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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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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一瞬间,他由衷地高兴,由衷地庆幸他们两个?人交换了。
以前他没有办法带谢知秋去看这天下真正的模样,可现在他可以了。
他或许没办法亲自陪在她身边,但现在比那?更好——
她可以自己用双脚去看、去体会,去见识以前没有见过的事物,去感受他曾感受过的美好之处。
萧寻初不由兴奋起来,道:“我?桌边应当有一张临月山一带的地图,是师父当年?带着我?们绘制的,上面有附近的地势,还?有一些知名或者不知名的景点。
“若是有空,你可以拿着地图去转转,你如今顶替我?的身份,理应熟悉那?周围的环境。
“等比较近的地方你都熟路以后,还?可以试着走远一点。那?一带人不算多,但风景很好,也没有山贼什么的,很适合游山玩水。”
谢知秋听到萧寻初所言,怔了怔。
她好像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从?小?到大,好像很少有人对她说“你多出门?走走吧”。
谢知秋指尖稍稍一动,似有动摇。
“这……可以吗?”
“当然?当然?,完全可以!我?本来就不是那?么闲得住的人,要是一天到晚都闷在草庐里,反而?不太像我?。”
“……我?明白了。”
谢知秋眼神微晃,似被说动。
不,与其说被说动,不如说,她自己也有点期待的样子。
只是谢知秋稍稍考虑,又道:“但最近一段时间还?不行,秋闱的时间太近了,这件事对你我?都很重要,我?需要集中精神准备。”
“当然?。我?不是强迫你出门?的意思,看你自己的意思。”
“嗯。”
萧寻初完全表示理解,要是他可以决定结果的话,他当然?希望谢知秋顺利考中,最好成绩还?名列前茅。
不过,既然?都说到这个?话题了,萧寻初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问道:“说起来,关于科举……”
谢知秋望他。
萧寻初稍作停顿,问:“你是必须今年?和明年?一举成功吗?”
“嗯。”
谢知秋垂眸。
“秋闱和春闱都是三年?一考,若是今年?明年?榜上无名,就只能再拖三年?。我?今年?十七岁,若是拖到二十……祖母和父亲那?边,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失败的成本太高,未知性太大。”
萧寻初一静,其实他也猜到多半会是这个?答案。
可是……
一阵清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卷起不知何处飞来的桂树叶。
萧寻初斟酌着,有些担忧地问:“现在已经五月,离秋闱不过只有三个?月。而?即使是明年?二月的春闱,也顶多九个?月的准备时间。这么短的时间……你来得及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要不要也考虑一下再拖三年?的方法?”
谢知秋没有立即回?答,反而?闭目凝神。
萧寻初的顾虑,她完全明白。
而?且,在此之前,同样的问题,她也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
——科举对读书人来说,可谓人生大事,光宗耀祖还?是碌碌无为,成败在此一举,天下书生数十年?寒窗,不过为夺得功名二字。
然?而?,最终能够蟾宫折桂的,却只有其中少数,可谓千军万马争过独木,绝大多数人都将从?桥下坠下,化作面孔模糊的踮脚泥沙。
准备三个?月去秋闱,再六个?月去春闱,这么短的时间,她做得到吗?
她当真,要将自己的一生命运,悬在如此蛛丝之上?
或许她唯有此一战之机会,一旦失败,再无法回?头。
须臾,谢知秋开?眼,回?答:“若我?是今日想到有此机会,今日开?始准备,那?必然?来不及。
“但我?这十余年?来,不曾有一日不期望有此机遇,日日勤读,日日为此日磨练自身。虽说现在实际情况和我?想象得有点不同,但是……”
谢知秋顿了顿,握紧拳头,道:“我?等候这一天……已算久矣。”
谢知秋眼底已全是坚定,显然?,她愿意为了达成对他们二人而?言最好的结果,去迎击此战。
她接下来的命运,已经画好了弧线——
先?得举人,再中进士。
——待明年?春来之际,她将以纨绔浪子萧寻初的身份金榜题名,然?后,迎娶梁城才女谢知秋为妻。
谢知秋道:“你放心,若是当真失败,我?也考虑过后路。
“只是这条后路,对你我?都损伤太大,不到万不得已,我?暂不想用。”
萧寻初下意识地问:“什么?”
谢知秋心知若不明说,她的搭档难免会心有不安,本也没想瞒他。
谢知秋道:“若真到万不得已,我?可以直接去谢府,说你我?二人早已暗通款曲。或者我?找个?机会坏你的名声。再或者,你寻个?机会假装落水,我?游过去救你。
“实在不行,看看能否借你萧家?的势,直接强夺。
“总之,只要真下狠心,总有办法将你我?绑在一条船上。”
萧寻初听得目瞪口呆。
这可真如谢知秋所说,代价太大,纵然?成功,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而?且说实话,他萧寻初本来名声就是纨绔子弟,再坏一点也没什么,无非多加几条罪责罢了。
而?谢知秋那?边……风险和损失几乎都是她在承担。
哪怕按照谢知秋提出来的建议,“谢知秋”这个?身份其实没做错什么事,也难免要因为所谓的“女子清白”之类的东西,承担大量风言风语。
难怪谢知秋说,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用。
相比之下,确实还?是走正路顺畅许多。
但谢知秋能说出这种办法来,亦可见她决心之大。
谢知秋见萧寻初惊得说不出话,也没有立即逼她表态。
她垂眸道:“我?们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也还?没有被逼到要走绝路的地步。
“在此之间,你我?也可以多想想退路,以防变故。”
“不过你不用太过担忧……因为无论如何,无论用何种方法,如果当真失败,那?就是我?自己的责任,怨不得别人。
“现在你尽可能拖延成婚的时间,等换回?来以后,无论结果如何,后果我?自己承担。”
言罢,两人时间相见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对萧寻初行了一礼,旋身离开?。

这日, 五谷来到山上,就见少爷正在打?扫屋子。
他将昔日自己最宝贝的那些工具、金属,甚至是做了一半的器械半成?品, 都分门?别类收了起来, 反倒是笔墨纸砚、蜡烛,还有几本书被留在外头。
草庐本就家徒壁立, 再?将那些东西一收, 顿时成?了个空空的屋子加一个空空的院子, 放眼看去?,除了中间面无表情收拾东西的少爷,居然不剩什么了。
五谷还从未见萧寻初有过这种举动, 茫然问:“少爷, 您在干什么?”
“整理杂物。”
少爷头也不抬地将装满工具的箱子合上,目色清冷。
“八月,我?打?算参加秋闱。”
谢知秋说完这句话后, 半天没听到回声。
她转头看去?,只?见五谷背着他带上来的包裹,嘴却张得大大的, 一副大受刺激的样子。
“……?”
谢知秋皱起眉头。
她问:“怎么这副表情,你之前不是说,我?若是改变主意, 其他人都会高兴吗?”
然而,五谷的下巴还大大地张着, 没那么快合拢。
他上次说是那么说, 但打?死?他他也想不到, 少爷居然会是认真的!
而且上次老爷来的时候,少爷不是还死?犟着不松口吗, 怎么说变就变了?
少爷这行动力也很吓人,居然说干就干,现在都五月了,这就要?参加……参加秋闱?!
半晌,五谷道?:“少、少爷,今日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您什么时候又摔着脑袋了?”
谢知秋没接他话,只?说:“那么有空的话,不如过来帮忙。”
这样的要?求,五谷自然不会不答应。
他将东西一放,就赶忙过来搭手,一边搭,一边还忍不住往“少爷”身上瞥。
奇事啊。
自从十五那天少爷从坡上摔下去?以后,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么多年了,老爷夫人书院先生,哪怕是师兄弟全部下山,都没能改变少爷在那什么墨家术的道?路一头走到黑的决心,现在他却一下子“改邪归正”,甚至都愿意参加科举了。
难道?那一跤,真将少爷的死?脑筋摔通了?
还是说,老爷上次上山照顾少爷,多少还是改变了他的想法?
“萧寻初”突然决定要?参加秋闱,已经令五谷大吃一惊。
但五谷万万没想到,会令他震惊的事,这才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五谷才刚起床,一出来就看见少爷坐在窗边,已研了墨、铺了纸,正在飞速地写些什么。
五谷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却见满篇复杂的文?言,以他的文?化水平不太?看得动。
五谷当即肃然起敬,道?:“少爷这是在练习写文?章?已经在为科举做准备了?”
“不是。”
少爷手上未停,落笔如风。
“这不是我?的文?章,是《中庸》的原文?。我?有些感悟想记成?注解,但手头没有书,干脆先自己将原篇写下来,日后也好用。”
“……?”
五谷呆怔一瞬,才反应过来少爷口中的“写下来”,是将《中庸》全篇默写一遍的意思。
这、这种事是有可能做到的吗?
他没正经读过书,对这种四书五经的不太?懂,但《中庸》全本全部写一遍,少说也得有好几千字吧?!
五谷呆若木鸡,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少、少爷,你能默得出来?”
“嗯。”
“您、您以前背过这个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也没有特意背。可能以前在书院的时候看过,看着看着就记下来了。”
对方回答时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冷淡的谦逊:“我?也不能保证完全默对,先写下来试试罢了,以后有机会再?找别本核对。”
对方说得很合理,可五谷看着“少爷”想都不想就下笔的架势,却直觉“他”多半只?是在谦虚,默写得这么快,根本就不像是记不清。
五谷唯有傻傻站在旁边,眼看着少爷全凭记忆默完了一整本《中庸》,少爷自己还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的样子。
又一日,五谷搬了一大堆书上山。
少爷精神?上是决定要?参加科举了,但他在复习上的物质水平着实还跟不上。
临月山草庐里?的书是有不少,但少爷原本钻研的都是一门?叫墨什么的学问。
邵学谕是说过这是什么高深的上古绝学,可再?厉害的上古绝学,这科举也不考,所?以箭在弦上了,少爷手头竟少有温习可读的书。
万幸,五谷是个神?通广大的小厮。
他在委婉地从少爷口中打?听了他现在最需要?的书后,很凑巧地,五谷迅速就捡到……啊不是,是“正好”就在二手书局里?找到了这几本书。
于?是他一口气以一个极低的价格买了下来,甚至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老板,让老板好心地“附赠”了几本。
当少爷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他时,五谷立即摆出他平时最为正直可靠的表情,刚正不阿地解释:“真是老板送的,完全没付钱。许是我?平时与人为善、慈悲为怀,又在那书局老板面前表现得真诚恳切,这才打?动了对方,有这等好运气吧。”
谢知秋定定地看了五谷一会儿。
然后,她移开了视线,没有像之前那样刨根问底。
在见过萧将军和对方的金疮药后,谢知秋对五谷的立场大致有了猜测,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去?看书了。
五谷见少爷没有过度追问这些书的来路,松了口气。
只?见少爷将注意放在崭新的书上,一本一本翻过去?,视线长久凝在其中几本上。
“少爷有兴趣?”
五谷面上不显,目光倒是一直瞟去?。
少爷轻轻回答:“这三本,我?没看过。”
五谷精神?一震,立即来了兴致,解释道?:“少爷若是看过才奇怪,书局老板说他是昨儿才进的新货。”
说着,五谷立即发挥一个小厮的职业道?德,尽责地解释起来——
“先看这两本,作者乃是毕盛,白原书院有名的先生,据说过去?五届科举,他曾压中过两回考题!
“再?看这本,作者林大典,当今翰林学士,据说很可能是明年科考的主考官。这书里?写了很多他个人的思想见解,或许就会与明年的考题有关。
“现在全梁城的学子都在疯抢这几本书,很难买的!万幸我?贿……啊不是,万幸那书局老板是萧将军的仰慕者,得知我?是将军府的人,又看我?长得面善,这才特意……呃,送了我?这三本!”
五谷这是一本正经地扯谎了,分明是差点漏了嘴,但谢知秋一看他,他又板起脸来,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
好在谢知秋如今也不会在这方面跟他计较。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书上。
数年之前,方朝有位平民,用胶泥制作字印,改昔日雕版印刷为活字印刷,将传统印刷行业的效率大幅提高,成?本大幅降低。
从那以后,方朝的相关行业迅速繁荣,书籍不再?是大户人家家里?才有的一字难求的珍品,得入寻常百姓家,使得寒门?子弟也有机会以低廉的价格享受到知识的眷顾。
相应的,书籍更新换代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几乎每个月都能有新书问世。
由于?科举是现下寒门?子弟最能快速改变自身地位的途径,且方国提倡教?育,读书人很多,这种与举业有关的书籍一经面世,总能迅速被渴望金榜题名的学子抢购一空。
若按谢知秋本人的喜好,她对这类书的兴致并不算高,但正如小厮所?说,既然要?参加科举,只?怕还是有必要?看看。
她遂拿起一本,翻阅起来。
这时,五谷自以为帮了少爷老大的忙,正自鸣得意。
然而,下一刻,当他看到少爷读书的样子,却一下子被吓到了,连表情都僵在脸上——
只?见“少爷”一手持书,一手翻页,神?情凝肃,唯有眼珠晃动。
“他”从左到右看得极快,不过数息即可翻一页。
五谷这辈子从没见过谁是这样看书的,不要?说看书的内容了,普通人这样连看个页码都够呛吧?他不过是在那里?站一会儿的功夫,只?觉得少爷快把大半本书都翻完了。
五谷被这架势惊得瞠目结舌,吓得呆了。
他忍不住问:“少爷,您这……看了能记住吗?”
少爷并未回答。
五谷略微有些不信邪。
他试探地伸出手,将那本书将少爷手上拿过来。
少爷并未抗拒,任由他拿走了书,只?是眼神?略显疑惑。
五谷将书往前翻翻,将拳头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问:“这位大人在这第七十二页提了个古文?,上半句是‘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请问下半句是——?”
谢知秋回答:“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她停顿了下,解释道?:“这是《诗经》里?的《蜀黎》一篇,毕学士在那里?提这首诗,是为了解释怀古诗的思路与情调,并非他本人原创。
“这两年诗赋在科举中的比重较大,他才会花长篇大论在品赏诗歌上。”
不等谢知秋说完,五谷已大惊失色:“所?以您那样扫一眼,就当真看得记住了?!”
“……”
谢知秋不置可否。
她看向别处,轻描淡写地道?:“会背无用,领悟更为关键。且《诗经》属于?九经之列,根据前些年的朝廷诏令,日后九经‘只?问大义,不须注文?全备’。”
“……所?以?”
“所?以你这样的问题,考试不会考的。”
五谷:“……”
五谷:“……少爷,我?要?是知道?科考会考什么,还能来您府上当小厮?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话的字儿我?全认识,您不要?要?求这么高好不好。”
于?是谢知秋没有理他,继续翻书去?了。
可五谷内心余惊未消,仍不停地偷瞥少爷的侧脸。
说实话,五谷自己也觉得少爷只?是扫了一遍书、他就单拎一句话出来让少爷背,未免太?刁钻了点。
谁料少爷不但真对了上来,还准确说出了书中内容,可见他果真不是随便翻翻而已,是真的在看的。
然而这个认知,却令五谷更为惊讶。
他以前就没觉得少爷很笨,可他打?破头也没想到,少爷一旦认真起来,能聪慧到这个份上。
少爷这不仅是过目不忘,还理解能力超群啊!而且知识储备也不少的样子,虽说完全想不通他是什么时候学到那些东西的。
不过想想也是,其实少爷头脑一直不错。以前邵学谕讲的那些什么杠杆原理啊小孔成?像的,与天书无异,根本不像人话,可少爷还不是都弄懂了,还学得不错?
现在他只?不过是终于?将这份头脑,用到了正事上罢了。
只?是……
五谷胆战心惊地凝视着少爷专注读书的模样。
说实话,少爷最初说决定要?参加科举的时候,他心里?根本没当一回事。
少爷很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不说,就算是认真的,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如何能胜过那些寒窗苦读十年的人,如何能高中呢?
当然五谷也没有说风凉话,反而一直支持少爷,但那只?是为了不打?击少爷的积极性罢了,毕竟学学孔孟之道?,瞧着比琢磨那些炮仗靠谱多了,这样将来才有机会劝少爷回家。
至于?少爷是不是真考得上,那是次要?的。
可现在……
看少爷这个架势……
五谷惴惴不安地盯着“萧寻初”的侧影,心里?扑通扑通的,怀抱着莫名其妙的期待——
——少爷该不会,真能一举高中吧?
“大小姐最近,心情是不是特别好呀?”
“大小姐最近,好像经常在笑呢。”
“没错,上回我?不过帮大小姐洗了毛笔,她便对我?笑了,还是笑着说谢谢!”
“上回我?帮大小姐温茶,大小姐也笑了!”
“你们这算什么,我?的才叫厉害!上回我?临时被派去?后院除草,正好手边没趁手的工具,就随手拿扫帚绑了块板做成?锄头,大小姐看到了,跑过来仔细看了一番,然后也对我?笑了,还夸我?做得不错!”
院子里?,一群小丫鬟聚在一起,讨论得起劲。
屋内,二小姐谢知满头上顶着几本书,双手平举胸前,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走,俨然是在练习仪态。
知满已经很努力了,乍一看姿仪优雅端正、无可挑剔,只?是她上半身一动不动,下半身仍有些不稳,脚尖颤颤巍巍的,也带晃了头顶书籍。
她的贴身丫鬟在一旁鼓劲:“小姐加油呀!已经走了三十多步了,再?转过身,就快要?破记录了!”
知满抿起嘴唇,试图保持面带微笑的样子,毕竟表情也是仪态管理的一部分。
可是她明显感到头上的书已经有点歪了,眼神?便忍不住往头顶瞟去?,嘴角的弧度也僵了,这一下再?转身……
“哎呀……”
书籍散落一地。
贴身丫鬟赶忙上去?帮着二小姐收拾:“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
知满摇摇头,认真道?:“再?来一次吧,今日要?把三百步走满才行!”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讨论的喧哗声。
贴身丫鬟不禁被那声响吸引了注意力,问:“小姐,那些人还在讨论大小姐呢。下人一天到晚议论主子,要?制止她们吗?”
知满想了想,模仿姐姐平时的语气,摆出小主人的架势:“不必。若是姐姐,想必不会对他人如此苛刻。再?说,她们说的内容,好像是夸我?姐姐呢,应该无妨。”
“不过,也难怪她们稀奇。”
丫鬟回忆着说。
“大小姐最近是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她为人和善多了,笑的次数也多了。上回我?代雀儿去?给?大小姐梳头,大小姐还对我?笑了笑呢。”
听到这里?,知满却是愣了愣。
“是啊……”
知满口中附和,可眼神?可不像开心的样子,反而有些迟疑。
“姐姐最近对我?也比以前好了,不仅每回都给?我?准备各种好吃的糕点,还不敲我?头了,每回我?去?找她,她都会夸夸我?。”
知满说出来的都是好事,可看她的表情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贴身丫鬟不免惊讶。
“小姐不高兴吗?这不是说明,大小姐越来越认可二小姐您的优秀之处了吗?”
“不……”
说起来好像是不错,表面上看也很好,知满也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开心不起来。
她说:“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姐姐现在对我?更好,可我?总觉得她和我?之间的距离变远了,她对我?笑,也像是刻意装的。
“我?现在有点心吃,有夸奖听,姐姐对我?很好,可是我?……”
还是想要?原来的姐姐。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连知满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这么想?
姐姐明明一直就是姐姐,根本就没有换人呀?
正当知满迷惑的时候,贴身丫鬟也若有所?思。
她说:“不怪小姐奇怪,大小姐最近是有点不同寻常。不止是性情,好像连举止习惯也和以前有点不同。
“大小姐最近总是闷在屋里?,书看得也少了,反而时不时拿着老夫人送的那块姻缘石琢磨。
“大小姐以前最不耐烦老爷和老夫人提什么议亲的事了,现在却隔三差五跑月老祠。
“还有,我?听大小姐身边的雀儿说了一些怪事。
“她说大小姐最近更衣沐浴,全都闭着眼睛!
“大小姐还在自己窗边放了一把米,像是打?算养这附近一带的麻雀,所?以近日府里?鸟儿雀儿的都变多了。”
知满皱起小脸。
她迟疑道?:“姐姐最近……难道?遇上什么事了吗?”
贴身丫鬟见二小姐满脸担心的样子,反而笑了。
她故意打?趣道?:“大小姐……会不会是终于?开窍,有意中人了?”
知满大惊:“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
贴身丫鬟哧哧地笑了两声。
“祈祷姻缘、养雀儿、爱笑,这不都是闺中小姐常有的表现吗?虽说大小姐表现得也不是特别明显,但大小姐以前性子就太?冷了,现在这般,也算十分柔和了吧?”
知满没接这话。
只?是她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日偶然看见姐姐时、姐姐一个人面红耳赤的模样。
不知为何,知满感到有些许不安。
这个时候。
谢知秋闺房中,小香笼由侍女点上,淡烟袅袅,散发草木香。
萧寻初坐在桌前,面色凝重,正在反省自己。
扮演谢知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认识谢小姐,知道?她喜爱看书,不说话、不爱笑,素日喜静,唯独宠爱妹妹。
这些表面上的功夫,他都能做到。
只?是仿形容易,仿神?艰难,而且许多个人的小习惯,几乎没办法完全改掉。
自从来到谢府,萧寻初已经尽量不说话,也尽量不笑了,他微笑的次数甚至不到以前十分之一。
可纵然如此,每当他在自己认为无关紧要?的时候微微上扬一下嘴唇,对面的人就会立即露出万分惊愕的表情,仿佛他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行为一般。
最近他甚至偶然听到小丫鬟们私下在议论“大小姐最近脾气好到出奇”之类的事。
……谢知秋以前对人到底是有多冷淡啊。
他和谢知秋相处的时候,明明觉得还好啊。
不过,这种诡异的地方还在其次。
毕竟一般人没那么容易想到灵魂交换这种怪事,还算安全。
而对萧寻初来说,眼下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
他没有办法适应谢小姐的身体。
他举起自己的手。
入目的是一双素手,十指纤长葱白,指甲未染,但甲尖修得圆润光滑。
右手无名指中间与虎口都有一层茧,这是手的主人经常握笔留下的痕迹。
他试着将手掌合拢,五指便随之收进掌心。
掌心传来与他昔日截然不同的触感。
这手……
好小,而且好软。
即便他不断催眠自己去?适应,这种种不同仍在提醒他——
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这是女孩子的手。
这是……谢知秋的手。
光是想到这一点,萧寻初就不受控制地窘迫,似乎连握紧自己的手,都是一种逾礼的冒犯。
——谢知秋说得对,她看出来了,他因?为她的女子身份,无论是对看起来像她的身体,还是对她真正的身体,都难免有些拘束。
萧寻初非常不擅长与女子相处。
他没有姐妹,只?有一位兄长。
被送进白原书院学习以后,身边同窗皆是男孩。
在认识谢知秋之前,他对女孩几乎没有概念,而且即使是通信两年的谢知秋,他们也仅在非常年少时见过一面。
以方国的习俗,婚姻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轻男女互见一面都困难,这在萧寻初看来当然有点过了。
但不盲从规则是一回事,道?德与尊重又是另一回事。
他知道?随意看女孩的身体是不对的,随意触碰女孩的身体更是不对的。
而当这具身体变成?了他自己的身体,道?德和实际情况之间就出现了巨大的冲突。
他必须要?操纵这具身体,他难免会碰到这具身体,可内心的另一端,又在说这是不高尚的行为,他不该这么做。
手还只?是一个很小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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