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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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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花期已到末时, 秋风中浮着最后几缕残香。
谢知?秋拿出小杯盏,倒了一杯清酒, 缓缓洒在桂花树下。
清冽的酒香, 伴随着水流, 渗入泥土中。
从个人?感情出发,谢知?秋是感激胡知?县这个人?的。
虽然素未谋面, 但若非胡知?县留下一个字条提醒,她?或许未必会对月县抱有?这么高的警觉,从某种?角度上,对方可以说是她?的救命恩人?。同时,他也?用自己的性命,揭开了月县长久阴霾底下的谜底。
月县人?人?都说,胡知?县是个清廉的“好官”。
可是,在读了胡知?县本人?的手记之后,谢知?秋能更清晰地知?道,在“好官”这样的赞誉之后,一个人?的人?生实在难以以如此简单的字眼概括。
倒完一杯折千桂,谢知?秋从袖中取出胡知?县的手记,又?慢慢读起来。
胡知?县留下的文字里,不仅记述了他本人?的一生,还有?各种?证据,甚至还留下了“折千桂”这酒的酿造方法,因此文章颇长。
不过,若仅关于他本人?的部分,其大致内容如下——
吾名胡未明,江南临城人?,现为月县知?县。
为追查一宗疑案,吾已步入绝境,前狼后虎,无路可走。
吾已感自身死期,怕后人?不知?因果,故留下此书,作?为说明,也?顺便记下吾本人?生平,望对后日官员有?所启迪——
我?出生于江南临城,父亲为当地酒商,母亲亦为商户之女,经过父母数年经营,家业日益壮大,吃喝不愁。
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我?从小就信奉一个道理——
钱乃万物之首,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就能享受舒适的生活,驱使他人?,划分贵贱,当人?上之人?。
不过,在成?长的过程中,我?逐渐发现,当商人?来钱虽快,但时常受到阻碍。
当官之人?拥有?更大的权力,经商时若是不与当官的打好关系,举步维艰。他们说你?的店铺你?有?问题,就可以随意查封,一卡几个月,制造各种?困难。而?他们自己却可以用各种?手段轻易垄断当地的市场,甚至直接将?某些东西限制为官售,禁止私人?交易,例如盐,好让极高的利润都流进自己的腰包。
幼时,我?总见父亲对官员点头哈腰,将?家中金银偷偷送进县衙,还要对其中的知?县感恩戴德。
我?父亲或许甘心于此,我?却心有?疑虑。既然当官的来钱如此容易,那?我?们何不也?去当官?只?要有?了官职,想必经商也?会更为顺利,岂不是想要多少钱,就可以有?多少钱。
我?这个人?,一向有?些小聪明,非但从小就擅长酿酒和数算,读起书来也?不错。
不过,这点聪明似乎尚不能应付科举。
我?虽顺利获得举人?之功名,但进士屡考不中,后来索性花钱疏通关系买了个官,来月县做个知?县。
这月县虽穷虽小,但只?是为了赚钱,于我?而?言,已经足够施展。
到当地后,我?首先便拜访了当地的地头蛇。这些人?了解本地的情况,手里又?掌握了大片土地,我?作?为县官,不能在明面上直接经营当地的生意,需要有?中间人?,而?这些人?有?底气有?资源,是很好的合作?对象。
在此地,势力最大的就是焦家。
他们的生意范围涉猎甚广,对我?主动?提出的合作?,他们表现得很感兴趣,聊得非常愉快。
我?还是打算经营我?最为熟悉的酿酒生意,为此,我?已经准备好一种?酒,给它起了“折千桂”这个颇风雅的名字,虽然其中却有?些特殊的酿造技巧,但实际上桂花和稻米都是极为廉价的材料,利用高昂售价和低廉成?本的价格差,就可以赚取高昂的利润。
当然,顾客并不都傻,单纯的桂花米酒是卖不出那?么高的价格的,我?除了打算利用知?县的职权暗中进行垄断以外,还打算为它制造噱头。
为此,我?准备利用自己的身份,先塑一个清官的形象,传扬出名声,再将?折千桂与我?本人?相关联。我?只?说是自己以个人?爱好酿造的美酒,明面上不参与经营,但已经足以凭此打造出一代?名酒。
正因如此,我?断案公正,偏向百姓,还时常会在街上闲逛,如果遇到不平事,就会出手相助,但并非真心相助,不过是为了刻意在众人?面前彰显人?品,留下事迹。
渐渐地,我?的名声果然鹤起,附近一带的百姓都开始称颂我?是难得的好官,我?所到之处,总有?人?真心相迎。
这时,逐渐有?些事开始超出我?的掌控。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些百姓明明从未真正与我?相处过,但只?要知?道我?的身份,就会对我?笑,就会轻易信任我?,就会对我?表示好意。
以前我?在自己的家乡,好像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那?时我?是商人?的儿子,出手阔绰,衣食不缺,可身边都是酒肉朋友,也?常听?他人?议论我?家“奸商”“势利”“狡猾”之类。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早已习以为常,通常只?一笑了之,只?当人?与人?之间本就该互相算计,也?取笑这帮穷鬼没?本事又?扣扣索索。
不曾有?人?,将?我?当作?过一个好人?。
我?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但人?人?都恨我?的时候,我?对从他们身上算计金钱一事毫无愧疚,而?如今人?人?都爱戴我?,本该是动?手最好的机会,我?却迟迟不愿出动?,折千桂垄断的计划也?一推再推。
我?感到自己身上逐渐有?一种?像是责任感的东西,仿佛我?身为此地的地方官,本应有?更多可以做到的事。
焦家的水比我?想象中更深。
我?犯了一个错误,我?没?想到焦家的人?已经遍布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我?以为差役受朝廷衙门的雇佣,为了生计,会听?衙门的差遣。
但实则月县土地皆被大族侵占,大族又?雇有?护院打手,每年到收税之时,无人?敢去世家大族收钱,极难获取税赋,以至于县衙财政亏空,难以承担太大的开销,而?差役们俸禄微薄,逐渐消极怠工。
且一个知?县在当地任职不过三五年,焦家之流却是世代?盘踞此地。县衙衙差皆是当地人?,大多不会在知?县离任时跟着走,如果太听?知?县的话,得罪了世家大族,知?县可以离任就走,这些衙差却要留在当地承担后果。
久而?久之,衙差反倒要与这些大族打好关系。
而?这些世家大族的野心亦不止于此,他们看重衙差有?执行公务之能,对他们以金钱收买,方便自己在当地做事。
衙差发现自己帮世家大族做事,能得到的酬劳,反而?更胜于县衙的薪酬,自然更愿意忠心于大族。于是,在此地,世家大族对差役的驱使能力,居然远胜于官员。
早在前两任知?县的时候,这些县丞差役之流,就皆成?了焦家的爪牙。
现在非但消息向上递不出去,还被焦家发现了我?的意图。
以他们的狠辣,恐怕不会轻易放我?离开。
我?用最后的时光做了些准备,但愿能帮到后来者。同时,我?写下此篇自述之文,留下焦家的证物,祈愿未来某一天,能让真相重见天日,使得善恶昭彰。
我?一生追逐金银,享尽荣华富贵,唯有?生命最后几年还算做了几件好事。只?可惜好人?难当,改变原来的作?风,反而?给自己招来祸端。
不过,人?度过此生的价值,或许不在于享受过多少东西,而?在于经历。
这短短几年,我?经历了过去从未经历过的事,体验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刺激,结得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诚挚情谊,受过许多人?的真心帮助,亦帮助了许多人?。
如果我?仍按照过往的作?风行事,可能可以多活几年,但未必不会像焦家那?样,表面风光,实则人?人?憎恶,早已泥足深陷而?不自知?。
而?如今,当我?迎着清风明月,坐在桂花树下喝酒时,已明白活得畅快,不必香车宝马、腰缠万贯,只?需一句问心无愧。
是以,若此书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若有?后继之人?为吾昭雪,在上书奏明之时,请代?吾向圣上禀明结局——
臣,不悔。

第八十四章
谢知秋合上书卷, 在桂树旁小酌清酒一杯,待回?过头,才见?屋廊下?守着一人, 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
媚儿扶着朱漆长柱, 踌躇不前,好像在犹豫是不是打扰谢知秋的好时机。
谢知秋本人倒没有那么?多计较, 见?状, 主动问:“媚儿?”
媚儿张皇福了一礼, 道:“妾身?见?过萧大人。”
她行完礼,又想起“萧知县”说过不必多礼,便有些不安地将?鬓边短发?拨到耳后。谢知秋让她以发?待刑, 削去她的长发?后, 媚儿一头乌发?只剩下?齐耳长度,她自?己或许整理过,瞧着比刚割完整齐了, 隐约显出发?底耳垂上小小的耳洞。
如今焦子豪已经入狱,需要?警惕的衙役也都关进监牢里,媚儿不必再为放松他人戒备而故作取悦之态, 看上去自?然很?多,只是多年高度紧张,一朝放松下?来, 她反倒有点不知所措。
媚儿解释道:“萧大人现在任用的那批衙役将?我放出来了,说我去哪里都行, 我问能不能来向知县大人道谢, 他们说可以, 就放我进来了。不过如果大人正在忙的话……”
谢知秋说:“无妨。不过,也不必多礼。”
媚儿顿了顿, 又乖顺地行了个大礼,算作道谢。
老实说,她知道这位知县大人是好人,但是由于对方性子疏冷,媚儿还是不太擅长与对方相处,只直觉还是不要?说太多画蛇添足的话,表达心意?即可,莫要?耽误对方时间为好。
只是,行完礼后,媚儿又看到谢知秋手上的书卷。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不禁问道:“那是……胡知县留下?的东西吗?”
谢知秋点了点头,意?外道:“你认得出?”
媚儿说:“胡知县以前常用类似的册子,来焦家?时,我见?过他随身?携带。”
谢知秋本以为她会提出想看看,但媚儿犹豫半晌,终究没有提出任何?逾越的请求。只是,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胡大人写的东西之中,有提到我吗?”
媚儿的眼中,像是有所期待。
谢知秋想了想,说:“他并未刻意?提到什么?人,不过他在手记中说,月县的百姓让他有了许多与过去不同的体会,还有许多人给他提供了帮助,让他感受到真挚的情感。我想这其中,必定有你一员。”
媚儿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她好像这样就非常满意?了,咧嘴笑起来,笑容有如朝阳灿烂。
谢知秋见?状,内心也觉得欣慰。
她考虑片刻,问她:“离开衙门以后,你打算去何?处生活,有着落了吗?”
被问及这个问题,媚儿也难免有一丝不安。
媚儿状告焦家?,可谓破釜沉舟之举,非但有牢狱之忧,还会毁掉自?己后半生的依仗。
她本就无家?可归,单身?女子更是难以找到活计立身?,别提媚儿还长得十分?漂亮,尤为容易招人窥伺。
媚儿道:“焦家?暂时还未完全被查封,不知情的人都暂且还在焦家?宅院里。我问了差役,他们说我也可以先回?焦家?落脚,但必须尽快另谋打算。
“月县人人都知道我是焦子豪的妾,这里我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我想尽量走得远些,然后隐姓埋名,重?新生活。我抬妾以前一直是焦家?的丫鬟,我想,再谋一个类似的活计总不至于太难。”
谢知秋问:“你在别处,没有靠谱的亲戚了吗?”
媚儿摇头:“没有了。”
谢知秋若有所思。
许久,谢知秋主动问道:“你绣活如何?,平时针线会用吗?”
媚儿有点不解谢知秋为何?忽然问这个,但她还是连忙回?答道:“会用的,女儿家?哪儿有不善针线的呢?”
其实谢知秋就不怎么?擅长女红,主要?是没那么?喜欢,不过这会儿她自?不会开口,只问:“你身?上可有成品?”
“——!”
媚儿听?到这个要?求微微错愕,不过,她隐约觉得谢知秋是想确认她的绣工如何?,或许是有什么?打算。
媚儿视谢知秋为恩人,自?不会推辞,赶紧在袖子里找找。不久,竟还真让她找到一块手帕,媚儿忙道:“有的,大人请看。”
说着,她将?手帕递给谢知秋。
谢知秋本身?女红不精,但小时候祖母也逼她学过,她分?辨好坏的能力是有的。
她接过媚儿的帕子,细细查看上面的绣花。
媚儿本是忐忑地等着谢知秋的评估,但当她看到谢知秋熟练查看针脚的动作,不由一怔。
她原先以为,像“萧知县”这样的男子,即使要?看她的手艺,也只是看看表层而已,说不定还需要?知县夫人亲自?判断。
然而,媚儿很?快就发?现,知县大人是真在这方面有造诣。
媚儿以前从未见?过有哪个男子能如此熟悉刺绣的细节。
“他”居然会特意?去检查花形和花位的起针点,还在几个难度较大的绣法处看了数次。
说起来,这位“萧知县”,还有一些地方,与其他男子不同。
媚儿知道自?己生得美貌,她又时常故作妩媚之态,表现得颇为轻浮,许多男子看她的眼光都会有异样,不是想占她的便宜,就是会因?她的容貌害羞,即使是正人君子,难免也会有意?避讳。
可是这“萧知县”,始终坦坦荡荡,并无异样。
媚儿原先觉得应该是这位大人生来冷情,对男女之别不敏感,但这一刻,看对方翻看刺绣的样子,她心中竟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
——说实话,她以前会觉得自?己做不好,做不了太多,因?此稍有挫折,就忍不住试图去依赖于男子。但在胡知县去世?以后,她独自?一人在焦家?抗下?所有秘密,忍受着巨大的压力,才发?觉很?多事情并无男女之别。
这位“萧知县”,难不成也……
媚儿目光长久停留在眼前人的身?高、喉结和平坦胸脯上,又自?嘲地觉得实在是想多了,不太可能。可是心中那种莫名的直觉却并未消失,让媚儿十分?疑惑。
这时,谢知秋看完帕子,道:“你的手艺不错。还有,我看你之前光凭自?己就能识字,头脑应该也算灵光……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或许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去处。”
“当真?!”
媚儿立即回?神,眼中充满希冀。
她说:“不知是什么?去处?只要?是能维持生计的正经营生,妾身?愿意?当牛做马!”
谢知秋道:“我夫人的妹妹,名叫谢知满,现在在梁城经营了两家?布匹铺子,同时自?己有作坊,先前她向我夫人抱怨过手里缺人,因?此正在找合适的绣娘。
“不过,我妻妹作坊里用的纺车,是她自?己改进的新式纺车,与旧纺车用法不同,需要?从头学起。而且一旦你离开她的作坊另谋生路,可能掌握的技术就完全没法到别处使用。
“但我妻子娘家?家?底殷实,我介绍你过去,月钱想必不用担心。等到梁城,他们也会给你安排住处,至少不用怕被人欺负。”
媚儿听?得一呆:“梁城?”
谢知秋问:“你不想去那么?远吗?”
“不不,不是……”
梁城是方朝的国都。
媚儿听?说过这个地方,只是从未想过要?去。
但她转念又一想,她如今无依无靠,自?己去到他乡,哪怕离月县近,也难免受人刁难。相比之下?,难得“萧大人”愿意?动用自?己的人脉给她庇护,而梁城离月县千里之遥,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往,如果她想抛弃一切从头开始,倒不如干脆去这种从未想过的地方。
这是难得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了自?由身?,现在不去闯荡,何?时去闯荡呢?
媚儿一咬牙,说:“妾身?愿意?!多谢萧大人帮助!”
谢知秋颔首。
“既然如此,我会写信说明你的事。”
说到此处,她又一顿,道:“你先前说你打算隐姓埋名,那你可想好了新的名字?我写信时,也好给你个称呼。”
媚儿闻言,先是愣了愣,继而一笑——
“想好了。其实我本来就不叫媚儿,这个称呼是焦子豪给我起的,说我脸长得媚人,我并不喜欢。”
谢知秋安静地等着她的后文。
年轻的短发?女子展露出俏丽的笑颜,眼底有抛弃过往一切的轻松。
她说:“小的时候,我母亲一直管我叫燕子。我父亲将?我卖给别人,他的姓我不想要?了,所以今后,我就只叫燕子吧。”
不久,谢知秋送走燕子。
燕子一个貌美女子孤身?前往梁城还是不太安全,谢知秋打算从自?己的护卫中,选一两个靠得住的人陪她出发?,等燕子顺利投靠知满,知满应该会有信送来。
临走前,燕子专程来拜别。
她面对谢知秋,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不过,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俯身?行了一礼,对谢知秋道——
“萧大人,无论您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愿您能心愿达成、官途顺遂。”
谢知秋不太明白?她中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只当燕子是表示临别祝福,便颔了下?首,目送她踏上去梁城的旅途。
另一边,待月县局势基本安定后,钟大梁也来向谢知秋告别。
他一抱拳道:“萧大人,既然您这边已经没有大事,我等接完最后一批粮草,也要?回?边关支援其他义军了。”

第八十五章
谢知秋得知钟大梁等人有意离去?, 十分惋惜,挽留道:“何必这么着?急?诸位义士于我?有恩,我?还不曾好好报答各位。我?想诸位住在月县衙门, 也会比露宿在山上条件好些, 何不再多留些时日?”
钟大梁笑道:“为大志者,怎能贪图安逸?我?们?从西北到此?地, 主要还是为了接义商支援的粮草, 能够帮上萧大人, 是运气好罢了。边境局势一息一变,耽搁不得,还是早日回去?为好。
“至于报答, 那?就更不必了, 当初萧将军于我?有恩,义军中的弟兄也大多崇敬萧将军,大人是萧斩石之子, 能帮到大人,我?等也甚感荣幸。”
谢知秋见状,便知不便再留他们?。
“不过?, ”
钟大梁感慨地拿出先前谢知秋赠予他们?的突火.枪。
“这新式的突火.枪真是好用啊,前两天我?们?试了几弹,简直惊了。”
是时, 萧寻初其实?正在院里。
这段日子他不时帮义军修葺改进武器,于是知道义军一些动向。前几日他就估摸着?义军会想要启程了, 所以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钟大梁以前是他父亲的部下, 萧寻初由于墨家术的关系, 与父亲关系闹得很僵,但他对萧家军本身并无恶感。
相反, 得知义军如今的志向与当初的萧家军相似后,他很希望能帮上忙。
这会儿,他本来还在修改义军士兵交给他的武器,完成一件的间隙正好听到钟大梁来找谢知秋,就不觉来听听情况,没想到刚好听见钟大梁在评价突火.枪。
萧寻初不禁驻足,听外面?的对话——
只听钟大梁道:“想不到这等奇器竟是出自大人妻子之手,传说中的才女还真是了得,连这样的东西都做得出来。”
这突火.枪,是谢知秋原本在不知义军头领与萧家有交情时,就提出要给义军的报酬。现在双方互相信任的程度加深,谢知秋自不会食言。
如果义军只是毫不相干的人,谢知秋或许只会将枪一给,两清就结束了。但由于义军过?往与萧斩石有交情,谢知秋也对他们?比正常更信任一些,聊得多了不少。
谢知秋一顿,道:“他的确是个很优秀的人,若不是有他制成的这些武器,我?一开始或许也不敢找义军交易,之后……也未必敢冒然进入月县。”
在萧寻初看不见的位置,谢知秋轻轻弯了一下嘴角。
这笑很浅,宛如蒲公英种?子在水面?上一点留下的涟漪,波动轻盈,却转瞬即逝,令人难以找到痕迹。
然而,在墙内并未现身的萧寻初,虽未看到她的笑,但光听此?言,已是愣住。
这时,与谢知秋面?对面?的钟大梁也没注意到眼?前人表情的变化,只无比赞同地道:“确实?,这样的神兵,只要有一把在手,就足以以一敌百了。”
说着?,他又爱惜地摸了摸枪杆,道:“像夫人这样的才能,实?在难得。要是我?们?军中能有像夫人这样的人才就好了。如果这种?武器能有个数百把,我?们?在边关作战时,还何必怕那?些辛国军的骑兵呢?”
谢知秋闻言,不由一静。
这个时候,在墙内的萧寻初同样心?中一动。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可能有点古怪的想法。
他张了张嘴,有点犹豫是否要开口。
但就在此?刻,倏地,他听到谢知秋的声音在外面?道——
“钟叔父,不知你们?义军,平时军费可还宽裕?”
萧寻初微怔。
而同时,钟大梁好像亦有些意外。
他回答:“若要说的话,不算宽裕。但我?们?击败了几次辛军,抢回不少战利品,我?等这支军在诸多义军中还算颇有名声,因此?民间的暗中资助较多,也不算十分窘迫。大人何有此?问?”
谢知秋说:“实?际上,我?夫人知道民间有几位能干的工匠,可能可以做出类似的东西,而且,他们?也同样有保家卫国之志。
“这些义士,原先是想将自己改进出来的新武器,交给正规军使用的。奈何在梁城,无人重视他们?的才能,他们?迫于生计,不得不暂停研究,另谋生路,不再钻研此?类器物。
“对此?,我?一直觉得可惜。实?际上,我?之所以为官,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曾与人约定,将来凭我?之力,要让这类曾被?人小?觑的学说也得以受到重视,令世人知其重要之处。
“不过?,以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为之。而我?观义军与这些匠人的愿望,倒有共同之处。
“所以我?在想,如果钟叔父觉得需要,而且义军又有余力养人的话,我?或许可以去?请我?夫人从中牵线,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为义军提供一些支持。”
钟大梁听完,已是大喜!
“可以吗?!”
钟大梁万分惊讶地说。
他道:“世上竟还有这等奇人异士!义军如今虽有民间的支持,但毕竟比不得朝廷的正规军,尤其是火器一类向来是朝廷机密,普通人难以得知细节。我?们?军中火器向来缺乏,即使有也大多落后,绝大多数兵士用的还是刀剑一类的冷兵器。
“如果真的能有匠人愿意帮忙,与我?等而言,实?在是幸事!”
谢知秋说:“天下技术,哪一样不是人民智慧的结晶?朝廷或许可以通过?保密手段来防止他人直接知晓现有技术,可是阻碍不了民众本身的才能。
“不过?,我?也只是代为介绍,不能保证一定承功。
“义军终究不是正规的方朝军队,帮助义军难免有诸多风险,如果他们?自身不愿意涉险,也没有办法。另外,我?也不知我?夫人是否愿意劝说。”
“没关系没关系。”
钟大梁激动地道。
“大人愿意一试,我?等已经很感激了!”
迎上钟大梁期待的目光,谢知秋一滞,事不宜迟,便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问问他。”
言罢,谢知秋转身往院中走去?。
谢知秋本以为萧寻初和往常一样在院里摆弄他的各种?小?工具,没想到刚一进内院,就看到萧寻初站在墙后面?。
萧寻初侧对着?她,长发?披散,垂下的发?丝令他的表情有点难以分辨。
不过?,谢知秋直觉他好像心?情不错。
谢知秋有些惊讶地道:“你在?”
“嗯,出来看看。”
谢知秋于是省去?解释的功夫,直接问他:“那?你意下如何?我?想试试将你的师兄弟介绍给义军。”
她顿了顿,又解释:“当然,你我?定下的约定,我?还是会履行的。
“只是我?觉得,钟将军需要的人才,正好与你的师兄弟们?相符合。而你的师兄弟们?,当时之所以下山,好像也是因为生计之故。他们?双方又都有保卫山河的目标,合作一番未尝不可。”
谢知秋与萧寻初互换这么长时间了,那?些年在临月山上的事,谢知秋断断续续已经听萧寻初说过?。
不过?……
她稍作停顿,道:“不过?,我?并未见过?你的师兄弟,只是凭个人想法猜测,你若觉得不妥,一会儿我?去?向钟将军道歉。”
“不必。”
这时,萧寻初开了口。
他直起?身,看向谢知秋。
然后,谢知秋意外地发?现,萧寻初笑得很开心?,他本是一副风流的长相,笑成这样愈发?颠倒众生。
不过?萧寻初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这张脸不适合到处对女孩子乱笑。
他说:“我?也这样想。叶师兄很可能会与钟叔父合得来,邱师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也可以问问试试。
“我?大致知道他们?的家乡在何处,等下我?就去?写信。不过?,要麻烦你帮我?寄了。”
事实?上,萧寻初在听到谢知秋对钟大梁说的话时,简直惊讶极了。
他没想到,谢知秋在想的事,居然与他一模一样。
谢知秋缓缓回过?神。
萧寻初一双桃花眼?笑弯弯的。
谢知秋微妙地挪开一点视线,说:“好。”
不久,谢知秋重新走出院子,来到钟大梁面?前。
她说:“我?夫人说她愿意牵线,不过?……”
谢知秋一顿,斟酌语句道:“他让我?提醒你,那?几位匠人,不像传统书生那?样专学儒学,他们?师承自另外一种?名叫墨家的绝学。如果军中人难以接受的话,恐怕你们?彼此?也难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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