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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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酒,那七十多岁的老县丞又殷勤地给谢知?秋夹了一筷子菜,介绍道:“来,大人,尝尝这个,也是咱们本地的地方菜,别处可没?有那么纯正的滋味。”
谢知?秋扫扫满桌的人,又看看酒楼端菜的伙计。
众人皆盯着她。
她略一凝思,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县丞紧紧看着她,直到她的喉咙滚动?咽下。
谢知?秋道:“味道果然特别,不?错。”
约莫半个时辰后。
酒足饭饱,歌女散去。
酒楼满桌的人都还坐着,唯有当晚招待的“萧知?县”一人倒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离得近的焦县丞小心翼翼凑上去,碰了碰“萧寻初”的背,低声唤道:“大人?萧大人?您还好吗?”
“萧知?县”一声不?吭。
县丞胆子稍微大了一些,用力晃了晃“他?”。
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宛如死?人。
县丞松了口气,一下子倒回座位上,道:“成了,他?睡死?了。”
在?场众人皆大为松懈,如释重负的模样。
典史道:“这下好了,只要再?趁夜深人静,找个偏僻地方把他?抹了脖子就成。早知?这么顺利,就直接给他?下点毒,也省得多出一步,让人胆战心惊得慌。”
“不?成不?成,下.毒怎么成,你疯了?!”
县丞胆子更小,急道:“我?们可是和他?一张桌子吃饭啊!万一出点什么事呢?再?说,如果让他?死?在?这儿,你以后还来不?来这里吃饭了?”
“你们别说了,快把他?弄出去吧。我?怕他?醒了,没?搞完总是不?踏实。大壮,你怎么还不?动?手?啊?”
“你们怎么就会使唤我?!烦死?了!信不?信老子一个不?高兴,把你们一起宰了?!”
胖衙役本来还要喝酒,听人催促就不?耐烦起来,愤怒地将杯子往桌上一丢,起身要去搬“萧寻初”。
主簿确认道:“衙门那边没?事吧?这人拖家带口,还带了护卫丫鬟,焦老爷说尽量不?要留活口,活人信不?过。反正最后统统都可以推到山贼头上,万一弄不?好跑了哪个,后面更麻烦。”
胖衙役摆摆手?:“放心好了,他?那些护卫才?几个人?咱们满县衙的衙门,再?加上焦老爷那边给的打手?,少说也去了一百多个人手?!保证连只蚂蚱都跑不?掉。”
“可……”
胖衙役嫌衙门里的这帮书吏胆子还没?芝麻大,正要骂他?们几句,忽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进来,看到雅间内的景象,吓得惊道:“你们在?对?大人做什么?!”
众人没?想到这会儿还会杀出个漏网之鱼,气氛忽然一变——
“不?好,怎么漏了这人的小厮?!”
“谁出的纰漏?”
“酒楼的人不?该早把他?——”
这群人对?小厮可就没?有像对?萧寻初那么怕了,再?说这小厮还是清醒的。他?们顾不?得其他?,当即就要过去将他?制服!
那胖衙役眼疾手?快,当场冲过去,一推就将小厮摁在?地上,道:“不?许动?!你若老实,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小厮大惊失色,脱口道:“你们怎么敢——!难道你们不?知?有王法吗?!”
胖衙役闻言倒是笑了,嚣张道:“王法?在?月县,我?们就是王法!杀了你们又如何,这满楼都是我?们的人,全县的案件也归我?们查,杀了你,其他?人会知?道吗?”
胖衙役话音刚落,突然感到脖子一凉,好像被人抵了什么东西。
他?正要怒骂其他?人在?这时候碰他?,放一侧头,才?发?现脖子上是一把雪亮的大刀,刀锋正对?他?的颈间动?脉。
胖衙役顿时哑言,这才?意识到,当他?们全部注意力都在?看小厮的时候,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趁着吵闹从窗外门口绕到他?们后面,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你……?”
胖衙役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等险境,脑子空了一息,半天说不?出话来。
压住胖衙役的人,正是谢知?秋先前在?望潮山上遇见的钟大梁等一众义军。
胖衙役往日作威作福惯了,只靠着一身差役服和蛮力恐吓别人,哪有可能斗得过烽烟炮火中活下来的真战士。
“别动?。”
钟大梁眼底沉静,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即使貌不?惊人,可无论?何时,都临危不?惧,甚至将刀架在?别人的姿势,都有点过于熟练。
他?见胖衙役眼神?在?转,主动?说:“死?心吧,不?会有人来帮你的。衙门那里我?们已经清理干净了,现在?无论?是衙门,还是这座酒楼,上上下下都是我?们的人。”
胖衙役呆住。
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只见本该被药倒的“萧知?县”坐起来,淡然地理理衣袍,悠然转过身,面向他?们。
胖衙役看这群人的架势,再?看谢知?秋的脸,反应过来,惊道:“是你!你不?过一个知?县,居然敢养私兵!可若是让朝廷知?道,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谢知?秋颔首,并未否认:“确实。不?过本官可没?有养私兵,这些人是山上无名无姓的山贼罢了。”
胖衙役大怒:“这话谁信!他?们一看就听你的话,还与你交情?深厚!我?们都可以作——”
胖衙役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瞳孔猛然一缩,意识到了什么。
同一时刻,谢知?秋一动?,忽然对?他?浅浅一笑。
胖衙役先前一直觉得这个人表情?冷淡,让人生畏,可此刻,他?看到了对?方的微笑,他?才?发?现这个“萧知?县”笑比不?笑更恐怖,只这一笑,竟让他?浑身毛骨悚然。
谢知?秋四两?拨千斤,说:“确实,你们并非是我?的人,又看到得太多,实在?令人放心不?下。想要杀人,就要做好会被人反杀的准备。”
她一边说,一边直视胖衙役。
谢知?秋道:“正好,本官也很好奇,你们一群吏官都敢这么大胆,本官是本县知?县,这满楼都是本官的人,全县的案件又正好都归本官查,如果本官不?想有些事被人知?道,决定对?你们动?点手?脚,出了这个楼,世上还会有人知?道吗?”
倏忽,一股寒意自脚心腾起。
胖衙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俊美的青年?,遍体生寒。
不久, 趁着夜色,龙凤楼上上下下都被押解至月县县衙。
“大人放心,这?帮衙差官吏意图谋害朝廷命官, 证据确凿, 本来也是凌迟处死的大罪,死不足惜。等押回监牢后, 再低调处决, 便无后患。”
谢知秋站在酒楼窗前, 桌上席宴已然冷却,但?人声?已然萧索。
她听到钟大梁的汇报,略略点头。
“不过。”
钟大梁稍作迟疑, 还是道。
“大人您以身为诱饵, 亲身涉险,未免还是太?冒险了?。别的不说,万一他?们真的心够狠, 直接在菜里下.毒呢?”
在钟大梁看来,这?不是没有可能的,看这?帮人有恃无恐的架势, 只怕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然而,谢知秋面不改色,淡淡地回答:“他?们不会。”
“大人为何如何笃定?”
谢知秋道:“这?些人胆敢谋害朝廷命官, 总不是生来就这?么大胆。
“他?们不是受人牵制,就是想要荣华富贵。但?无论是哪一种, 都能说明一件事——他?们怕死, 不但?求生欲望强烈, 而且还想要活得舒服漂亮。
“既然他?们并非陪我一起死的亡命之徒,那么多少会有所顾忌。在一同用餐的桌子上下死药这?种事, 普通人多少会有点害怕,更不敢将?这?种事交到别人手上。可是他?们人多,商量必会有矛盾。相对而言,蒙汗药会安全许多,就算真下错有人误食,也可以补救。所以无论是保险还是妥协,都是更好的选择。”
这?才是谢知秋敢孤身一人与他?们同桌而食的底气。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想真被药倒。
谢知秋推测,他?们如果不是当场给她下药,就是提前让酒店的人将?蒙汗药涂在餐具上,再或者,会有每人一份的小菜。
因此做安排时,她第一时间?就让义军去控制了?酒店厨房。她与这?帮吏官一同吃饭时,未见?他?们动手,在确认过上菜的人已经被义军控制,并对她颔首作为暗号后,谢知秋才开始用餐。
最后义军的人果然从送餐人身上搜出药包,他?们原本的计划,似乎是打算将?蒙汗药下在一人一盅的佛跳墙中。
酒楼这?里,在谢知秋看到上菜人打得掩饰后,她就不再担心了?。但?是除此之外,还有衙门那边。
在进?月县之前,谢知秋难以判断对方究竟有多少人,故而保险起见?,带了?大量的义军进?来。
这?么庞大的队伍,如果真当作护卫跟着谢知秋进?城,那必然会引起对手的警惕。
所以,谢知秋让这?些义军一部分?伪装成普通护卫,另一部分?则是藏在那堆箱子里运进?来的。
那些箱子看似上锁,实则经过萧寻初的手,每一个都做了?反锁扣,是能从内部打开的。
那些衙差听谢知秋说里面是“傍身之物”,还以为是金银,哪里想得到全是训练有素的壮汉。
衙差们本来个个守在衙门想找机会开箱子,结果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瓮中捉鳖一般被义军抓住,反手就丢进?大牢里。
谢知秋道:“比起我,还是五谷凶险些。我不过躺下装作入睡即可,五谷要以身为诱饵,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好让你们其?他?人有趁其?不备的机会。”
面对谢知秋的夸奖,五谷本人倒是颇为谦逊。
他?笑道:“这?没什么,我进?去之前,就知道酒楼已被我们的人掌控,钟将?军等人都在后面守着,我有什么可怕的?还是少爷厉害,少爷进?去吃饭前,可不知一切计划是否能够顺利。”
谢知秋对此不置可否,也无意与他?互相吹捧浪费时间?。
她目色微沉,说:“既然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就看真正的幕后之人,要如何处置了?。”
夜半,焦家。
本该是夜深人静之时,可是毫无征兆地,一群身穿衙役服的青壮年,身佩长刀,高举火把,一夜之间?闯入焦家大院,不由分?说推开门房,打倒冲出来试图阻拦的护院,长驱直入,直接将?大半夜还在屋里等消息的焦家父子拖了?出来。
一时间?,焦家火光连天,不时有惊呼惨叫传出,护院们见?打不过连忙求饶,家眷们半夜惊醒,吓得不敢乱动。
“反了?你们了?!几?个衙役,竟敢——”
焦子豪本来一看这?群人打扮像是衙役,有恃无恐,破口?就要大骂,但?等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帮人凶神恶煞,他?却一个人都不认识。
焦子豪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感到有点问题。
他?改口?道:“你们也是衙役?不是我们月县的人?各位官爷息怒啊,你们许是抓错人了?吧?”
他?话音刚落,这?时,那些“衙役”分?开两侧,从后面走出一个身穿官服的人。
那人身穿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以寻常官员的年龄来说,“他?”年轻得不可思议,偏生还生得俊美非常、气质凛然。
谢知秋道:“没有抓错,本官是月县的新知县,这?些是本官新任命的差役。昨夜有一群谋逆暴徒意图谋害本官,经本官连夜审问,他?们供出幕后主使?乃是你们焦天龙、焦子豪父子,本官不敢耽搁,特意过来捉拿。
“另外,本官之前还接到有人报官,说你焦子豪勾结差吏、强抢民女,这?一回,本官也会一并判明审理。”
焦子豪大惊失色。
他?眼神游移,似乎在瞥某处。
“……你莫非是在找这?个?”
谢知秋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
立即有身穿衙役衣服的义军拿了?个袋子出来,袋子里是几?只被射下来的鸽子。
焦子豪脱口?而出:“你竟把五只都——!”
“五只?本官的人总共射下来七只。”
谢知秋道。
“今晚没有一只鸟能飞出月县,不管带没有带信。”
焦子豪面色苍白:“你——”
但?转瞬,他?又意识到眼下等援兵已经无用,死不承认才是正理,忙改口?道:“这?不过是我与友人来往的书信而已,你们截下来又有什么用?再说,那些衙差的话怎么能信,他?们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满口?乱咬罢了?!”
谢知秋不理会他?狡辩,只道:“能不能信,自有本官定夺。带走!”
焦子豪这?辈子都是拿捏别人,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有被人拽到牢里过夜的一天?他?脸色大变,口?不择言地大喊道:“我家在上面可是有人的!你信不信你胆敢动我们,以后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你!”
谢知秋当然猜得到焦家上面还有人,而且她还猜得到,焦家之所以这?么火急火燎地想杀她,多半是想借她的死向上面的人邀功。
谢知秋目前明确得罪过的人,应该只有一个齐相。不过,谢知秋不认为这?么偏远的焦家可以攀得上齐相,他?们想要讨好的,多半是夹在中间?的某个齐相派的人。
现在,前后都是老?虎,他?们已经摆明了?想要她性命,梁子都已经结下,又不是她将?焦家放了?就能一笔勾销、相安无事的。
都走到这?一步了?,她这?个知县如果还老?老?实实的,那才是任人宰割。
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谢知秋目光冰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五花大绑的焦家少爷。
焦子豪还从未被人以这?种眼神看过,蓦地身上一寒。
他?突然明白过来,今时已不同往日?,他?过往的所有经验,在这?个“萧知县”这?里,恐怕都没有用。
谢知秋正要再搬出那一套“现在整个衙门归我掌控,你猜我直接将?你的事压着瞒个两年,或者推到山贼身上,你上面的人会知道吗”,但?还未开口?,忽然,一个义军的人走过来。
他?凑到谢知秋耳边,耳语道:“大人,有个焦子豪的小妾,说她手上有不少焦家的证据,无论如何都想见?您。”
谢知秋心中一动,说:“我去看看。”
说完,她撂下被扣住焦家一干人等不管,随那报信的义军士兵离开。
穿过两条小径,来到女眷居住的内院,谢知秋看到每个院子门口?都有义军把手,而焦子豪的小妾们吓得缩成一团,都不敢出来。
唯有一个女子,安静地跪在地上。
她衣着艳丽、发式花梢,瞧着像是个花枝招展的人,可此刻不吵不闹,表现出远胜于旁人的沉静温顺,倒让人有点意外。
谢知秋问她:“你便是说手上有焦家证据的姑娘?”
那女子闻声?抬起头来,她细白的脖颈如天鹅仰颈,随后,她露出额间?荷花花钿,还有一张如花似玉的娇媚容颜。
其?实谢知秋先前就有预感,因为普通人不会知道太?多焦家的事,不过直到此时,方才完全确定。
果然,这?位焦家侍妾,正是白日?坐在轿子里、差侍女塞给五谷纸条的女子。
“是。”
那女子回应谢知秋的话。
她一边说,一边伏身拜下,默默对谢知秋行了?个大礼。
然后,她道:“妾身是焦子豪的侍妾媚儿,在焦家生活已有五年。今日?,我想状告我夫焦子豪,还有公?公?焦天龙,勾结上官,杀害上百童男童女,事情暴露之后,还密谋杀害前任月县知县胡未明,藏尸灭迹,伪造文书之罪!”
第七十八章
待将焦家所有涉事者?关押进大?牢、焦家贴上封条、勒令闲杂人?等近日不得擅自进出, 再听媚儿讲完她的经历和想法?,已然是后半夜。
钟大?梁几乎全程陪谢知秋熬完,待将媚儿安顿好, 只剩下他们两?人?时, 钟大?梁感慨地道?:“这个媚儿姑娘倒是个奇女子,勇气远胜过?常人?。这焦家在月县势力这么大?, 一般人?就算知道?不公, 也?不敢去收集证据, 更?不要说,她本人?还是焦家的小妾,本就仰赖焦家生活, 分外凶险不说, 她想要告焦天龙和焦子豪,无疑是自断生路。
“说实话,我们虽然抓了焦家父子, 但?在普通人?眼中,凭焦家的能力,未必不会拍拍屁股就放出来。即使如此, 她仍然舍身取义,若是这一回不成,她难免要遭到报复。
“这般胆量, 远胜苟且偷生的宵小之辈,已担得起?‘豪杰’二?字。”
谢知秋赞同地点头。
不过?, 她说:“还不止如此。”
“大?人?有什么见?地?”
谢知秋道?:“方朝《刑统》规定, 妻告夫, 虽属实,仍须徒刑二?年。
“先前你去关押焦子豪时, 我问她是否听说过?这条法?律。她说她知道?。
“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状告夫君,无论胜败,她非但?要失去求生之所,还要坐牢两?年。由于她是妾,量刑上恐怕会比正妻更?重。
“但?她说她已做好准备,不会因此生畏。”
钟大?梁原是武夫,后来又当了义军,看上去对刑事律法?不甚了解,显然是从谢知秋口中,才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条文,不免大?吃一惊:“还有这种法?律?”
谢知秋颔首。
她说:“方朝刑律重等级秩序,君臣、父子、夫妻,一重重皆有顺序。如果下一级的利益与上一级冲突,都会优先保障上层阶级的利益。既然妻为夫纲,那么妻子告夫,自然是以下犯上,即便有理,也?是不敬之罪。
“类似的,还有‘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这虽不是写进法?典中的条例,但?在许多衙门前的碑匾上都有,于百姓而言,就是铁律。
“百姓如果越过?自己本来的地方官员,直接向更?上级的官员上诉,无论状告是为何事,都要用竹板或者?荆条打五十下,对身体弱的人?而言,已是重罚。
“像这样的规定,绝不是为了百姓公理,而是为了保全地方官的颜面权势,亦是为了稳定。”
这后者?,钟大?梁大?概是见?过?,立即理解了概念。
他自己是个男子,不会关注只有女子要受的刑法?,但?是本身是个百姓,这等事关百姓的问题,当然注意过?。
钟大?梁想了想,问:“……大?人?可当真?要在衙门审这案子?若真?照媚儿所说去审,的确能为胡知县昭雪,但?恐怕要得罪上官。另外,我观这媚儿的证据,大?抵不是特?别牢靠。再说,若真?让她状告,她自己也?要坐牢。
“而以我们现在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个焦家,绰绰有余了。”
谢知秋沉默下来。
半晌,她道?:“我再想想。”
谢知秋回到衙门内院,见?到有两?三个义军士兵守在门口,巴望地朝里面看。
他们见?到谢知秋回来,忽然有点窘迫,这里毕竟是人?家女眷的住处。
其?中一个士兵连忙解释道?:“大?人?,您回来了!我们是守在月县外面负责射鸟的人?,但?是用的弓出了点问题,其?他人?说知县夫人?能修好,而且能修得比我们自己军里的木匠还快,所以我们特?意过?来请夫人?帮忙的。”
那士兵双手举高,怕谢知秋心里不舒服,忙说:“我们兄弟几个一直在外面守着,没有进去,夫人?身边的丫鬟能够作证。”
谢知秋没多大?反应,只道?:“没事,我知道?。”
到了高皇帝远的地方,有一点很不错,那就是谢知秋和萧寻初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不再扮演对方,而展现自己真?实的样子。
萧寻初从他们与义军碰面起?,就开始给?反占月县的事帮忙了。
无论是打造运送义军箱子里的反向锁扣,还是制作义军的武器,基本都经了萧寻初的手。他甚至还额外做了几把突火.枪,以备不时之需。钟大?梁拿到这枪就啧啧称奇,直说少夫人?的手艺精湛、构思奇巧,不愧是方朝有名?的才女,果然与众不同。
不过?五谷看到倒是大?吃一惊。
他是一直以来真?正跟在萧寻初身边的人?,要瞒过?他的眼睛,比普通人?困难很多。
谢知秋还记得五谷当时的表情——
他迟疑不定地在谢知秋和萧寻初之间来回看了很久,最后道?:“没想到少夫人?也?懂这个,难怪少爷对少夫人?死心塌地,这可真?是珠联璧合了。”
谢知秋估计五谷是猜到了他们两?人?其?实成婚前就有联系,没有想到两?人?会交换,但?将“谢知秋”当作一个同样学习墨家术、但?不曾出现在临月山的人?。
如此一来,萧寻初当年在草庐挂的《秋夜思》,还有他曾对“谢知秋”表现出过?的微妙在意,也?都有了解释。
如今,萧寻初以知县夫人?的身份帮助义军,他有这样的技术在身,就不可能闲下来。
义军发现他的武器做得远比普通人?好,都想来找他帮忙,只是顾忌这个“知县夫人?”的身份,在谢知秋面前,都会撇清关系,怕他们夫妻因此生隙。
其?实谢知秋并不在意,且不说他们是假夫妻,就算他们是真?的,她也?不希望萧寻初因为用了她的身体,就被限制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
谢知秋只问:“他这么晚还没休息吗?”
士兵回答:“没有,今晚衙门里乱得厉害,夫人?大?概也?受惊吓了。她整晚都在帮大?家修坏掉的工具武器之类的,我们抱着试试的心态,就也?来看看。夫人?说弓箭容易,就帮我们先弄了。”
说完,士兵又不无羡慕地道?:“萧大?人?,您可真?是好福气,取了个这么夫人?。又漂亮又聪明,为人?和善,还什么都会做。听说还是个读过?书?的有名?才女……真?是不一样啊。”
说着,几个士兵看谢知秋的眼神,都明显带上艳羡之色。
谢知秋未答,只是颔首,然后回到屋里。
屋内仍然亮着灯。
萧寻初将一把弓夹在双膝之间,目光如炬,正专注地调整弓的握革,地上杂乱无章地散着谢知秋不太认得出的各种小工具。
雀儿或许本来是想陪着萧寻初熬夜的,但?显然已经撑不住了,已经坐在角落里,脑袋磕在墙角,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
萧寻初十分入神,似乎连谢知秋进出都没有注意到。
他熟练地将原本的握革褪下,将新的软革剪裁、上胶,慢慢缠绕上去。
谢知秋不太懂他是怎么弄的,但?义军用的弓本已久经风霜,可是经过?萧寻初的手,居然如同重生一般,倒像是新弓了。
直到几把弓都完工,他才看到屋内多出来的人?。
他见?到谢知秋,略有一分惊讶,旋即道?:“你等我一下。”
说着,他将那几把拿出去给?士兵,远远地,谢知秋看到那些士兵对他连连道?谢。
须臾,萧寻初折返回来。
这会儿的功夫,谢知秋也?将雀儿叫醒,让她回去睡了,这时,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萧寻初合上门扉,然后上上下下端详了谢知秋一番,见?她没有受伤,方才松了口气。
接着,他转而问谢知秋:“我给?你的东西,还好用吗?”
谢知秋回答:“没有用上。不过?……如果用上的话,应该会是好用的。”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物,还给?萧寻初。
那是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约莫手掌大?小,藏在袖间很隐蔽,但?其?实里面藏有上百根针,针头淬了毒。
谢知秋的计划,不可能不让萧寻初知道?。早在她制定的时候,她就与萧寻初商量过?数次。
萧寻初看得出整个布局的凶险之处,他赞同谢知秋的想法?,只是从那以后,谢知秋就时常觉得他好似有点忧心忡忡。
于是,在进月县前夜,萧寻初忽然在房间里给?了她此物。
那时,他告诉她,这个盒子里有机关,只要按动侧面的机关就可以发出毒针,总共可以发射二?十次,如果实在遇到危险,就用这个防身。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谢知秋今夜的底气之一。
交还针盒时,她犹豫了一下,说:“谢谢。”
萧寻初接过?盒子,稍作检查,又还给?她,道?:“你今晚没用上,是好事。不过?,你还是带在身上吧,光是一个月县就如此凶险,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身上有点防身的武器,我会比较安心。
“我特?意做得比较轻巧,这样就算以后恢复原本的身份,你仍然能用得上。”
“……嗯。”
谢知秋闻言,就又将盒子收下。
只是,她看着针盒,略有凝思。
须臾,她犹豫地看了眼萧寻初的表情,道?:“你是不是其?实看出来……”
萧寻初疑惑:“什么?”
谢知秋不知为何,心情有点奇怪。
她一向擅长看穿别人?,但?这一次,她有一种被其?他人?看穿了的感觉。
而且,这个人?,还怕她觉得有负担,特?意没有作出任何表现。
这样的情况其?实并不让人?感到不适,相反,她隐约能觉察到这是一份温柔,让她有种自己被迁就照顾了的感觉。
她不讨厌,只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还不习惯。
半晌,谢知秋道?:“……多谢。”
她又道?了一次谢。
萧寻初没回头,他大?概是觉得谢知秋回到屋里,两?人?都该熄灯睡了,因此背对着她收拾地上的工具,从谢知秋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宽松白衣的青年男子,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萧寻初道?:“没事,我们是朋友。”
说到这里,他又轻笑一声,说:“……我们之间有交易,互有所求,又交换了身份,应该也?可以说是同伙?本来,保护你就是保护我自己,没什么可道?谢的。”
“……”
谢知秋知道?自己说得不是这个,萧寻初大?概也?知道?,但?他解释得很好。
谢知秋想了想,道?:“那睡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