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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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五谷满脸郑重,居然就是说这个,谢知秋默了片刻。
然后?,她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与他之间,不是你想象中的状况。”
“啊?”
五谷看少爷冷漠的表情,急得捶胸顿足:“少爷,您未免太不解风情了!虽然我看您也?不像是认识其他女人的样子,但是少夫人才刚嫁过来,人生地不熟,敏感一些难免的。
“您新?婚之夜不好好在洞房待着,还?一个人到处乱跑,能让人家谢家小姐不慌张吗?
“少爷,您听我一言。您已?经成?了婚,凡事得多?顾着家人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由自己的性子了!等今天晚上,您可好好哄哄少夫人吧!”
“……”
谢知秋未言,一双眸中波澜不惊,压根没将五谷的话往心里去。
五谷想来是误会了。
且不说昨晚来的是萧寻初早就知道的秦皓,就算不是,她和萧寻初原本就不是真?夫妻,萧寻初怎么会因为她和其他人说了几句话就吃醋呢?
五谷向来是个聪慧机敏、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但这一回,他竟错判了。
想到这里,谢知秋便?不再将这番话当回事。
她才刚金榜题名,又迅速经历了洞房花烛夜,这段日子麻烦事要多?少有多?少,可没有停下来的闲工夫。
酒醒之后,秦皓已?然恢复清明。
他目色肃然,已?无半点迷茫, 只道:“您先前?说的安排, 我……答应你?。”
“皓儿?,你?终于想?通了。”
秦多龄看着?目光渐露锋芒的儿?子?, 不禁展现出欣慰之色。
他拍拍秦皓的肩膀, 道:“圣贤书里那种清正廉洁、傲骨不折的风度确实很美好, 但在这个世道,当一个死脑筋的君子?是行不通的。唯有学会审时度势、酌情变通,才能在官途上青云直上, 走到高处。
“你?可知这么些年来, 为何出过?神机清相谢定安的谢家每况日?下,再也不出显世的名臣,反而是我秦家蒸蒸日?上、越来越显达风光?
“就?是因为谢家的家训太死, 抱着?当年谢定安留下的廉正牌坊不放手,一代代都妄图效仿谢定安当年的作风,怕辱没先祖的名声。
“但我秦家, 没有这样沉重的包袱,仍旧是活的。”
秦皓目中看不出喜怒,并未搭话。
秦多龄笑道:“别担心?, 这个选择没错。科举只是个敲门砖,未来究竟能去往何处, 还是要看‘路怎么走’。
“若是无人引路, 或者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纵然科举名次再高,仕途也算到头了。而你?, 却还有不少道路可选。
“再过?几日?,就?是那位大人的寿辰,届时,我带你?到他府上拜会,只要得了那位大人的赏识,你?必会前?途无量。”
又过?数日?。
春时晴日?,鸟鸣蝶飞,齐府门前?宾客盈门。
尽管前?些日?子?的金鲤鱼风波,让齐相之子?齐宣正失了几乎到手的状元之位,可是,这只不过?是出现在齐相面?前?的一块小小石头,甚至算不上什么阻碍。
这日?是齐相六十五岁寿辰,齐府外人来客往,高官名人络绎不绝,纷纷携礼物前?来为齐相祝寿,丝毫没有受到金鲤鱼的影响。
齐相面?带微笑,没有半点高官亦或寿星的架子?,反而愉快地带着?宾客参观自?己的花园,向大家介绍自?己近日?新得的一盆雅致黑松。
秦多龄挑了个齐慕先喜笑颜开的好时机,带儿?子?上前?贺寿。
“……秦多龄?”
齐慕先听了秦多龄一番与其他人大同小异的祝寿贺词,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反而看向秦多龄身?后那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有些兴趣地道:“那这位,想?必就?是多龄你?的大好麟儿?了?近些年来,我可是听好多人在我面?前?称赞你?秦多龄之子?是人中龙凤,必是可塑之才。”
“齐大人过?奖,齐大人过?奖。”
秦多龄弓着?背,连连说不敢当。
他恭敬地向齐相介绍道:“这确实是我儿?秦皓,他自?小就?万分?崇拜齐大人,一直想?来拜会,只可惜以?前?课业繁忙,又是无名小卒,怕扰了齐大人您的清净,才不敢叨扰。
“今年,他在科举中总算得了功名,不过?仍是个无知小儿?,还望齐大人多提点提点。”
“哦?”
齐慕先看上去有些兴致,招手唤秦皓:“年轻人,过?来我看看。”
秦皓稳步上前?。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如冠玉,气质谦和。
他躬身?向齐慕先行礼道:“晚辈秦皓,见过?齐大人。祝齐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且说将军府。
“谢知秋”刚嫁进萧家的那几日?,最是兵荒马乱。
敬茶、拜门、女家送酒食茶果……
每一桩事都有新婚小两口的活。
另外,萧寻初对回?自?己家本没什么担心?的,可不知为何,自?打他回?到家中,他亲娘看他的眼神总是和善得毛骨悚然,还掐了他好几次脸。
说实话,自?打萧寻初十五六岁离家出走,也有近五年没见过?母亲了。他与萧斩石的关系有点僵,可与母亲并不坏,即使在临月山上时,他偶尔也会想?家。
多年未见,可姜凌好像没有丝毫变化,仍旧是老样子?。
她笑盈盈地问他:“你?在谢家的时候,过?得可好?”
“……?”
为什么是谢家?
问新婚媳妇,不该问在夫家的情况吗?
萧寻初奇怪地拿了两颗青枣吃,一边吃一边回?答:“还不错……?”
姜凌笑道:“那就?好。如今你?们已?经成?了婚,若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莫要忘了说给我听。”
“……噢。”
萧寻初觉得他娘说话云里雾里的,但姜凌一向是个奇妙的人,这也不算很稀奇,日?后总能弄懂的。
待安定下来以?后,萧寻初顺利取回?他当初留在临月山上的所有古籍与墨家术工具。
两人当初交换得突然,根本就?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萧寻初知道谢知秋是个细心?的人,所以?并不担心?这些东西交由谢知秋处理会有问题,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想?到谢知秋能够保管得如此之好——
所有工具都经过?分?门别类安置,且似乎有定期进行保养;书籍先按照材质,后按照年代分?类,放在不同的箱子?里,这些书半年未见天日?,还经历了雨季,但没有一本受潮,即使是竹制的古书,也保存得当,甚至比萧寻初本人还用心?。
萧寻初见了,不免惊讶。
他不得不万分?感激谢知秋,同时,内心?一个先前?已?经决定的念头,也变得更加坚定。
这日?夜晚,待谢知秋结束了新进士四处应酬的忙碌一天,萧寻初专程在房中等她。
萧寻初道:“谢知秋,有一件事,我想?再与你?谈谈。”
“……?”
谢知秋面?色淡淡,只抬眸回?以?疑惑的表情。
萧寻初开门见山地问:“现在你?我已?经成?婚,理论上来说,只要再找到交换回?去的方法,便可高枕无忧。
“不过?……我想?再确认一下,你?真的只要维持现状,就?满意了吗?”
谢知秋仍旧未言,静静望他。
终于,萧寻初深吸一口气,直言道:“待高中以?后,你?可想?继续为官?”
这个问题,萧寻初之前?一直想?问,但始终没有找到恰当的时机。
一来,以?前?谢知秋还未必能考中进士,考虑这样的事,未免为时过?早,也怕扰乱她的心?神。
二来,两人原先的计划,是等顺利成?婚后,谢知秋就?寻机会病退。如果谢知秋继续为官,于两人的身?份而言,都会是不小的麻烦,决不能草率行事,非得深思熟虑不可。
萧寻初原以?为自?己主动问了谢知秋这样的问题,她会很惊讶,但谁知,谢知秋面?上仍是平静。
她像是早有预料,只问:“是不是严静姝对你?说了什么?”
“——!”
萧寻初一惊,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
话还未说完,他自?己就?反应过?来。
当初是谢知秋主动提出让严静姝来见他的,凭谢知秋的聪颖,严静姝会说什么,她怎会没有预料?
说起来,他之所以?会产生现在的想?法,的确是因为听了严静姝的一席话——
数月之前?。
严静姝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正是有热情的时候,对自?己崇拜的谢知秋,有远胜于常人的喜爱之情。
她一见到萧寻初,立即将他当作谢知秋本人。
尽管严静姝有点内向,但在“谢知秋”面?前?,她还是鼓起勇气,不断对“谢知秋”诉说自?己对她的崇敬之情,还有从她作品中感受到的情感、领悟到的思想?。
后来,严静姝略显遗憾地道:“我父亲总在家里说,这些年方朝局势并不安定——外有辛国日?日?紧逼,内有天灾人祸危害百姓,朝中被权臣把控朝纲,民间连年旱灾饥荒,百姓不堪重税,民不聊生,以?致内乱四起,流寇山匪成?灾。
“然而如此内忧外患,帝王却只满足于一宫之安逸,沉湎享乐,既不练兵充实军备、壮大自?身?,亦不改善民生缓解矛盾、谋求发展,而朝中官员大多醉心?权术,只顾着?争名夺利、大把捞金,不知牺牲了多少平民,以?肥自?己的腰包。
“就?连本该选拔新人才的科举之制,因为只重浮于表面?的诗赋文采,最终挑上来的,不是贪图名利的见风使舵之辈,就?是徒有花架子?的无能草包。
“真正有才能的人,无法得到重用,能力亦无从施展。方朝表面?上还富裕繁荣,但实际只是此前?数十年积累下来的家底尚未消耗完,如今其实已?经显露出外强中干的前?兆,若是长此以?往,方朝迟早会被掏空根基,蛀成?一个空壳,到那个时候,就?真是任人宰割、无力回?天了!”
说到这里,严静姝叹了口气。
“如今的方朝,正是需要能臣力挽狂澜的时刻。”
忽然,她激动地看向萧寻初,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
“知秋姐,我看过?你?所有的书,知道你?的思想?、见地,我相信你?就?是方朝所需要的那个能臣!你?有才华,有谋略,肯定也不会轻易被官场名利迷花双目,若是能够入仕,必能将方朝引向新风!
“然而那些腐朽规矩实在可恨!居然仅仅你?是女子?,就?不允许你?入朝为官,连科考的机会都不给,简直死板得讨厌!”
萧寻初:“……”
萧寻初被她这番话震住,听得出神,过?了许久才想?起要抽回?自?己的手。
其实严静姝这番关于方朝政事的言论,他以?前?也听其他人说过?类似的话。
以?前?在临月山的时候,他与师兄弟们谈古论今,也会说起方朝的形势。
萧寻初一心?研究墨家术,对朝中之事兴趣实则不高,但他的两位师兄都十分?关心?时事,尤其是宋问之师兄,可谓博古通今,极有想?法。
以?前?,宋师兄如此说过?——
“当今帝王安于享乐,懦弱怕事,毫无远见。朝中重臣贪婪惰怠,只为利己之事。”
“方朝排挤武将,表面?说尊崇儒术,实则是巩固尊卑之别、打压百姓,还有人借单一思想?之名,自?宣为正统,排除异己。”
“那些高官人人只顾自?己,看到的不过?面?前?蝇头小利,争夺的不过?方寸之权。他们毁掉一个国家的根基,只为自?己能享一时荣华富贵!醉生梦死,不顾国计民生之安危!”
“如此腐败之世,若再无改变,恐怕方朝前?途难料。辛国的铁骑早已?在边境虎视眈眈,也不知以?我们破败落后的军队,是否有能力抵御。”
他又想?起宋师兄离开临月山前?,与叶师兄争吵所说的话——
“上一个愿意任用工匠的高官,还是上百年前?的神机宰相谢定安。你?看现在哪儿?有这样见识和胆识的官员?”
“还是说你?在指望老天忽然大发慈悲,在下次春闱时突然天降一个才智气魄堪比谢定安的奇才,短时间内升至高位,然后来任用我们这些方圆百里都有名的怪人?”
说起来,谢知秋的确很有才学,短短半年就?能以?他的身?份考中状元。
不仅如此,她亦并非空有风骨、不知变通之辈,连齐相这样的权臣,她也能凭借自?己的计谋,轻易逾越障碍,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且,她曾经对他说过?,她认为墨家术是了不起的学问,只要能够妥善应用,必能改变方国的风貌。
谢知秋……会不会完全有能力成?为下一个谢定安?
正当萧寻初沉浸于自?己思维之中时,只听严静姝激动地又道:“知秋姐,我能看出你?许多诗文中的怀才不遇,你?肯定自?己也想?当官,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你?不要担心?,将我引荐给你?的那个太学生萧寻初,他非但有才能,而且想?法开阔。在我父亲书房里的时候,他明明看出我的文章是女子?所写?,仍然愿意为我说话,劝说我父亲多多指点我。
“像他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排斥女子?为官!
“我父亲也对那位萧公子?称赞有加,待他日?后高中为官,说不定能为你?说话,说服圣上,让知秋姐这样有才华的女子?也得以?施展抱负。”
萧寻初听到此处,心?中一动。
说起来,谢知秋如今使用他的身?体,能够做到许多以?前?被人为限制的事。既然如此,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从那以?后,一个念头就?开始在萧寻初心?中疯狂滋长,直至今日?。
时间回?到当下。
在此之前?,萧寻初都将自?己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当作一个偶然。
至于谢知秋为何会让严静姝来见他,他只以?为,是谢知秋见到了崇拜自?己的人,不想?让对方失望,这才提出牵线,好让严静姝见一见“她本尊”。
但现在看谢知秋的反应,萧寻初才后知后觉地察觉,此举似有意为之、早有深意。
萧寻初恍然大悟,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想?要借我的身?体继续做官的,只是此前?没有开口。你?之所以?让严静姝来见我,是希望借她之口,让我察觉你?真实的想?法?”
谢知秋颔首,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萧寻初愈发惊讶。
他问:“那你?为何不自?己直接对我说呢?是不相信我会支持你?的想?法吗?其实,只要你?告诉我你?有这样的想?法,我肯定会答应你?的。”
谢知秋回?答:“不是不相信你?的为人。只是你?我交换了身?体,你?的身?体实际掌控权在我,若是由我本人来提出,难免有胁迫之嫌。
“比起由我来说服你?,我更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最好的结果,我希望我们彼此都是心?甘情愿的。”
说到这里,谢知秋闭上眼,有些走神。
曾几何时,她有过?许多天真的期待——
期待运气可以?造就?时运,期待她的才华可以?打动他人固执的观念,期待有个明事理的人可以?破格来帮自?己。
可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她逐渐意识到,被动的期待是不会有结果的,当年就?算甄奕师父曾想?帮她,也未能如愿。
唯有主动出手,才能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
与萧寻初交换,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借萧寻初的身?体,她可以?做到许多以?前?会有诸多阻碍的事。
谢知秋说:“我想?要借你?的身?体,为未来的我自?己铺路。如果凭你?的身?体能够得到权势,或许能够做到更多的事,使得我们交换回?去以?后,我也能够以?自?己的身?份做想?做的事。”
那时谢知秋得知严静姝希望她为官,她就?认为严静姝会是个绝好的传话筒,让萧寻初自?己觉察到她的意图。
当然,她之前?不确定严静姝究竟能传达多少内容出去,如果萧寻初完全没有感觉,也只能当作是他不愿意将自?己的身?体挪作他用,亦或是完全没有过?将身?体出借的想?法。她唯有日?后再自?己找别的方法。
不过?,现在看来,此举还是达到了目的,甚至萧寻初比她想?象中想?到的更多。
谢知秋淡然地道:“当然,你?也有拒绝的权利。如果你?认为这样做不合适,或者风险太大,那就?算了。等我们换回?去以?后,我会试着?自?己再想?别的办法。”
萧寻初笑了。
他说:“我不会拒绝的。现在看来,我们不但方向一致,而且想?到一处去了。不过?,既然如此,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条件的。”
萧寻初清了清嗓子?,斟酌措辞。
然后,他郑重地对谢知秋行了一礼,道:“谢知秋,这算是我的请求,我想?与你?做一个交易。”
谢知秋有些意外于他的诚恳,静候其言。
萧寻初道:“你?知道,我希望墨家术成?为显世之学,能在方国得到发展。而你?希望能以?女子?之身?走上仕途,不再受腐旧的条条框框束缚。
“我有被允许为官的身?体,而你?有做官的能力。
“我同意将我的身?体借给你?,让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作为交换,我希望你?答应我——如果有朝一日?你?位极人臣,你?能重用墨家学,让它不要只能在不起眼的角落苟且偷生,不要再被认为是有背圣贤之言的异端学说不断遭受打压,不要再被当作奇技淫巧、玩物丧志。
“我希望你?能让真正的思想?之花开遍方国,令人人可为其想?为的正道之事,令国家走出困境、繁荣富强。”
萧寻初所求之事,对谢知秋来说,本就?是她想?做的事。
谢知秋双眸沉静而深邃。
她回?答道:“好,我许诺你?。”
-上卷完-
“哥, 你别管我了,我实在走不动?了,你自己跑吧!你一向体力好, 只要不带着我, 凭你的速度,定能躲过那些官差!本?就是我连累你的, 何必非要带我这个累赘?”
“别说傻话!雨娘, 且不说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是焦家,还有那些与焦家沆瀣一气的衙役的错!就算你真有错,徐老爹养我长大, 对我恩重如山, 你于我,就像亲妹妹一般,我又?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忘恩负义的人, 是要天打雷劈的!”
“烈哥哥……”
暴雨之中,少女被一个年长她三四岁的男子掩在一片老旧的蓑衣之下,两人在雨中狼狈狂奔。
只是, 他们许是有过多次摔倒,二人身?上早已泥泞不堪,衣衫也早已湿透, 小小的蓑衣,根本?不足以在这样的倾盆大雨中, 为?两个人提供保护。
少女大约已经有点生病了, 人恹恹的, 她抽了抽微红的鼻尖,瓮声瓮气地?道:“烈哥哥, 算了,你将我留在这里?吧。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跑不掉!等他们抓了我,想来就能满意了,自不会再纠缠于你。你和爹爹,兴许都能没事……”
男子大惊:“雨娘,你可知若是落到他们手里?,那个焦子豪会怎么对你吗!他先?前那些个强抢的妾室,可个个都是被折磨死的啊!雨娘,你别担心,我就算赌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遇到同?样的事!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们都已经上了朝廷的通缉,就算你回去又?如何?难道我只剩一个人还真能过以前那样平静的日子吗?对我来说,还不如带你一起走,两个人一起,我好歹知道你的安危!”
“烈哥哥……”
少女被雨幕朦胧了双眼。
她问:“哥,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那些官差每月拿的是老百姓交的税赋,每日吃的是我们农户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他们不是本?该保护我们的吗?为?什么到头来,他们一点公道不讲,反而?处处欺压我们这些穷人?”
被唤作“烈哥哥”的男子默然,道:“豪强大户家里?都自己养着打手,像是焦家这样的人家,听说背后还有京里?的大官做靠山,那些差吏怕自己被打,或者丢了差事,怎么敢惹他们?两边起冲突,他们自然压着我们这些无力反抗的小老百姓,一切只是怕自己惹祸上身?,怕事情闹大,上官自己坐在衙门里?不动?,倒将苦差事丢给他们!
“还有甚者,或许早就拿了焦家的好处!表面上衙门的人,实则是焦家的狗!指不定从头到尾就是擅作主张,根本?没将事情告知上官知道!不过……”
男子说着说着,又?摇摇头。
“就算他们的上官知道了又?如何?所谓的知县大人也未必是什么好鸟,说不定因?为?焦家所谓的‘大靠山’,就一起站在焦家那边。”
“以前的胡知县倒是个愿意为?民做主的好官,只可惜……”
谈到胡知县,兄妹二人都面露伤感之色。
他们没有力气再说下去,只得抓紧赶路,只想尽快离月县越远越好。
雨中这两个人,少女名叫徐雨娘,今年十六岁;男子名为?石烈,二十岁。
半个月前,他们两人都还是月县安土重迁的普通百姓,万万没想到短短十来日,自己就会从安分守己的平头小民,变成通缉犯!
这桩事情,非得从很久以前说起不可。
却说在方朝南方地?带,有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叫作月县。
在月县城郊,有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人称徐老汉。
徐老汉二十多岁娶了妻,但妻子下地?种田时被毒蛇咬伤、不治身?亡,只留下一个独生女儿,叫作雨娘。
徐老汉有一年上山砍柴时摔伤了腿,有点瘸腿,本?身?家中也穷,没什么余粮,再娶不易。他本?来去找了几次媒婆,但发?现媒婆给他介绍的寡妇不是身?有残缺,就是头脑痴傻,非但不能帮到家里?,还额外要人照顾。
徐老汉见此行情,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只与独生女相?依为?命。
说来奇怪,这徐老汉和先?妻相?貌都不过平平,但不知怎么的,他们的女儿雨娘一天天长大,却生得明眸皓齿、闭月羞花。
而?且雨娘乖巧懂事,她知道自己家里?穷,而?且方圆十里?都少有独生女,父亲没有再娶,不是不想,只是迫于无奈。
她怕自己被父亲当?作负担嫌弃,所以比平常人更努力,不但对父亲徐老汉万分孝顺,还勤勉努力。
她平时抢着下地?种田,还打小主动?跟着街坊邻里?学?针线活,长大一点,就靠自己的针线手艺,在月县的集市帮人纳鞋底子,尽可能帮家里?减轻负担。
徐老汉没有儿子,一开始是很遗憾的,但是见女儿如此听话勤快,人人都称赞他生了个好女儿,他久而?久之也被打动?,认了命,父女关系相?当?不错。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一个小小农女生了一副罕见美貌……既是好事,亦是坏事。
雨娘是个规矩姑娘,小家小户不像大家闺秀那样规矩森严,就算是女儿,为?了生计,也多半得下地?种田或者外出做活,抛头露面再所难免。但雨娘知道自己容颜比常人秀丽,所以格外小心些,她给自己做了一顶帷帽,出门都会带着,去集市也会与家人或者邻居家的婶娘同?行。
然而?,饶是如此,仍难防有人心生歹心。
——二十天前的那日,雨娘同?往常一般上集市做针线活。
那天风比寻常大,她收摊回家时,不慎被风吹开帷帽,尽管她连忙用手遮掩,仍是被街边马车中的一人看到了脸——
说来不巧,那人正是当?地?一世家大族的少爷,焦子豪。
这焦子豪,乃是月县有名的顽劣公子。
他自小被他爹惯坏了,没什么别的本?事,倒惯于挥金如土、作威作福。
不过最糟的还是,此人极好女色,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家中已纳了七八房小妾,其中有一两位,还是他从街上明抢去的,事后再借焦家在月县的势力,将事情强行压下。被抢去女儿的人家,饶是伤心欲绝,却一方面打不过焦家,另一方面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们不得不顾惜女儿的名声和将来,唯有忍气吞声。
长久下来,居然无人能耐这焦子豪如何,反倒让他愈发?胆大妄为?起来。
而?这日,焦子豪喝了点酒,坐在马车,耳边插着折扇,正吊儿郎当?地?往集市张望。
忽然,被吹起白色纱帷帽的雨娘出现在他眼前,一瞬间,他只觉得是观音娘娘下凡来,饶是花丛遍览、阅尽千帆,这焦子豪仍不禁当?场失了神。
他嚣张跋扈惯了,哪里?是会讲道理的人,当?场就点了护卫打手,让他们跟上去,等到人少的地?方,就强抢雨娘。
然而?这一回,他竟未能如愿。
无往不利的护卫,这回居然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原来,那雨娘有位“养兄”,名叫石烈。
他原来是徐老汉附近村的一个老光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防老”的儿子。但那老光棍运气也不好,没活到需要人养老的命,就一命呜呼了,倒留下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一个人在这一带讨生活。
石烈原本?从哪儿来的,已经没人知道了。他这个名是老光棍起的,随的是老光棍的姓,老光棍死时,他才六七岁大,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
徐老汉为?人善良,得知此事,思来想去,便决定收养石烈。
他想法也单纯。
一来,小孩子可怜,看这么大个孩子冻死饿死,谁都不忍心。
二来,雨娘是独养女儿,徐老汉也没再娶妻,因?此从雨娘年幼时,他就有点发?愁了,担心自己哪天死了,雨娘一个小姑娘住在村里?,会被人欺负。如今收养这个石烈,就算给她找个哥,怎样都算娘家人,这样以后雨娘就算嫁人了,娘家也有人给她撑腰。
当?然,有一个想法,徐老汉没有说出来。
徐老汉观察了石烈很长时间,发?现他是个好孩子。
这小石烈不说潘安再世,好歹可道一句五官周正,不至于委屈了雨娘。而?且他踏实勤劳,会照顾人,自从进了徐家,就对小他两岁的雨娘很好,徐老汉时常看到他陪雨娘玩,真同?兄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