没有那么动摇,但想?到对面的对手是宋师兄,他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很清楚,以宋师兄的才能,绝不?是可以轻易战胜的对手。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他该怎么做?
萧寻初的额头上渗出冷汗。
他闭上眼,开始在虚无的无边黑暗中整理思路——
宋师兄是什么样的人?
他有可能会造出什么样的攻城器?
宋师兄本人性情温和,连鸟雀都不?忍见其死?,可谓善守而不?善攻。
凭他的才华,其实做什么都非常出色,但第一局的攻城之器,实则并不?算是他的强项。
那么……
忽然,萧寻初的眼前,浮现出了谢知秋的面容。
他微微一怔。
三日后。
辛国宫廷朝殿中,承天皇太后与年少的皇帝高坐在上方,大殿两边,辛国群臣成列排开,气势逼人。
在朝殿正中间,一个三丈长?、三丈宽的大型方正沙盘被摆在朝殿正中间,士兵和城墙已然列好,工艺精湛,宛如一座真正的城池。
今日,正是要在这个沙盘之上,进行第一场军事推演。
承天皇太后居高临下俯视着谢知秋,道:“方国使?者?,今日就是比试之日了,你们没问题吧?”
谢知秋又是孤身一人站在辛国朝堂上,她个子本就不?算高,站在一众北地外邦官员中,愈发?显得娇小。
然而她背脊修直,清傲如竹,在这等场面下,竟也不?显得弱势,只答:“皇太后不?必手下留情,谢某愿见其详。”
承天皇太后扫了她一眼,挥挥手,示意展示辛国的攻城器。
不?多?时,几?样盖着锦布之物,被宫中内侍小心?翼翼地搬了上来。
那锦布一揭,在场的辛国官员只怕也是初见此物,俱是惊状!
接着,众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只见几?辆巨型攻城冲车,整齐地排列在众人眼前!
沙盘推演所用?的模型,皆为等比例制作?,有城墙作?为对比,轻易就能看出此器若是制成实物,该是何等壮观!
这些冲车若是实际制成,起码长?十丈,高度更是不?可估量,远胜于城墙。
冲车共有五层,外形近似塔楼,用?轮子作?为移动工具,顶部?用?齿轮制成操纵台,可以人力驱动。
整座冲车搭建了巨型梯子上下,其中装有大量刀剑机弩等武器,若将士兵放在其中,每辆冲车就可以达成数百人。
这样宏伟之物,与其说是攻城冲车,不?如说是一整座碉堡!
这样的东西若是真实出现在战场上,不?必见到实物,也能想?象对敌方士兵的威慑力——
士兵只爬云梯就可以轻易翻越城墙进入城内,众多?武器与巨大的冲击力将给城墙带来可怕的破坏,守城兵只怕光是看到如此巨车,就要吓得腿软!
“此物名为临冲云梯车。”
在上京北城,没有在众人面前露面的宋问之对宫中内侍如此交代,好让他回去对群臣说明。
“此物集破城槌与云梯为一体,撞可破城门,上越可翻城墙。”
“最下层以铁刺围住,既可作?冲撞之用?,也可令敌军无法近身,凡靠近者?皆会被铁刺撞击碾成肉泥。”
“上面四?层不?置隔板,令士兵可以在前进过程中进攻。”
“中层放置火炮,上层安置大量矛兵与弓箭手,同时以刀枪戟剑的近战士兵为辅。”
“此车,可以同时进攻防守,攻击范围极大,可远可近,敌军无法靠近,反而会被其重?伤。”
“在攻城战中,想?必无往不?利。”
朝堂之上,内侍官交代完宋问之的介绍之言,辛国那边已是一片叫好,掌声雷动。
尽管不?是实物,但光凭模型,也能瞧得出此车蕴含的技术之前卫、构思之奇巧,在当下的战场上,绝对是首屈一指的上等技术。
谢知秋只有一个人,在这样铺天盖地的掌声中,她宛如一个异人,愈发?显得格格不?入。
好在她表情极为罕见,在这种场合中,仍能保证巍然不?动。
她让自家弟子,将冲车的样式作?用?完全用?笔记录下来,然后奔出宫外,去送给在车中等待的萧寻初。
同一时刻,宋问之在自己家中,等得有些煎熬。
与自家师弟比试技术,着实是久违了。
他毕竟是师兄,在临月山上时,两人比试,还是他赢得多?。
过去,萧师弟与他一样,善守而不?善攻。
萧师弟虽然出身军事世?家,可却没有那种见惯生死?的麻木。
相反,他身上有一种上善若水的随性天然,无论是对己方士兵,还是对敌人,他都怀有对人性命的尊重?。
正因如此,宋问之采用?了可攻可守的设计,盯准萧寻初不?善攻式这一点,用?了防御能力极高的攻城器。
他既对这场比试有着复杂的心?情,又有种难言的期待之感,想?知道萧寻初会拿出什么应对之策来还击。
面对这种堡垒车,生性随和的萧师弟,想?必会很为难吧。
正当宋问之思索之时,忽然内侍官又匆匆赶来。
宋问之主动上前问:“如何?对方说几?天可以做出守城器?”
内侍官一路赶来,跑得满头是汗。
“宋先生!”
他急道。
“那方国的工匠好大的口气,他看过设计之后,竟然回复说,不?必等到三天后了,他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做出克制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