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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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齐慕先这个人,能够坐稳三朝宰相、权倾天下,纵然在朝野中?翻云覆雨,仍能被百姓封为寒门宰相之典范,让无数学子对他心怀向往。
要是没有这般玩弄人心的能力,恐怕他绝无可?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
谢知秋不确定齐慕先今天对她说的话有多少?真心,但他的确字字句句都说中?她的心事。
谢知秋闭目凝思。
良久,她说:“我需要在朝中?拥有更多话语权,现在,同时?谋取皇帝和齐相的帮助是最快的方法。
“与虎相伴必有风险,后?面必须小心谨慎。但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五月的梁城清风若暖丝, 夏花初开,鸟语成歌。
这正是士人喜爱踏青赏花的季节,梁城名士府上花宴诗会无?数。
不过, 在所有各有名目的集会之中, 最受关注的,永远是同平章事大人齐慕先?家的席宴。
齐慕先?权倾朝野, 地位稳如泰山。
在他家出入的客人身份, 可以直接反应朝中的局势风向。
而若要?问?最近常在齐府出入官员中, 有哪个是最值得?关注的——
知情者十有八.九会回答,是一个名叫“萧寻初”的大理?寺年轻官员。
此人是上一届春闱的状元郎,短短三年不到, 他就从地方官调回梁城, 由天子钦定任大理?寺丞一职。
而“他”在任大理?寺丞区区三个月后,因为其在任职的三个月内竟处理?完了整整一千五百份疑难旧案,效率远胜普通官员, 极大地减轻了大理?寺积压的陈年旧案负担,而受到天子及众多上级官员的赏识,又升了一级, 成了从五品大理?寺正,仅居于大理?寺少卿与?大理?寺卿之下。
这个“萧寻初”,才不过二十三岁, 竟然就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中层官员。
非但如此,“他”还极受天子器重。
当今圣上如今二十七岁, 与?这“萧寻初”年龄相?当。
据说两人极谈得?来, 不但圣上经常邀萧寻初去垂拱殿聊天下棋、把玩奇器, 两人甚至会一同去宫外游玩。
相?传圣上微服私访时,与?这萧寻初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两人的关系不似君臣,倒更像是普通朋友。
相?比较于“萧寻初”现在已经十分惊人的升迁速度,“他”与?皇帝之间奇特坚固的友谊更是一笔无?形的财富,能给?“他”的未来带来无?数未知的好处。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萧寻初”居然还受到同平章事大人齐慕先?的照拂。
“萧寻初”回到梁城数月以来,齐慕先?已经在许多场合毫不吝啬对这个年轻人的夸赞,“萧寻初”也多次受邀参加齐慕先?家中举办的宴席。有不少人都曾目睹,齐慕先?与?这“萧寻初”相?谈盛欢,甚至愉悦地轻拍“他”的后背、低头与?“他”交谈,二人宛如师徒一般。
要?知道,这“萧寻初”可是名将萧斩石之子。
坚定主和派的齐慕先?,如此关照一个武将的儿子,可是前所未有的。
在这种情况下,朝中不少心思敏锐的人都已经开始关注这个“萧寻初”,猜测他许会前途无?量。
与?此同时,由于“萧寻初”、秦皓,以及齐慕先?的亲生儿子齐宣正三人,乃是同一届科举出身的进士,且都排名靠前,如今又都经常出入宰相?齐慕先?府邸,与?齐慕先?关系亲厚,久而久之,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梁城百姓,都开始将这三人并列谈论。
这三个人都十分年轻有为,且才学出众。
自从“萧寻初”也开始出入齐府以后,世人将这三人同冠以“齐氏门下三君子”的雅称,俨然成了一体。
“谢妹妹。”
朦胧之间,他看?到十二三岁的谢妹妹坐在谢家花园里。
暖阳之下,小小的谢知秋浅裙曳地,手持书卷,正垂眸阅读,稚嫩的面颊神?情冷淡。
这本?是有些?严肃的表情,但因为出现在一个年幼女孩脸上,非但不会让人心生排斥,反而有点莫名的可爱。
秦皓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他年长她一岁多,现在约莫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他意识有点恍惚。
不知为何,他与?谢妹妹应该不久前才见过,可他莫名感到眼前的场景十分令人怀念。
秦皓熟练地拿出自己手中的册子,说:“这是这段日子书院先?生授课的内容概括,我帮你送来了。因为是我个人的笔记总结的,所以可能有一些?我自己的想法倾向。你要?是有哪里觉得?不清楚的,可以问?我。”
花园中的那女孩从书卷中抬起头来,当她看?到来送书他时,素来淡漠的乌眸微微一亮,好似寂夜里忽然出现的一抹星光。
小女孩站起身来,少有表情的脸上难得?显出三分别扭,好像是在为总麻烦他而感到不好意思。
但她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手记,认真道谢道:“谢谢你,秦皓哥哥。”
秦皓感到自己的血液流得?快了三分,情绪莫名高昂,这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浅笑,回答:“不用谢。我陪你一起看?吧,这样你若是有疑问?,我们?立即就可以讨论。”
这女孩名叫谢知秋,秦谢两家世代相?交,所以,他从小就听过她的名字。
谢家这些?年日益衰微,两家来往日益敷衍,他家与?谢知秋父母关系本?已没有那么亲密。
但是,一年之前,他在白原书院偶然遇见当时正跟随名士甄奕学习的谢妹妹,从此便?对她那一笑难以忘怀。
几个月前,由于谢妹妹年满十二,不再方便?住在全是男子的书院里,便?被?谢家接回家中,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书院中旁听学习。
秦皓便?有了接近她的机会。
他本?就比其他人更有出入谢府的理?由,如今,更可以凭借送课记经常来见她。
整个书院的男学生,其实对谢知秋心怀好奇的人不在少数。但现在,只有他还可以见到她的面,还能与?她交谈。
两人并肩坐在树下看?书。
谢妹妹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到书卷上,她的目光随着字移动,专注而沉浸。
忽然,谢妹妹浅浅皱起眉头,半天没有翻下一页。
秦皓已将两页看?完。
平常谢妹妹读书速度总比他快些?,不过这手记本?来就是他写的,内容他都知道,所以谢妹妹何时翻页都无?妨,两人看?书可以保持同步。
他难得?见谢妹妹这么久不往下翻,便?侧头看?她,见到谢妹妹的表情,秦皓不由问?:“怎么了,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知秋一指他手记上的内容,道:“你这里提到这本?书,我没有看?过,但是你在手记中提及的这本?书里的观点,甚为精辟独到,我有点感兴趣。”
秦皓说:“这书是先?生课上提及的,是前朝大儒所作。不过由于那位大儒有些?想法迥异于世人,甚至有悖于皇权,所以当朝书商不敢刊印,存卷甚少,在旧书市场上价值连城,亦鲜少流通。
“现在白原书院的藏书阁中倒还有一本?,允许学生院内借阅,但是不准带出藏书阁。谢妹妹现在可能不能再出入书院了……但你如果想看?的话,我可以花一点时间,帮你抄回来。”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他觉得?谢妹妹的神?情,看?起来甚为哀伤。
良久,谢妹妹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谢谢你。”
她轻轻地说。
“你平时给?我带课记已经波折,你马上就要?准备秋闱,怎能再像这样麻烦你。”
秦皓想说他是乐意的,每回想到能来谢府见她,他都感到万分期待。
可是他从教育中学到的男女之礼,让他说不出如此暧昧的话。
于是,他只是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以世家之子的身份道:“将来,我若能如父母所期待的那样光耀门楣,必当集书万卷。这样的话,无?论你想要?看?什么书,我或许都能借给?你了。”
光线照在眼皮上,有些?刺眼。
秦皓动了动眼睑,睁开双眼。
果然又是一场大梦。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梦见以前的事。
这时,小厮敲门进来,看?到他还坐在床上,诧异道:“大人,你怎么还没起来?您今日不是与?齐大人有约,要?去齐府上品茶的吗?”
“……这就去。”
秦皓扶了下额头,略一凝神?,起床洗漱。
在前往齐府的路上,秦皓坐在马车上,沿途,他看?到不少小孩在路边放孔明灯。
小小的灯往上升起,不少灯上还歪歪扭扭地写着“天鹤船”三个字。
小孩子们?看?灯升起,围着打闹叫笑,好像还演着什么奇奇怪怪的戏码。
秦皓眼见此景,思绪飘散。
梁城如今时兴放天灯,哪怕不逢节庆祭奠,哪怕是大白天,仍旧有孩童以此玩乐。
究其原因,毫无?疑问?是两个月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天鹤船”。
那天,巨大的天灯从将军府里升起,后来,这盏天灯又被?送入宫中。
天子得?到这盏巨大天灯后,十分喜爱,短短两个月间,已经在宫中升了数十次。
皇室的喜爱向来是梁城流行?的风向标。
皇帝对此灯表现出如此高涨的兴趣,而偏偏这天灯又真能将人带到天上,着实有趣醒目,不少人都议论纷纷。
没多久,“天鹤船”之名就传遍梁城,甚至有外地人听闻梁城有这样的奇物,特意从远方赶来观看?。
普通百姓没有机会亲身乘坐天鹤船,就常在城中放天灯,还在天灯上写上“天鹤船”的名字,以表明向往羡艳。
由于此等?状况,“天鹤船”真正的制作者,亦在梁城名噪一时,引起轰动。
然而,当秦皓第一次听说“天鹤船”制作者的名字时,在原地呆立半晌,久久回不过神?来。
——制作天鹤船的人,竟是早已名满天下的才女,原本?的谢家大小姐、如今的萧青天之妻,谢知秋。
马车中,秦皓闭上眼,捏了捏鼻梁。
直到此刻,他都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他原先?一直以为天鹤船一定是萧寻初的作品,毕竟萧寻初在白原书院时,就整天琢磨这些?事,这几乎是他的个人特征之一了。
而现在,这情况是怎么回事?
萧寻初当上状元,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而谢妹妹倒做起了天鹤船。
这么说来,那天他在灯会上看?到谢妹妹坐在小孩子中间熟练地给?他们?做木雕,她可能也不是生活所迫习得?的能力?,而是真心爱好了?
虽说夫妻彼此互相?影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谢妹妹本?来就是爱读书、对新鲜事物接受能力?强的人,和萧寻初成婚后会被?他的兴趣感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这两个人……简直像调了个魂似的。
秦皓越想,越是心情微妙。
一方面,谢妹妹成婚后居然被?萧寻初影响到这个份上,连萧寻初擅长的工匠之技,她都能使得?远超常人,可见两人婚后十分投契。
秦皓只要?想到这里,就感到内心妒火难忍,理?智几乎要?被?丑陋的嫉妒之情吞噬。
但另一方面,他又隐隐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
仿佛真相?远不止于此。
正当秦皓纠结间,马车不知不觉停在了齐府门前。
这两年,秦皓去齐慕先?府上的次数颇多,已经十分熟路。
他拜齐慕先?为师后,二人关系十分亲厚,有时甚至像是父子一般。
与?齐慕先?见面打了个招呼后,秦皓去书房,替齐慕先?取他想要?的书。
书房门开着,谁知,他一踏入门中,就看?到书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秦皓一愣。
——竟是“萧寻初”。
那人静立在窗边,单手持卷,约莫是来看?书的。
秦皓眼神?一晃,有一瞬间觉得?这画面好像有点眼熟,过去仿佛曾在哪里见过,眼前人也有点不像男人,更像是一个安静读书的女孩子。
但他稍一凝神?,待视线沉淀下来,就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女孩子,面前人依旧是“萧寻初”。
真是冤家路窄,说曹操曹操就到。
秦皓在心里“啧”了一声。
然而就算不愿也无?可奈何。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两人时常不得?不在齐府碰面。
说实话,秦皓万万没想到萧寻初这个将军之子,居然也会愿意入齐慕先?门下。
秦皓对此多少有点排斥,但齐慕先?是他的师父,秦皓十分了解此人城府。既然是师父做的决定,那他作为弟子,没有置喙的余地。
最近,甚至有人开始将他、齐宣正还有“萧寻初”三人称作“齐氏门下三君子”。
秦皓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号时,觉得?可笑至极。
他们?毕竟都仰仗着齐慕先?,在外人面前,的确表现得?亲近投契。
但是私底下,在三个人,就没有任何两个人是关系好的。
他与?萧寻初打从一开始就是情敌,自不必说。
而齐宣正这个人,对外表现是齐慕先?的儿子,继承相?门之风,乃栋梁之才,在梁城口碑也不错。但只要?与?齐家走得?近些?,就会知道齐宣正此人骄奢淫逸,无?才而自大,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简直毫无?可取之处。
秦皓对齐慕先?心怀敬意,可是对他这个儿子,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他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碍于齐慕先?的权势,不敢将真情实感当他的面表现出来,所以与?齐宣正维持着表面客气罢了。
至于“萧寻初”与?齐宣正。
萧寻初当初夺了齐宣正的状元,齐宣正这个人私底下极为小气,还非常记仇,想来是对“萧寻初”恨之入骨。他们?目前还没打起来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君子之交?
就这样互相?嫌弃的三个人,居然被?放在一起谈论,还被?世人想象成品德高尚、友好团结的典范,秦皓只觉匪夷所思。
当然,齐慕先?好像觉得?这个称呼不错,有利于展现齐家桃李芬芳、有才门客甚重的形象。既然如此,秦皓也不会自讨没趣,去戳破这个脆弱的谎言。
这时,“萧寻初”好似觉察到他的存在,抬起头来。
两个情敌二人相?顾无?言。
半晌,秦皓问?:“师父也邀了你来品茶?”
事实上,在秦皓面前的这个“萧寻初”,正是谢知秋本?人。
她知道秦皓不清楚实际情况,将她视作情敌,但就谢知秋的个人想法而言,她倒希望能在自己维持萧寻初身份期间,和秦皓能保持比较平和的关系。
于是,谢知秋颔首。
她想了想,说:“同平章事大人这里藏书无?数,还有不少世间难得?的孤本?。他是个爱书之人,博学多闻,藏书也不拘于儒术一学。
“能看?到这么多书的机会难得?,我已经与?同平章事大人请示过,他同意我过来看?书。”
谁知这句话,让秦皓步子一顿,表情甚为微妙。
他重新转过头来,看?向谢知秋,迟疑道:“你……”
见秦皓欲言又止,谢知秋回以询问?的目光。
然而秦皓没有说下去,只是狐疑地看?了她数眼,将视线凝在她脸上。
最终,秦皓没说话,在拿到齐慕先?要?的书后,就离开了书房。
只是在他踏出书房时,内心生出一缕疑惑来——
谢妹妹以前也是这样的。
喜欢读这种各样的书,尽管会精读四书五经应付先?生,但阅读范围却不拘于一格。
要?是她能见识到齐相?的藏书,必然会很惊喜吧。
诚然,萧寻初现在是状元郎了,学识必然不错,但他以前在天赋上有很强的偏向性,要?是能做到在捣腾他那些?木头玩具的同时还能海纳百川地读书,这个人又何以被?冠以纨绔之名?
而在萧寻初重新从临月山下来后,他非但性子大变,文风还像极了谢知秋。
这两个人,简直像是往对方的方向变了性情一般。
哪怕说是夫妻……当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哦?竟然?还有这一手, 这老夫倒是没想到。”
在齐府用过午膳后,其他宾客尚在品茶、谈论?茶经,齐慕先这个茶会的主人, 倒是借口让大家自?由行事, 随后就悠闲地在花园中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邀谢知秋一同?下棋。
谢知秋如今是梁城一颗瞩目的新星、前途无?量的青年官员, 不?但与皇帝称兄道弟, 还是齐相府上的常客。
齐慕先如今身边正需要谢知秋这样一个特别得?天子好感的官员。
一来, 齐慕先与当今天子的关系还不?稳固,谢知秋可以在皇帝面前不?经意地说?齐慕先的好话,以巩固两人之间的关系;二来, 当皇帝有一些决定犹豫不?决, 有谢知秋这样一个人帮腔,更有利于引导圣上做出有利于齐家的判断;三来,通过谢知秋, 齐慕先还能得?知一些皇帝不?会对其他人说?的想法?。
即使谢知秋什么都不?做,当皇帝对她兴趣极高时,与这样一个人交好的好处, 也远胜于交恶。
齐慕先大抵也知自?己?与谢知秋先前的关系不?算融洽,故而他对谢知秋展现了十足的诚意,每回公开场合见面, 他总会夸赞谢知秋几句,以表明自?己?对她的看好。
在这桩事上, 两人如今的关系, 是双赢的。
而自?从齐慕先发现谢知秋颇善棋术后, 两人最常进行的活动,就成了下棋。
此时, 齐慕先手指微抵下巴,笑道:“本以为已经胜券在握了,没想到还是差你一招。老夫平时可是很少输棋的,忘忧,你这棋力,可真不?一般啊。”
谢知秋面色淡然?,回答:“同?平章事大人过奖了,晚辈还有许多需要学习之处。”
谢知秋的棋艺,当年是跟着甄奕之妻李雯学的。
李雯的祖父乃是围棋国手,李雯自?幼跟随祖父学习,棋力了得?,只是婚后少有机会发挥,名?声逐渐不?显,可谓不?出世的高手。
谢知秋当初能在白原读书,打?的就是学棋的旗号。虽然?学棋实际上是顺便的,但李雯身居内宅多年,两个孩子又?早亡,平日较为清闲,见到谢知秋这样聪慧又?乖巧的女孩,十分喜爱,是真心将一身棋术都传授给她。
谢知秋当然?知道李雯师父待她真挚,对此极为感恩,在棋术上丝毫不?敢懈怠。
如今,谢知秋的棋力,虽谈不?上走遍天下无?敌手,但普通将下棋作为兴趣的人,十有八.
九只能在她手下一败涂地。
其实齐慕先在谢知秋下过棋的对手里?,算棋力数一数二的高超了,连谢知秋都感到相当吃力。
不?过,齐慕先毕竟年纪大了,体?力和脑力都比年轻时略逊一筹,这一局终究还是败给谢知秋。
他输了棋,也不?恼,反而觉得?很有意思,笑着一边收棋子,一边道:“再来一局。若是时间不?够,你干脆留下来吃晚饭吧,若是还不?够,先将棋局留下,改日再续上。”
谢知秋颔首应允,遂重新摆子。
在落子的间隙,谢知秋犹豫片刻,道:“我前些日子接到信,我先前在天子面前提过的,那位当年与我同?习工匠之术的师兄,在写?信之时已经出发往梁城来,应该不?日就能到梁城了。”
齐慕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谢知秋端详着齐慕先的表情,见他心情不?错,又?试探地道:“齐大人先前说?过,天鹤船能升到百丈高处,从上方瞭望,可用作梁城城中守卫。既然?如此,同?理而为,用此物在边境替代?瞭望台,用于军事管理,如何呢?”
齐慕先捏着棋子的指尖一顿,他嘴角笑意未减,却长长地看了谢知秋一眼,眼神莫测。
谢知秋内心稍有些紧张。
她这一问,看似随意提出,实则是在问,能否将萧寻初的工匠之术,运用于军事之上。
实际上,萧寻初手上,已经有突火.枪这样已经改良完成的可用兵器。谢知秋看过他的整本手记,除了突火.枪,不?少火炮之类的设计亦相当有可取之处,想必一旦采用,就能极大改善军力。
不?过,萧寻初是萧斩石之子,本就有值得?忌惮之处,若是与军用武器沾染,大小是个把?柄。所以,谢知秋没有那么快就露出底牌,而是用已经现世的天鹤船作挡箭牌,先行试探。
然?而,齐慕先的表情似笑非笑,道:“到底是萧斩石的儿子,即使从了文,仍旧关心军队方面的事。”
谢知秋故作沉静,道:“我只是觉得?,或许会有用处罢了。”
齐慕先众所周知,是个坚定的主和派。
谢知秋明面上“萧斩石之子”,这个问题在他们两人之间,毫无?疑问十分敏感。
谢知秋知道自?己?现在与齐慕先保持良好关系才最有利,所以她平常也会尽量避免聊这样的话题,但今日,她其实是有点忧虑。
谢知秋道:“最近我听朝中其他官员议论?,辛国今年不?但又?大量增加对方朝索要的岁贡,还对十二州征收了极高的兵税,极有可能是有意继续增强兵力。
“辛国北邻西?庐国,西?庐国军事实力较之辛国更为强大,前年已夺取辛国大量土地。辛国畏强欺弱,极有可能会考虑南侵,夺取我们北面的土地,以弥补他们自?己?在北方的损失。
“如果这样下去,未来几年,我们与辛国极有可能再有一战。
“可是方朝军队冗兵有余,军备却相对落后。当年昌平川一战,我国失去了北地十二州,这是我们原先主要的产马之地。
“如今我们失去马匹,只能以步兵去对抗骑兵,非常劣势。纵然?士兵数量上有优势,几十万大军说?起来很庞大,可实际上兵士素质与士气都大有不?足之处,绝不?足以对抗辛国。
“晚辈认为,当下我们必当提升军备、操练兵马,未雨绸缪。
“如果应用工匠之术,提高武器效率与力量,说?不?定能找到遏制辛国骑兵的方法?。”
谢知秋本人,其实相对于主战主和这样旗帜鲜明的派系,有更多方面的考量——
要问她同?不?同?意现在就让朝廷对辛国开战,她并不?同?意。
原因无?他,方朝军队外强中干,实在太弱,赢面太小。
方朝开国皇帝由于是将士背叛旧主自?立为帝,为了防止再次发生兵变,对军队的管理极其苛刻畸形,军队兵不?识将,乱得?一塌糊涂。
要让谢知秋说?的话,可能方朝朝廷的兵马,虽然?人数众多,但论?士气论?力量,还不?如百姓自?发组成对抗辛国的义军。
不?过,她同?样对如今方朝朝廷不?断对辛国上供、安于现状的情况感到担忧。
如此上供,确实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可是方朝的钱都进了辛国的囊袋,长此以往,辛国越来越富有壮大,野心未必不?会增长,方朝却会被逐渐掏空。这一时的安逸,未必不?是饮鸩止渴。
唯有真正壮大自?身,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总得?而言,谢知秋认为现在并非是与辛国大动干戈的最好时机,但必须尽可能增强军队的力量,这样万一辛国那里?情况有变,方朝进可攻退可守,才有选择的余地,不?会落到被动挨打?的地步。
所以,萧寻初想用墨家术做攻城器和守城器,增强军事力量的做法?,她相当支持。
利用先进的器械增强军备,不?但可以使军力变强,还能减少人力的牺牲,用最少的兵力战胜最强大的敌人,是性?价比很高的做法?。
齐慕先面不?改色, 用?棋子轻轻敲了敲棋盘。
他说:“我问你一个问题,用?来研制军备的钱,从何?处来?”
谢知秋一凝。
这的确是个问题, 说实?话, 她也想过?,但难度着实?很大。
齐慕先从容不?迫地?落子, 一边下棋, 一边替她道:“你是聪明人, 天?子忌惮武将和?军队这种人人都知道的事,我就?不?与你多费口?舌了。
“如今朝中无论?是官员数量还是士兵数量都很庞大,养官员要钱, 养士兵也要钱, 再加上辛国要求的岁贡不?少,饶是我国富饶繁荣,财政仍不?堪其负, 本已捉襟见肘,并无余钱。
“你要再花钱增加军备,就?意味着朝廷必须再出一笔钱, 养工匠、制造武器。而要拿出这笔钱,要么节省财政开销,从别处省出一笔钱来, 要么给百姓加税,再多收一笔钱。
“如果选择节省财政开销, 那么必当削减给朝中某个部?门的支出。
“你觉得礼部?、户部?、工部?、吏部?、兵部?, 哪个部?能够削减自己的经费?谁能接受减少自己手上的利益?一旦提出此计, 你必当与朝中一众官员为敌!这样的阻力?,不?必我说, 你想来也能明白。
“如果选择给百姓加税,那么无疑又是给平民百姓增加负担。你也是当过?地?方官的人,想必清楚百姓现在承担的税赋有多重,而不?少官员或为了政绩,或为了个人谋利,甚至会层层再给百姓施压。
“一旦再以?此为由向百姓征税,等落到实?处,百姓承受的负担,必然比朝廷以?为的要重。老夫是寒门出身,知道民间?疾苦,自是不?愿意这样做的。
“而且,平民生活本就?不?易,若是再加重税,难免民怨滔天?,会增加对朝廷的怨怼。若是严重一些,甚至会逼得许多人落草为寇,乃至起.义,反倒使得天?下更为不?安稳。
“你既有济世利民之心,这样的局面,难道是你乐意看到的吗?再者,一件如此困难重重,可又会给君权增加如此多隐患的事,那高坐龙椅之人,又凭什么会同意呢?”
谢知秋默然以?对。
齐慕先说的话,都是对的,她并非完全没有考虑过?。
但是想到如今辛国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谢知秋又实?在忧心。
她说:“改善情况固然会有困难,可若是安于?现状、一点准备都不?做,日后辛国的兵马真的攻过?来,就?凭我国现在这般松散混乱的军队,恐怕是以?卵迎石。