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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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她此刻自己内心都充满了不可思?议之感。
就连向萧寻初提出?要求的谢知秋本人,都没想到?萧寻初竟然真?能制作出?这种?东西。
谢知秋早就看过萧寻初的设计图了,她当时就很惊讶,但那个时候,她其?实多少抱了点将信将疑的态度,只是放手让萧寻初去动手,同时也做好了会失败的准备。
而当这一件实物摆在谢知秋眼前时,可谓远远超过她的预期。尤其?是当她本人真?正置身于百丈高的天空时,这种?五脏六腑都在惊颤的实感,更是光看图纸远不能比拟的。
谢知秋难以形容自己心中此刻的惊涛骇浪——
她一直知道墨家术是厉害的东西,但万万没想到?能如此厉害。
谢知秋不禁想到?——
墨家这种?学说所能达到?的极限,会不会还远在她本来的构想之上?
萧寻初连飞到?天上的载人天灯都能做出?来,要是不断发?展下去,究竟能够到?达何方,实在令人战栗。
萧寻初将此物起名为“天鹤船”。
他说升起来的原理其?实和孔明灯是一样?的。
不过,为了让这盏“天灯”能够带着?人飞起来,还要能控制上升下降,萧寻初做了许多精细的机关。另外,还有?重?中之重?——必须要保证安全?,他在材质方面相当考究,像普通孔明灯那样?用纸糊是绝对不行的,所以他反复对比了数种?布料,最后才做出?今日这件成品。
船身上的白鹤是萧寻初执笔画的,“天灯”上的诗则是谢知秋挥笔所写。
但是今日,谢知秋还是第一次亲自乘坐上来。
她好不容易稳住身体,瞥了眼身边的萧寻初,道:“……你看起来倒是很自在。”
萧寻初失笑?。
“我又不是第一次坐。之前试飞的时候,我就上来过好几次了。不过,如果?多次试飞会影响一举惊人的效果?,所以我之前最多只飞到?比屋顶高一点……倒确实是第一次升这么高。”
萧寻初的长发?在高空中被吹得散乱,但他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随意地用手压了压。
他说:“再说,我是个‘怪人’,做过的怪事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了,飞个天而已,很正常。可能是因为这个,我没怎么觉得害怕吧。”
说着?,他对谢知秋眨了眨眼。
“……”
谢知秋疑心他可能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但是萧寻初淡定的模样?,的确激起了谢知秋某种?意义上的斗志。
她定了定神,努力站直了背,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有?用,谢知秋极力让自己站直以后,再从高处往下看,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怕了。
萧寻初惊讶地看着?她的变化?。
这时,谢知秋偏过头来,笔直地望向他。
“你如果?是怪人的话,那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艘船是我麻烦你做的,目的也是为了我的私利,还不知道是否会有?用。要这么说的话,我和你一样?,也是怪人。”
仔细想想,为了吸引皇帝的注意,把自己整个人升上天,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但说不清为什么,她这一刻心情很好。
谢知秋望向远方。
这里比山峦更高,她离云层如此之近,风吹在面颊两侧略显寒冷,可是世间?万物从高处看都小得如同玩具,就连皇宫都能轻易被收入眼底。
这是那些循规蹈矩、固步自封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看见的风景。
谢知秋在风中弯起嘴角,不经意地展露出?笑?颜。
这样?恣意而自在的笑?容,若是有?其?他人在场,定会觉得她这个瞬间?看起来,像真?正的萧寻初。
可惜,这么高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
而在萧寻初眼中,谢知秋是她本质的模样?。
谢知秋此刻没有?对任何人笑?,她只不过是偶尔心情很好,便自然地流露了情绪而已。
萧寻初站在她身边,瞥见谢知秋这般的侧颜,忽然有?些不自在。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自言自语般地道:“也好,那我们就是两个怪人了。”
“嗯。”
萧寻初又问她:“你觉得,这艘天鹤船,会帮得上你吗?”
谢知秋一顿。
“还不能肯定。”
她如此回答。
“再等等。”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围。
谢知秋在等的人,只有?一个。
尽管祝少卿说,齐相日后说不定也会对她产生拉拢之意,但谢知秋反复思?考之后,已经想得很清楚——
她之所以会在齐慕先眼中有?不同于以往的价值,是因为新君赵泽对她有?兴趣。
如果?没有?这份新君的兴趣,那她仍旧和过去一样?,是想踩就踩的无名小卒。
因此,无论齐慕先之后会如何行动,现在对谢知秋来说最要紧的,就是把握住机会,在赵泽对她兴致正浓时,继续加深与赵泽的关系。
谢知秋认为萧寻初这个“天鹤船”的想法很好,远超她的预期。
不但极为与众不同,而且升到?这么高的地方,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不愁赵泽看不见。
接下来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那就是……
赵泽,真?的会上钩吗?
谢知秋站在天鹤船上往下看,乌黑的眸子静静地扫过街上每一张她能看清脸的面容。
如此居高临下,简直世间?万物都一览无余。
忽然,她眼神一动。
这对谢知秋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当计划真?的起作用时,她的声音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欣喜。
谢知秋指了指长街之上,轻声道:“来了。”
赵泽是皇宫中看到?将军府那不同寻常的“天灯”的。
他本来正在垂拱殿接见官员,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当着?他的面吵得不可开?交,这两人一边吵还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他,多半是观察他的态度。
赵泽尽力听了两人吵架的内容,但说实话他当皇帝的天赋普通,听了半天还是一知半解,只好和稀泥。
正当他打了个哈欠,开?始对皇帝的身份感到?厌烦,脑海中忍不住开?始浮现梁城夜间?的灯会、茶馆里热闹的人声、戏台上有?趣的唱曲时,忽然,门口站岗的太监不自觉地“啊”了一声。
赵泽这个人耳朵贼尖,尤其?他这会儿心思?不在正事上。小太监这么一点响动,照理来说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但赵泽偏偏就听到?了。
他立即绕到?门口,欲与小太监勾肩搭背:“出?什么事了,说给朕听听?”
赵泽本没什么恶意,但小太监却自觉犯下殿前失仪的大错,当场惊恐跪地:“陛、陛下,是、是……”
小太监不知该不该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如果?说出?来,是能让陛下息怒,还是让陛下觉得他在找借口、以至于进?一步动火?
小太监惊惧之下,半天做不出?决定,但他不时往远方天空瞥的眼神已经让赵泽觉察出?异样?。
“怎么,天上难道有?龙?”
赵泽一边随口打趣,一边往小太监视线的方向望去——
下一瞬,当他看到?那远方的天灯和白鹤船,赵泽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双目放光,惊喜地脱口而出?道:“天啊,那是什么!”
两刻钟后,当朝天子毫不犹豫地赶走?找他评理的朝廷重?臣,派出?一队人,往那巨大天灯的方向去了。
不久,在圣旨的要求下,天灯的主人携带着?那盏“天灯”,入宫面圣。
“萧大人,请进?去吧。”
来到?垂拱殿外,小太监示意谢知秋入内。
谢知秋回以颔首,踏过门槛进?入殿中。
这是谢知秋第二次独自入宫面圣。
第一次,还是金鲤鱼那会儿,她去集市砍完所有?鲤鱼,捧着?烤鱼跪在宫门外求见天子。
而如今,虽说仍是她有?意谋划,但这回是皇帝主动召见她,而高高坐在龙椅上的,也换了新人。
谢知秋行礼,唤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中,一年轻男子头戴展角幞头,身穿朱色常服,背对谢知秋垂袖而立。
他听到?谢知秋的声音,竟“噗嗤”一笑?。
皇帝缓缓转过身来,说:“免礼平身。”
“谢圣上。”
这时,只听皇帝饶有?兴致地道:“萧寻初,你何不抬起头来,看看朕是谁。”
赵泽半个月前为了考察谢知秋,曾跟着?大理寺少卿祝维平去过大理寺,尽管当时他与谢知秋并未说几句话,但两人理应是见过面的。
谢知秋依言抬头,当她看清当朝天子的脸时,明显吃了一惊。
但她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慌乱,只是按部就班地打算跪下,冷静地道——
“臣竟不识天颜,前些日子失礼于圣上——”
“哈哈哈,不必。”
赵泽大笑?。
他微服私访,有?一定原因就是喜欢看不认识他的官员发?现他是皇帝时大为吃惊的表情,而谢知秋这样?的反应,无疑是令他满意的。
赵泽道:“朕之前在大理寺并未表明身份,就是不希望你们知道是朕以后,表现得过于拘谨。”
谢知秋不卑不亢,静立不言,像是还没有?完全?消化?的样?子。
事实上,谢知秋当时就猜到?了赵泽的实际身份,但她不可以表现得太平静,以至于坏了赵泽的兴致。同时另一方面,她也不能表现得太慌张谄媚,那就太普通、姿态放得太低了。
她打算成为赵泽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两人的关系至少表面上要接近于平等,那她才是一个与众不同、能与赵泽推心置腹的“人”,而不是赵泽随地可见的那种?对他卑躬屈膝的官仆。
果?不其?然,赵泽喜欢谢知秋这样?的态度,甚至没觉得谢知秋保持一点高傲有?什么不对。
他走?到?谢知秋面前,缓缓绕着?谢知秋转,笑?道:“萧寻初,朕不瞒你,朕对你很感兴趣,先前在大理寺一见,朕对你印象也很好。不过……”
赵泽说着?,眼神一亮,惊异地看着?谢知秋,说:“当朕得知乘在那盏天灯上的人也是你的时候,还是十分意外。”
谢知秋适时地道:“圣上见笑?,臣今日不过是闲来无事,与内人一同做了点小玩意打发?时间?而已。”
赵泽闻言,却更加惊讶:“萧爱卿,你这个人,成亲和考状元都能闹得惊天动地,当官三年就能让百姓将你当戏文传唱,在大理寺能一天批完上百份旧案,听说当年你还敢披头散发?进?宫见我兄长,现在你一句打发?时间?,就直接上了天。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谢知秋看向天子。
赵泽对上她的视线,不由微微一凛。
这“萧寻初”给人的感觉的确奇特,“他”如此沉静,只要看着?这双眼眸,就会觉得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谢知秋说:“陛下过誉。在臣看来,陛下也与常人有?诸多不同。”
“哦?”
赵泽略一扬眉。
其?实赵泽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而且他对自己的性格颇为得意,所以谢知秋这一句话,直接说进?他心坎上,虽不是恭维,但比恭维更令他愉悦。
赵泽问:“你觉得朕哪里与常人不同?说说看。”
谢知秋道:“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却愿意放下架子,低调地洞察百官之态。且陛下讲话,皆是有?一说一、平易近人,不讲虚礼和场面话。另外,臣自幼行为怪诞,世人皆认为臣玩物丧志,陛下却认为臣独特,还愿意召见臣,实在想法开?明,迥异于凡俗之辈。”
夸人的话谁都会说,可虚伪的马屁只会让人厌烦,唯有?恰到?好处地合上对方的心意,才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果?然,谢知秋这句话说完,虽然赵泽没有?明着?表示认同,但他脸上笑?容未减,看谢知秋的眼神也更友好了三分。
这是一种?微妙的态度变化?。
二人心照不宣,但各自已经表露出?“我们好像合得来”的意思?。
谢知秋见火候已到?,主动相邀:“陛下所言之‘天灯’,臣已带进?宫来。陛下若有?兴趣,可要一同乘坐,与臣上天一叙?”
谢知秋被皇宫派来的人叫走?以后, 萧寻初就?在府中来回走?动?、徘徊不定?。
天鹤船完成以后,他?们原先搭在院子里的路障之类就?拆掉了,小厮侍女也得以进入院中。
雀儿这半个月来十分担心小姐, 被允许进入院中后, 她连忙进来看小姐的情况。
谁知,她一进来, 就?见自家“小姐”在院中转来转去, 一副心神不宁之态。
雀儿忙问:“小姐, 怎么?了?难不成姑爷被宫中叫去,是很不好的事吗?”
“不……”
萧寻初摇摇头,但看着满脸关切的雀儿, 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其实, 他?是在紧张。
萧寻初钻研墨家术这么?久,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埋头干自己的, 常年被人当作异类,得不到理?解。
纵然以前师父和师兄们曾尝试过向一些有?声望的人介绍墨家术,可结果都是屡屡碰壁、遭人白眼。
这次能让天子亲眼见识墨家术的成品, 可以说是他?有?史以来有?过的最大机会了。
如果能让圣上对?墨家术产生一定?兴趣,那么?,或许也能让圣上考虑任用墨家弟子。
而他?之所以能有?这样一次机会, 可以说是全是多?亏谢知秋。
想到这里,萧寻初内心不禁有?一丝感慨——
他?与师父, 还有?师兄弟虽钻研墨学之术, 但往昔接受的仍是正统教育。
他?们平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报国之志, 一开始就?想将墨者之术用于重要的正经之途上,结果非但得不到重视, 想被正眼看到都难。
而谢知秋却?另辟蹊径,没有?让他?拿出那些他?与师兄弟们真?正耗费过心神的实用之物,反而让他?利用墨学的知识来做“天鹤船”这样稀奇的玩物,以投天子之所好,博取上位之人的关注。
萧寻初记得,当年科举的时候,谢知秋是不赞成科考偏重于华美无用的诗文、只以文采取士的。
如今他?做出来的“天鹤船”,实则与科举的浮华辞藻有?异曲同工之处,硬要说的话,难免有?投机取巧的讨好之嫌。
然而,与此同时,这样做的效果立竿见影。
同样的学说技术,不过是有?没有?用来迎合统治者的区别,最终的结果竟是云泥之别。
萧寻初长?长?舒了口气。
不过,将天鹤船呈现在天子面前,还只是第一步而已。
萧寻初对?自己的成品有?十足的信心,但那毕竟是飞上天的东西?,而接下来很可能要乘坐的人,还是当今圣上。
作为制作天鹤船的工匠,萧寻初难免忐忑。
也不知谢知秋那里,现在是否顺利。
萧寻初将目光投向金殿的方向,望眼欲穿。
同一时刻,皇宫之中。
谢知秋领着皇帝赵泽,乘坐了这绝无仅有?的天鹤船。
一刻钟后,赵泽颤着双腿从上面下来了。
赵泽刚一落地,在地上胆战心惊等?候着的太监们当即一拥而上——
“皇上,您没事吧?”
“陛下,有?没有?哪里伤到?”
“皇上,您金尊龙体,坐这种没人见过的东西?,还是太冒险了,应该先让小的们替您探探是否安全的……”
赵泽刚从天上下来,虽然连人都站不稳,但却?整个人都在兴头上,兴奋得不行?,哪里听得近这些扫兴的话。
“你们真?啰嗦!”
只见他?大袖一挥,十分豪迈地道。
“有?什么?可担心的,朕这不是平平安安地上去、平平安安地下来了吗?萧爱卿和他?夫人都已经坐过这艘天船了,难不成在你们眼中,朕的胆量还不如朕的臣子和女流之辈吗?”
赵泽此话一出,小太监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吭气了。
好在赵泽此刻心情极好,本就?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生气。
他?没管小太监们的反应,径自对?谢知秋道:“萧爱卿,你这天鹤船做得真?不错!朕虽然是真?龙天子,可在此之前,还从没真?上过天呢!今日在高处饱览之光景,想必普天之下,除了你我,再不曾有?人见过了!”
谢知秋浅浅一笑,顺势言道:“陛下之果敢勇武,亦令臣钦佩。说实话,此船制成不久,连臣都尚未完全适应,陛下头一回乘船,竟就?如此从容不迫,甚至可在空中停留如此之久,实在远胜于常人。”
赵泽大笑,这话他?喜欢听。
他?在陆地上休息了一会儿,身体状况有?所恢复。赵泽琢磨着先前在天上的感觉,兼之被谢知秋恰到好处地吹捧了几句,不禁有?点飘飘然。
他?道:“萧爱卿,朕觉得自己还能升得更高,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吧?”
谢知秋本来就?做好了陪皇帝玩的准备,见赵泽兴致正高,她没太大意外,欣然答应。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赵泽第二次升空,没第一次那么?慌张,双腿也不怎么?抖了。
于是,他?胆量亦大起来。
在高空中,赵泽眺望楼台宫阙,啧啧称奇。
然后,他?跃跃欲试地道:“萧爱卿,朕之前看你飞这天鹤船,好像高度比现在高得多?,而且船下面也没有?系绳子。
“如你所见,朕胆子比常人大得多?,适应也快,你莫要小看朕。你何不将下面那根绳子松开,我们飞得更高一些?”
谢知秋一凝。
确实,她在皇宫使用天鹤船,和在将军府使用的时候,是有?区别的。
她之前与萧寻初一同乘天鹤船,并没有?在船下系绳子。
而现在,到皇宫以后,她则在天鹤船下面系了三根粗麻绳,将天鹤船牢牢固定?在一定?范围内,使船只能上下升降,而无法去到更远的地方。
谢知秋此举,无疑是为了保障安全。
不过,也由?于这根绳子的存在,天鹤船在皇宫里飞不了在将军府那样的百丈之高了,最多?只能到三十丈左右。
谢知秋原本是希望天子最好不要问起。
但万幸,她猜到赵泽可能会在意这几根绳子,如果真?的被问,她亦想好了说辞。而且,严格来说,这番话并未作假。
谢知秋道:“陛下,实不相?瞒,并非臣不愿解开绳子带陛下飞往更高处,而是不能。”
赵泽不解道:“为何不能?”
“做这天鹤船的技术,虽是臣早年不务正业时,从一位身怀奇技的工匠身上习得,但是臣自从入朝为官以后,已许久不碰这些冷僻之术。如今做出这艘天鹤船的人,并非是臣。”
“哦?”
赵泽果然意外。
他?对?萧寻初这个人感兴趣,也了解他?早年的经历,知道萧寻初早年一直在山上做一些类似匠人的活计,所以才会被人说成是不学无术的纨绔。
也正因如此,赵泽一见那天鹤船,就?下意识地认为是萧寻初闲来手痒弄出的作品,得知真?正做出天鹤船的居然另有?其人,赵泽立即露出出乎意料之态。
他?忙问:“那这天船,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呢?”
谢知秋缓缓道:“制作此船之人,乃是臣之内人,谢氏。”
这样的说法,是谢知秋事先就?与萧寻初沟通好的。
一来,谢知秋虽然闲暇时也出于好奇和身份交换的需要,粗读过一点墨家经典,但她毕竟不如萧寻初那样精通,更没有?实际动?手经验。如果皇帝心血来潮让谢知秋现场做点什么?东西?,她很容易就?会露馅,所以宣称她许久不做、早已手生,会比较保险。
二来,天鹤船真?实的作者毕竟是萧寻初本人,皇帝说不定?会出于自身喜爱,将这艘船留在皇宫内,之后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需要维护和修葺,势必要由?萧寻初亲自动?手。现在就?说明萧寻初才是制作之人,是为了避免后续可能会有?的麻烦。
萧寻初本人对?这样的安排倒是很高兴,当时还笑眯眯地道:“不错。自从我们交换以后,总是你以我的名字做了各种大事,搞得我听到其他?人谈起我的名字都不好意思了。这一回,总算换我做的事情,能增加你的名望了。”
此刻,只听谢知秋如此解释道:“内人与臣成婚之后,在家中翻到臣早年的手记。正好他?平日无事,就?做了些钻研,并在机缘巧合之下,设计了这艘天鹤船。这艘船里外种种细节,皆是他?亲力亲为,臣不过偶尔查看,尽了些皮毛之力而已。”
赵泽惊呼:“这样的奇物,竟是出自妇人之手!”
赵泽呼完,好像意识到什么?,目露惊叹,又问:“说起来,爱卿之妻,好像正是传闻中的才女、神机清相?谢定?安的后裔——谢知秋吧?”
谢知秋本有?意模糊自己的事,没想到赵泽居然如此精准地说出了自己的来历背景,反而一愣。
她问:“陛下对?内人有?了解?”
赵泽笑道:“你小瞧朕!朕也是在梁城长?大的,怎会不知名满天下的才女谢知秋!”
说着,赵泽流露出些许怀念之色——
“她写出那首传遍大江南北的《秋夜思》时,朕大约刚满弱冠之龄,当时也是手不释卷,一天能读数十遍。”
“说实话,这几年谢知秋少有?作品问世,朕还以为是她成婚后无心文学,没想到原来是与爱卿成婚后,她开始琢磨别的东西?了。”
说到这里,赵泽心里忽然微妙地冒出一点惋惜来。
刚读到《秋夜思》这样的作品时,他?对?写出这般诗文的女子,难免是怀有?几分好奇和幻想的。
尤其,相?传,谢知秋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女。且她当年写《秋夜思》时,还只有?十五岁,可谓正值妙龄。
要是他?当年还在梁城的话,搞不好还真?会找机会跑去谢家看看。
只可惜,他?当时已经受封济王,又过了加冠之龄,早已去了封地,要见梁城的女子很麻烦。
再者,他?当时刚娶正妻,后来又有?一位侧妃,就?算贵为皇亲国戚,频繁纳妾也不是很合适。
那谢知秋虽然据说个美人,可传闻之中,她不言不笑,十分冷淡。
赵泽的正妻、当今的皇后,正好是个一板一眼的端肃女子。现在想来,太后尽管从未说出口过,但她或许内心深处一直在担心他?兄长?身体不佳的问题,早早就?未雨绸缪——在大婚这件事上,太后对?待他?这个小儿子,和对?待太子别无二致。她给他?们选的都是适合母仪天下的出身高门且性?情大气之女。
这种选择,站在选天下之母的立场上非常明智,可是对?赵泽个人来说就?没那么?舒服了。
他?自从大婚之后,就?觉得自己多?了个娘,在妻子面前稍微做点不合礼数的事就?很不自在。有?了这样的心理?阴影,他?再一听谢知秋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冰美人,当即就?有?点失了兴致。
当然,从谢知秋本身来说,她虽说有?着不小的名气,但她父亲白身无官,一介商户之女,要嫁入王府无论如何都过于勉强了一些。
种种缘由?之下,赵泽当年虽对?谢知秋有?过好感,但也仅仅是一丁点比旁人更多?的兴趣而已,并未采取实际行?动?。
而此刻,赵泽内心忽然懊悔起来——
他?后宫里已经有?了不少女人,可再美丽的珍珠,看久了也像是鱼眼珠。
更别提这些女子在宫中都循规蹈矩、千篇一律,对?赵泽来说,实在有?点无聊。
而这谢知秋,婚前读书习文能写出《秋夜思》这样的佳作,婚后学习工匠之术,又能做出天鹤船这般奇器,倒十分奇特。
能有?这般巧思的人,就?算是冰美人,又怎会是他?原本以为的那种古板女子?
这么?一看,他?当年没有?认真?将谢知秋纳入后宅,实在是可惜了。
不过,可惜归可惜,谢知秋如今已是萧寻初的妻子。
赵泽对?“萧寻初”这个人兴趣浓厚,也想将“萧寻初”视作自己的好友。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他?身为帝王,这点义气是讲的。
于是,赵泽只是略显感叹地道:“聪慧的女子,果真?不同凡响。萧爱卿,朕还真?有?点羡慕你啊!”
“——!”
谢知秋闻言,却?是心头微惊。
她当年常年拒绝议亲,特别是拼了命地拒绝过秦皓,她在这方面有?点敏感。
赵泽这句话本也没说什么?,但不知为何,谢知秋竟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隐约感到不时。
谢知秋只得谨慎地道:“圣上过奖。内人也只是一时无聊,才有?这等?玩乐之作罢了。”
谢知秋直觉最好不要让赵泽在“谢知秋”这个话题上过久停留,打算转移对?方注意力。
恰在此时,谢知秋站在天鹤船上,越过重重宫墙,她清晰地看到一个身影,正在朝两人所在方向走?来。
谢知秋一顿。
她当即朝那个人影指了指,说:“陛下,那边那位……莫不是齐慕先齐大人?”
“微臣,参见?陛下。”
齐慕先?一身整齐的官服,头戴长翅帽, 身穿紫色公服, 配紫金鱼带,看上去一丝不苟。
他躬身对?天子行礼时, 赵泽看上去显然?有些紧张, 连忙上前搀扶, 道:“相父要来,何不提前与朕说一声?朕现在一点准备都没?有,若不是与萧爱卿正好在空中看到相父, 指不定还要相父久等。”
齐慕先?和蔼地笑道:“圣上言重, 臣也?是看到梁城有一盏奇异的天灯升起,又听闻陛下将天灯的主人召进宫里,臣也?有些好奇, 这?才?过?来瞧瞧罢了,还怕惊扰陛下雅兴。”
“不惊扰不惊扰,相父对?朕恩重如山, 想要进宫见?朕,怎会是惊扰?”
“陛下这?样说,老臣就?安心了。”
齐慕先?与赵泽二人交谈时, 谢知秋静静地立在赵泽身后,她看似垂眸不言, 实则在观察年轻天子与这?位权相之?间的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