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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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他是?希望谢妹妹会觉得……当初若是?嫁给他,会比嫁给萧寻初更好吧。
是?夜。
同一时刻,谢知秋与萧寻初正要安睡。
谢知秋让萧寻初以她的名义,直接将礼物?退回秦府后,看上去?仍然和过去?一样。
她安静、沉着,招待完忽然上门的客人,又代表萧寻初去?见萧家父母。
谢知秋如今已经习惯作为“萧寻初”和萧家父母相处,尽管她不苟言笑?又少言,但有?时候,萧寻初甚至会觉得,说不定他爹娘比起他,更欣赏谢知秋这样利落能干的“儿子”。
然而?,饶是?谢知秋表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萧寻初与她同处一室生活两?年,其实仍能觉察她情绪上有?些起伏。
终于,在快要熄灯前,萧寻初一掀被子,坐了起来,问她:“你想要谈谈吗?”
“……什?么?”
谢知秋本?已在床上躺下?,听到萧寻初的话?,她一双雾蒙蒙的乌眸在幽暗中睁开?,看向萧寻初。
萧寻初答了两?个字,道:“秦皓。”
“……”
萧寻初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你其实……很在意秦皓的变化吧?”
“……”
萧寻初用手摁了摁太阳穴。
说实话?,对和谢知秋谈秦皓这件事,他内心是?有?一点抵触的。
主要是?谢知秋虽然明确说过她对秦皓没有?男女之情,但两?人一同长大、一起读书,谢知秋对秦皓,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萧寻初怕从她口中听到他不愿意知道的内容。
不过,比起他自己的这点抵触,谢知秋闷闷不乐的模样,更令他感到难过。
萧寻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说开?为好,或许谢知秋也需要有?人陪她聊聊,整理一下?思路。
萧寻初知道谢知秋不善对人倾吐自己的内心,耐心地对她道:“你如果不想说的话?,不说也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你其实愿意与人讨论,而?且……你也足够信任我的话?,可以与我谈谈。你知道,你我之间的秘密,我绝不会外传。”
谢知秋默然不语。
她微微垂下?睫毛,未熄的烛火倒映在她漆黑的眸中,火光无规则地缓缓跳动,令人看不懂谢知秋的情绪。
正当萧寻初认为,谢知秋今晚恐怕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却慢慢地发?出了声音:“秦皓的升官速度、送过来的书的价值,都不太正常。而?且,他甚至拜了齐慕先为师。这不像是?……以前的他会做的事。”
尽管谢知秋不愿意与秦皓结为夫妻,但她并不否认秦皓身上的正直,实际上,她对秦皓的这些方面,是?存着一些欣赏的。
所?以,得知秦皓做出的选择,她才?分外惊讶。
谢知秋神情复杂地道:“我在想,秦皓会做出如今的抉择,会不会其中也有?我的责任。”
她与萧寻初假成亲的那天晚上,她就感觉到了。
秦皓对“萧寻初”怀抱的竞争意识非同一般,甚至足以让秦皓做出一些与过去?的他截然不同的事。
一切,都是?从她以“萧寻初”的身份、与秦皓争夺“谢知秋”开?始的。
而?且,为了让“萧寻初”这个身份能够成功娶到“谢知秋”,谢知秋不否认她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
谢知秋不后悔自己迄今为止的做法,但是?,秦皓身上发?生的转变,的确有?些在她的意料之外。
萧寻初听完谢知秋的话?,微微一笑?,几乎产生了一种想要摸她头发?的冲动。
不过,考虑到他与谢知秋之间多年保持的“朋友”、“盟友”水平的距离感,萧寻初并未真的这样做。
谢知秋会这样想,说明她真的是?个有?感情的人,她会在乎那些在乎她的人的感受,而?不是?仅仅冷酷无情地将他们都当作棋盘上的棋子把控。
萧寻初问:“如果不是?你,秦皓这辈子就不会遇到任何对手、碰上任何挫折了吗?”
谢知秋一顿,道:“不,应该难免会有?的。”
萧寻初又问:“如果当初我们没有?交换,你就会老老实实与秦皓成婚……或者说,即使你最后真的与秦皓成婚了,你就会当真事事如他所?愿,当一个完美的妻子吗?”
“……不。”
这个问题,谢知秋考虑得久了一点。
她目色幽幽,道:“我还是?会不断尝试其他方法入仕,直到筋疲力尽。”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即使将她和秦皓两?个人硬扭在一起,大概还是?会各种各样的问题。
谢知秋有?了几分豁然开?朗的感觉。
萧寻初笑?道:“这就是?了。你有?你自己选择的权利,而?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判断,是?他的选择。你觉得他走的路有?问题,可以后面有?机会再慢慢表达自己的看法,但是?在当下?,你无需为他过去?的选择负责。”
在夜色中,萧寻初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的,好像不会为什?么事而?烦恼。
谢知秋望着他这般面容,微微一怔。
“……你说得对。”
半晌,她若有?所?思地道。
不可否认,也许她更擅长读书和玩弄权术,可是?在对待真正的情谊上,萧寻初比她更擅长处理各种关系。
或许即使没有?萧寻初,她自己也能想明白,但不知怎么的,听到他这样说,仍然增加了谢知秋的底气。
她舒了口气,道:“现在没有?纠结其他事情的功夫,我还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
“对。”
萧寻初笑?着道。
“既然决定是?改变不了的,别人的想法你也无法左右,那么只能继续往前走。”
谢知秋十?分安静。
不久,两?人熄灯。
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中。
许久,夜色中忽然传来谢知秋的声音道:“……谢谢。”
萧寻初本?已闭上眼?,骤然听到谢知秋的说话?声,他又不觉弯了下?嘴角。
“……不用。”
天色不过蒙蒙亮,谢知?秋已经?自然睁眼,然后?起床洗漱、换上官服。
方朝的京官一般卯时不到就要上朝, 辰时左右散会, 然后?各部门各自开工。
谢知?秋如今不过一个从六品官,以她的品级, 还没有上朝的机会。
但是, 一般在各部寺长官早朝结束之?前, 下?属官员们就要及时上岗,这样才能第?一时间让领导看到自己的勤奋,充分展现为?朝廷献身?的精神面貌。
谢知?秋披上一件大氅保暖, 在早春黎明的寒风中离开将军府, 踏着鸡鸣之?声,骑马来到梁城西大街,步入大理寺。
哪怕是个大清早, 大理寺已然有官员在活动了。
“哦?李兄,今天来得?这么早?”
“哎,别提, 早上被家?里的小孩哭醒了,那哭声真大啊,干脆出来躲躲。”
“说起来, 你?家?孩子也快五岁了?”
“是啊,天天闹腾得?不行……”
这些人都是谢知?秋日后?的同僚, 他?们彼此?之?间看起来十分熟稔, 一见面就寒暄聊天起来。
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谢知?秋这个生面孔, 不过即使与她对上视线,他?们也顶多是与她疏远地颔首致意, 并未交谈。
谢知?秋十分清楚自己的情况。
她从外表上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而且初来乍到,想要融入环境,不能急于一时。
梁城不比外地。
在月县,她一个正八品官就是青天大老爷。只要把控住衙门的衙役,在月县她就真能说了算。
但是在梁城,一砖头下?去说不定就能拍死八个做官的,高官公卿数不胜数,谢知?秋如今一个从六品小官,实在算不上什么,还不如表面上将军府的背景来得?醒目。
谢知?秋刚回梁城,尽管她事先多少从萧将军那里打听?了一些朝堂上的情况,但萧将军本?人多年游离在官场主流圈子外,知?道得?有限。于是,谢知?秋决定,在彻底摸清如今的形势前,还是先小心行事。
约莫辰时刚过,一个身?着朱色公服的官员踏进大理寺。
方朝官员,三品以上着紫色公服,五品以上着朱色公服,其余官员一律是青色公服。
因此?哪怕彼此?是初次见面,但互相之?间一看官服,顿识地位高低。
紫服官员乃是凤毛麟角,多半得?接近齐慕先那个水平才可。
谢知?秋和她先前在大理寺见到的一众官员,基本?都是青服,因此?此?时一见朱服官员,谢知?秋便知?道此?人必是大理寺里讲得?上话的人物。
果不其然,那人很快就注意到谢知?秋这个新来者。
或许是由于谢知?秋的外貌气质实在出众,他?明显得?在谢知?秋身?上多扫荡了几?眼,方才走过来,问:“你?就是萧寻初?”
谢知?秋对其作揖:“是,见过大人。”
朱衣官员大约五十多岁,身?材中等,以后?多半是谢知?秋的上司,他?对谢知?秋谈不上热情,但也不算太冷淡,只是例行公事的随意之?态。
不过,这时谢知?秋才注意到,朱衣官员身?后?还站了一人——
与大理寺一众官员相比,那人显得?过于年轻,比她或者萧寻初大几?岁,但多半还不到三十。
他?没穿官服,只是一身?随意的文人打扮。不过,一个人的实际情况往往会从细节中暴露出来。在谢知?秋看来,此?人看似低调,实则华贵之?感已从方方面面泄露出来——
他?的衣服没有太多稀奇之?处,可手里的折扇一展开,扇面之?画明明并无落款,却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而且折扇下?的扇坠,乍一看只是常见的观音像,但凭借谢知?秋这个文玩商人之?女的眼光,那恐怕是千金难得?的上等和田玉。
这么贵的玉石,他?居然这般堂而皇之?地挂在扇子下?面晃来晃去,一副砸到也不心疼的样子。
更不要提此?人年纪轻轻,跟在朱衣官员身?后?,竟一点都没有紧张惶恐,全然理所当然之?貌。
反而是朱衣官员不时瞥向身?后?,瞧着有点紧张。
那常服青年对朱衣官员的暗中照料浑然不觉,一边把玩着手中折扇,一边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盼,对大理寺很稀奇的模样。
谢知?秋眼神一定,想到自己从月县一夜被召回梁城的异常升迁,再看此?人,心中隐约有了判断。
谢知?秋先没管那个年轻人,只问朱衣官员道:“下?官初来,敢问大人如何?称呼,卑职日后?负责哪些事务?”
一旁有资历较浅的官员要替朱衣官员说话。
但朱衣官员抬手一比,示意他?人不必开口,自己介绍道:“老夫姓祝,名维平,任大理寺少卿之?务。”
谢知?秋有礼道:“原来是大理寺少卿大人。”
大理寺少卿为?从四品官,当属大理寺的二把手。
这祝少卿看上去还算宽和,他?对谢知?秋一颔首,就开始给她安排工作——
“你?来得?正好,全国的疑难杂案都往这里送,我们这里正缺人手。尤其大理寺丞一职,是查下?禀上的中间要职,需要聪慧实干的人才,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你?来之?前,我已经?看过你?的履历,你?在地方上颇有实绩,亦有断案之?能,来我们这里应当十分合适。我对你?颇怀期待。”
“好了,你?且随我来。”
说着,谢知?秋就安静地跟上祝少卿。
祝维平将她带到一间书库似的屋子前,朝里面一指,道:“这里是全国各地这两年送到大理寺来的疑难重案,或因当事人不服判决上诉,或因尚存疑点,皆悬而未决。
“由于你?来之?前,大理寺丞这个位置空了几?个月,案宗攒下?相当的数量,任务比以往更为?繁重。
“接下?来,这间屋子就由你?接手。你?觉得?无问题的案宗,直接复审发回,若是要案,交由大理寺正复核。案卷一旦签上你?的名,再有冤诉,你?就要担责,因此?务必谨慎。”
谢知?秋往屋内望去,只见这屋子的案宗堆得?一重一重,书架从外到里望不到尽头,甚至有卷宗放不下?被堆到地上,光是看一眼这数量,就足以让普通人头皮发麻,认为?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工作量。
更别提,这还都是地方官判断不了的难案、疑案,恐怕远比普通案件难断。
然而谢知?秋天生淡定,纵然看到这样的场面,仍然面不改色。
她只左右扫扫,便道:“卑职明白?。”
祝少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大理寺任务繁重,大理寺丞更是一个没法偷懒的要职,过往新来者,看到这么多案宗,表情多少会有点变化,但这个“萧寻初”,竟然如此?波澜不惊。
这是因为?从月县那样的生死之?地出来,沉着程度不同于常人,还是为?了不在长官面前露怯,所以逞强硬撑?
祝少卿的目光迟疑地在谢知?秋身?上一扫而过,但并未显出异样,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那就交给你?了。”
却说祝少卿与那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离开案宗库,待到无人之?处,祝少卿一改先前的神态,对那年轻人表现出强烈的恭敬来,道:“皇——”
“诶,在外面,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
年轻人用扇子拍拍掌心,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他?往案宗馆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祝爱卿,依你?看来,朕给你?挑得?这个人如何??”
这个年轻人,实则就是新君赵泽。
赵泽对“萧寻初”这个人,兴趣非常浓厚。
他?继位不久,手底下?都是他?兄长以前留下?来的官员,而这个“萧寻初”,是他?第?一次亲自发掘并提拔上来的地方官,故而赵泽对“他?”,便有几?分不一样的感情。
赵泽是个不太按常理出牌的人,若换作他?父兄那样的君王,提拔官员多半有多方面的考量,就算提拔上来,也不会多加关?注,只等以后?看对方的政绩即可。
可赵泽不同,他?自觉第?一次出手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他?情绪激昂,非得?亲自来看看不可。
在他?看来,这就像是他?亲手种下?去的小树苗,打从一开始就跟别的树苗不同。
他?当然迫不及待地每天要来给这树苗浇水施肥,好让它长得?又高又大,以证明自己能力出众。
而祝少卿却有些迟疑,沉吟片刻,道:“现在还看不出什么。”
在他?看来,大理寺丞可不是一个好干的职务。
大理寺丞要处理的是每日地方上送上来的疑难杂案,但是梁城官员不比地方官,只能看卷宗断案,并不能实地了解细节。
大理寺丞要处理的案件,不但数量庞大,而且误判的概率很高,也时常会被上诉,绝不是一个谁都能做好的工作。
或者说,能在这个位置上最好的人本?就是凤毛麟角。
这皇帝年纪还轻,连朝中局势都没太看懂,只因为?这个“萧寻初”在民间断案有名,皇帝出于个人的想法想要提拔他?,就将这只当过两年知?县的“萧寻初”放到大理寺丞的位置上,其实有些太草率了。
这个“萧寻初”升得?太快,实绩也少,祝少卿本?人并不是太看好。
不过,既然是皇帝亲自提拔的人,祝少卿不好驳了皇帝的面子。祝少卿和当年的甄奕一样,是个不站队的墙头草派,谁都不想得?罪。
反正朝廷里,浑水摸鱼吃皇粮的官员多了去了,也不必太介意,先这样随便用一阵,当皇帝这阵子热情过了就行。
另一边,谢知?秋站在书库里,望着深不见底的卷宗,默然片刻,叹了口气。
看到大理寺里这么繁重的工作,她害怕吗?
当然,有一瞬间确实很有压力。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那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而且,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这回能从月县调回梁城,多半是因为?新君赵泽。而刚才站在祝少卿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那么年纪轻轻,就能理所当然地让一个四品少卿专门为?他?引路的人,放眼梁城,恐怕也只有新君赵泽。
对方隐姓埋名造访大理寺,难不成就是来看她的?
若真是如此?,那即使谢知?秋心间惊讶,那也绝不能有丝毫怯态了。
谢知?秋定了定神。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对方想要见识见识她的能力,那么她只能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来,让对方亲眼看看。
谢知?秋稳稳上前一步,取出手边最近的一份卷宗,一目十行地一扫,便抬手批阅起来。
鸡鸣声过,日头从东面升到正中,约摸到了午膳的时辰。
新君赵泽说是要来看萧寻初的情况,但是他?这个人不太坐得?住,不知?去哪里跑了一圈,直到这个点才回来。
他?一来就直奔大理寺少卿祝维平所在之?处,迫不及待地问他?:“一个上午过去了,那萧寻初干得?如何??”
祝少卿闻言,心头一揪。
这皇帝未免性子太急了,才过去半日,就算真是什么难得?一见的能干之?人,也没有那么快上手做事,更别提这“萧寻初”十分年轻,经?验亦不足。
而皇帝他?抱了如此?大的期待,一会儿若是看不出什么进展,恐怕要觉得?没脸,他?这个只是陪着天子一起去看的人,也要徒增尴尬。
他?只得?含糊道:“臣还没去看过,一般官员想来要一两日才会适应,陛下?不必操之?过急。”
但赵泽哪里忍得?了这么久?
他?道:“无论好坏,先去瞧瞧!没准儿这人真有特?异之?处呢?”
说着,赵泽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便自顾自往案宗库走去。
祝少卿暗叫不好,暗自后?悔自己先前没去稍微提点一下?那个“萧寻初”,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好看点,能哄皇帝开心。
这皇帝小孩子脾气,想来高兴过,也就没那么在意了,不过便宜那萧寻初罢了。
而眼下?懊悔已来不及。
赵泽年轻,步子走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案宗库外。
他?躲在窗户一侧,探头探脑地往里一看,接着,面上便露出惊讶的神色。
光看这神情,祝少卿也判断不出是什么情况,只得?快步过去,也从窗口往里一看——
然后?,他?也不禁大吃一惊——
案宗馆内, 窗棂糊着厚厚的窗纸,窗牖只开了半页,故而比外面昏暗。
午时已过, 但谢知秋并未同其他官员一般去用?午膳, 仍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只见在她身侧,批阅过的卷宗整齐地堆成小山状, 竟是短短半日, 就做完了不少工作。
祝少卿面露愕然, 他犹豫片刻,迈步踏入书房中。
谢知秋注意到上司的身影,抬头与之对视, 并点头致意。
祝少卿亦回?以颔首。
然后, 他走到谢知秋桌边,从她批好的卷宗里拿起一卷,开始阅读。
只见卷宗记载的是这样?一桩案件——
赣州淳县于天顺二?十?一年发?生的一桩命案, 死者?为一对年迈夫妻。
报案之人为这对夫妻的二?儿子,他说自己父母平常与大哥同住,但于当年十?一月失去音讯, 大哥宣称是父母单独外出,到远方去探亲了,并拿出父母留下的信件作为凭证。
次子当时并未起疑, 然而一个月后,他得到一棵枇杷树苗, 自己家中已无空地, 便想种到大哥后院中。谁知他挖洞之时, 竟从大哥的院子下面,挖出父母的尸首。
据当地知县调查, 当年十?一月,老夫妇最后一次露面之前,长子家附近的邻居曾听到老夫妇与长子之间爆发?剧烈争吵,长子与老夫妇先后夺门而出,不久长子归家,但老夫妇并未再出现。当时长子媳妇正?好带着孩子回?娘家休息,故家中只有?他们父母儿子三人。
经?县衙审理过后,当地知县判定凶手为老夫妇之长子。儿子杀害父母,乃不孝不义之大罪,按律处以极刑,判秋后问斩。
然而老夫妻之长子拒不认罪,他说自己有?妻有?子,小孩才一岁大,非常珍惜当下的生活,绝不会因为一时口角,冲动犯下如此罪行。
更何况,他虽然那晚确实与父母发?生争执,但平时与父母关系一直不错,不至于因为区区一次争吵,就杀害父母。
父母留下的说要去探亲的书信,也的确是父亲本人的笔迹。他是见到书信,才认定父母只是赌气离开去了别处,没有?多?加寻找,并没有?想到父母已经?丧命。
经?当地朝廷核验,长子提供的父母书信,确定是为其父本人笔迹无误。
当地知县反复权衡,觉得这桩案件的确缺乏决定性的证据,故而按照方朝规定,将疑案呈送大理寺复核。
祝少卿读完此案,一凝,又往后看谢知秋的审批。
只见谢知秋如此批复道——
本案中,次子的证言存在较大疑点。
其一,按照他的说法,他去兄长家中种树的时间,应当是当年十?二?月,这个时期当地气候寒冷,并不适合种植枇杷树苗。如果是经?常务农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非要在十?二?月去别人家种植枇杷树,此举略显刻意。
其二?,种树通常挖坑不超过两尺深,而埋尸为了不被人发?觉,通常不会少于六尺深。如果次子单纯只是为了种树而于其兄园中挖坑,不太可能挖得这么深,以至于挖到父母的尸首。
其三,如果长子的确是在杀害父母后,将尸体埋在庭院里,那么不可能对自家庭院毫不设防,甚至放任不知情的弟弟随意在后院里挖坑。
根据本官多?年办案的经?验,兄弟之间时常存在利益纠纷。如果父母皆亡,长兄又为疑犯,次子则可以继承全部家业,为最大得利者?。
且次子证言漏洞较多?,有?可疑之处。
建议再审此案,调查次子行踪轨迹,看案发?当晚,老夫妇是否有?可能在与长子争执离家后、前往次子家中投靠,随后在次子引导下写下外出访亲的书信。以及次子是否有?在其兄长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父母尸体埋进其院中的可能性。
须有?决定性证据,方可定论。
祝少卿读完案宗,默然不语,只将这份案宗拿出去给赵泽看,自己则又去翻下一卷。
下一桩案子同样?是凶杀疑案,只是总共三人有?重?大嫌疑。当地知县犹豫不决,又怕误判,这才将案宗上送大理寺,希望由大理寺做出判决。
这“萧寻初”同样?在详细阅读案宗内容后,详细列举了一二?三四五点可疑之处,并选出了真凶,要求当地官员再度调查取证。
第三宗案子则是当地一桩假铸铜钱案,迷云重?重?,几?乎没有?像样?的线索。
后面还有?第四宗、第五宗……
祝少卿一连读了谢知秋批阅的数份卷宗,他起先还抱着“这萧寻初或许只是瞎猫撞着死耗子”的心理,但是随着读过的卷宗数量变多?,这种想法已经?完全消失,只余下惊奇。
这个“萧寻初”,不但批阅卷宗的速度极快,一上午就看完了这么多?份,而且每一份都思路清晰、逻辑缜密,绝不是信手而为,连他这个大理寺少卿都挑不出错来。
祝少卿看向这名年轻官员批完的案宗,一个上午过去,他大约已经?处理了二?十?余份卷宗。
如果照这个速度,他大概一天就能处理完五十?份案件。
这个案宗馆内,多?年积压的陈年旧案总共上万份,但是,要是“萧寻初”能一直保持这个效率,恐怕不到一年,“他”就能将这些旧案全部处置妥当。
祝少卿心头一震。
原以为只是年轻天子听信传闻,一时兴起随便安插上来的人,没想到倒真有?些奇能,并不是空有?其名的草包。
而这时,赵泽同样?看完了谢知秋批好的一份卷宗。
他虽是个刚上岗的年轻皇帝,但好歹在龙椅上坐了半年多?,谢知秋批好的这几?份卷宗,远比寻常官员有?条理且她速度更快,这些赵泽是看得出来的。
这个“萧寻初”表现得好,他比其他人还开心,因为这显得他很有?眼光。
待离开案宗馆,赵泽便欣喜地道:“你看,我?怎么跟你说的来着,这萧寻初是个不错的人选吧?”
祝少卿立即配合地道:“确实,臣在大理寺这么十?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才,还是陛下眼光独到,陛下圣明!”
赵泽心满意足。
不过他当然知道这些官员夸他的话里有?拍马屁的成分,不会尽信,这会儿反倒谦虚起来,说:“不过这才半天,一开始出色未必能一直出色,也不能真就那么快下结论,还得再观察观察。
“朕之后就不会天天过来看了,祝爱卿,这个人以后就交给你培养。”
赵泽嘴上说着客气话,脸上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祝少卿忙应道:“是。”
二?人见过谢知秋那里的情况,赵泽许是有?了些许饥饿感,便打?算离开大理寺,去别处寻东西填饱五脏庙。
祝少卿专门送他。
谁知,二?人才出大理寺门不远,便见一年纪稍长的男子同样?摇着折扇、作风度翩翩之态走来,看架势是专门来寻赵泽的。
那人见到赵泽,就眯眼一笑,作势要举扇行礼。
赵泽见到这人,却眼前一亮,不等对方真行礼,已上前扶住,热情地问:“叔父,你怎么来了?”
案宗馆内,谢知秋眼角余光瞥见大理寺少卿祝维平和新君赵泽一同离开,心中稍定。
她知道,自己给这位新君的第一印象,应该留得不错。
如果没有?异常状况,初到大理寺,谢知秋或许会选择走比较保守的路子,不会一上来就急着崭露头角。
不过,她都已经?知道天子今日专门微服来此,极有?可能是想打?探她的情况了,她又怎会不拿出全力?
谢知秋听不太清他们离开后的议论,但是祝少卿和赵泽看过她批好的卷宗后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却能读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